你說讓一個喪失自我意識的人到戰場究竟有什麼意義？讓他送死嗎？

似乎不是，那又會是什麼？

列凱爾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神讓路西法上戰場做什麼？也不曉得要拿路西法怎麼辦？

他這個樣子如果和其他戰天使同住，實在讓人不放心，讓他和自己同住，身分上又不太說得過去，丟他一個人居住，給別人去照顧，難保不會重演之前的待遇；想了半天，好像也只能放在自己身邊，不過還得編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列凱爾藉眾天使對神的完全信服，對外說明，內容大致為：神將異類托付於他帶上戰場，必然有其因素，為了體悟神的真正旨意，他要將路西法留在身邊觀察。

這樣的解釋如果用在異族世界簡直荒誕至極，可在天使界，反因天使的盲目，變得理所當然。

此後，列凱爾就和路西法同住在營地最內側，最大的蓬帳之內，也順理成章照顧起他覺得是個天大麻煩的人。

夜晚往往是夜能視物的巨獸族最愛進行偷襲的時刻，列凱爾根據往常經驗，吩咐所有天使加強守夜，點燃火炬，果不其然，月光被烏雲遮蔽的夜晚，敵人攻了過來，雖然早有準備，但視力的差異，還是讓戰天使們吃了不少苦。

為了不毀了自家陣營，攻擊模式幾乎是以近身劍擊為主，巨獸族有堅硬的皮甲，硬如精鋼，全身上下只有那對角是死穴，戰天使個個都知曉，攻擊時也常以此為目標。

原本列凱爾有想過別將戰線拉到自家營地，可派部下在途中伏擊夜襲的巨獸族，但這樣的想法從來沒有實際施行過，原因在於巨獸族的夜視能力強大，而天使即使聽聲辨位，不靠一點燈火誰也不敢保證能一擊砍斷巨獸的角，然而一擊不中，以巨獸族的夜視能力，牠們將能立刻捕捉天使的位置加以殺害；可是點了燈，那又等於老遠告訴敵方：有天使在這裡埋伏。

迫不得已的狀況下，只能演變為夜晚消極防守，一入天明，即刻以天使族行動迅速、力量強大為優勢，加以追擊，這也是為何這場戰役拖了七年之久的主因。

在一陣激烈的廝殺之後，巨獸族開始狂奔撒退，按慣例，戰天使也不追擊，只讓負責後勤的二等戰天使們迅速行動，清理一切；染血的泥地上盡是一具具巨獸族的斷角死屍，少數身亡的戰天使則混雜在其中。

列凱爾也受了點小傷，隨軍的聖天使必恭必敬優先為他治療，而一些傷得更重的戰天使卻在一旁等待。列凱爾本身是覺得非常愚蠢，但這就是天界的規矩，以身分等級區分高低。

讓聖天使處理完傷勢後，他返回帳內，映入眼簾的是癱坐在白絲織氈上的路西法，他垂著紅色眼眸，對列凱爾視若無睹。

列凱爾百般無奈。早上把人放在這裡，他不僅動都不動，連姿勢都沒變，當真對外界完全忽視？

他靠近他，抬起他的臉，紅色瞳孔真的沒有映出一點影像，忍不住輕嘆，順手撈了幾套乾淨的衣物，抱起他走出營帳，帳外天使們都在前方遠處忙著治療，誰也沒注意到他的出現，他安靜的帶著路西法離開，飛出營地。

準備要去的是今早被天使攻佔的一座樹林，樹林深處有池金黃的溫泉水，列凱爾降落此處。他從袋中掏出一把精靈王贈天界的黃金沙，拋灑岸邊，散落的金沙綻放出細碎如星光的光亮照明，而後他脫掉混戰中濺上污血的衣物，還有路西法的，一同入池。

溫暖的泉水令人放鬆身心，列凱爾讓路西法趴靠池邊，以免他無意識下滑入水底。

「好長的頭髮。」他寬大的手掌撈起一綹讓水浸溼的髮絲。「很美的金色，剪去也太可惜，以後都幫你綁起來吧！」

沒有聲音回應他的話，寧靜了片刻，列凱爾也閉上眼眸靠著岸邊休息，沒有多久，一陣細微的風拂過，他警覺張開眼睛。

有人過來！

雙手一個動作，已一手幻化長劍，一手護住路西法，警戒地盯著四周。

見飄然的身影從天而來，大約猜得到是誰，他收起長劍，那人如迅雷般飛落眼前，行禮道：「軍長。」

「營地有什麼事嗎？」

「不，是我……」視線瞥到另一人。「他也在這兒！怎麼可以？」亞休頓吃驚地差點結巴。

一個異類竟敢和他內心裡崇敬無比、至高無上的軍長泡在同一個池子裡！

注意到他怪異的神色，列凱爾一眼看穿他的內心，不過他錯以為亞休頓是拘泥在階級觀念，不以為然道：「階級尊卑那套別用到這點小事上。」

少數戰天使，包括他和亞休頓，長年在外留守，接觸的種族多了，產生了某些原本天使不會有的感情，懂得除了榮耀和天界律法外，一種發自內心的愛和憎惡，可惜亞休頓似乎還無法完全擺脫對身分的歧視。

列凱爾沒有要責罵他的意思，只是嚴肅的臉孔很難讓人不曲解。

才不是這個原因，我是……在心底為自己辯護，但怎麼都不能也不敢把真正的心意說出口，亞休頓只能認賠道歉。

列凱爾看他略帶委屈的神色，下意識的嘆了口氣，揮手讓他回營地去，亞休頓是百般不情願，可是又找不到藉口留下，凝望列凱爾一會兒後，還是振翼而去。

天際的黑暗很快遮掩了飛滑離去的背影，列凱爾也抱著路西法從池內出來，為他換穿上乾淨的衣飾，對方身體的纖細總讓他的手指發軟，好像在碰什麼易碎品一樣，不小心照顧的話，隨時都會從自己手中毀掉。

這片樹林並非天界的領地了，不再四季如春，夜晚的風有些涼，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枝影搖晃。

路西法的下顎靠在列凱爾肩上，倚著他，腰間讓一雙打過無數次勝仗的手繞過，細膩異常的將腰帶環成一個漂亮的結。

有一瞬間，列凱爾在想，也許這樣的景況會永遠在他們之間上演，一個封閉自我的少年，和一個照顧他的軍長，花上永生永世靜默的相處下去。

可是這樣的意念剛起，突發的變故便吞沒一切。

林間發出巨大聲響，原該是被趕出這片森林的巨獸族從黑暗盡頭撲來，來勢洶洶，震得大地搖動不已。

不過只有一隻，一隻巨獸對列凱爾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如果這隻是巨獸王結果便大不相同。牠的體形是一般巨獸的三倍大，一個動作就能地動天搖，雖然頭上如圓柱般粗的角也是弱點，卻堅硬的不能一劍砍斷。

列凱爾一見，第一個念頭竟是擔心毫無自保能力的路西法，他想立刻帶著他離開，可是以巨獸王的速度，他們絕對會在半空中就讓敵方給扯下來，撕成好幾截，壯烈成仁。

沒有太多思索的時間，長劍重重一劃，強光夾雜疾風塵土急撲巨獸王，巨獸王發狂嘶吼，正面迎擊，兩相碰撞，相互角力，強光漸漸消散，不痛不癢輕創巨獸王。

善用敵方被牽制住的瞬間，列凱爾已環著路西法飛去，脫離巨獸王的攻擊範圍，同時施展特殊能力「心靈感應」通知亞休頓救援，然而巨獸王的肉體能力出乎列凱爾的估算，牠手腳一蹬，就跳了數丈高，竟擋住他們的退路。

巨大的羽翼向前一搧，順著風勢，列凱爾迅速退了數十公尺落地。

巨獸王暴吼，帶著震動大地的猛勢連撞飛數十棵參天高的大樹，沙土漫揚，綠色的枝葉被狂暴的腳步蹂躪，列凱爾將路西法緊緊護在懷裡，用盡全力揮劍削向發著銀光的角，擦出一陣火花。

長劍終不敵比礦石還硬的角，乍然散做光點，巨獸王驚人的撞擊力道仍在，烈凱爾急忙轉身，以背護住路西法。

撕心徹骨的痛遽然從右胸傳至全身，銀角從背後穿透而出，鮮血噴散，列凱爾忍著痛，掌中化光為刃，狠狠插上巨獸王的角，和長劍不同，短刃攻擊範圍小但力量集中，最適合現在的狀況。

巨獸王痛呼長嘯，甩頭將列凱爾他們摔出去，角抽出血肉那刻，血花大量濺出，列凱爾自己當了底，與路西法雙雙被拋至數尺外。

骨頭碎裂，右肺破了大洞，幾乎是致命的傷害了，短刃是使盡全力才能勉強揮動，倒在地上後，他只能用單手守著路西法。

「該死！」只剩下單手的他沒辦法邊帶著路西法邊攻擊巨獸王。

緊急設下防護結界，發狂的巨獸王一頭撞上，發出低鈍的撞擊聲，火花飛揚，結界頓時被壓縮一角，列凱爾建結界的手跟著迸開血肉。

烏雲不知不覺消散，月光早已灑滿森林，碎落一地。

冷不防，一雙手攀上他的肩頭，他警覺的低下頭，意外對上另一道視線，那個他以為永遠不會有意識的漂亮娃娃。

「你……」吃驚得說不出話。

「紅色的，是我害的……是我害的……」路西法驚恐的盯著他染紅的胸口，抓著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不要死，我不是故意……」

「你怎麼了？」有意識是很好，但樣子未免太過奇怪。

「月亮……紅色的……全都是紅的……都是紅的……不要這樣，不要死……」紅色的瞳孔收縮。

火光如血，映照著滿月詭紅妖魅，絕美的女子在火焰裡發出猙獰的笑聲，纖白的手指伸出，一根一根化成焦黑的灰炭斷裂眼前。

「路西法，你能為我做的只有那樣，我是，為你而死。」

「別這樣，我只是想讓妳高興。」他緊緊摀著耳朵，不想去聽。

「我是，為你而死。」

「母親……不是我害的……月亮，都是血。」

分不出現實與虛幻的記憶在他眼底跳躍，滿月一會兒是皎潔的白一會兒絳色的紅。

列凱爾抬頭望去，烏雲散至兩旁，天上一輪銀白滿月，根本沒有紅色的月亮，再看看路西法，眼神雖然不再空洞，但時而凝聚時而潰散。

並不是完全清醒嗎？

突然一陣猛烈的撞擊，守護結界閃了閃大幅縮小範圍，列凱爾忍著痛楚，專注盯著巨獸王，等牠再度暴衝即將撞上結界那刻，猝不急防將結界在剎那集中一點，雖然這樣等同撤去結界，但集中那點卻針對著被列凱爾刺傷的銀角，巨獸王傾盡全力奔馳撞上，銀角不堪龐大的衝擊力道，應聲折斷。

「嗚──」巨獸王痛嚎，重重翻倒在泥地上打滾。

列凱爾也好不到哪裡去，結界等於破了，他的手如同死屍般灰白，到處是割裂的傷口，鮮血四溢，濺上路西法的臉，溼熱的感覺令他瞬間神志清醒，但視線接觸滿月時又陷入狂亂。

列凱爾雙手使不出氣力帶他走，也許他們能在此等亞休頓，但剩一隻角的巨獸王畢竟沒有死，誰也無法預測牠哪時會恢復攻勢，還是只有迅速離開最安全。

他聽著路西法斷續的喃喃自語，猜測大概是某種外界刺激跟他的內心世界聯結在一起，產生衝擊使他似醒非醒。

「路西法，沒事的，你看，什麼都沒有。」他勉強移動指掌蓋住路西法的眼睛，輕聲細語說道，同時動用心靈感應的力量從內心悄悄瓦解他。

黑暗罩上，溫暖的氣息噴散在耳畔，路西法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一樣，血紅的滿月與擁有怨毒眼神的女人有時在眼前，有時又被黑暗吞噬。

「路西法，什麼都沒有，你看著我，只看著我就好。」心靈感應的力量持續作用著，將混亂的思流慢慢導正。

指掌緩緩移開，一雙稀有的紅色眼眸睜開，閃動著迷離水光，和從前的美麗空洞全然不同，列凱爾很難具體形容這對眼睛帶給他的震撼，他只知道他的目光難以移開，沒有任何一個天使或異界生物的眼眸比眼前的漂亮。

他情不自禁的用指腹描繪他的眼。後來，追隨路西法墮落闇黑時，他常在想，或許早在這個時候，他就注定被這位闇黑之主束縛一生。

「軍長。」空中大喊傳來，亞休頓飛快的直撲而下，看著眼前的景象火冒三丈。

異類竟然壓在他最尊敬心愛的軍長身上。

「快起來。」他伸手欲拉。

「亞休頓！」列凱爾來不及阻止他的舉動。

根本不曉得時間已過六年之久，仍處茫然的路西法，被亞休頓的粗魯驚嚇，直覺的抱緊列凱爾，把自己縮進他懷裡。

「別怕，你只要看著我就好，沒事的。」列凱爾忍痛動手拍拍他的背，忍不住對亞休頓板起臉孔。「你的敵人在那，不是他。」

亞休頓這才恢復理智，驚覺自己緊急被召回的原因，巨獸王已搖搖晃晃站起，剩下的一隻角閃著燦爛銀光，露出猙獰的利牙，仰天發出奇怪的尖嘯。

這是巨獸王才有的，召喚低等異獸的特殊能力，異獸的攻擊力與防禦力不強，但數量奇多，受巨獸王控制，誓死達成巨獸王命令，令天使們不勝其擾。

所以天使們往往利用巨獸王施行召喚術，銀角最脆弱的時候偷襲，要殺死巨獸王，這是最容易的方法，但，就只是最容易，絕不代表簡單。

不等列凱爾下軍令，亞休頓揮劍全力砍向銀角，劍鋒入不到一尺就被卡住，巨獸王一掌揮下，銀光自五爪飛出，呈現尖銳的倒Ｖ型，亞休頓捨劍閃避，側腹仍被抓破長長血口，血液答答流下。

危急之時，亞休頓利用特殊能力製造的分身，從營地帶來數十名戰天使趕到，瞧見底下的險況，立即飛掠疾下。

讓巨獸王召喚出的大量異獸也從地底浮出，撲上半空中的戰天使，展開一場混戰，因疼痛發狂的巨獸王則朝他們奔撞。

「軍長，快走。」亞休頓扶起列凱爾，見他重傷還要顧著一個沒用的異類廢物，又是不捨又是生氣，伸手扯著路西法。「這傢伙我來帶。」

路西法卻是死抱著列凱爾，任憑亞休頓死拖活拉都不肯鬆手。

「算了，路西法，抱緊我。」列凱爾格開了亞休頓的手，巨大的羽翼搧動，亞休頓只得在旁護著。

然而，耽誤片刻，已讓巨獸王擋在他們面前，龐大的身軀甚至阻擋月光，只留下一片黑影在他們三人的視線中。

銀角對準列凱爾突刺。

「軍長！」亞休頓飛身阻擋在前。

「閃開。」列凱爾心急的撞開亞休頓，立即又想到路西法還黏在他身前，想護也護不住。「快放手。」他大喊，不知哪來的力氣扯開對方環著他頸項的手臂，將他推到一旁。

摔跌在地的路西法瞠大了眼，眼見來勢洶洶的龐然大物尖銳的角頂上那個滿身是血的人身上，驚駭的感覺猛地掐住他的心臟，本能快過思路做出反應。

對列凱爾與亞休頓來講，都只是眨眼間的事。

方形黑色透明光體驟然現形，數不盡的光束如雨般射出，密密麻麻的落在巨獸王身上，連一點空隙都不留。

連慘叫都來不及，巨獸王轟然倒下，銀角粉碎，身軀幾乎找不出完整的部份，幾名看到過程的戰天使甚至傻了眼，讓異獸有機可趁弄出幾個傷處。

列凱爾與亞休頓也怔住，但前者畢竟是習慣做判斷的人，很快恍過神。

「亞休頓，這裡你們善後。」

「是。」發怔的他習慣性答話，卻還在思考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列凱爾蹲下來朝路西法溫柔的微笑。「走吧！回去了。」

路西法對上他的目光，遲疑了幾秒，終於伸出手將自己偎進對方懷中。

雖然很陌生，但是他不怕這個人。路西法想著，然而在他看到天空的滿月時，某些駭人的驚恐再度混亂他，現實與虛幻默默重疊。

察覺到他僵硬的身體，列凱爾趕緊輕聲在他耳邊重覆說著：「閉上眼睛，沒事的，什麼都不要看。」

路西法將臉埋向他的頸項，緊閉眼眸。

染血的雪白羽翼重展，帶著路西法飛回營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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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列凱爾

 

下章預告：

 

恢復意識的路西法開始填補空白的六年

 

荊棘塔的日子與母親的死始終是他走不出的惡夢

 

出於思念與彌補他偷偷返回人界

 

卻不慎讓列凱爾發現

 

另方面列凱爾對他的細心照顧與溺愛引發亞休頓的妒忌

 

他騙取路西法摘取對天使而言一觸即死的巨毒桂冠果

 

不知情的路西法跌入圈套

 

此時，一個意外的人到訪……

 

連結未來的第四十三章，永恆不滅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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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貼的文，從第一章算起歷經ｎ年了，原先打算二十章完結，沒想到架構愈寫愈大，遠遠超過開始的設定，現在回頭看，要改進的地方多到不勝枚數，但還是保留的好，難得能從裡面看見自己的成長，總之天折不管中間停頓多久，永遠都不會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