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國三杜執軒照樣很受歡迎，被女生表白已不是新鮮事，最近還讓人將他和長相甜美的班長大人湊成一對，雖然他本人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很確定他不喜歡她。

「那娘娘腔今天沒來。」

「最好永遠都不要來，我看到他就想吐。」

「欸！把他的椅子藏起來，讓他明天找不到怎麼樣？」

「說不定他明天會大哭，那鐵定超好笑。」

旁邊幾個同學的對話飄入耳內，杜執軒移過視線，見他們已經在動手搬椅子。他想起那個座位的主人，一個矮小又內向的男同學。

因為身材的關係，原本就容易成為被欺凌的對象，偏偏個性懦弱，而且動作流露出女孩子氣，更讓許多同學看他不順眼，不是畫他課本，就是把他的東西丟進馬桶，更狠一點的，拆了他的桌子和椅子，或是潑上立可白。

最誇張的那次，是他午睡的時候，被人拉開衣服倒洗衣粉，雖然惡作劇的同學遭到處罰，但這種行為卻從來沒有停止過；那些人罵他是「死同性戀」，說倒洗衣粉是想把他噁心的身體洗乾淨。

曾經，杜執軒也對著他罵過「死同性戀」這個字眼，他並非發自內心，只不過當時的情境、同儕的鼓噪、避不開的壓力驅使他必須這麼說。

罵出口的時候，內心好像也跟著被狠狠擰了一下，有點痛、有點酸，滿滿的愧疚。他還記得那人痛哭的模樣，也許自己真的做得很過份，可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道歉。

少了他的出現，今天的課堂顯得平靜許多，等到放學的鐘聲傳遍校園，同學們一哄而散，杜執軒和幾個好朋友一道走，到了自家路口，他和他們道別獨自走了段路，在門口遇到剛回來的嬸嬸。

白欣芸抱著一個紙袋，一見到他，就高興地告訴他：「我買了很多巧克力跟零食，還租了錄影帶，反正明天休假，我們兩個看通宵算了。」

「叔叔不回來啊？」他接過白欣芸遞來的鑰匙打開門。

「他在準備什麼研究報告，這兩、三天會很忙，不會回來，所以零食隨便我們吃。」

兩人一前一後進屋，杜執軒打開燈，白欣芸把手上一堆東西扔到廚房，轉頭問道：「晚餐叫披薩好嗎？難得你叔叔不在，我們趁機吃個夠本。」

「好啊！不過要把垃圾毀屍滅跡。」不然這麼明顯的一大包垃圾，除非他叔叔瞎了才看不到。

「當然，明天我立刻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開玩笑，她這麼精，哪會留證據讓老公碎碎唸。

這天晚上，少了杜耀堂的家裡，多了堆平常少見的零食，電視播著租回來的驚悚片，客廳的燈一夜未關。

白欣芸專注地盯著電視，五官隨著劇情起伏組合出不同的表情。杜執軒的視線亦射向電視，一雙手卻反覆做出將零食送到嘴邊又不吃的動作，可樂喝喝停停，有時又可見他空下雙手，磨擦沙發，眼神似乎也跟著找不到定點失焦。

晚上八點，電話響了，他早白欣芸一步接起，臉色倏地蒙上一層死白的灰色。

待他一掛電話，注意到的白欣芸急著問：「什麼事？」她徹頭徹尾只聽他說了句：「別開玩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杜執軒偏頭凝望，眼底散亂著不可置信的錯愕，面對她的提問，像是想要回答，又不知從何說起，弄得白欣芸心都要震出來。

「我有個同學剛才……跳樓自殺……死了……」話句斷斷續續，快哭出來的語調。

「確定嗎？誰告訴你的？也許是惡作劇，或是誤會。」他的樣子讓白欣芸驚惶，推敲出幾種可能性安撫他。

「他死了──」彷彿憋著一口氣吐不出來的死寂口氣，杜執軒拖著沉重的步伐，往樓上去。「我先回房。」

「執軒，你……」

白欣芸的叫喚沒留下他，一回到房間，眼淚不受控制的滑下。

自殺的就是班上常被欺負的那個人，那個被他罵「死同性戀」的人；他是被欺負到受不了才會選擇自殺！除了這個原因，他想不出別的。

不曉得剩下的人是怎麼想的，但他真的好後悔。

好後悔那時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懂得體貼、不懂得顧慮，什麼都不懂，只是守著微弱的自尊和面子，傷害對方。

其實，那句「死同性戀」真正想罵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執軒，你開個門，我們談談。」白欣芸敲著他特意鎖上的房門，苦口婆心勸道。

除了傳出持續的哭聲外，門內沒有動靜，她思量著該怎麼處理，想打電話給杜耀堂又想他正忙著，不好再增加他的負擔，只好自己在門外注意狀況。

兩天後，杜耀堂回到家中，得知這事，他忍著疲憊打算找杜執軒聊一聊。

杜執軒已沒像頭一天這麼消沉，他見到杜耀堂時，開口叫了聲：「叔叔。」模樣和態度彷彿回到了從前的親膩。「再不回來，小心我和嬸嬸把門鎖都換了。」

笑開了臉，即使背後都是傷痛。

掙扎這樣久後，終於明白，怎麼逃都逃不了的事實，面對，然後接受，在失去前好好珍惜，而且……

永遠不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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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杜執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