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樣過了好幾年。

「我下星期二要到台南出公差三天，你們兩個真的沒問題嗎？」於公家機關任職的白欣芸用語調加眼神強烈質疑面前的一大一小。

一大一小同時點頭。

她挑挑細眉。「那……耀堂，你要弄飯給執軒吃，不能準時下班的話……」露出充滿警告意味的笑意。「你也要給我想辦法，懂嗎？」

「是，我一定把這位大少爺伺候得好好的。」杜耀堂拉著長長的語調，瞥了瞥身旁發笑的姪子。

於是，在老公和姪子再三保證下，白欣芸懷著不甚放心的心情踏上出公差之路。

三天的生活沒什麼變化，白天兩人各自去上班、上課，晚上通常是杜執軒先回家，他會一邊解決老師們怕學生忙不死一樣，發派的驚人作業量，一邊等杜耀堂回來。

唇角浮現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笑靨，右手又迅速解出一題題數學公式，連翻數頁後，門鎖轉動的聲響清楚傳來，他猛然抬頭，扔下筆，三步迸兩步地跑下樓。

「今天吃意大利麵。」杜耀堂揚首，向樓梯口的他打了個招呼。

「我要白醬培根。」杜執軒嘻笑邁開腳步接近他，接過他手上超市的紙袋。

「你當我服務生啊？還點菜！」杜耀堂玩笑似的輕輕敲了下他的頭。「你叔叔我煮什麼意大利麵，你就吃什麼。」

杜執軒賊賊一笑道：「好啊！你不就是要煮白醬培根義大利麵。」他拿著從袋內翻出的食材──培根。

是沒錯，他是按照執軒的喜惡決定菜單，不過看他勝卷在握的表情，就讓他……

杜耀堂揚揚嘴角，泰然自若地抽走培根。「這是明天早上要煎的。」

知道他故意胡謅的杜執軒也不搓破，索性裝可憐，擦了擦明明沒有半滴淚水的臉頰。「我打電話給嬸嬸好了，說叔叔不讓我吃飯。」

杜耀堂拉住他轉身欲走的身子，有些好笑道：「還玩，你是嫌我命太長？去洗個澡，等會兒就吃晚飯了。」

「不需要我幫忙？」明顯拉高了語調。

「你一個小孩子會什麼？不要來幫倒忙。」杜耀堂甩甩手要他走遠點。

「我快十四了成嗎？」杜執軒顯然很不贊同他的話，斜睨了他一眼。

杜耀堂拿回紙袋，帶著疼惜的表情道：「我是叔帶父職，對父母來說，小孩永遠都是小孩。」

「我不是，你這些話千萬別讓我同學聽到，不然我肯定被笑死。」臭著臉更堅決地表態。

杜耀堂倒覺得他可愛。細想起來，這年齡的孩子正急於長大，他們崇尚於大人的世界那些美好，可以自由自在、可以恣意花費、可以光鮮亮麗的面對人群；卻忽略自由之後的自制、花費之下的沉重經濟、光鮮背面的勾心鬥角。他們會以為他們懂，直到他們真的長大後，才會冀望：真希望永遠不要長大。

總有一天，執軒也會了解，長大後要面對的這個世界遠比他想得複雜。

「知道了，那麼想要幫忙就來，小心別打破盤子。」可是現在順著他的意也無妨，將來也許就難見到這樣的無畏與天真。

「才不會。」杜執軒不以為然。

話猶言在耳，繪著海藍色花樣的白磁盤卻在十分鐘後瞬間摔破兩只。

「有蟑螂──」嚇得棄盤而逃的杜執軒小弟花容失色驚聲尖叫。

「哇！」另一位帥哥氣質全毀的醫生大人連菜刀都忘了放，三步併兩步尾隨姪子跳上沙發，瞪著遲鈍爬行的三隻小強。「牠們該不會是一家三口出來散步吧？」

不曉得恐懼是不是也會家族遺傳？他和過世的大哥還有姪子，全對蟑螂毫無抵抗力，把他和獅子關在一起他都還沒這麼怕，起碼為了求生還敢拿手術刀力拚獅子，對蟑螂連拚都不敢拚。以往海扁蟑螂的重責大任交由白欣芸，現在要找誰來扛這個責任啊？

論輩份，當然是要……不不不，他絕對不要。

「管牠們是親朋好友還是外遇對象，怎麼搞定牠們才是重點。」杜執軒東瞧西瞧，最後兩眼發亮地盯著杜耀堂拿的菜刀。

杜耀堂猝然湧上一股惡寒。

「叔叔，上吧！用菜刀砍死牠們。」

果然！

「太殘忍了，執軒，還是你去拿殺蟲劑給他們個解脫。」推託、使勁推託。

「怎麼這樣？你是長輩、是叔叔欸！要犧牲當然是你去。」杜執軒抱著沙發背，決定要賴到底。

「你剛才不是說你不是小孩，叔叔現在是給你表現的機會。」就算他說得沒錯，他也不願乖乖就範。

「這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你自己也說，對父母來講，小孩永遠是小孩。」杜執軒也精明地用方才的話來堵他。

「這個……」他無言以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策略，身為長輩，只好吃點虧。「我過去把瓦斯熄了，然後我們一起到樓上叫外送。」至於蟑螂，眼不見為淨。

杜執軒點頭。

杜耀堂深吸了口氣，一臉慷慨就義奔回廚房，兩秒內扔掉菜刀、熄了瓦斯，隨後急驚風似的跑向二樓，杜執軒早已在樓梯口等他，一對叔姪手拉手逃難去。
三十分鐘後，日本料理送到，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坐在陽台吃飯。

杜耀堂並不喜歡沒有營養價值的零食與重油重鹹的外食，他覺得毫無健康可言，只有不得已的狀況才叫外送，所以輕淡口味的日本料理最受他歡迎。

杜執軒自動自發夾走杜耀堂餐盒內的一塊蒲燒鰻魚，一邊細嚼一邊問：「叔叔，明、後天去我爸媽家住要嗎？」

嘴上說爸媽的家，可是這麼多年來，執軒似乎也沒想起從前的記憶，剛開始的一、兩年他還會問他，最後也就慢慢不抱希望了。

杜耀堂夾走杜執軒的海苔豆芽捲，考慮一下後道：「好，離你學校也比較近。」

杜執軒接了句：「而且也沒有蟑螂。」

聞言，杜耀堂抬眼，眼神大有「說得也是」的贊同之意。

晚餐結束後，他讓杜執軒去洗澡、寫作業，自己也去忙自己的事情，等回過神打算休息時，已經十一點多了，他趕緊盥洗一番，回房前特別到杜執軒的房間看看。

杜執軒早睡下，他為他蓋好棉被，站在床邊細看他時，忽然有種小孩真的長大了的感觸。

再過個幾年，說不定就會交個女朋友，再幾年，也許會結婚生子，遲早他都會離開這個家，到時，他的心底還有他這個叔叔的位置嗎？

想著想著，就覺得有些失落，有些捨不得。該不會這就像爸爸嫁女兒的心情？

接下來兩天，跟第一天差不多，只差場景搬到另一棟房子，少了蟑螂來攪局，沒了叔姪相互陷害的景況。晚上杜耀堂回家準備晚餐，叔姪倆開開玩笑、鬧鬧對方，夜半，同睡一張床上；在這間房子內同床而寢如同慣例，從杜執軒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是如此。

不過在沒人知曉的情況下，杜執軒暗自冒出一個疑慮。

某天有位同學偷偷帶了本限制級漫畫到學校，他讓好朋友拖去欣賞一番，卻沒什麼感覺，可是旁邊的人興奮得不像話，還誇張地噴鼻血。

沒錯，似乎他同學那樣才是男生正常的反應，難不成自己有問題？又不能去問別人，真是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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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杜耀堂（找了一下午，還是沒有很滿意，這張滿意值約５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