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06 12:16:17伽藍

白汽球(上)

在我的世界裡,殘留最多的顏色是白色,有人說白色像雪般,也有人說白色是純潔的象徵,但對我而言,每一次都是死亡的邊緣。

我患有先天性心室發育不全,心臟收縮時,二尖瓣無法閉緊,因此血液會逆向流回左心房,瓣膜手術也做過好幾次了,可惜效果欠佳。

因為身體的關係,我不常去學校上課,沒有什麼朋友,下課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在座位上發呆,只是這個時候耳邊總傳來嘻笑聲,我每次看去,總是同一個人發出的聲音。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曉得他好像非常受歡迎,同學都愛圍在他身邊打打鬧鬧。

一學期過了,兩學期過了,我又升上一個學年,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病情忽然如猛獸般復發,我又進了醫院急救,很幸運地撿回一條命。

生活在病床上的日子百般無聊,父母都有工作,他們必須不停的工作支付我龐大的醫藥費,沒有時間留在醫院陪我,我生命的意義變得只靠幻想渡過。

如果我是雲,那麼請風不要吹散我;如果我是水,那麼請給我一片海域容身;如果我是大地,那麼請在我身上開滿美麗的花朵……如果我是汽球,那麼請拿到我的人緊緊抓著那根線,不要放開我。

可是……可是……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那是一張蒼白的面容,映在蒼白面容之後的背景是一片慘白,沒有色彩,就像我手中拿著畫筆,卻沒有氣力在圖紙上揮上一抹色彩。

董齊康,你的人生注定無法壽與天齊、健健康康,白白糟踏了這個名字。

「董齊康,你真的在這家醫院啊!」病房的門被推開,衝進了一個人影。

我困惑又驚訝地望著對方,他的嗓調比他的面容更令我熟悉。

「你的身體現在沒事了吧?你看這些東西,都是同學托我帶給你的。」他從塑膠帶內倒出一堆禮物,眼神期待又興奮地盯著我,好像在祈求我摸摸他的頭,給他一句獎勵。

我有點頭痛的看著他。「你把禮物倒在床上,我沒辦法睡。」

他尷尬地扯著嘴角,把禮物又掃回袋內,放在床邊的櫃子上,我沒有再搭理他,他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好半刻後,他抿了抿唇問道:「董齊康,你是不是討厭我?」

我「嗄」了一聲,奇怪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我沒有。」我回答。

他高興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太好了,你不知道你每次到學校上課,我都很想找你聊天,但是你總是不說話,一副很成熟的樣子,害我都不敢靠近你。」

我皺了皺眉。並不是我不說話,而是根本沒有人來跟我說話,要我這個長年待在醫院,不擅交際的人主動結交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我成熟……如果你像我一樣從小歷經數次生死大事,你也會像我一樣成熟。

「你看,你現在又不說話了。」他忽然指著我的鼻子叫嚷著,還因為太大聲引來護士的側目。

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好。我心想。

「呀!我要回去了,我家就住附近,在你好之前我會常常來找你,希望你能快點回學校上課。」他看了手錶一眼後,背起書包趕忙要離開。

「等一下。」我叫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臉不敢置信地直盯著我看。「我們同班了一年多,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無辜地睜著眼。「我很少去學校。」

他認栽般抓了抓頭髮。「紀向陽,你要好好記住。」臨走前,他還不忘提醒我。

他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了,紀向陽,這個像溫暖的陽光般的人,彷彿一陣風,突然劃進我的生命。

一九八九年,一月二號,我十二歲生日的最後一天,我交到了第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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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就在不知覺間流逝,我進醫院的次數與日俱增,身體比較好的時候,我也會去學校上課。

每次去學校時,紀向陽總會拉著我融入他的朋友圈內,但我大部份時間仍是沉默,第一次開口的話題是感謝他們在我住院時送來的禮物,那些人只是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們笑得有些僵硬。

紀向陽和我不同,他開朗風趣,時常今天赴了這批人的約,明天還有另一批人要應酬。我有很多地方是去不得的,有很多活動是做不了的,所以我只是默默看著他被圍繞。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我又因為病重入院,他慌慌張張地跑來看我,就像他第一次到醫院探我病一樣,突然推開房門。

「小齊!」他連跨幾大步就到了我床邊,老實說現在他生得挺高大的,長相稱得上俊俏,相比之下,躺在病床上的我,瘦弱地可憐,我霎時感到有股自卑蔓延。

我不著聲色地用被子矇住頭,我不想讓他看見我生病的樣子,醜得不像話。

「小齊,你幹麼?」他扯下我的被子,我立刻閉上眼睛。光把頭埋進土堆內,卻不去注意其他部份的鴕鳥心態,大概指得就是我這種人。

「小齊,你身體不舒服嗎?」他輕輕搖了搖我的肩膀。

我縮了一下,堅持不睜開眼,然後四周一片安靜,我知道他沒有離開,我知道他仍坐在床邊看著我,而我只敢閉著眼睛,做著無謂的消極逃避。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佩服我自己,在那樣的狀況下,我竟然還真的睡著了,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隱約覺得有什麼在撫摸我的頭髮,睜眼看清楚時,只有紀向陽的臉映入眼簾,他的雙手好端端地擺在腿上。

「小齊,你睡了好久,你看,天都黑了,我在這裡陪了你一天喲!」他拉開窗簾,讓我看見外面的世界。

聽他這麼說,我嚇了一跳,忙問道:「你不是要準備聯考?就在這裡耗一天沒看書?」

「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他的唇角揚起一絲溫柔。

我稍稍別開視線。「抱歉,我剛才心情不好,你快回去看書吧!」事到如今,如果我不給他一個回應,他說不定會耗在這裡兒浪費時間。

「小齊,我爸要我考北市那個有名的高中,你覺得怎麼樣?」他拉上窗簾。

「很好啊!第一志願。」我大表贊同。

「是嗎?」我看見他的臉龐倏地罩上幾抹陰霾。「我先回家去,明天再來看你。」說完就忽然走了。

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苦笑。

我愈來愈覺得自己無法坦率地面對向陽,雖然這些年來我不是沒有認識別的朋友,但全都是點頭之交,沒有一個像向陽,真正走入我的生活。

其實我只有向陽一個,可是向陽不是只有我一個,所以,我沒有任何權利去限制他的發展,去阻擾他的前途。

隔天,向陽來了,帶來了一堆同學送我的探病禮物。

我不是傻子,我早就知道所謂同學送我的禮物全是向陽自己買的,但我不忍心戳破他,就像我不忍心戳破自己真正的心情。

我不敢讓他知道,也不敢承認,我配不上他,這很殘忍,卻是事實。

那種說「愛就是要勇往直前,不顧一切的人」真是不負責任,如果今天他是我,他也能不顧一切嗎?他也能拋開自卑、拋開道德、拋開被拒絕的風險勇往直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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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我五個多小時打出來的
不小心寫太多
只好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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