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眼見一切，繁華落盡，我一身素衣站在園裡，風起，有花飛來，漫天漫地。

遠處飄來暗香，滲進我的衣裳，沾了我一身。

我知道這是海棠花的味道，清淡宜人，一直以來，我最喜愛這香味，因為那個人也喜愛。

他總說：「魏煬，你身上有海棠的香味，很好聞。」

每次聽他這麼說，我總是笑著，彷若清水興起的一絲漣漪，平平淡淡，溫溫煦煦，我知道他喜歡這樣的我，是的，我知道。

只要我一身的素衣，站在風裡，衣似雪絮，烏絲如瀑，迎風飛揚，他的眼底就會漾起迷戀，滿滿的迷戀，他愛我，那一刻，我是如此肯定。

我偎在他懷裡，我告訴他：「如果你離開，我會等你，生生世世。」

他拈下枝頭上的一朵桃花，桃花嫣紅，似天邊的彩霞，他把桃花別在我的衣襟上，笑如春風，悠遠流長。

「我不會離開你的，生生世世，都不會。」他微笑。

那日的往事還歷歷在目，轉眼間，春去冬來，又是幾番光景過了，雪降雪融，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依舊燦爛，身旁的人卻不在了。

我轉過身去，空空蕩蕩，有一陣惆然，我知道，不是他的錯，是我先離開了他，我回到了屬於我的地方，屬於我的世界。

我離開前的那晚，他伏在我身上，把臉埋在我的胸前，不讓我看清他的神情。

他問我：「你要走了嗎？」

我聽的出來，他的情緒低落，我說：「我會回來的，我遲早都會回來的，請你記住我，當我回來找你時，請你不要忘記我。」

後來我離開了，離開那日的清晨滿園春色，我卻只見蕭瑟，笑不出來，他還在睡，或者說是我做了點手腳讓他沉睡。

其實在這之前我已經病了，而且愈來愈重，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我必須離開，回到我的世界，只有如此才能長相廝守。

回去時，我病得昏昏沉沉，多虧來接我的人將我帶了回去。

來接我的人是冬君，他喜歡穿得一身素白，就連他的肌膚和髮絲也是一種近乎透明的雪白，他的身體像是沒有溫度一樣，冰冰涼涼的，像極冬天的雪。

下雪的冬天，這種季節我很不喜歡，但是我從不討厭冬君。

我一覺醒來，已經過了一個月，我慌慌張張的下床，便要離開，回去找那個還在等我的人。

冬君卻來了，他說：「你這是何苦？好好的地方不待著，非要跑去找那人，弄得自己快要病死。」

我看著他。「讓我走吧！我回來就是為了再回去。」這話一般人聽來可玄了，可冬君和我一樣，我明白他懂得。

他知道我一定要離開，他又勸：「養好病再走吧！」

我拂開他擋在身前的手。「不，我遲了太久。」

我跨步就要離開，身後卻傳來冬君的聲音，清清冷冷，不徐不緩，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你確實遲了太久，那個人早死了。」他說。

我震驚，不願相信，邁開了腳步。我要去找那個人。

回來時，一切都變了，一同居住的屋子早荒廢許久，滿園的花都謝了，曾經那些幸福的時光不見蹤影，抬頭，月光卻還是如此皎潔明亮。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默默的把房子打掃了一遍，把園子做了一番整理，花又開，紛紛揚揚，很美。

我沒有去找他的墓，因為我相信生生世世，海誓山盟，他會回來的，他說過，他不會離開我。

數個寒暑過去了，一日一日，一年一年，花開月又圓，花謝月又缺。

夢醒時分、夢醒時分。

如今我站在園裡，有一襲白衣從遠而近，我抬頭，又落寞的掩下眉睫。

那是冬君，不是我等的那個人。

冬君看出我的失望，他輕柔的扳起我的臉，讓我看著他。

「魏煬，醒醒吧！何必等呢？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你當時回到天庭一月，人間已是三十年。」

「我知道，但我們約好了，生生世世。」我說。

「生生世世？」冬君忽然笑了，有點冷。「既然如此，那你更要跟我回去，你在凡間待的太久，仙氣都污濁了，就像當時，今夜是你的大限。」

「不，我不回去。」我搖頭。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凝望之間，天色漸亮，有曙光射來，我看見冬君朝我伸出手。

他說：「魏煬，你真可憐，你是知道的，你是明白的，那個人不會回來。」

或許是他說中我的痛處吧！我忽然覺得悲不可抑，竟落了淚。

回去還能回來，但等我的人不在了，我回來要做什麼？回去又是要做什麼？

我凝視自己，有光從枝葉間灑下，落在我身上，我便透明，終究是仙氣散盡，我在消失，從此，天上地下，幽冥人間，再也不會有我的存在。

我望著茫茫的天，霧與光交織成一片虛幻，和我一樣，虛幻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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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一場罕見的三月雪，雪花飄散滿城，花梢枝頭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霜，閃著瑩白的光。

園內飄雪，雪中有人，那是冬君，在他的面前，是一株凋零的海棠花，他輕觸花瓣，花瓣便落下，一瓣一瓣的落下，在風中，在雪裡，止不住的凋零。

「魏煬，你的夢醒了嗎？」他問，自然是不會有人回答他。

他拿起無瓣的海棠，走在路上，迎面也有人走來，一名年輕的男子，他打著傘，傘下除了他，還有一名女子，倆人濃情蜜意。

擦身而過的瞬間，冬君攔下他們。

「這株海棠送你，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的嗎？」他注視著男子的容顏。

死去的海棠，無法綻放海棠，誰會要呢？

「瘋子。」男子一把拍開他的手，鄙夷的神色盡露，很快的離開。

冬君卻不以為意，獨自淺笑，雪落在他的身上，沾染著他。

「生生世世，魏煬，你太傻了。」他自顧自地低語。「你是花仙，只有這麼一世，而那個男人，他雖有無盡的生生世世，但有你的時光，也不過那一世，你們之間何來的生生世世？」

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的誓言，何必認真，何必執著。

生生死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到頭來均是一場空，何必留戀不捨？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