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良著作集＞勵益品＞阿文

　　◎10、阿文的母親

　　　　　　　　　　　　　　　　　　　　　⊕潘文良

　　阿文的母親，姓〈紀〉名〈素蘭〉。
　　有一首臺語歌，歌名叫《素蘭要出嫁》，曾經在歲月中的某一年裡，流行過。　 　　
　　阿文的母親，嫁給父親，到現在，父親過世了，她還是滿肚子氣——
氣她母親，逼著她嫁；氣媒人，亂點鴛鴦譜；氣阿爸等一群人，詐言騙語……
　
　　阿文的母親，在十七、八歲時，她的母親，就一直逼著她嫁人；二十歲（民國五十二年）嫁到「台北」以前，媒人婆，已不知為她作過幾次媒，而她卻說什麼也不肯嫁——人品再好、再有錢、條件再好，她就是‥死也不嫁。
　　後來，她母親竟然‥「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逼」著她嫁。
　　她賭氣之下，就叫道‥「好啦！若要嫁，妳著𢵰我嫁到遠遠遠的所在去！」　（好啦！如果要嫁，妳就把我嫁到遠遠的地方去！）
　　就這麼一句「賭氣」的話，她被媒人，帶到「台北」，跟許多女孩子，住在一起，隨時準備跟人家「相親」。
　　阿文的父親，當時已三十歲，跟著幾個「長輩、堂兄弟」，一起去「相親」，看中了阿文的母親，花了「一萬八千元」的聘金……
　　阿文的母親，就這麼被看中、就這麼的嫁了——到現在，她五十好幾了，談起她的「婚姻」，她還是要「怨怪」一下她的母親……怨怪一下自己「押錯莊」。
　
　　母親總是說‥
「嫁來無三工，結婚手子、珮鏈，著攏予伊摕去賣了了……」
（嫁來沒三天，結婚戒指、項鏈，就都被他拿賣光了……）
「在家窮，抑窮得有白米飯𢓶食，嫁來到遮，煞窮𠇺無米無油，
　連『泔糜仔』，都無𢓶食——逐工食番薯箍、食番薯籤，配番薯葉……」
（「在家窮，還窮得有白米飯吃，嫁到這裡來，竟然窮得沒米沒油，
　連『稀飯』都沒得吃——每天吃番薯箍、吃番薯籤，配番薯葉……」
　母親娘家務農，可以偷藏一些穀子。
　阿文的父親，總是說‥「番薯大間——米著省。」）
「恁老爸，三做四歇睏，無錢抑呣去做穡。」
（你老爸，三做四休息，沒錢還不去做事。）
「我去𢭻頭路，伊著去鬧，予我蹛𣍐落……」
（我去找工作，他就去鬧，讓我待不下去……）
「我種菜去賣，伊抑無歡喜，呣准我出門。」
（我種菜去賣，他還不高興，不准我出門。）
「生你（阿文）的時陣，無乳水，要買牛乳粉，都無錢……
　去共人借錢，買麵茶粉，泡予你啉……」
　　…………
　　看不透來想不開‥「貧賤夫妻百事哀」呀！
　　阿文的母親，原先也是忍啊忍的，後來，便開始吵架，也開始打架，不過‥
女人嘛！總是「挨打」的機會多……
（忍，當是一種「過程」，而不是一種「目的」。
　一個人，不知、不會、不肯、不能忍，就會「壞事」。
　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也！」
　然而‥忍了之後，更當‥「進一步——設法」去解決問題、去「善解問題」，
　而不是從頭到尾，只是「忍」，忍一輩子，也無益於人、無濟於事呀！）
　
　　阿文的母親，血型雖然是Ａ型，但個性倒是開朗、樂觀型的，說話很響亮，這邊一叫，對面山的人，都可以聽到；人緣也很好，可以在火車上，跟「陌生人」聊一路，下了車還不知道，人家叫什麼；母親刻苦耐勞，卻嫁了個‥「承擔不起」的老公、「靠不住」的老公，只得自己「站起來」——
有空就種菜、賣菜；種花生、賣花生；種玉米、賣玉米；種番薯、賣番薯……
挑著兩個米籮、背著阿文，大街小巷的走。
（也難怪‥阿文對「扁擔」的印象，那麼的深刻，時常會想到‥那根橫在「頭邊、面前」的扁擔。）
　　後來，母親才改在早上賣菜，然後，到煤礦分級的「水洗場」去工作，收入較固定，生活才有些改善。
　　礦場收了，母親便去做「小工」（建築工地的雜工）。
　　父親過世的前幾年，母親到阿叔的公司（設立一些小店面，租人販賣珠寶、衣服等「精品」），去當「管理員」（開門、關門、掃地），很少回家。
　　父親過世後，母親回到家裡，現在五十幾歲了，還是去當「土水小工」……
　
　　阿文的母親，「不識一字」，她小時候，跟人家去「唸書」，人家學寫字，她就是不肯寫字。
　　大人笑她‥「會看會唸，不會寫，有什麼用？」還要逼著她寫。
　　母親賭氣，當場就把「讀本」給扔了，轉身跑了，竟也因此，就不想學、不想唸了。
　　大人後來才說‥「早知道‥不要『逼』她寫——就算不會寫，但至少現在也能『識字』。」
　　不過‥大人帶她去算命。
　　算命先生說‥「她若𧧸字，天地會顛倒反。」　（會搞得‥天翻地覆。）
　　母親還笑著說‥「我若𧧸字，無一定，即馬咧做議員。」（「我若識字，不一定，現在在做議員呢！」）
　
　　大人們，就是這個樣子！
　　老是搞不清楚，也不付出耐心、付出時間，去了解孩子的‥「個性、想法、志趣」等狀況，而老是‥「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以為是在「為孩子好」；千言萬語，都是「為孩子好」，而替孩子「安排」……乃至「逼迫」——
　　即使結果是好的，孩子也不會「感激」的，要是結果不好，那孩子，就會「怨嘆」一世人。
　　人人各有不同的環境、不同的個性、不同的志趣、不同的才能……
所謂‥「有教無類——因材施教」，這才是「教育」的良方啊！　
　
■臺語註解
【摕去】ㄊㆤ├　ㄎㄧ˙(漳)∥ㄊㄨㆤ└　ㄎㄨ˙(泉)
　　　　the7 khi3~0(漳)∥thue7~3 khu3~0(泉)
　⊕拿去。
【無𢓶】ㆠㄜ├　ㄊㄤ(漳)∥ㆠㄜ└　ㄊㄤ├(泉)
　　　　bor5~7 thang1(漳)∥bor5~3 thang7(泉)
　①無法、沒能夠、不能、不行。{例}我誠無閑，無𢓶去。（我很忙，沒能去。）
　②不肯、不願意、不同意。{例}兩兄弟，性地攏誠䆀，攏無𢓶讓對方。
　　（兩兄弟，脾氣都很差，都不肯讓對方。）
　③不容。{例}伊無𢓶予人講。（他不容被人議論。）
　④小心眼。{例}伊真無𢓶，小可仔載誌，都要計較。
　　（他真是小心眼，小事情，都要計較。）
　⑤捨不得。{例}好食物，予我食一喙都無𢓶。
　　（好吃的東西，給我吃一口，都捨不得。）
【到遮】ㄍㄠˋ　ㄐㄧㄚ　kau3~2 tsia1
　⊕到此、到這、到這裡。
【抑呣】ㄧㄚˋ　ㆬ├　iah4~2 m7　⊕還不、猶不。
【做穡】ㄗㄜˋ　ㄒㄧㆵ(漳)∥ㄗㄨㆤˋ　ㄒㄧㆵ(泉)
　　　　tsor3~2 sit4(漳)∥tsue3~2 sit4(泉)
　⊕做事。
【𢭻頭路】ㄘㄨㆤ└　ㄊㄠ├　ㄌㆦ├(漳)∥ㄘㆤ└　ㄊㄠ└　ㄌㆦ├(泉)
　　　　　tshue7~3 thau5~7 loo7(漳)∥tshe7~3 thau5~3 loo7(泉)
　⊕找工作、謀職。
【蹛𣍐落】ㄉㄨㄚˋ　ㆠㆤ└　ㄌㄜ'ㆷ(漳)∥ㄉㄨㄚˋ　ㆠㄨㆤ└　ㄌㄜ'ㆷ(泉)
　　　　　tua3~2 be7~3 lorh8(漳)∥tua3~2 bue7~3 lorh8(泉)
　①住不下。{例}茨細間，一家人，蹛𣍐落。
　②待不了、待不下去。{例}呰間工廠，我蹛𣍐落。
【𧧸字】ㆠㄚ'ㆵ　ㆢㄧ├(漳)∥ㄅㄚ'ㆵ　ㄌㄧ├(泉)
　　　　bat4~8 ji7(漳)∥pat4~8 li7(泉)
　⊕識字。認識、看得懂文字。
【即馬】ㄐㄧ'ㆵ　ㄇㄚˋ　tsit4~8 ma2
　⊕即時、馬上；現在。
【咧】{本}ㄌㆤˋ　le2　{變}ㄌㆤ　le2~1　⊕在。
【𠇺】華：ㄍㄚ˙　❶
　　　台：{本}ㄍㄚ　ka1　{變}ㄍㄚ├　ka1~7
　　　　　{本}ㄍㄚㆷ　kah4　{變}ㄍㄚˋ　kah4~2
　　　華：ㄐㄧㄚˇ　❷
　　　台：{本}ㄍㄚ'ㆷ　kah8　{變}ㄍㄚ└　kah8~3
　①得、到。語助詞，用法如「得」，而又有「及」之意。
　②語助詞。用法如華語「價」〔ㄍㄚ˙〕。
【番薯大間米著省】
　　ㄏㄢ├　ㄐㄧˊ　ㄉㄨㄚ└　ㄍㄧㄥ　ㆠㄧˋ　ㄉㄧㄜ└　ㄒㄧㄥˋ(漳)∥
　　ㄏㄢ├　ㄗㄨˊ　ㄉㄨㄚ└　ㄍㄧㄥ　ㆠㄧˋ　ㄉㄧㄜ└　ㄒㄧㄥˋ(泉)
　　han1~7 tsi5 tua7~3 king1 bi2 tiorh8~3 sing2(漳)∥
　　han1~7 tsu5 tua7~3 king1 bi2 tiorh8~3 sing2(泉)
　⊕番薯堆得滿屋裡，那米就可以省很多。日殖時代，農民種田，稻穀都得被徵收，而按人口配給，反倒以番薯為主食，能夠吃個「番薯籤糜」，已算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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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新聞台。潘文良著作集」。2022.06.11.六　00:00:44
◎潘文良《阿文。10、阿文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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