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四輯

　　　◎三、賊仔

　　　　　　　　　　　　　　　　　⊕潘文良

　　那天——
　　阿文一遇到人，就忍不住的人家說‥「我跟你說嘔！阿章仔，伊是一個『賊仔』！他偷拿走我的『翁仔標』，好不要臉嘔！以後，我們不要跟他在一起……阿章仔伊是個『賊仔』……以後，我們不要跟他好、不要跟他玩……真是可惡！竟然把我的『翁仔標』都偷走了……他好不要臉嘔！以後，我們都不要跟他好、都不要理他……」（翁仔標‥一種小孩子的玩物，印有人物、風景等圖案的圓形紙牌。）
　
　　阿章跟阿文，本來是很要好的朋友，論輩的話，阿章還是阿文的「叔叔」呢！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事情，是這麼發生的——
　　那天，星期六……
　　阿文中午放學後，便到姑媽家去。
　　阿文的表哥，下午跟人家玩翁仔標，結果贏了好多好多——都送給了阿文……
　　阿文回到家裡，放下書包，便趕緊拿著翁仔標，跑去分給阿章「欣賞」。
　　那一大疊翁仔標，有很多，都是「雙面」的‥一齒仔、兩齒仔、劉三、史豔文、藏鏡人、女暴君……（布袋戲中的人物。）什麼都有，又新又漂亮的呢！
　　阿章看了，便叫道‥「阿文！㑑來去𢭻菜脯𪜶，耍翁仔標好無？」　（阿文！我們來去找菜脯他們，玩翁仔標好嗎？）
　　阿文點了點頭說‥「好啊！」
　　阿章便去拿了一袋翁仔標，同阿文，一起去找阿田、烏鶖、菜脯。
　　五個人，一起到「石尾堆」上去「決鬥」。（石尾堆‥泥、石堆積而成的地方。）
　　阿文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好運氣」，從頭到尾，「手氣」一直都很順——玩搧牌的、玩壓墩的、玩猜張的、玩比三張的……阿文竟然都是贏，一直贏，一直贏……
　　阿文本來，贏得還很高興，可是後來，贏得都「不好意思」了……最後，竟把阿章的兩百多張翁仔標，全都贏光了……（而烏鶖和阿田、菜脯，則輸給阿文一大半……）
　　阿章輸得一個臉臭臭的，叫道‥「阿文！借我五十張……」
　　阿文說‥「我看不要吧！你今天的『手氣』太差了，借你的話，你會輸得更多的……」
　　阿章叫道‥「不借我就說一聲，說那麼多，幹什麼？」
　　阿田叫道‥「借他啦！讓他站在旁邊看，多沒意思！」
　　阿文便叫道‥「好嘛！借你就借你……輸了的話，可別怪我！」阿文便數了五十張給阿章。
　　誰知道‥阿章手氣竟是那麼「背」，沒一會兒功夫，又輸光了……
　　阿章氣得叫道‥「幹！哪會偌恁衰？　阿文！佫借我三十張……」
（幹！哪會這麼倒楣？　阿文！再借我三十張……）
　　阿文說道‥「你最好是不要玩啦！你會越輸越多的，我告訴你……」
　　阿章叫道‥「你別那麼小氣啦！贏了就這樣……」
　　阿文叫道‥「我是為你好啊！」
　　阿章叫道‥「借我三十張會死啊!?　我會還你的啦！放心好了啦！」
　　烏鶖叫道‥「你們是要不要玩啦!?　要玩就快，不玩就散了吧！」
　　阿文叫道‥「好啦！我再借你五十張啦！你要不信邪，你就試試看！」阿文說著，便又數了五十張借阿章。
　　…………
　　阿文、阿章、烏鶖、阿田、菜脯——五個人，一直玩～一直玩‥玩到太陽都要下山了……
　　突然聽到——
　　有人叫道‥「阿文哪……你抑呣轉來是無？」（你還不回來是不是？）
　　阿文一聽——
　　原來是阿母在叫，聽口氣，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阿文趕緊叫道‥「㑑佫耍完呰捯著好啦！㐾母仔咧叫啊！」　（我們再玩完這次就好啦！我媽在叫了！）
　　阿母又叫道‥「阿文仔……你抑呣轉來哩？　轉來你著知死！」（雖然，阿文家，離石尾堆蠻遠的，可是‥阿文的母親，是個「大聲婆」，輕輕一叫，就是對面山，也能聽到。）
　　阿文趕緊把兩手圍在嘴前叫道‥「好啦！我馬上轉去啊啦……」阿文叫著，又跟大家叫道‥「快啊！該誰了啦？」
　　阿田叫道‥「該你了啦！」
　　阿文‥「嘔！」了一聲，舉手用力一搧——竟然就把要找的「牌」，給打出來了，不禁叫道‥「不好意思吼！又是我贏了！」阿文趕緊把抓起翁仔標～往口袋裡裝，可是‥四個口袋都裝滿了，翁仔標還一大堆，便把內衣塞進褲子裡～把地上的翁仔標，全給裝進內衣裡，但聞——
　　阿母又叫道‥「阿文啊！你抑呣轉來嗯？　你若呣轉來，你著𧟰轉來，你若轉來，我著食拍……」　（𧟰‥不要。　拍‥打。）
　　阿文只得拔腿就跑，一邊叫道‥「轉去啊啦！轉去啊啦！」阿文跑下石尾堆，忽然聽到——
　　阿章叫道‥「幹！攏嘛是呰隻〈臭蚊仔〉！咒誓我會輸……害我輸了了……佫欠伊一百張……」　（攏嘛‥都是。　呰‥這。　咒誓‥咒詛、發誓。臭蚊仔‥阿文的外號叫〈蚊子〉。　摏‥打擊。）
　　阿文心想‥〔我好心告訴你，你不聽……還說是我詛咒你，真是的……唉！好心予雷摏！〕　（阿文以前跟芋冰玩翁仔標，就是一直輸～一直輸；阿文就是「不信邪」，結果輸了「八千萬張」——因為玩「壓墩」的，輸就「加倍」，輸就加倍，哪知一連輸了二十多次，叫阿文不信邪都不行），還好是玩「假的」。因為有這麼一次「經驗」，所以‥才會跟阿章那麼說。）
　　阿田跟阿章，也跟著阿文後頭走著——
　　阿章一路走，又一路抱怨道‥「今天真是有夠倒楣的，一直輸……從頭輸到尾……攏嘛是臭蚊仔，一直咒我……」
　　阿田說道‥「好啊啦！輸著輸啊！叫有啥麼路用!?　我還不是，差一點，就輸光光……」）
　　阿章叫道‥「呰個臭蚊仔，今仔日，呣知是啥麼狗屎運，竟然攏是伊贏，真是奇怪！」
　　阿文也無心理會他們，匆匆地，走到屋旁的三棵大榕樹下，一念心起，趕緊撿了個塑膠袋～裝好翁仔標～拿到榕樹下～藏到一個樹洞裡去～搬了塊大石頭壓住……　（要是不藏起來的話，回去被阿母看著了，一定又會挨罵的……　阿文以前，好不容易‥東贏西贏地，「存」了一千三百二十七張翁仔標，天天在那兒玩「分類」的遊戲，拚命數啊算的……　阿母一氣之下，就把阿文的翁仔標，全部供給「灶王公」果腹了，害得阿文，難過了好幾天……）阿文藏好了翁仔標～走出榕樹下，看看‥天都「黑一半了」，趕緊衝回家去……
　　結果‥阿文被媽媽給「修埋」了一頓，被打得哇哇大哭；還被罰跪到庭尾的石臼旁去「反省」。
　　後來，幸好是蜚嬸婆仔經過，解救了阿文。
　
　　當天晚上——
　　阿文在房裡寫功課，寫著寫著，眼皮突然直跳了起來……阿文捏了捏眼皮～眨了眨眼，叫道‥「你跳什麼跳嘛!?〔今天，我被打了，還不夠倒楣嗎？〕」阿文過了會兒，眼皮又跳了起來，不禁揉了揉眼睛，心想‥〔這下子，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嘔!?　還是趕緊上床睡覺好了……一睡天下都沒事。〕阿文於是關了燈～上床睡覺。一下子，也就睡著了……
　
　　阿文只覺得‥自己，睡沒多久，天竟然就亮了……
　　阿章竟然背了一大袋翁仔標，要阿文跟他到石尾堆上「決鬥」……
　　阿文便跟阿章，到石尾堆上去玩……
　　阿文三兩下子，就把阿章的翁仔標給贏光了……阿文樂得坐在一大堆翁仔標之中～把翁仔標，「揚」得滿天飛舞……
　　阿章氣得‥「哼！」了一聲，竟然像隻老虎似的，撲向阿文……
　　阿文嚇得趕緊跳了開來，叫道‥「阿章！你輸人家，就甘願一點嘛！」
　　阿章突然抓起翁仔標，把翁仔標當「飛鏢」，一張一張，射向阿文。
　　阿文左閃右躲地，跳來跳去，在「飛鏢雨」中穿梭，有時，還伸手把「飛鏢」接下來～射向阿章，使得那些「飛鏢」，在空中相撞，竟然發出——噹！的一聲，還迸出火花來呢！
　　阿章一時射不中阿文，氣得抓起一大把翁仔標～曲手扭腰——唰！的一下，把「飛鏢」一股腦兒，全射向阿文……
　　阿文一看——大事不妙，心想‥〔要是被射著了，一定全身像蜂窩，那可不好玩了……〕阿文一時心驚，趕緊轉身要跑，哪知‥竟然踢到了一塊石頭——碰！的一聲，像棵樹被砍了似的倒了下去……
阿文嚇得‥「哇……」的叫了出來。
　　阿章得意地‥「嘿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阿文只覺得‥自已，似乎跌進了無底的深淵，身子不停地旋轉著……　一時竟驚醒了過來……原來‥是作了個「惡夢」。　
　　阿文看了看四周，只是一片黑暗……一念心起，趕緊跳下床去～跑到榕樹下～搬開石頭～伸手往洞裡一探——竟然空空無也！阿文不禁叫道‥「我的翁仔標咧!?〔怎麼不見了？〕」阿文一時還真不敢相信‥以為自己還在作夢，於是捏了下大腿‥「哎唷……〔痛死了……不是在作夢。〕我的翁仔標，怎麼不見了？〔我明明藏在這裡的嘛！〕媽的！是哪個賊仔，給我偷拿去的？」阿文還以為自己是藏在別的樹洞裡，到處找了一片，還是找不到，氣得抓起那塊大石頭～「炸」到地上——把石頭給砸碎了（因為‥那塊石頭是砂質的，所以‥一砸就碎了），恨恨地叫道‥「媽的！媽的咧！佗一個死賊仔脯……給我偷拿翁仔標……予我知影，一定要𢵰伊拍𠇺扁扁扁……」
　　阿文落魄落魄地，回到家裡～躺到床上，仔細地回憶著‥從石尾堆回來的情況，心想‥〔一定是潘文章偷的……看他鬼鬼祟祟的，跟在我後面……幹！一定是他幹的好事……一定是他……媽的！輸人家不甘心……自己技不如人，還要偷我的翁仔標……〕阿文想著想著，不禁叫道‥「可惡！媽的咧！下次給我碰到，你就知道！〔我就把你揍扁……可是‥他比我大，怎麼打得贏他呢？〕媽的咧！不要臉的傢伙！哼……媽的！〔睡吧！睡吧！明天再說……〕」阿文這才閉上眼睛——抱恨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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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
　　阿文醒來，走到廚房，看見媽媽，便叫道‥「阿母！我給妳講嘔！阿章仔實在真『𣍐見笑』，伊是一個賊仔，輸人翁仔標，呣甘願，著人偷摕翁仔標……全部給人偷摕去，實在真𣍐見笑！」　（𣍐見笑‥不害臊、不知慚愧。　摕‥拿。）
　　阿母問道‥「啊伊是偷摕啥人的？」
　　阿文叫道‥「偷摕……」阿文一句話，說到嘴邊，趕緊又吞了下去，差些嗆到 呢！這下要是說出來的話，不挨罵才怪呢！
　　阿母又問道‥「你哪會知影‥伊給人偷摕翁仔標？」
　　阿文搔了搔頭，便叫道‥「逐家攏嘛按爾麼講……」
　　阿母叫道‥「緊去洗手面～食飽好去讀書啦！」
　　阿文叫道‥「好啦！」阿文趕忙跑去洗臉～吃飯——上學去……
　　阿文走到屋角，遇到阿田，便叫道‥「阿田！我跟你說嘔！阿章他是一個『賊仔』！他偷拿我的『翁仔標』，好不要臉嘔！以後，我們不要跟他在一起……」
　　阿田問道‥「你怎麼知道？」
　　阿文邊走邊叫道‥「昨天，我們在石尾堆玩翁仔標，後來，不是我媽媽在叫我嗎？我就趕著回家嘛！我不敢把翁仔標帶回家，怕我媽媽罵啊！我就把翁仔標，藏到榕樹下的樹洞去嘛！還用一塊大石頭壓著……結果‥到了半夜，我去看，翁仔標就不見了……　那時候，我藏的時候，就有看到，他在他家的院子那邊看嘛！那時候，我也沒想那麼多，誰知道‥他竟然會給我偷拿!?」
　　阿田說道‥「那時候，他一直輸，我就看他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阿文叫道‥「媽的咧！輸人家，就輸人家嘛！要是輸不起，就不要玩嘛……」阿文叫著，看到阿坤在前頭，不禁叫道‥「阿坤！」
　　阿坤回頭，看到阿文跟阿田，便停了下來。
　　阿文走到阿坤身旁，又叫道‥「阿坤！我跟你說嘔！阿章他是一個『賊仔』嘔！以後，我們不要跟他好、不要跟他玩……」
　　阿坤問道‥「怎麼了？」
　　阿文叫道‥「昨天，我們到石尾堆上面，去玩翁仔標，阿章一直輸～一直輸，輸得很不甘心……後來，我媽媽，在叫我回家，我不敢把翁仔標帶回家，就把翁仔標，藏到樹洞裡，阿章看到了，他就給我偷拿……」
　　阿坤叫道‥「怎麼這麼不要臉!?」
　　這時候，芋冰跟菜脯跑了來——
　　芋冰停下腳步，問道‥「你們在說誰不要臉啊？」
　　阿文叫道‥「潘文章啦！我跟你講嘔！阿章他是一個『賊仔』！真是可惡！竟然把我的『翁仔標』，都偷走了……好不要臉嘔！以後，我們，都不要跟他好、都不要理他……」
　　菜脯突然叫道‥「嘿嘿嘿！阿章仔來啊咧！」
　　阿文轉身看見阿章，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時間，氣得牙癢癢的，一念心起，不禁張大眼睛，瞪著阿章，恨恨地，一邊倒著走、一邊亂編地，大聲叫道‥
「賊仔！賊仔！𣍐見笑！
　生𠇺親像鳥鼠頭——
　喙尖尖、目睭小小……
　過年到，無錢好買粿，
　半瞑起來偷食粿——
　粿黏黏，食一個變烏人；
　粿甜甜，食一個落喙齒；
　粿燒燒，食一個歹腹肚……
　一工到暗，走『馬拉松』，
　走來走去，走去見——
　閻羅王！」
　　阿章忿忿地叫道‥「幹恁娘咧！你咧（在）罵啥？啥人是賊仔？」
　　阿文叫道‥「你著是賊仔啦！𣍐見笑！偷摕我的翁仔標……」
　　阿章叫道‥「幹！啥人偷摕你的翁仔標？」
　　阿文叫道‥「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啦！𣍐見笑！輸人呣甘願，著給我偷摕……𣍐見笑！」
　　阿章叫問道‥「你有看到我給你偷拿嗎？你有證據嗎？」
　　阿文‥「哼！」了一聲，叫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啦！『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啦！我就是有看到，你給我偷拿啦！你以我不知道啊？」阿文由於是倒著走的，後腦袋沒長眼睛，看不到路，走著走著，結果——碰！的一下，跌了個四腳朝天‥「哇……」的叫了一聲，好像烏龜翻了背似的，真是狼狽極了……
　　阿坤、阿田、芋冰和菜脯，四個人，看得在一旁，暗自「偷笑」……
　　阿章看得‥「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活該！說錯話，才會摔倒……」
　　阿文趕忙爬了起來，雖然很痛，卻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手偷偷地揉著屁股、一手指著阿章，叫道‥「幹！你不要在那邊幸災樂禍啦！給我偷拿翁仔標……不要臉！」
　　阿章叫道‥「哼！你有看到嗎？你有看到再講啦！」
　　阿文叫道‥「我就是有看到啦！」
　　阿章叫道‥「哼！臭屁！你昨昏，予恁母仔，罰跪咧埕尾，抑講你有看著——騙人！說謊不打草槁……」
　　阿文聽了‥「哼！」了一聲，跟大夥說道‥「看吧！他『不打自招』了吧！他就是看我被罰脆在埕尾，以為我看不到，就給我偷拿……」
　　阿章愣了一下子，叫道‥「幹恁娘咧！你𧟰亂講……啥人給你偷摕!?」
　　阿文叫道‥「哼！作賊心虛……你要沒偷……『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嘛！你何必怕人說咧？」阿文說著，又朝阿章，搖頭晃腦地，唱起剛才編的「歌謠」‥
「賊仔！賊仔！𣍐見笑！
　生就像鳥鼠頭——
　嘴尖尖、目睭小小……
　過年到，無錢好買粿，
　半瞑起來偷食粿——
　粿黏黏，食一個變烏人；
　粿甜甜，食一個落喙齒；
　粿燒燒，食一個歹腹肚……
　一工到暗，走『馬拉松』，
　走來走去，走去見——
　閻羅王！
・小鬼掠去斲指頭……
　上刀山、落油鍋……
　罰你出世去做——
　鳥鼠頭！鳥鼠頭！」
　　阿章聽得老羞成怒、怒火衝天，突然跑到路旁的石子堆～蹲下身去～抓起石子——朝阿文就丟……結果沒丟到。阿章氣得又撿起石子來丟——又被阿文給閃了；阿章乾脆抓起一把石子來，一粒一粒地，丟向阿文……
　　阿文一下跳左、一下跳右——閃來閃去的，結果‥一粒石子，也沒被阿章丟到。看阿章丟完了一把石子，不禁故意朝阿章，晃頭吐舌地‥「啦啦啦啦……」的做鬼臉。
　　阿章氣得，又抓起一把石子——
　　阿文一看——心想‥〔還是「溜之大吉」好了，免得被丟到倒楣。〕
阿文於是，調頭就跑。
　　大夥看阿文跑，也跟著拔腿就跑。
　　阿章看了，便連跑帶跳地追阿文，邊跑邊丟石子——
　　阿文跑著跑著，突然想到一句話‥〔不要背對著你的敵人。〕阿文於是趕緊轉身去看阿章——
　　哪知‥阿章跑得那麼快，一下子就追到了面前。
　　阿章一股腦兒——把石子全都丟向阿文……
　　阿文一時閃避不及，左跳右跳的，結果還是連連「中彈」……還好‥石子不是很大，被丟著了，也沒多痛，可是，阿文卻氣得跳起來‥「啊……」的叫了一聲，朝阿章跑了過去，卻見——
　　阿章嚇得——逃之夭夭。
　　阿文趕緊「快馬加鞭」的追上前去……一下子，就追上了阿章，結果‥「衝過了頭」，趕緊煞住～轉身擋住阿章，叫道‥「你媽的咧！翁仔標，給我摕來，我給你講！」
　　阿章叫道‥「你媽的咧！啥人給你摕翁仔標!?」
　　阿文叫道‥「幹……」了一聲，氣得一拳，就往阿章打過去——
　　阿章舉手擋了。
　　阿文左手，馬上又打了出去——打了阿章一記肩膀，接著一腳，又踢了一下阿章的大腿——
　　阿章竟然調頭就跑——
　　阿文看了，馬上追上前去——
　　阿章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擺了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
　　阿文也停了下來，叫道‥「給我拿來嘔！」
　　阿章叫道‥「幹！你想怎樣？要相拍唷!?　我則無咧驚你咧！」
　　阿文愣了一下，又叫道‥「翁仔標給我摕來啦！」
　　阿章叫道‥「啥給你偷摕翁仔標啊啦!?」
　　阿文叫道‥「你啦……著是你啦……著是你給我偷摕的啦！」
　　阿章叫道‥「我昸時給你偷摕？你𧟰烏白講嘔！」（昸時‥何時。）
　　阿文叫道‥「哼！你免諍啦！　若𪸾一個『臭火焦』，你著免食啦！」
　　阿章叫道‥「幹！我給你偷摕的啦！你是要安怎？我著是呣還你啦！你想要安怎？」　（諍‥爭辯。　𪸾‥煎。　台語「𪸾」與「諍」同音。）
　　阿文氣得一話不說，立即跑向阿章，在阿章身前一公尺的地方，跳了起來～使了個飛踢——結果‥沒踢著阿章，反而摔了個四腳朝天……手痛、腳也痛……只得爬坐到地上，直揉著手腕……
　　阿章看得‥「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像你呰款咧！也要給人相拍……哈哈哈哈哈……」阿章笑得嘴巴，都合不起來了。
　　大夥竟然一個個‥「倚懸山，看馬仔相踢」，還在一旁，暗自偷笑……
　　阿文氣得抓起石子（連帶著沙）～丟向阿章——
　　哪知‥石子沒丟著阿章，沙子卻順風飛了回來～跑進阿文的眼睛裡……
　　阿文揉得兩眼「目油」直流，只得順手抓了個石子～站了起來，罵道‥「臭屁章仔！你媽的咧！你給我記住！」
　　阿章‥「哼！」了一聲，也不理阿文，書包一甩～轉身大步的向前走去——（再耗下去，上學就要遲到了。）
　　阿文呆呆的，站了許久，看阿章走遠了，方才把手中的石子，丟向阿章——（阿文還以為‥能丟到阿章呢！真是作夢。）
　　阿田這時，方才走到阿文身旁，叫道‥「潘文良！算了啦！以後，我們都不要跟他好……」
　　阿坤叫道‥「快走吧！快要遲到了……」
　　阿文這才蹲身，繫好鞋帶～邊走邊整理衣服、邊罵道‥「你媽咪的咧！臭屁章仔！你給我記住！以後，都不要跟你玩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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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星期過去了……
　　大夥都不理阿章——上學放學，也不跟他走；玩過五關，他也只有在旁邊看的分；玩捉迷藏，也不給他玩……
　　阿文也不再罵他、不再理他……看到他，哼都不哼一聲，裝作沒看到似的——彷佛沒有他的存在一樣……
　　阿章也很「認命」，他沉默了……沉默得好幾天，都不出門（上學除外），就好像「失蹤」了似的……
　　阿文突然覺得‥阿章真是「可憐」，心想‥〔算了吧！原諒他好了，搞不好，我原諒他，他就會把翁仔標，還給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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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
　　阿文走到榕樹下，突然看到樹洞上，壓著一塊石頭……一念心起，便上前把石頭，給搬了開來，發現洞裡有包東西，用報紙包著；阿文拿了出來～打開一看‥「哇……〔我的翁仔標！〕我的翁仔標！」阿文看得‥一時都呆住了……
　　阿章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的，把翁仔標拿了回來……（那張報紙是「中央日報」，是阿章家的沒錯；阿章的爸爸是鄰長，所以‥有「免費」的報紙可以看；而山上，除了礦場事務所，和阿清家有報紙外，就只剩阿章家有而已；而事務所和阿清家，訂的並不是「中央日報」，所以‥這一定是阿章幹的……好事！）
　　阿文樂得‥「哇……」了一聲，真是高興極了，於是‥不停的數著、看著翁仔標——發現‥翁仔標，還多了很多，除了那天，自己的、贏的之外，其它的翁仔標，圖案有‥摔角的、影視歌星的……那些，都是阿章的沒錯（阿文有看過）——
　　阿章不但把翁仔標，還給了阿文，還把自己翁仔標，也全給了阿文……
　　阿文數了數，總共有八百七十二張……阿文真是樂歪了，趕緊把翁仔標，又藏到另一個「危險」的地方。因為人家說‥「越安全的地方，就越危險；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
　　阿文回到家裡，不禁叫道‥「阿母阿母！阿章仔伊實在真好……伊給翁仔標，攏還人啊啦！抑佫給伊家己的翁仔標，攏予人嘔！我實在真歡喜。」
　　阿母問道‥「我聽說阿章仔，是給你偷摕翁仔標，是呣是？」
　　阿文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嘿嘿嘿嘿……嘿！」的搔頭傻笑，腳底抹油——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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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阿文在上學途中，遇著了阿田、阿坤、菜脯、芋冰……不禁叫道‥「嘿！我跟你們講嘔！阿章他把翁仔標還我了耶！他偷偷的，又把翁仔標，放到樹洞去了，還把他的翁仔標，也全給我了耶……孔子說‥『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我們就原諒他好了……」
　　阿田問道‥「他真的還你了嘔？」
　　阿文叫道‥「真的啊！他是用『中央日報』包著的，還在上頭寫著‥阿文！對不起！（其實‥阿章並沒有寫。）阿章真是個……好孩子，我們要原諒他……」
　　阿坤笑道‥「你還真是……那個什麼……『死馬』的……」
　　阿文叫道‥「這就叫作‥『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啦！」
　　阿坤叫道‥「對對對！『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啦！他竟然還把他的翁仔標全給你……」
　　阿田叫道‥「他怎麼不來偷，我的翁仔標呢？」
　　菜脯叫道‥「哪有這樣的？　還希望人家偷！」
　　芋冰叫問道‥「你的翁仔標，藏在哪裡？」
　　阿田叫道‥「我才不告訴你咧！」
　　阿坤突然叫道‥「嘿嘿嘿！潘文章來了……」
　　阿文回頭，果然看到阿章，遠遠的跟在後頭，不禁叫道‥「嘿！潘文章！多謝你嘔！多謝你給翁仔標，攏還予我！㑑下晡，佫來耍翁仔標好無？　你欠我的翁仔標，我攏𧟰給你摕啊啦！」阿文叫著，卻見——
　　阿章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躲進土地公廟去……久久不出來。
　　阿田問道‥「阿章是怎麼了啊？」
　　阿坤叫道‥「不好意思嘛！」
　　菜脯問道‥「有什麼不好意思嘛!?」
　　阿坤叫道‥「作賊心虛嘛！」
　　阿文叫道‥「好啦好啦！我們走了啦！〔不然‥他不敢出來了……〕」
　　大夥這才一一的，向前走去——
　　阿文心想‥〔阿章真是不錯……「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我要跟阿章——結拜兄弟……〕
　　阿章大阿文一歲，不過‥卻大阿文一輩，阿文算來，還得叫阿章「阿叔」呢！還要跟他「結拜兄弟」，真是……沒大沒小！
　　　　　　　　　　　　　　　　　　　　　　　——全文完。
　
　　　　　　　　　　　　　　　　　　　　　　2002.06.11.二　二校
　　　　　　　　　　　　　　　　　　　　　　2020.07.29.三　修校
■臺語註解
【賊仔】ㄘㄚㆵ　ㄚˋ　tshat8~4 a2　⊕小偷、竊賊。
【昸時】ㄉㄤ├　ㄒㄧˊ　tang1~7 si5　⊕何時。
【好無】ㄏㄜˋ　ㆠㄜ˙　hor2 bor5~0　⊕好嗎、好不好。
【是無】ㄒㄧ├　ㆠㄜ˙　si7 bor7~0　⊕是嗎、是不是。
【抑呣】ㄧㄚˋ　ㆬ├　iah4~2 m7　⊕還不、猶不。
【轉來】ㄉㄨㆪˋ　ㄌㄞ˙(漳)∥ㄉㆭˋ　ㄌㄞ˙(泉)
　　　　tuinn2 lai3~0(漳)∥tng2 lai3~0(泉)　⊕回來。
【呰捯】ㆤ└　ㄉㄠˋ　e7~3 tau2　⊕這次、這回、這遍。
【食拍】ㄐㄧㄚ└　ㄆㄚㆷ　tsiah8~3 phah4　⊕挨打、被打。吃打。
【路用】ㄌㆦ└　ㄧㆲ├(漳)∥ㄌㆦ└　ㄧㄥ├(泉)
　　　　loo7~3 iong7(漳)∥loo7~3 ing7(泉)
　①路費、旅費。　②用處、用途。
【偷摕】ㄊㄠ├　ㄊㆤ'ㆷ　thau1~7 theh8　⊕偷竊、盜取。
【按爾】ㄢ├　ㄋㆤ(漳)∥ㄢ├　ㄋㄧ(泉)　an1~7 ne1(漳)∥an1~7 ni1(泉)
　⊕如此、這樣。或作「按呢」。
【安怎】ㄢ　ㄗㄨㆩˋ　an2~1 tsuann2
　⊕怎樣、怎麼、如何。一般用於詢問原因、方式等，但有時也含挑釁意味。
　　{註}安：何也。俗作「按怎」。
【著是】ㄉㄧㄜ└　ㄒㄧ├∥ㄉㄜ└　ㄒㄧ├　tiorh8~3 si7∥torh8~3 si7
　⊕就是。漳州也寫作「囉是」，泉州叫「都是」。
　◇《碧巖錄．卷第六．第五十一則》：當時這僧，著是個漢，欽山也大險。
【目油】ㆠㄚㆶ　ㄧㄨˊ　bak8~4 iu5
　⊕眼油。眼睛因受到煙熏、刺激或疲勞時，由淚腺所分泌出的一種透明液體。
【家己】ㄍㄚ├　ㄍㄧ├　ka1~7 ki7　⊕自己、本身。
【相拍】ㄒㄧㄜ├　ㄆㄚㆷ　sior1~7 phah4　⊕相打、打架，互相鬥毆。
【親像】ㄑㄧㄣ├　ㄑㄧㆧ├(漳)∥ㄑㄧㄣ├　ㄑㄧㆫ├(泉)
　　　tshin1~7 tshionn7(漳)∥tshin1~7 tshiunn7(泉)
　⊕極像、好像、好比。
【喙齒】ㄘㄨㄧˋ　ㄎㄧˋ　tshui3~2 khi2　⊕牙齒。
【落喙齒】ㄌㄚ'ㆶ　ㄘㄨㄧˋ　ㄎㄧˋ　lak4~8 tshui3~2 khi2　⊕掉牙齒。
【斲指頭】ㄉㆦ'ㆶ　ㄐㄧ　ㄊㄠˊ{文}∥
　　　　　ㄉㆦ'ㆶ　ㄐㄧㄥ　ㄊㄠˊ(漳)∥ㄉㆦ'ㆶ　ㄗㆭ　ㄊㄠˊ(泉)
　　　　　took4~8 tsi2~1 thau5{文}∥
　　　　　took4~8 tsing2~1 thau5(漳)∥took4~8 tsng2~1 thau5(泉)
　⊕剁指頭。
【指頭】ㄐㄧ　ㄊㄠˊ{文}∥
　　　　ㄐㄧㄥ　ㄊㄠˊ(漳)∥ㄗㆭ　ㄊㄠˊ(泉)
　　　　tsi2~1 thau5{文}∥
　　　　tsing2~1 thau5(漳)∥tsng2~1 thau5(泉)
　⊕手指、指端。亦稱腳趾。
【𣍐見笑】ㆠㆤ└　ㄍㄧㄢˋ　ㄒㄧㄠ└(漳)∥
　　　　　ㆠㄨㆤ└　ㄍㄧㄢˋ　ㄒㄧㄠ└(泉)
　　　　　be7~3 kian3~2 siau3(漳)∥bue7~3 kian3~2 siau3(泉)
　⊕不害臊、不要臉、不知羞恥。
【呣甘願】ㆬ└　ㄍㆰ├　ㆣㄨㄢ├　m7~3 kam1~7 guan7　⊕不甘心。
【臭火焦】ㄘㄠˋ　ㄏㄨㆤ　ㄉㄚ(漳)∥ㄘㄠˋ　ㄏㆤ　ㄉㄚ(泉)
　　　　　tshau3~2 hue2~1 ta1(漳)∥tshau3~2 he2~1 ta1(泉)
　①食物或東西燒焦。
【歹腹肚】ㄆㆮ　ㄅㄚ'ㆶ　ㄉㆦˋ　phainn2~1 pak4~8 too2
　⊕拉肚子、肚子痛。
【一工到暗】ㄐㄧㆵ　ㄍㄤ　ㄍㄠˋ　ㆰ└　tsit8~4 kang1 kau3~2 am3
　⊕一天到晚、從早到晚、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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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良《賊仔》。2020.07.30.四　05: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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