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 火 蟲
　　　　　　　　　　　　　　　　　　　　○潘文良　撰



　　　◎十三
　　星期一早上——
　　阿文跟著阿凱、雪靈姐，坐車去上學；路上，遇到大夥的時候——阿文趕緊把身子，給縮到座椅下，不過‥還是被看到了……
　　大夥便指著阿文‥「哼哼哼哼哈哈哈……」的笑著。
　　阿文真是覺得‥「不自在」極了……
　　…………

　　第一節上課前——
　　老師進到教室，便叫問道‥「潘文良啊！上星期六，你怎麼沒來上課啊？」
　　阿文站了起來，摸了摸鼻子，好會兒才叫道‥「都嘛是顏嬡婷害的……」
　　老師笑問道‥「她怎麼害你？」
　　阿文叫道‥「她半夜都在作惡夢嘛！嚇得哇哇叫，又一直哭～一直哭……害我都沒睡……第二天，就睡到八點多……就來不及了……我就沒來了嘛！」
　　老師問道‥「她作惡夢，又哭、又哇哇叫，怎麼會吵到你呢？」
　　阿文一時張著嘴，也說不出話。
　　阿田竟叫道‥「我知道！」
　　老師笑問道‥「你知道什麼？」
　　阿田叫道‥「我知道‥他們兩個——一起睡覺。」
　　阿清聽了，不禁‥「啊……唷……」的叫了一聲，叫道‥「沒結婚，就一起睡覺……生娃娃……要當‥『未婚爸爸、未婚媽媽』嘍！」
　　阿文真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上前去——搥阿清兩下……
　　老師笑道‥「陳仁清！你不要亂講……一起睡覺，也不見得會生娃娃……」
　　楊友勝叫問道‥「那要怎樣，才會生娃娃？」
　　老師愣了好會兒，笑著叫道‥「回去問你爸爸媽媽……」
　　楊友勝叫道‥「大人都這樣……我媽媽叫我‥『去問老師！』　老師卻叫我們‥『回去問爸爸媽媽！』真是的……」
　　老師笑道‥「長大了，你們自然就會懂的啦！」
　　楊友勝又叫道‥「大人都這樣……」
　　老師叫道‥「好啦！別說這個……」老師又叫問道‥「潘文良！那顏嬡婷的腳，有沒有比較好？」
　　阿文點頭答道‥「大概是有的樣子。」
　　老師叫道‥「什麼？　大概？」
　　阿文叫道‥「對啊……大概有好一點……我去的時候，都沒有聽她在叫痛……大概是好一點啦！」
　　老師笑道‥「那你以後，要常去陪她——」
　　阿清叫道‥「睡覺……」
　　阿文氣得抓起鉛筆——刷！的一下，便往阿清射了過去。
　　阿清伸手一抓，竟把鉛筆給接住了～丟還給阿文，叫道‥「對不起！別生氣！明天帶你去看戲——」
　　老師叫道‥「陳仁清！你不要老是亂插嘴好不好？」
　　阿清點頭叫道‥「好……」芈
　　老師又向阿文說道‥「你常去陪她，這樣，她就會很快好起來的。」
　　阿文點了點頭。
　　老師又叫道‥「顏嬡婷，作什麼惡夢呢？」
　　阿文答道‥「她夢到那個『湖神』，要來抓她啦！湖神是個漂亮的大姐姐，住在湖裡……那天，我們去烤番薯，我們去拔芭樂，她就自己一個人，跑到『夢湖』去——結果‥就看到湖神姐姐，她以為她要抓她，就很害怕，結果‥晚上都作惡夢，說湖神姐姐要抓她；還有‥蛇要咬她……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好可憐嘔！
然後，我就跟她說‥『湖神姐姐，是來找她去玩的，要帶她到水裡的兒童樂園去玩。』她就不怕了耶！　我還說會帶一把劍，去把那條大蛇給殺掉，叫她不用怕……她就沒再作惡夢了。」
　　老師笑道‥「你很聰明嘛！」
　　阿文聽得笑道‥「沒辦法嘛！她真是愛哭鬼……」
　　老師叫道‥「嘿……你不能這麼講……她現在受傷很難過，當然會哭啦！你要講故事、說笑話給她聽，或是唱歌給她聽，知不知道？　這樣，她才會高興、才會快好，知道嗎？」
　　阿文點頭叫道‥「她叫我每天晚上，都要給她講故事……跟『天方夜譚』一樣 ，人家那個『天方夜譚』，一夜只說一個，我一夜，都要說好幾個，可真是會累死嘔！」
　　老師笑道‥「怎麼會累死呢？　你看老師，每天都站在這裡講，講那麼久、講那麼多話，也沒累死，你怎麼會累死呢？」老師看阿文沒答話，便問道‥「你在想什麼？」
　　阿文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
　　阿田叫道‥「發呆……」
　　阿文突然‥「哼嗯…………」的歎了口氣。
　　老師笑道‥「小小年紀，嘆什麼氣？　坐下吧！　下課到老師這裡來。」
　　阿文點了點頭，坐了下去。
　　…………

　　上課時——
　　阿文的心，也不知道飛到哪去了，撐著下巴，看著老師，在講台上指來指去、寫東寫西、走來走去、講東講西……　阿文什麼也沒聽進去。

　　下課鈴響了——
　　班長喊道‥「起立……敬禮……謝謝老師……下課……」
　　阿文走到老師座位旁，叫問道‥「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老師笑道‥「幫老師把作業薄，拿到辦公室。」
　　阿文點頭‥「嘔！」了一聲，便抱起作業薄，跟著老師走……
　　老師走到操埸上，便問阿文道‥「怎麼了呢？　上課都不專心，在想什麼？」
　　阿文叫道‥「嬡婷好可憐嘔！她為什麼要那麼可憐？　鬼為什麼要抓她？　蛇為什麼要咬她？」
　　老師聽得不禁拍了拍阿文的肩膀，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走過了操埸，方才說道‥「這也沒什麼嘛！人生，總會遇到很多很多的事情，有快樂的，當然也會有悲傷的……這只是一種過程而已！懂嗎？」
　　阿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老師走進辦公室～坐到椅子上～接過阿文手中的作業薄，放到桌前，然後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張用畫框裝著的剪紙作品，遞給阿文，笑道‥「這個送給你們！」
　　阿文疑惑地問道‥「我們？」
　　老師笑道‥「你跟嬡婷啊！　你給嬡婷說‥老師祝她‥早日康復！」
　　阿文點了點頭，看著那幅剪紙——
　　上面是個又圓又大的月亮……滿天的星星——有一個小男孩，跟一個小女孩，手牽著手，像是在飛一樣的，飄在半空中，四周都是螢火蟲……地上有花、有大石頭。　那是用黑色的紙剪的，底部在墊襯著各色的色紙，月亮跟螢火蟲，是淡淡的鵝黃色、星星閃著銀白的光芒、石頭是灰褐色的、草是暗綠色的……女孩子的頭髮，好長好長，跟嬡婷的一樣……
　　老師笑問道‥「喜不喜歡？」
　　阿文點了點頭，心裡不禁叫問道‥〔這不是我跟嬡婷的夢嗎？　老師怎麼會知道？〕
　　老師看了阿文好會兒，不禁笑問道‥「你跟嬡婷，為什麼會那麼喜歡『螢火蟲』呢？」
　　阿文答道‥「我也不知道……」
　　老師又問道‥「怎麼不知道？」
　　阿文說道‥「我只是覺得‥螢火蟲很可憐……」
　　老師又問‥「上次你說‥『小放牛變成螢火蟲』……怎樣呢？」
　　阿文叫道‥「小放牛變成螢火蟲，去找他的……」阿文停了會兒說‥「找他的女朋友，找到現在，還沒找到……小放牛真可憐……」
　　老師點了下頭‥「喔！」了一聲，又問道‥「小放牛為什麼會變成螢火蟲，去找他的女朋友？」
　　阿文說道‥「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很長的。」
　　老師笑道‥「那下次說話課，講給大家聽，好不好？」
　　阿文點了下頭，叫道‥「好……可是……很長的耶！會講不完。」
　　老師笑道‥「那整節課都讓你講啊！」
　　阿文叫道‥「好！」阿文點了下頭，一念心起，叫道‥「啊！我要回去了，等一下上課遲到……」
　　老師點頭笑道‥「嗯！快回去吧！」
　　阿文叫道‥「謝謝老師！」阿文鞠了個躬～轉身便跑——一口氣跑回教室。
　　…………

　　　　　　※　　　　　　※　　　　　　※　　　　　　※

　　下午放學時——
　　阿凱跑來找阿文，拖著阿文去坐車——

　　到了嬡婷家——
　　阿文把老師送的「禮物」，拿給嬡婷看，說道‥「這是老師，送給『我們』的耶……老師祝妳‥『早日康復！』」
　　嬡婷叫道‥「謝謝老師……」嬡婷看了會兒，叫道‥「好漂亮喔……阿文！這個怎麼……好像是我們的夢呢？」
　　阿文叫道‥「我也很奇怪啊！是不是妳告訴老師的？」
　　嬡婷叫道‥「才沒有呢……不是你告訴老師的吧!?」
　　阿文搖頭道‥「我也沒有……奇怪！老師怎麼會知道？」
　　雪靈姐走進嬡婷的房裡，笑問道‥「知道什麼？」
　　嬡婷把那幅剪紙作品，遞給雪靈姐，叫道‥「這個啊！老師怎麼會知道我們的夢呢？」
　　雪靈姐看了看，笑問道‥「這是你們的夢啊!?　天上的星星掉下來……地上的螢火蟲飛上去……滿天滿地亮晶晶……月兒輕輕地告訴你們、花兒悄悄的告訴你們……讓你們，飛在螢火蟲的夢裡……　真是『美夢』啊！」
　　阿文跟嬡婷，兩人互望了會兒，不禁‥「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阿凱這時，走進房裡，在一旁叫問道‥「姊姊……妳們在笑什麼？」
　　阿文跟嬡婷，只是笑著，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阿凱看得皺著眉、搔著頭，好會兒，不禁叫道‥「神經病！」
　　阿文跟嬡婷聽了‥「哼哼哈哈哈哈……」的笑得更大聲。
　　…………

　　阿文回家跟媽媽「報到」後，又到嬡婷家，陪嬡婷作功課；又把老師今天教的部分，告訴雪靈姐——
　　雪靈姐便一一的，幫嬡婷「補習」——
　　…………

　　睡覺的時候——
　　阿文又指天畫地的說著故事，說到嬡婷、阿凱睡著了，方才閉上眼睛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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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著——
　　阿文幾乎都搬了家，成了「夜夜不歸的男生」，晚上都在嬡婷家過夜，早上跟阿凱、雪靈姐坐車上學……　後來，連飯盒都是〈阿福嬸〉準備的……　晚上就跟嬡婷作功課，給雪靈姐補習……和嬡婷一起睡覺，說故事、講笑話……阿文覺得‥日子真是過很「幸福」，卻又覺得‥彷彿掉了什麼似的，心裡總是怪怪的……
　　嬡婷的蛇傷，終於好了，可是‥右腳還包著石膏，走路跳呀拖的。
　　石頭公仔就用竹子，給做了兩支很精巧、可愛的拐杖給嬡婷。
　　阿文看嬡婷撐著拐杖，走得一晃一盪的，想到嬡婷以前蹦蹦跳跳的樣子，心裡實在難過……每次經過「土地公廟」，就得拜一拜土地公，祈求土地公，快讓嬡婷，早日康復！
　　…………

　　有天——
　　嬡婷的媽媽，突然回來了——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也不再怪阿文，反而還謝謝阿文‥「救了嬡婷」呢！
　　可是‥阿文對嬡婷的媽媽，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懷著一分恐懼，她一回來，阿文就不敢再到嬡婷家了，任憑阿凱怎麼叫、怎麼拖，阿文就是不去（不敢去）。
　　阿凱後來，也不再來找阿文了……
　　阿文不知怎的，心裡難過得要命，天天都坐到屋旁的石頭上——撐著下巴「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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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星期五，一早，天就佈滿了烏雲——
　　阿文一到學校，便坐在位子上，看著嬡婷的座位發呆，心想‥〔嬡婷現在，不知道怎樣了？〕
　　兩個多月來，嬡婷的座位，總是空空的，阿文看了，就感到難過。
　　阿田突然打了阿文一下肩膀，輕叫道‥「嘿！阿文！你女朋友來了……」
　　阿文轉頭一看，果然看見——
　　嬡婷走進了教室……
　　阿文一時，歡喜油然而生，等嬡婷走到座位旁，趕緊幫嬡婷給拉開椅子——
　　嬡婷把書包掛到桌旁～坐了下來——看也不看阿文一眼。
　　阿文本想跟嬡婷說「早」的，可是看嬡婷，好像不怎麼高興，只得默默的看著嬡婷……一手拿著筆，在紙上亂畫。
　　阿田見狀，不禁‥「哇……」了一聲，叫道‥「你們兩個，是怎麼了啊？　是不是……吹了啊？」
　　劉秀雲叫問道‥「吹什麼吹？　玩『大風吹』啊!?」
　　阿田叫道‥「吹了就是……吵架了嘛！」阿田指著阿文跟嬡婷，叫道‥「就是他不跟她好、她不跟他好了嘛！吹——」
　　阿文恨恨地叫道‥「吹你的大頭啦！」
　　阿田叫道‥「我的頭才不大呢！」阿田笑問道‥「哼哼！不然，她怎麼都不理你？　你也不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阿文也懶得理阿田，看嬡婷趴到桌上，半天也不起來，不禁‥「哼嗯……」的歎了口氣，也跟著趴到桌上。
　　阿田看得直搖頭道‥「我看——真的完了……」

　　早自習鈴響了——
　　阿文跟嬡婷，還是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的。
　　老師今天早自習沒來——
　　班長跟風紀股長，管也管不動——
　　全班鬧哄哄，像菜市場般的，過了個早自習。
　　…………

　　　　　　※　　　　　　※　　　　　　※　　　　　　※

　　第一節上課——
　　老師一進教室，看到嬡婷，便叫問道‥「顏嬡婷！妳好了啊!?」
　　嬡婷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老師走到嬡婷的身旁，笑道‥「好像瘦了點嘔！」老師看了下嬡婷，又笑問道‥「怎麼了？　怎麼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阿田叫道‥「我知道！」
　　老師笑問道‥「你又知道什麼？」
　　阿田指點著阿文跟嬡婷，叫道‥「他……跟她……吵架了！」
　　老師突然叫問道‥「什麼!?　潘文良……」
　　阿文嚇了一跳，不禁‥「啊!?」的叫了一聲。
　　老師叫問道‥「是不是你欺負嬡婷啊!?」
　　阿文叫道‥「才沒有呢！」
　　老師又問道‥「那她怎麼不高興？」
　　阿文搖頭道‥「我不知道……要問她……」
　　老師便叫問道‥「顏嬡婷……怎麼了呢？」
　　嬡婷叫道‥「沒……有……啦！」嬡婷又搖頭叫道‥「我也不知道……」
　　老師聽得‥「哼哼！」的笑了一下，叫道‥「好啦！你們兩個，別這樣嘛！老師看了都難過……大家快快樂樂、高高興興的，不是很好嗎？　兩個握握手！」
　　阿文看了會兒嬡婷，方才拉起嬡婷的手——晃了晃，叫道‥「對不起！」
　　嬡婷卻‥「哼！」了一聲，甩開阿文的手，也不理阿文。
　　老師只好摸了摸嬡婷的頭，轉身走向講台，一邊叫問道‥「你們早自習，吵不吵啊？」
　　班長和風紀股長，都還沒來得及說——
　　全班就大聲叫道‥「不……吵……」。
　　老師笑道‥「不吵就好！要是秩序最後一名，我就罰全班跑操場！」
　　同學們聽得不禁‥「啊……」的叫了起來。
　　老師笑道‥「好！拿出國語課本——上課啦！」
　　…………

　　　　　　※　　　　　　※　　　　　　※　　　　　　※

　　阿文跟嬡婷，竟然在座位上，坐三節課，都沒離開半步……
　　同學們，下課時，便圍著逗阿文跟嬡婷——
　　嬡婷摀著耳朵、趴在桌上，怎麼也不理大家。
　　阿文則是被搞得‥一會兒生氣丟書、丟筆……一會兒又趴在桌上「偷笑」……
　　…………

　　第四節上課鈴響了——雨竟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
　　老師冒著雨跑進教室——甩了甩手～擦了擦頭髮～站到講台上，問道‥「這節體育課，要作什麼？」
　　有同學叫道‥「打躲避球……」
　　老師笑問道‥「誰說要打躲避球的？」
　　有同學叫道‥「謝……義……華……」
　　老師笑道‥「哼哼！謝義華！你到操場去淋雨吧！」
　　謝義華叫道‥「不要！」
　　老師笑問道‥「不要，你還說要打躲避球？　下雨天，打躲避球!?」
　　謝義華叫道‥「不然，要幹什麼？」
　　老師說道‥「這一節，我們請潘文良，來說一個故事，好不好？」
　　阿田等師一說完，馬上拍手叫道‥「好！好！好！」
　　老師叫道‥「潘文良！上來說故事吧！」
　　阿文卻噘著嘴巴，坐得緊緊的，屁股像是粘在椅子上一樣，爬都爬不起來。
　　同學們，馬上唱了起來‥「一二三四五，我們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得好心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請問‥還要讓我們等多久？」
　　阿文只得叫道‥「好啦！好啦！不要叫嘛！」阿文便站了起來～走上講台。
　　老師拍了阿文幾下頭，笑道‥「哼哼！這麼難請啊！」
　　阿文搖頭道‥「沒有啦……」
　　老師又說道‥「講那個‥『小放牛變成螢火蟲』的故事喔！」
　　阿文點頭叫道‥「好！」。
　　老師便走到阿文的位子去坐——當「聽眾」。
　　阿文走上講台‥「哼嗯！」了一聲，吞了下口水，然後，開始說道‥「我今天，要講一個‥『小放牛變成螢火蟲』的故事——」
　　阿田一聽，便叫道‥「哈哈！他又要說『夢話』了！」
　　阿文叫道‥「你不要插嘴啦！」
　　老師便回過頭去，瞪了阿田一眼，叫道‥「你安靜點聽嘛！不要插嘴！」
　　阿田叫道‥「那我早就聽過了嘛！」
　　老師笑道‥「你聽過，我們還沒聽過啊！你不聽，就不要吵嘛！」
　　阿田叫道‥「好嘛！」
　　阿文又吞了下口水，說道‥「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嬡婷她阿公，就常常在晚上，抱她來我家，找我阿公下棋嘛！我阿公他們，好喜歡下棋，每次都下到好晚好晚，那時候，夏天的晚上，有螢火蟲嘛！我跟嬡婷，就去抓螢火蟲嘛！那她每次，都問我說‥『阿文哥哥！怎麼會有螢火蟲呢？』　我說我不知道。　每次抓一抓，她就在問，我都說我不知道；後來，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就問我阿公‥『為什麼會有螢火蟲？』　我阿公說是『腐草』變成的，我才不相信呢！後來，當我睡著之後，就夢到一隻很大很大的螢火蟲……有這麼大——」阿文說著，把兩手張得開開的‥「我看那隻螢火蟲，那麼大，我很好奇啊！我就想要抓牠，我就追了去嘛！追到我們那天，去烤番薯的地方，那裡有一塊很大很大的石頭，差不多我們教室那麼大，又很——」
　　阿珅突然叫道‥「那裡，就是他們的『老地方』啦！」
　　阿文聽了，便氣得緊閉著嘴巴——不說了。
　　老師叫道‥「等一下，換你上去講，好不好？」
　　阿珅叫道‥「不好！」
　　老師叫道‥「不好的話，你就『恬恬』聽嘛！」　（恬恬‥安靜。）
　　阿文這才繼續說道‥「我追到那裡的時候，那隻很大的螢火蟲，突然不見了，在那塊大石頭上，出現了一位老人，穿著古時候的衣服，白色的，頭髮、鬍鬚、眉毛，也很白，白得跟雪一樣——鬍子長到這邊（阿文比著肚臍）、眉毛長到這邊（比著胸部）、頭髮在上面（比著頭頂），綁得像饅頭那樣，以前的人，都是這樣子的嘛！　他還拿著一支長長長長的『龍頭杖』，跟他的人一樣長，差不多兩公尺。他像和尚那樣，打坐在石頭上，打坐就是這樣——」阿文說著，就坐到講台上去，想是站累了，坐下去，就不想站起來了‥「我看見了，就爬了上去，看了他好會兒，便問他說‥『嘿！老公公！老公公！這麼晚了，您怎麼敢來這裡呢？』老公公就說‥『那你這晚了，怎麼敢來這裡呢？』我就說‥『我要抓一隻‥這麼大～這麼大（揮著雙手）的螢火蟲。』老公公就說‥『那麼大的螢火蟲——』」
　　老師突然叫道‥「潘文良！我的椅子，讓你坐啦！哪有人講故事，坐在講台上的!?」
　　阿文一時沒聽清楚，叫問道‥「什麼？」
　　陳金隆（坐到老師辦公桌前）叫道‥「椅子啦！」陳金隆叫著，便跑了出來，把老師的椅子，抬到講台上，給阿文坐。
　　阿文坐到椅上子，心想‥〔嗯！老師的椅子，真是不錯，軟軟的，又有靠背，坐起來真舒服……〕阿文跌坐著，晃了兩下身子，又繼續說道‥「那個老公公，他就說‥『那麼大的螢火蟲，牠不抓你，你還想抓他啊？你想找死啊!?』」
　　有同學聽得笑了起來。
　　阿文叫道‥「我突然想到……我就問老公公說‥『老公公！老公公！你好厲害嘔！這麼高的石頭，你怎麼爬得上來呢？　我阿公比你不老……啊！我阿公比你年輕，都爬不起來呢！你怎麼爬得起來呢？』　老公公就笑著，沒有回答。　我又問道‥『老公公！您今年幾歲啦？』　老公公就說（阿文壓沉了聲音）‥『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幾歲了……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活到現在了……少說……也有兩三萬歲吧！』　我聽得叫了起來‥『哇……你活那麼久，一定是神仙嘍！』　老公公就笑著，點說說‥『對！我就是神仙！』　我就叫道‥『我才不信呢！神仙都會變耶！您會不會變啊？』　老公公說‥『我當然會變啊！你想變什麼？　我變給你看。』　我想了想，看看大石頭旁邊，都是小石頭粒，因為我們種菜、種果樹的時候，都會把石頭，撿到那裡，集中起來嘛！所以‥那裡就成了一片石頭。我看了看，就說‥『那你能不能，把那邊的石頭，變成一片花園呢？』　老公公就說‥『這個容易！』　我就看見他，拿著拐杖一指——那片石頭地，果然就冒出很多很多的花來。　說也奇怪，後來，那裡真的長出很多很多的花，我就告訴我阿公，說那些花，是神仙變的，我阿公，就沒有把它弄掉，所以到現在，花都還在呢！不然，上面早就種上『芭樂、蓮霧』（台語）了。　那時候，我突然想到，我就問老公公說‥『老公公！老公公！您是神仙，那您一定知道‥「火金蛄」……』　『螢火蟲』的台語，就是叫『火金蛄』嘛！
我就問老公公說‥『您是神仙，一定知道‥火金蛄，是怎麼來的，對不對？　請您告訴我，好不好呢？』　老公公笑道‥『哈哈哈……我當然知道啦！因為‥火金蛄，是我變的啊！』　我很好奇啊！就叫老公公說‥『您為什麼‥要變火金蛄呢？』　老公公就說‥『那是因為‥有一個叫〈小放牛〉的，求我把他變成螢火蟲啊！』　我就問‥「為什麼‥小放牛，要求您把他變成螢火蟲呢？」　老公公就告訴我一個故事……就是‥《小放牛變成螢火蟲》的故事——」
阿文於是便「偷工減料」的，把「小放牛變成螢火蟲」的故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說得比手畫腳、裝腔作勢地，越說越起勁；說得口沫四濺、天花亂墜……只是說到後來，口乾舌燥地，又「吞吞吐吐」的了。
　　嬡婷聽了，輕輕地說道‥「老師……他口喝了……」
　　老師笑道‥「妳拿茶給他喝啊！」
　　嬡婷輕叫道‥「不要……」
　　老師撫著嬡婷的頭髮，輕笑道‥「哼哼！還在生氣啊？」
　　嬡婷沉默了會兒，方又說道‥「我沒帶茶……」嬡婷一念心起，轉身跟阿田叫道‥「阿田！你去倒茶給阿文喝……好嗎？」
　　阿田輕叫道‥「妳不會倒嘔!?　妳是她女朋友咧！」
　　嬡婷‥「哼！」了一聲，轉身坐正了身子……
　　阿文說著說著，口裡都要冒火了，不禁直吞著口水——忽然看到——
　　〈林淑靜〉站了起來……手裡，還拿著一瓶‥「黑松沙士」。
　　阿文看得不覺眼睛都張大了。
　　林淑靜走到講台前，把手裡的沙士，遞給阿文，叫道‥「哪！請你喝——」
　　阿文笑道‥「謝謝妳呀……嘿！等一下！」阿文接過沙士，二話不說，仰頭就灌——嘰哩咕嚕地，一口氣，便把一瓶沙士給喝光了‥「啊……謝謝啦！」阿文但把空瓶子，遞完給林淑靜，又叫道‥「謝謝！」
　　林淑靜笑道‥「不客氣！哼哼！太誇張了吧!?　一口氣喝光光……」林淑靜搖了搖頭，走回了座位——
　　有同學叫問道‥「再來呢？」
　　阿文做了個深呼吸，方才又繼續的說了下去……
　　…………

　　嬡婷聽到後來，又聽得鼻酸淚滿的，趴在桌上，輕輕地抽噎著。
　　老師看了，拍撫著嬡婷的背，輕問道‥「怎麼了？」
　　嬡婷抽噎道‥「他們好可憐嘔！」
　　老師聽了，一時也不知要怎麼說，只是輕撫著嬡婷的長髮。

　　下課鈴聲，突然響了——
　　阿文便停了下來。
　　同學們又叫道‥「繼續講啦！」
　　老師叫道‥「值日生去抬便當……潘文良繼續講。」
　　阿文只好吞了吞口水，又繼續說了下去……
　　沒多久，值日生抬回了便當，大家各自拿了便當，邊吃邊聽著。
　　阿文好容易地，終於講完了，不禁‥「呼……」的吐了口氣，叫道‥「講完了！」
　　一時間，全班鴉雀無聲。

　　有同學叫問道‥「那是不是真的啊？」
　　阿文叫道‥「當然是真的啊！」
　　阿珅又叫道‥「『吃』人說夢嘔！」
　　阿文把老師的椅子，搬回老師的座位～拿了自己跟嬡婷的便當，回到自己的座位旁，叫問道‥「老師！妳知道‥員外的女兒，會跑到哪裡去嗎？」
　　老師搖頭道‥「我不知道……你怎麼不會問問那位『神仙』看看？　他一定知道的啊！」
　　阿文叫道‥「啊！對吼……我怎麼沒想到呢？　下次，我要是再夢到，我就問祂。」
　　嬡婷依然趴在桌上，睜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
　　老師看了，只得起身拍了拍嬡婷的頭，笑道‥「叫阿文下次作夢，去找神仙，讓他們在一起，不就好了嗎？」
　　阿文聽了，不禁叫道‥「對吼！我怎麼沒想到？」
　　老師點了點頭，笑道‥「好啦！我去吃飯了……」老師說著，便走出教室去。
　　阿文坐了下來，把嬡婷的便當，放到嬡婷面前，叫道‥「哪！吃飯吧！」
　　嬡婷也不理阿文，只是趴著、哭著。
　　阿田叫道‥「愛哭鬼……又在哭了啊？」
　　阿文叫道‥「吃你的飯啦！別那麼多嘴，好不好？」
　　阿田叫道‥「好好好……」
　　阿文看了看嬡婷，也懶得理她，於是‥打開飯盒，自顧自的吃著。
　　嬡婷趴了許久，才起來吃飯。
　　…………

　　　　　　※　　　　　　※　　　　　　※　　　　　　※

　　午睡時間，大地靜悄悄的，教室裡暗暗的。
　　雨依然淅瀝嘩啦地下著……
　　嬡婷突然睜開眼睛，竟看到——
　　阿文正睜眼看著，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著。
　　嬡婷看了許久，便移靠到阿文身邊，輕聲問道‥「你哭什麼？　羞羞羞……」
　　阿文輕叫道‥「妳不要那樣嘛！」
　　嬡婷聽了，只是靜靜地看著阿文。
　　阿文又輕叫道‥「妳說……妳不怪我的……」
　　嬡婷又看了阿文好會兒，輕叫道‥「對不起嘛！」嬡婷看阿文笑了，便把阿文的手抓了過來，在阿文的手心上，一字一字地寫道‥〔阿文！今天晚上，帶我去找那個神仙，好不好？〕
　　阿文點了點頭——
　　嬡婷不禁輕笑道‥「來我家！」
　　阿文看著嬡婷好會兒，方才點了點頭。
　　嬡婷看了，輕笑了一陣，緊握著阿文的手，閉上了眼睛……
　　…………

　　　　　　※　　　　　　※　　　　　　※　　　　　　※

　　星期五下午，老師們要開會，只上了兩節課——
　　嬡婷便跟著大夥，走路回家——
　　雨，依舊劈哩啪啦的下著……
　　阿文跟嬡婷，共撐著一把傘，走在大夥後頭。
　　大夥有撐傘，好像沒撐傘一樣，鞋子是濕的、褲子是濕的、衣服是濕的、頭髮也是濕的……
　　大夥繞著阿文跟嬡婷身旁團團轉，有時跳到路上的水坑中，水花濺得嬡婷氣得直罵；有時旋轉著雨傘，把水滴像砲彈似的，射向阿文跟嬡婷，惹得嬡婷，哇哇叫的，追著大夥，又罵又打的……
　　阿文也懶得理會大夥，只是靜靜地走著，看著‥嬡婷在雨中跑來跑去……
　　嬡婷追不到大夥，只得回到阿文身邊，叫罵道‥「臭男生！死男生！王八蛋！臭雞蛋……」
　　阿文笑道‥「別理他們嘛！嬡婷！看妳淋得全身都濕了，回去，不會被妳媽媽罵嗎？」
　　嬡婷搖頭笑道‥「不會的啦！」
　　阿文叫問道‥「真的嗎？」
　　嬡婷抓了抓頭髮，笑道‥「我媽媽，現在好好喔！都不出去了耶！」嬡婷叫著，開心地跳了出去——在兩中跳著、跑著、轉著……
　　阿文以為嬡婷是在跳舞呢！看得也很開心。
　　大夥走到了土地公廟，一一地走了進去～一個個燒香地拜著——
　　阿文點燃了幾支香，分給嬡婷，跟嬡婷一起拜著。
　　阿珅叫問道‥「阿文！你上次看到那個神仙，是不是土地公啊？」
　　阿文看了看土地公（神像），搖頭叫道‥「不像是土地公……」
　　嬡婷叫道‥「土地公也拿著枴杖啊！鬍子白白的……」
　　阿文叫道‥「可是‥祂的眉毛沒很長啊！」
　　嬡婷又叫問道‥「那神仙，住在哪裡？　我們怎麼去找祂呢？」
　　阿田叫笑道‥「妳好笨嘔！神仙都嘛是住在天上，妳們找不到祂的啦！」
　　嬡婷回頭叫問道‥「阿文！神仙在天上，我們怎麼找祂？」
　　阿文搔了搔頭，叫道‥「有了！告訴土地公公……叫土地公公告訴祂！」
　　嬡婷聽了，又拿起香來，叫道‥「土地公公！我是顏嬡婷……希望您要保祐小放牛，趕快找到員外的女兒……」
　　阿珅叫道‥「就是小放牛的女朋友啦！」
　　嬡婷叫道‥「你不要吵啦！討厭！」嬡婷叫著，又祈道‥「土地公公！我是顏嬡婷，請您要保祐小放牛，小放牛好可憐嘔！您要保要他，趕快找到……找到他的女朋友，讓他們能永遠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嬡婷拜了拜，把香給插到香爐裡，又合掌拜了拜。
　　阿珅突然‥「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嬡婷鼓著臉，叫道‥「笑什麼笑？　笑你的牙齒白啊!?　你牙齒掉了兩顆，還敢笑？」
　　阿珅摀起嘴巴‥「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如果‥小放牛找到他的女朋友……那你們就沒有螢火蟲，可以抓了啊！」
　　嬡婷叫道‥「哼！要你管！」
　　阿珅叫道‥「誰要管妳？　刺查某！」
　　嬡婷‥「哼！」了一聲，舉手就要打阿珅——
　　阿珅‥「哇……」的叫了一聲，趕緊抓起雨傘，跑出土地公廟……
　　嬡婷也跟著追了出去……

　　大夥也一一撐起兩傘，踏上歸途。
　　阿文只是走在後頭，像「看戲」似的，望著大夥走著、鬧著……
　　大家不知不覺地，也走回了山上——各自回家去。
　　嬡婷跟著阿文，走到家門口，回頭叫道‥「阿文！記得要來我家嘔！」
　　阿文點了點頭，其實心裡，有好幾百個「不願意」呢！雖然‥嬡婷的媽媽「變好了」，可是‥阿文還是怕怕的……
　　嬡婷叫道‥「再見！」嬡婷揮了揮手，便轉身開了門，走進屋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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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
　　阿文坐在桌前，寫著功課，短短的二十行生詞，竟然寫了兩個小時還在寫……原來都是在「削鉛筆」，有斷也削、沒斷也削的，寫一寫，還「發呆」呢！阿文寫著想著，突然被一雙軟軟燙燙的手，摀住了的眼睛，又聽到——
　　有人叫問著‥「猜猜我是誰？」
　　阿文叫道‥「妳是……」阿文知道是〈嬡婷〉，卻故意叫道「不知道！」
　　嬡婷笑著叫道‥「我叫作〈顏嬡婷〉……不是叫作〈不知道〉……」嬡婷叫著，便放開了手～坐到床沿，叫道‥「你都騙人……都不到我家。」
　　阿文叫道‥「我才沒騙妳呢！我還在寫字嘛！寫好了，我就會去的啦！」
　　嬡婷叫道‥「騙人……以為我不知道!?」
　　阿文低頭叫道‥「對不起嘛……我怕妳媽媽……」
　　嬡婷笑道‥「哼哼！沒關係！以後，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就來找你。」
　　阿文抬頭叫問道‥「妳媽媽……真的不會罵妳啊？」
　　嬡婷用力地點著頭‥「嗯……」了一聲。
　　阿文又問道‥「妳寫完功課了啊？」
　　嬡婷點頭叫道‥「早就寫完了……你快寫嘛！」
　　阿文叫道‥「好啦！」阿文只得坐正身子、打起精神——寫功課。
　　嬡婷張大眼睛，舉目四望，看著阿文的房間——
　　阿文的房間，真是好好玩，石灰牆上，畫滿了蠟筆畫、寫滿了毛筆字……畫著山、畫著水、畫著房子、畫著花草樹石、畫著鳥獸蟲魚……畫著風雨、太陽、月亮、星星、白雲……還有一些人在打拳、練大刀、練劍……一招一式，畫得清清楚清的——不過‥大概只有阿文自己看得懂。
　　另一面牆，則是寫滿了詩詞俗諺，像是什麼——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
˙求人須求大丈夫、濟人須濟急時無。
˙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
˙錦上添花為小人、雪中送炭乃君子。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
　…………
　　又有一些「唐詩」——
˙松下問童子，言詩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男兒立志出陽關，學若不成誓不還，埋骨豈無異鄉地，人間到處有青山。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比翼雙飛——鶼鰈情深。
　…………
　　靠門的一面牆，是木板釘成的，掛著一支竹劍、一把弓箭；牆角靠著一支大關刀，和一支木棍。門後面，還畫了個靶，幾支飛鏢（磨尖了的釘子，釘頭綁著一把二寸長的塑膠帶），全射在紅心上（大概是自個兒釘上去的）……
　　阿文的房間相當大，一張床，差不多可以睡十個人；書桌是用「梳妝台」當的，有三尺長、兩尺多寬，一面大鏡子，兩旁都是抽屜；桌上擺滿了一排書，像是《三國演義、西遊記、紅樓夢、三字經、唐詩三百首、菜根譚》等等，一大堆古典小說、文學著作；除去床和桌子、衣櫃，所剩的空間，差不多還可以容納五十個人呢！　（阿文家，原本也是個大家庭，只是大家都向外發展，搬得只剩下阿文一家四個人。　房子是「土墼茨」，蓋著黑瓦，難耐歲月的摧殘，有些部分，早已塌成廢墟了……）　（土墼茨‥土磚、石塊所建成的房子。）

　　阿文好容易地，把功課寫完了，看了下「日課表」～整理好了書包，起身將椅子，推到桌下～拉起嬡婷的手，叫道‥「走吧！」
　　嬡婷看了阿文一下，叫道‥「不要了啦……阿文！你練那個『武功』，給我看，好不好？　先練那個竹劍。」
　　阿文叫道‥「好啊！」阿文很高興，便過去拿下竹劍——
　　竹劍是大頭公仔做的，長有三尺多，削得維妙維肖，跟真的很像。
　　阿文右手握住竹劍，豎在胸前，左手捧著右手，站直了身子，叫道‥「我阿公說‥眼睛要注視對方……要以靜制動——彼不動，我不動；彼欲動，我先動……要以逸待勞……要神合形、劍隨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第一招‥『毒蛇進洞』——呀……」
　　嬡婷趴到床上，雙手撐著下巴、翹著兩腳看著——
　　阿文一面揮著竹劍，一面‥「呀……喝……呼……哈……嘿……啊！咿喲……哇……」的叫著，一招來～一式去的，又劈又砍、又掃又戳的，舞得「有模有樣」（亂七八糟）的，最後，抽身收腳——站直了身子，把竹劍豎到手後、左手比了「兩支」，從胸前放了下去，一邊吐了口氣，然後鞠了個躬，叫道‥「謝謝！」
　　嬡婷拍了拍手，叫道‥「好棒喔！真精采！」
　　阿文不覺搔了搔頭‥「呵呵呵……」的傻笑著。
　　嬡婷突然叫問道‥「阿文！你上次殺蛇，是用什麼招啊？」
　　阿文叫問道‥「殺蛇？　什麼殺蛇？」
　　嬡婷叫道‥「對啊……就是這樣嘛！」嬡婷跳到床下，搶過竹劍，兩手抓住竹劍～舉到頭上，然後，像「剖柴箍」似的，往阿文的頭，劈了下去——
　　阿文嚇了一跳‥「哇……」的叫了一聲，眼精手快地，閃了開來～跳到床上，叫問道‥「妳是想殺我啊!?」
　　嬡婷笑道‥「哼哼！我是在示範給你看的啦！」
　　阿文叫道‥「哪有拿人家的頭來示範的？　打到……會死翹翹的耶！　還好，那劍不是真的……還好我閃得快。」
　　嬡婷噘著嘴，晃著身子，叫道‥「對不起嘛！」
　　阿文叫道‥「無要緊！本小俠……功夫誠好——妳殺不到我的。」
　　嬡婷暗自笑道‥「吹牛……」
　　阿文叫問道‥「我『殺蛇』，就是用這招啊？」
　　嬡婷點頭道‥「對啊！好厲害嘔！那個天空，都打雷了耶！還有閃電……那條毒蛇飛了過來，你就是用這招，向牠劈去……蛇都被你劈成了兩半……啊……」嬡婷突然（被自己）嚇得尖叫了起來。
　　阿文一把跳到嬡婷身旁，抱住嬡婷，叫道‥「別怕別怕！有我在……」
　　嬡婷竟然嚇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阿文把嬡婷拉到床邊，讓嬡婷坐下。阿文不禁兩手抱胸的，看著嬡婷，一時覺得‥真是又好笑、又好憐……
　　嬡婷擦了擦眼淚，叫道‥「真可惡！死了還要嚇我……」
　　阿文笑道‥「那是妳自己嚇自己的啦！」阿文坐到嬡婷身旁，叫問道‥「我什麼時候，殺了那條毒蛇啊？」
　　嬡婷叫道‥「就是上次，我作惡夢的時候嘛！」
　　阿文晃了晃頭，又問道‥「在哪裡？」
　　嬡婷愣了一下，叫道‥「在我夢裡啊！」
　　阿文叫道‥「嘔！我真厲害呢！還跑到妳夢裡去殺蛇……我都不知道。」阿文說著，突然想起‥《西遊記》裡‥《魏徵夢斬龍王》的故事……（〈涇河龍王〉犯了天條，會被〈魏徵〉處斬，於是便求〈唐太宗〉救命。　唐太宗應其所求，便故意找魏徵下棋，哪知「午時三刻」，魏徵打了個盹，竟然就在夢裡，把龍王給殺了。）
　　嬡婷眨了眨眼、笑了笑，突然叫道‥「你說‥湖神姐姐，要帶我去水裡的兒童樂園玩，是真的耶！」
　　阿文叫道‥「本來就是真的嘛！」
　　嬡婷叫道‥「你說要跟我去……都騙人……」
　　阿文搔了搔頭，叫道‥「下次，一定跟妳去……」阿文說著，便跳到床下～抓過嬡婷手中的竹劍，兩手握住竹劍，叫道‥「我阿公說‥日本人拿『武士刀』，就是這樣拿的……　我阿公說，這好像是在剖西瓜，沒有什麼厲害……」
　　嬡婷又叫道‥「阿文！那你再耍那個大刀給我看，好不好？」
　　阿文叫道‥「好！沒問題！」阿文但將竹劍掛回牆上～把大刀給抓了出來——站直了身子，然後，兩腳張開，與肩同寬，左手抱拳藏腰、右手握住大刀的刀柄，叫道‥「嬡婷！妳到床上去看啦！不然，等一下，會被我殺到。」
　　嬡婷‥「嘔！」了一聲，便爬到床上～靠坐到窗下去看。
　　阿文叫道‥「呀……『秋風掃落葉』！」阿文將大刀橫橫一掃，繼而轉向左面，一刀向前刺去～刀柄往往一撞——又向後掃去……（大刀是鐵打的，將近十五斤重，只是沒磨利，不然，就可以殺鬼子了。）阿文舞了幾下子，就直直呼氣了，只得把大刀，給「抬」回牆角去放。
　　嬡婷問道‥「怎麼了？」
　　阿文叫道‥「大刀那麼重……等我以後長大了，再舞給妳看好了。」阿文說著，便抓起木棍，叫道‥「我現在……表演『棍法』給妳看——」
　　嬡婷拍手叫道‥「好……」
　　阿文抓著木棍，轉動了起來，空氣被轉得呼呼作響……阿文突然‥「呀……」了一聲，木棍直直往前刺去，接著——答答答答答……的點打地上……　阿文如是——劈、揮、旋、刺、點、打……舞了一大陣，最後，兩手抓住木棍的一頭，另一頭往地上一撐～身子一躍而起……竟然停在空中，以木棍支持著身子，而不落地。阿文「定」了好會兒，方才扭了扭身子，在空中轉了幾圈，接著，身子一斜——木棍便倒向床上，阿文趁勢跳了下去——砰！的一聲，摔到床板上。阿文‥「哎喲……」的叫了一聲，便倒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了。
　　嬡婷嚇了一跳，趕緊靠到阿文頭前～拍打著阿文的嘴巴，叫道‥「阿文……阿文……」
　　阿文躺了好會兒，才坐起身子～兩手揉著膝蓋，皺著眉頭，叫道‥「好……痛嘔……」
　　嬡婷愣了一下，打了阿文一巴掌，叫道‥「活該啦……」
　　阿文‥「哎喲……」的叫了一聲，撫著臉，叫道‥「妳不要老是，喜歡打我的嘴巴，好不好？」
　　嬡婷翹了翹嘴，叫道‥「對不起……」
　　阿文故意裝著生氣地‥「哼！」了一聲。
　　嬡婷輕問道‥「還有沒有啊？」
　　阿文叫道‥「有啊！」阿文又拾起木棍，抓著一頭，站到床沿，然後，另一頭往地上一點——人趁勢往前跳去——咻……頓時身子「飛」到對面的牆上；阿文兩腳往牆上一踢——便「倒彈」了回來～身子一扭——又跳回了床上，笑問道‥「怎樣？」
　　嬡婷一邊拍手、一邊叫道‥「哇……你好厲害嘔！」
　　阿文叫道‥「還有更厲害的呢！」阿文說完，又跳到地上——揮動木棍……
　　嬡婷只見——
　　阿文揮了半天木棍，突然將木棍往空中一指——
　　結果——破……的一聲……房裡突然暗了起來……（原來‥阿文木棍一指——正好打著了電燈泡。）
　　嬡婷突然‥「啊……」的尖叫了起來。
　　阿文趕緊把食指豎到唇上‥「噓……」了一聲，輕聲叫道‥「不要叫啦……我去找燈炮。」阿文說著，便開了門～摸到大廳，開了燈——翻箱倒櫃了大半天，結果‥還是找不到燈炮；突然想到阿公‥「下棋」用的燈泡，便摸到屋簷下（雨天就收到屋簷下），把燈泡給拔了下來，又到「廳頭」（佛龕）拿了蠋台、火柴，又拿了掃把、畚斗——摸黑回到房裡。
　　嬡婷聽到有人進來，又‥「啊……」的叫了一聲。
　　阿文叫道‥「不要叫嘛！」
　　嬡婷‥「哼！」了一聲，叫道‥「嚇人家一跳……」
　　阿文叫道‥「對不起！」阿文摸到了桌子～點著了蠟燭，才看到——
　　嬡婷竟嚇得抱著棉被，縮在一角。
　　阿文不禁‥「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嬡婷叫道‥「哼！笑什麼笑嘛？」
　　阿文瞪著嬡婷，叫道‥「膽小鬼！」阿文叫著，爬到桌上～把燈炮給換上——
　　房間又恢復了光明。
　　嬡婷叫道‥「都嘛是你……用那個什麼爛招，打破燈泡……好笨嘔！」
　　阿文叫道‥「什麼爛招!?　我阿公這樣一打——可以打破一個酒罈子的底呢！妳知不知道？」
　　嬡婷叫道‥「爛招就是爛招啦！」
　　阿文也懶得爭辯，跳到地上，把燈泡的碎片掃了起來～冒雨把它給倒到崁下去。　阿文回到屋裡——
　　時鐘正好‥「噹……噹……噹……噹……」的敲著。
　　阿文一看時鐘——竟然都九點了，回到房裡，不禁叫問道‥「嬡婷……十點了溜!?」
　　嬡婷看了看錶，叫道‥「亂講！才九點而已！」
　　阿文問道‥「妳不回家嗎？」
　　嬡婷搖頭叫道‥「不要！」
　　阿文沉默了會兒，叫問道‥「妳媽媽……不會罵妳嗎？」
　　嬡婷搖頭笑道‥「不會啦！」
　　阿文又問道‥「真的？」
　　嬡婷點頭道‥「嗯！真的！」
　　阿文又沉默了會兒，叫道‥「我帶妳回家啦！」
　　嬡婷叫道‥「不要嘛！」嬡婷叫著，竟然鑽進棉被裡。
　　阿文‥「嗯哼……」的吐了口氣，叫道‥「妳媽媽……好奇怪嘔！」
　　嬡婷叫道‥「有什麼奇怪？」
　　阿文叫道‥「跟以前……都不一樣。」
　　嬡婷低頭叫道‥「我媽媽本來就很好嘛！」
　　阿文爬到床上～躺了下來，不覺就‥「哈……啊嗯……」的打了個哈欠。
　　嬡婷叫道‥「把燈關掉嘛！」
　　阿文笑問道‥「妳不怕鬼啊？」
　　嬡婷搖頭叫道‥「才不怕呢！」
　　阿文笑道‥「哼哼！妳上一次，還怕得哇哇叫呢！」阿文說著，便起身把燈給關了。
　　嬡婷叫道‥「你功夫那麼好，所以‥我不怕啊！」
　　阿文躺回床上，叫問道‥「真的不怕啊？」
　　嬡婷叫道‥「嗯！不怕！」
　　阿文叫道‥「那我講個『鬼故事』給妳聽，好不好？」
　　嬡婷叫道‥「好啊！」
　　阿文說道‥「那是個很好笑的『鬼故事』喔……」阿文一時覺得睏，又‥「哈……啊……嗯……」的打了個哈欠。
　　嬡婷靜靜地等了會兒，沒聽到阿文說話，翻身到阿文身旁，輕拍著阿文的臉頰，叫道‥「喂……不說故事了啊？　又睡著了……真是豬嘔！　這麼好睡！說睡就睡……哼嗯……」嬡婷吐了口氣，也不想吵阿文，便枕著阿文的手臂——閉上眼睛，靜靜地入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