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28 17:01:05欣儒*

小雛菊* (4)

門一開,我見到了一幕久久忘記的畫面;門一開,大廳裡面二十幾個人都回頭看我,而我,我看到一個不認識的李華成,他滿臉戾氣手握鐵鍊,腳踩在一個跪倒在地上的人臉上,他也回頭看了我。雙眼帶著驚訝和怒氣。

猛然,歐景易伸手推了我一把,「小雛菊,小心!」迎面而來的是一只碎了的玻璃瓶,往我腦門砸來……

血從我額前緩緩的流下,一股痛楚,從腦門直傳我的心口。

「小雛菊,抓了她!」一個看起來不會大李華成幾歲的人,喊了一聲,幾個人衝了過來,我還來不及反應,歐景易伸手一抓,把我抓到身後,開山刀一揮,血在我眼前散開。

「護嫂子!」彥明他們衝了過來,和圍住我、歐景易的人打了起來。

場面很混亂,我不知道誰是誰,也不知道敵或友,突然間,歐景易低哼了一聲,我看到他左臂有血涓涓的流下,「歐景易!」我不顧我的傷口,按住他的手,他揮掉了我的手,「站到我後面去,別動!」彥明替他擋掉了人,他急忙退倒牆邊,把我攔在身後。

又是一聲哀嚎,我看到李華成一手抓著椅子,狠狠的往剛剛開口喊抓我的人砸了下去,又拉起鐵鍊,捲上他的脖子,用力一勒,那人馬上青了臉,「范東,叫他們停手!」他口氣帶著殺機,冷冷的說著。

「住……住、住手。」范東掙扎著,雙腳踢著地面,喘氣的說著。

兩路人馬停了手,范東的手下握著傢伙,眼睛冒火看著我們。

「誰砸她?」李華成沒有鬆掉手上的力道,冷眼全場一掃,看見我額頭的傷口,嘴裡帶著慍氣的問。

「誰、誰、砸的?」范東掙扎著,口齒不清的問著。

一個癟三小弟,吶吶的走出來,默認。

李華成鬆掉手上的鍊子,把范東踢給海虎,拿起身邊的椅子,一臉陰霾的向他走去。我看著他舉起手上的鐵倚,往他身上砸下去,又一腳踢上他的臉,那人來不及閃,被李華成狠狠的踢的跌下樓梯。

他轉頭,拉起范東的衣領,「你滾,下次讓我看到你,我絕不管你以前是龍哥的乾兒子……」他一推,范東踉踉蹌蹌的跌了出去。范東的手下連忙拉起他,范東抹了抹脖子,突然冷笑,「李華成,你不要跩,你女人露面了,我看你還能包她多久。」

在一群人的支扶下,范東離場了。

現在一片凌亂,桌子、椅子全翻了。血,則怵目驚心的散滿全場。

沒有人說話。我扯掉自己的外套,把歐景易手上長長的傷口包了起來,他則像回了魂一樣,慢慢的走道李華成前面,忍著痛開了口,「大哥,是我不……」

「是我,是我要歐景易帶我來的,你不要怪他。」我站在原地,開了口。我知道,李華成現在一定很憤怒,他生氣的時候,通常不會說話的。

李華成默默看了歐景易一眼,要他坐下,然後走道我眼前,雙眼冒著火……「啪」一聲,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大哥!」歐景易又驚又慚愧的站了起來,其他的兄弟也都驚訝的看著李華成,卻不敢開口。

「妳知不知道妳在幹嘛?」他大吼,我則是睜著眼睛,臉上的火辣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腦裡一片空白,只覺得心好痛,「妳知不知道,歐景易可能會因為那一刀躺在醫院?妳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憤怒的狂哮著,連續問了四次為什麼,最後那句根本是用吼的。

「大哥!嫂子身上有傷!你下手輕一點!」海虎一個劍步攔在我身前,拉住李華成緊捏住我肩膀的手,勸著。

李華成眼中閃過歉意,放了我,少了他的手,我全身一軟,頭上、臉上、心上的痛,讓我不支倒地,我跪坐在地上,眼淚掉了下來。

李華成低喊一聲,連忙伸手拉住我,我甩開他的手,「對、對、不起……」然後我踉蹌的站起身子,咬著牙,衝出了門口。明彥一手想攔住我,被我閃開了,我狂奔,奔下樓梯,奔出酒店門口……

「小雛菊,要不要玩一把?」蘭姐叼著煙,手摸著麻將,笑著跟我說。

「我不會。」而且也不想,倒了杯水給蘭姐,我站在旁邊。

「妳喔!還要跟華成鬧多久?他三天兩頭來我家,快煩死我了。」趁著牌友還沒有來,蘭姐拉住我,問著。

「我沒有鬧,只是不想拖累他。」我到蘭姐家來已經快一個月了,那天我帶著傷,顛簸的衝出酒店門口,差點被計程車撞上,幸好蘭姐剛好路過,把我帶了回去。我就住了下來,我怕,我怕再看到李華成那張憤怒的臉,怕他又揮手打我……

「怕拖累他不是躲他,妳要學會變強一點,像我一樣。」蘭姐挑了挑柳眉,說著。

「我學不會,第一次想學,又給歐景易惹了麻煩。」那條怵目驚心的血痕,我還沒忘。

「是華成太急了,沒關係,妳就跟著我,會懂的。」她看了看錶,「怪了,怎麼三個都遲到?」

「蘭姐,歐景易跟我說,華成不但要防外人,連自己人也要防,什麼意思?」

「就說妳純!華成才二十,就爬到今天這個位子,當然有人不服他了。像范東那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一個例子,要不是看在他是龍哥的乾兒子,我也想給他幾巴掌。」她喝了一口水,「所以我說妳要變強,不能靠李華成還是歐景易那些人護妳,誰知道,那天一個造反,把妳綁去了也說不定。」

「歐景易不會。」

「丫易那小子是不會,別人呢……?」突然,蘭姐不說話,我正想開口問她怎麼了,她比了比嘴唇要我噤聲,然後站起來輕輕的走到門口。

看著她的樣子,我閉上的嘴,仔細看著門口,沒有看到人,卻聽到聲音,男人的聲音、很多男人的聲音……

「糟了!」蘭姐低叫一聲,拉著我進廁所,把放在儲藏室的兩把水果刀拿出來。

「做什麼?」我接過水果刀,顫抖的問。

「我忘了這裡是宋貴的地盤,要死!」她扣上外套釦子,「小雛菊,沒砍過人吧?」我搖了搖頭,看著蘭姐,她突然無奈的一笑,「我以前也沒有,跟了龍哥就學會了,因為我不想做包袱。」包袱?蘭姐以前也是包袱?我看著她纖嫩的手,和幾絲皺紋的眼角……她的臉突然有一點滄桑。

「走,記住,見人就砍!你想活,就得狠!」她拉著我,我顫抖的搖搖頭,定在原地,不敢動。蘭姐又開口,「妳不走,妳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我還是搖頭。

「你是李華成的女人,我是龍哥的女人,被抓到,最好的結果是被輪暴,最壞……會要了華成和龍哥的命。」她口氣好淡……淡的好像這都不是一回事。

會要了李華成的命?

我不要,我不要做包袱。「為了妳的男人,拼命吧。」說完,她打開門衝了出去,果然門外已經有人了,蘭姐罵了一聲,劈頭狠狠的就是一刀,尖叫聲,一人倒下。

我們拼命的往門口跑,突然一人攔的出來,抓住我的衣領,我開口叫,只聽到蘭姐喊了一聲,「為了李華成!」她也被一個人拎住。

為了李華成、為了李華成!

我閉著眼睛,回頭舉起手上的利器。

刀落……

血,沾滿了我的手……

抓住我的人,叫了一聲,放開手。他大概沒想到,小雛菊也沾血。

我衝到蘭姐身邊,推開她,抓住蘭姐的人拿著打破的酒瓶砸了下來,我只覺得背上一陣刺痛,差點昏過去。

蘭姐扯開了那個人,拉起我沒命的跑。我的意識早就模糊了,支持我奔跑的是那句在我耳邊環繞的,「為了李華成……」

「為、了、李、華、成……」

*     *     *

蘭姐逃開了。

我並沒有……

我昏了過去,發生什麼事,我全忘了……

我記得,醒來的時候,我身上不是我的衣服,是歐景易的……歐景易的衣服下,我是赤裸的。

他抱著我,眼睛帶著淚,一聲又一聲的跟我說對不起。

我只覺得下腹劇痛,背也抽痛著。

「小雛菊,對不起,我來遲了……」他哭了,歐景易跪倒在我身邊,抱著頭大哭。他身上也是傷痕累累。

「歐景易,李華成呢?」我勉強坐起來,拉緊身上的衣服,無力的說著。

「成哥帶另一批人去找妳……」他們分成三批人,整個高雄的找。

「歐景易,帶、帶我回去,不要、不要跟成哥說……」話到此,我淚掉了下來,站了起來,我一步一步的走向門外,門外站的是歐景易的手下。他們全部一臉憤怒、又不敢說話……

「我是不是你們嫂子?」我看了他們一眼,淡淡的說著。

他們全部點頭,一下又一下堅決、肯定……

「好,今天的事,除了我們,沒有別人知道。」我不想再……拖累李華成了……

「嫂子……」他們開口,敢怒不敢言。

「答應我!」他們含著淚,點點頭。

誰說,黑暗裡沒有光芒?這些人的義氣,就是光芒。

「歐景易,帶我回去吧,我好累了……」話說完,我身子倒了下去,再一次意識模糊。

*     *     *
  「雛菊姐,外面有人砸場子,」辣椒走到我前面,一臉不安的說:「成哥不在……」

「不用找了,叫小四那邊人過來,我去看看。」我站起身子,甩了甩捲燙的長髮,拉了拉上衣的細肩帶,拉直了黑色的皮褲,帶著小辣椒,往樓下走。

耳上的銀環、十二個耳洞,清脆的響著……

腳上的細跟涼鞋,踏著樓梯,傳出一陣陣清亮的腳步聲……

那一年,我十八歲,是李華成的女人……他的女人。

不再是包袱,不再是用手一折即斷了的柔弱雛菊……

*     *     *

「等一等!」打到這,我揮了揮手,要小雛菊停下來。

「嗯……」她再度抽了一口煙,淡淡的回應。

「妳抽煙,也是那個時候的事嗎?」我看著煙灰缸裡躺著十來隻的煙蒂,小雛菊的煙量很大,抽的也很快。

她搖了搖頭,「不是……他從來不讓我抽。」她看了一眼煙,眼神裡流露出傷心。

「他自己不是也抽,怎麼不讓妳抽?」儲存,打開新的檔案。

「男人都這樣,他們做的事,不一定讓妳做……」猛然,她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了個煙圈,「他們抽煙,會不讓妳抽,」她再度吸煙,「他們能出軌,卻不讓妳出軌……」她的話,很遠,讓人感覺不出存在。

「出軌?」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有點訝異的看著小雛菊,他們倆總是那麼近,那麼需要對方,仰賴著對方的氣息而活……怎麼會出軌……?我看著她想從她無神的雙眼裡找出答案,但是……除了空洞,我看不到其他……

*     *     *

我從浴室走出來,李華成坐在床上吐著煙,看著我。

「今天比較早回來?」我脫掉圍巾,背對著他,找起我的衣服。

他走到我身邊,手摸上了我的背,我轉頭對上了他明亮的眼睛,「不用摸,醜死了。」我背上有疤,一條一條的疤,我也忘了,到底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回頭,套上他掛在椅子上的襯衫。

他雙手把我一圍,把頭埋在我頸間,淡淡的說,「還疼嗎?」

有一剎那,我眼淚差點掉下來,不過,我還是緩緩的回頭,笑著看他,「還不都是為了你。」

他眼神黯然,看著我。摸著我的卷髮,又問:「還是不懂,為什麼燙頭髮?」

我沒有說話,我自己也是不懂,為什麼燙了頭髮。

「別問了,我還是你的雛菊,喏~這玩意兒永遠洗不掉的。」我拉開襯衫,藉著燈光,可以看到我左胸上那朵豔黃的雛菊……我十四歲那年刺上去的菊兒。

他看著那朵菊花,眼中閃過一個不易察覺的痛苦,吻上了我。

那一吻,很淡,和以往都不同……那一吻,有點變質……像一個沒有了愛的吻,只有慾望的吻……

*     *     *

我們變的常吵架,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寸步不離的跟著我。

我自嘲,那是因為我長大了,不用他保護了……

今天,也跟以往一樣,他摔了杯子,拿起外套,踏出家門。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他離開。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關了燈……我上了床。再一次躺在這張只有我的床上。我知道他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

他去哪,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流言,早已滿天飛,我並不是沒有聽過,我只是不想求證,我只是很累罷了……

只想好好睡一覺。

閉上眼那一瞬間,腦中想起了四年前,我也是在這張床上把自己給了他。記得那年,我在巷子裡發現他,被打的跟豬頭一樣;記得那年他帶著嘲謔的笑,把脖子上的項鍊給了我。記得那年,我在飆車場找到他;也記得那一年,我離了家和他私奔,尋找我的幸福……尋找我要的幸福……

沒有溫度的房間,月光從窗前灑了進來,晶瑩剔透的淚從我眼角流下。

只有你讓我有活著的感覺……

我閉著眼睛,腦中浮起李華成的話。

是嗎?

我問,卻沒有答案。

「雛菊姐……外面兩個瘋丫頭吵著要見妳,趕都趕不走。」辣椒探了探頭,半掩著門,小聲的問我。

「誰?」我懶懶得眨了眨眼睫毛,淡淡的問著。

「她們……她們說是,說是……」小辣椒結巴著,不敢說。

「說什麼?」我睜開眼睛,不在意的問。

「她們說是……其中一個女生說是成哥的……的……女朋友……」小辣椒用很小的聲音,抖著說。

我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嘴角揚上了殘酷的笑容。

好啊,我這正牌夫人沒去興師問罪,她倒找上門了?

難不成,她要來控訴我第三者?

我笑了,冷冷的笑著。

站了起來,我轉身,看著鏡子裡的人。紅捲的頭髮,銀色的小可愛,紅色的皮褲,上翹的眼睫毛,紅鮮的雙唇。

「讓她們進來。」我想看看,想看看是什麼,能迷住李華成。

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再門開那一剎那,我轉過身,腦海裡已經出現最殘酷,最不堪入耳的話。

帶著笑,我轉過身。在看見進門的人兒時,我的笑……狠狠的、冷冷的、僵在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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