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來為了椎間盤突出，受盡腰酸背痛的折磨，中、西醫都試過了，折騰幾年仍不見效。原本非常反對開刀的復健科醫師，竟然反過來勸我要不要考慮開刀，根據他的評估，我還算年輕，有動手術的本錢。「難道沒有別的方法了嗎？」我實在害怕進手術房，仍做困獸之鬥。何醫師看我如此畏懼，好心的再指點一條途徑，他建議我去游泳，而且一定要游自由式，如果經濟能力許可的話，最好辭掉工作以減輕壓力，或許更有幫助。

三年前，終於狠下心放棄百萬年薪，和一個人人稱羨的鐵飯碗，瀟灑的揮別公務員生涯。那年暑假，一向怕水的旱鴨子，為了逃避開刀，硬著頭皮在住家附近的學校報名學游泳，還把唸國中的小兒子也一起拖下水，希望他能幫點忙。沒想到第一天上課要分組時，兒子立即表態：「我不要跟妳同一組。」我沒意見，他已經會游了，能力不同，當然不能雞兔同籠。

我在完全不會的那一組，也許是進手術房的恐懼戰勝了畏水症，第一天我就學會了「水母漂」，可以悶在水裡讓身體浮起來。兒子在遠遠的角落裡，一直沒有游過來，回家的路上他才問我學得怎麼樣，我興奮的告訴他，已經學會水母漂了。

「真的？」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明天我去驗收。」這個臭屁小子。

第二天，我開始學踢水，雙手抓著浮板，兩腳奮力上下打水，突然有人在水裡捏我的肚子，以為是哪個色膽包天的，竟然敢在游泳池裡性騷擾，正要叫出聲時，兒子從水裡冒出來，笑嘻嘻的說：「是我啦！不錯喔，你已經在學踢水了。」於是他開始不安分了，一趟來一趟去，在我周圍團團轉，還不時的指點一兩下，「膝蓋要伸直，不能彎曲。」

我正被他的孝心感動之際，他突然問我：「妳知道昨天我為什麼不要跟妳同一組嗎？」「我們本來程度就不同嘛。」「才不是，妳以前每次下水，只到一半就大喊大叫的跑上去，好丟臉喔，所以我才不要跟妳同組。」我伸手要拍他腦袋，他迅速竄入水中，像一條魚般滑走了。

回家的路上，母子倆開心談笑，兒子盛讚母親勇氣可嘉，一把年紀了還能克服恐水症學游泳，做娘的正在自我陶醉，小子又蹦出一句：「今天我在水裡看到妳的肚子，像一隻發胖的海豚。」「騙人，在水裡怎麼看得見？」「我有戴泳鏡啊，當然看得見。」原來他在我身旁鑽來鑽去是在看笑話。

「海豚本來就是圓圓胖胖的，為什麼還有發胖的海豚？」回家後，我仍然心有不甘的追問。

「因為妳不但肚子胖，連手、腳都胖嘟嘟，比海豚還胖。」兒子誇張的嘆口氣：「唉！妳就別問了，實話好難聽，真相更傷心。」

「你自己還不是肚子圓圓的，像隻小海豚。等我學會了游泳，天天游，就會像海鷗一樣體態輕盈，到時候換我笑你。」

「好咧！好咧！那妳要加油啊。」

一個暑假，就在充滿希望和歡笑中度過，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不再腰酸背痛、不再舉步維艱、不必天天上醫院做復健，像海鷗般自由自在飛翔。

儘管我全力以赴，游泳課結束時，我還是沒完全學會換氣，更不幸的是，曾經開過刀的左耳，經不起游泳池消毒水的刺激，耳膜破個洞，中耳炎再度復發。

第二年暑假，我仍不死心，再接再厲投入游泳池，兩星期後，耳膜又告破裂，替我開刀又連續兩年為我修補耳膜的張醫師，幾近哀求的對我說：「我看妳還是放棄游泳，改做其它運動吧！」不必再繼續「陪泳」的兒子，一臉同情的說：「可憐的海豚，擱淺在沙灘上囉。」

我終究沒能躲過挨一刀，今年年初已經到了坐立難安，連覺都睡不穩的地步了，只好乖乖的進手術房。開完刀聽從醫師指示，不敢亂跑亂動，整整休息兩個月，體重也跟著突飛猛進，仍然擺脫不了海豚一族。倒是三年前那隻小海豚，現在已經長得又高又瘦，像根竹竿似的，每當我抱怨他，吃那麼多東西都不長肉，不知吃到哪兒去了，他總是嘻皮笑臉的說：「有長啊，都長到妳肚子上了。」


收入《第五個季節》創作合集 (未來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