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比如鑽石,或是種子 — 王盛弘
小品文為散文的一支,楊牧分中國現代散文為七類,首先提到的便是「小品」,餘為記述、寓言、抒情、議論、說理與雜文,雖有意分門別類,但彼此支援、互相補充,多有交集,而其內核,在我看來,是「抒情」。
小品並不等同於小品文。《世說新語》:「有北來道人好才理,與林公相遇於瓦官寺,講小品。」此處,指的是佛經的節本,與它相對的全本,則稱「大品」。以此為基礎定義「小品文」,不妨回到最樸素的觀點:小品文指的是篇幅較短的散文,然而,它並非長文的摘要或節錄。
林榮三文學獎設小品文獎,以一千字為上限,聯副則以一千五百字為界,分當代散文與小品文兩欄目,可知多長多短的篇幅叫小品文並無定論;創作貴在自由,下筆不必自我拘限,但評論者不能偷懶,若大搖大擺走小說的陽關大道,或一意孤行詩的獨木橋,它們各有極短篇與散文詩的條目可供收納。
審美上,寫景抒情、情景交融的魏晉六朝「小文」為人所稱道,明清獨鍾性靈的「小品」更被視為經典,現代小品,周作人沖淡平和,楊牧推其為奠基者。至於我,一介普通讀者,曾應卯寫〈俗氣是最糟的(我有我等著被打破的偏愛)〉,大言不慚說著散文偏見,但是,基本上我對各種風格、各種技巧保持樂觀其成的加法態度,拿來讀小品文也是相通的。數位足跡難以抹去,就不贅述了。
常聽人說什麼短文比長文難寫,這種踩一捧一的修辭我並不喜歡。實情是,要寫得好,都不容易。在一則答客問裡,曾淺談因應篇幅長短的創作心法:「小品文或如鑽石需要切削琢磨、如珍珠化粗礪為晶瑩、如種子暗示了大樹的可能;長文如人體重視各器官的協調密合、如建築講究結構機能的合理,而細節又必須精緻如鑽石如珍珠。」鑽石、珍珠或種子,俱是精巧的小宇宙,然而成因有別:鑽石是聚焦,是自外太空凝視地球;種子是放眼,是立足於地球仰望星空。
以「書」為單位進行創作,一部散文集由數十則小品文組成是常見的手法,班雅明《柏林童年》、曹冠龍《閣樓上下》、又吉直樹《東京百景》,都是我樂於重讀的。在這些書裡,每一則小品聚焦於一種物件、一個事件,乃至於微小的細節或心思,它們都既可以獨立被審美,更針鉤編織般地,逐步透露出意圖全景,連綴成寬闊的視域、深刻的思索。●
自由副刊2024.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