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想過，前職是我職場生涯裡持續最久的工作，原以為只是暫時的過渡期，十五年歲月竟也晃悠而逝。

沒有固定的職稱，我有時是廚工、清潔婦，間或變身為維修員、搬運工，這些都是必要的基本技能，無需樣樣精通，略懂皮毛佐以細心與耐心，遇阻礙時拿起手機請出「Google大神」，就有成千上萬的解答，足以應付生活所需。

除卻經常性的勞務，偶爾，我也兼任油漆工、護理師，我擔任過最高位階的職務是法醫，這是我媽賦予我的冠冕，因每每在幫她洗澡檢查身上不明瘀青、或用藥後的身體變化時，她總是打諢的罵：「妳是在驗屍喔？」

這樣的角色在自我介紹時很難一言蔽之，隨著時代與時俱進，同我族類之人終於有了固定的統稱──「家庭照顧者」。

無薪、無休、無勞健保、無升遷機會、無職務代理人；身心要強大地備戰各種突發狀況的降臨，及抵擋負面情緒引來指責時自我撫慰的能耐。

痠痛、睡眠不足是基本的職災，在我步入知天命之年後，我知道我的前景堪慮，不會變好，只會更糟。

旁人的一句「辛苦了」適時聊以慰藉俱疲的身心，我常反思勸解自己，在職場上我一直無法成為母親期待的耀眼之星，或許，做顆守護恆星的行星，就是我報答養育之恩所僅存的貢獻吧。因為「陪伴」，生活裡的酸甜苦辣與喜怒哀樂，點點滴滴都將留存在腦海裡，回憶，將是最珍貴的退職金。

考驗從不讓人喘息，惡夢悄然降臨。姐姐意外加入病人的行列，癌症的照拂更得小心謹慎。一米五的嬌小身軀，我肩上千斤萬兩的負荷讓我像個巨人，但我表面有多堅強，內心就有多害怕，一旦若連我也被擊垮，她倆便失了依靠。

四年前，母姐開啟頻繁進出醫院的人生，我不在醫院，就是在往醫院的路上。我知曉偌大院區裡通往各科室的捷徑；我一聽房號就能勾勒出病房的格局走向；我與許多看護加LINE成為好友；行走間，我不斷地與熟稔的員工點頭問候......這般駕輕就熟底下隱藏的是種無奈的悲哀，沒有好久不見，真心希望，不見。

我已經失業近一年，迎來的是曾經極度渴望的悠閒，可悲傷比想像還要疼上千萬倍。在收拾母姐的遺物時，我總會愧疚地懷念起過去天天跑醫院的日子，那時，我有好多的煩惱要操心，有許多的難關要想方設法，精神狀態處在一波波被焦慮折磨而至的崩潰邊緣，原來，痛也是一種幸福。現在呢，我的叼絮幻化在空氣裡，沒有回音，只剩下緬懷的滾滾浪濤，無時無刻翻攪著思緒，將我吞沒在往事的淚海裡。

中時副刊2024.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