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04 18:28:20阿盛
【文友新作】父親的唱片 — 劉又瑋
八十幾歲的父親，年輕時曾是位時髦文青。
幼時家裡有一座唱機，模樣既摩登又古雅。當父親閒時在家，屋中便會有些與平素不同的微妙分子在空氣中流動。那是聲音，以我所不熟悉的曲線婉轉繚繞著，以我所陌生的語言或悠揚或激越地抒唱著。而這些聲音，隨著唱機上的黑膠唱片悠悠轉動，盈滿了家裡的整個空間，也充溢了我逐漸識得人間悲喜的胸臆。
父親告訴我，那是法國香頌〈玫瑰人生〉，這是印地安人的〈老鷹之歌〉，還有這幾首是法國電影或美國西部的配樂。這些聽熟了的樂曲從此烙印在心中，如同它們刻在唱片上的一輪輪深刻軌道。
父親自三十幾歲離開空軍轉而創業之後，隨著事業的起落跌宕而舉家搬遷不斷，他收集的唱片也逐漸不知所蹤。我們所住過的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居所裡，從此不再有樂音撩撥空氣，家裡的氛圍變得沉滯，經常更由於父母為生意和家計憂煩的情緒，而騷動不寧。
自少即矢志飛上青天，也努力成為優秀飛行員的父親，在離開空軍之後卻因命運的捉弄，斷失了任何飛行的工作機會。幾度創業受挫的磨難，使心緒常陷狂暴風雨。歷經多年翻騰的苦痛，一向聰敏向學的父親動念尋覓心靈方舟。
歷經哲學與宗教之海的曲折跋涉與尋索，他最終找到了佛法，在其中安頓了心靈。
之後數十載，日日勤研佛經、長時打坐冥想的父親，生活中不再有音樂相伴。靜謐的不只是身周的空間，也是他的心。
偶爾聞得幼時聽慣的法國香頌，或是〈老鷹之歌〉，我的心總霎時跌入時光之流，回到那些跟父親一起聽唱片的舊時年華，而沉吟低迴不已。
父親的唱片，在人生的轉輪上悠悠轉成了歲月。無聲，勝有聲。
福報副刊2024.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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