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腸癌篩檢時，順便做了胃幽門螺旋桿菌抗原檢測，不意是陽性。衛教資訊提及此菌會造成慢性胃炎、消化性潰瘍外，還與胃癌有極大的相關，我只好乖乖配合院方安排照胃鏡，再服藥滅菌。

是日，估計胃鏡檢查後近午，市場菜攤要收了，豬肉也不新鮮了，我早早出門採買晚餐所需，置放冰箱，方前往醫院。

如事前向有經驗者所詢，護理師讓我吞下一小杯胃乳，打一針腸胃鬆弛劑，又在喉嚨噴麻藥，要我在走廊等候。其間，兩名護理師合抱一條二、三公尺長的黑色水管，從胃鏡室走出。那管子蛇般不受控，咻地滑進門旁水槽。嘩啦嘩啦聲中，二人抓提清洗，浴畢，按捺一番，再合抱入室。

約莫十分鐘後，有人喚我名字。我告訴自己，不會痛的，切勿自己嚇自己。進胃鏡室，依指示側躺，醫生要我放鬆，說我看起來很緊張。是嗎？咬住咬嘴後，見醫生手握一條黑色長管，原來幾分鐘前在水龍頭下洗浴的傢伙是「管鏡」。它帶著前一個受檢者體內的祕密，一吋一吋伸進我喉嚨，滑入我體內。

至此，並無不適感，果真放鬆了，卻想像起萬一大地震會是什麼光景？

多年前躺上手術檯，害怕不安中，也天馬行空想著大陸板塊劇烈運動時，傷口若還沒縫合，器械掉落一地，醫生躲到牆角去，麻藥就要過了，如何是好……別笑我胡思亂想，杞人憂天，梁實秋的〈割膽記〉就提及在四川北培割盲腸，開刀房裡一燈如豆，手術進行中突然停電，幸虧窗外助理參觀手術的一位朋友手裡有一支二呎長的大型手電筒，借來使用。

與我對望的螢幕閃出畫面，一條膚色隧道，岩壁光滑，很長，醫生說那是食道。抵達胃時，一陣翻攪，不痛，但那怪異感倒教我聯想起孫悟空為了借芭蕉扇，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裡，踢她的胃，痛得她大叫求饒。

我的胃有一處凸起，螢幕上約拇指大小。「息肉，切片。」怎麼切？若只是切菜般切到手指，也沒什麼大不了，但醫生要怎麼切？不安中，護理師遞來一條比黑管還細的鋼絲。啊，那，做什麼呢？納悶中醫生已把鋼絲穿進黑管。我還沒做好疼痛的預備，黑管已抽出，好里佳哉，原來切片不是「切下一片」，乃是吸取組織，這個醫學名詞全然不切實際，不知是誰發明的，著實有改進之必要。

螢幕上突然出現一團腸子，飽滿，溼潤，鮮滑。想起大清早，我站在豬肉舖前要一塊五花肉時，一旁歐巴桑問老闆，腸仔洗過了嗎。沒有，你翻過來洗洗就可以了。我不經意抬頭望了右上方那一團豬腸子，心想，這可以做什麼料理，酸菜豬腸湯？四神小腸湯？

兩團腸子色澤一樣，都水嫩嫩的，也都癱成懶洋洋的模樣，如果一起透過螢幕放映，實在難以分辨哪一團是我的，哪一團宜以麵粉搓揉，洗淨黏液，再輔以各類材料，變成桌上佳肴。

檢查順利，走出胃鏡室，步伐有些沉重，臭皮囊裡好像馱著什麼東西，原來是那團腸子。●

自由副刊2024.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