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保守內斂、偏愛靜態生活的人，樂器裡卻鍾情爵士鼓，大學時即是樂團鼓手。回嘉義開業後，診所附近有間「嘉音城」樂器行，看診之餘，父親偶會前去敲敲鼓過過癮，我喜歡跟著他，在鼓鈸明快的節拍中振奮精神。

多年後，父親正式向莊漢章老師學習爵士鼓──他說年輕時只是跟著節奏敲，沒下基本工夫，譜也不甚懂，希望能好好練一練，扎深根基。我展開實習醫師生涯前的連假，他帶我同去上了幾堂課，我也愛上那專注於手腳協調的律動，以及大鼓鼕鼕在胸口的共鳴。回到台北，我又跟著林益仕老師學習一段時間，但疏於練習，技巧沒什麼長進，倒是跟小仕老師與懿蘭師母成了好友。父親上了一陣子課，也歸因忙碌，不了了之。然而興趣是不滅的，家裡整建時加蓋了鼓室，擺上一套爵士鼓，隨時可以緊閉門窗自我陶醉一番。

孩子們都遺傳到對節奏樂器的喜愛，在打擊樂教學系統裡成長。長子年幼時觀賞了嘉義市管樂踩街活動，回到家便隨手拿起支撐筆電的半環形軟塑膠墊套在腰際，取兩支粗筆，仿起行進鼓手敲擊模樣……如今他已是高中生，繁忙課業中，每周日的傑優青少年打擊樂團合奏練習是珍貴的身心舒展時刻；二兒子前陣子在學校打排球折斷了左小指骨頭，必須上石膏固定幾周，但他急於在最短時間內回來練團，因為正進行的曲子，他分派到最喜愛的爵士鼓聲部；小女兒還在專修課程中，但常利用身邊桌物器皿，隨興敲出爵士鼓節奏。

他們都喜歡進父親的鼓室──儘管為了隔音，其實窄仄而昏暗。因為鼓室裡不只有鼓，還有溫暖。我想起妹妹婚禮上，父親持鼓棒露了兩手，人如其樂，他的演出拘謹中蘊深情，恰似他多年來始終細膩而含蓄地表達澎湃的父愛。

聯合副刊2023.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