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大疫時期 — 黃春美
媳婦產檢回來,說疫情嚴峻時期,醫生建議「計畫性生產」。也就是她和陪伴者先做抗原快篩及核酸檢測,待三天後檢測報告正常才辦理住院催生。如果這兩天有產兆呢?只能在急診室生產。
大前年秋末,媳婦產檢時,胎盤有鈣化現象,被醫生扣押留院,當晚催生。猶記得她在待產室密集陣痛時,緊抓著我的手,指甲深掐進我手心,如今,我無法在待產室陪她一起迎接寶寶誕生,也不能到醫院探訪,連月子中心的月子婆也已委婉建議將來視訊就好。過幾天寶寶就要和我們一起呼吸地球上的空氣了,但此刻已覺得彷彿遠在地球兩端。
原本期待在產房與小孫女見面,如今戰戰兢兢,天天對她說,乖乖待在媽媽肚子裡,千萬不要出來,等醫生阿伯叫你出來才可以出來喔。
瘟疫蔓延,生活起了巨大的變化,已連著幾個星期日沒和母親一起去教會做禮拜,慣常去健走的山封了,湖也關閉了,不知為何,只是日常進行的幾樣小事被迫停止,可一旦想起,竟有幾秒鐘湧上小小的悲傷。傍晚,屋外農路散步慢跑快走者,都戴上口罩。我想等天黑人少,再光著口鼻出門好好呼吸。但見前方一家人四張口罩,從暗處緩緩前來。算了。
現今,不戴口罩比光著屁股還丟臉,這也教我想起年輕時有段時間著迷相書,書上提及男人女人的下體,可從鼻子及嘴唇看出一點端倪,如今覺得沒什麼道理,但此時思及彼時,戴上口罩,彷彿遮掩另一種赤裸。
一直宅在屋子裡,筋骨僵硬許多。這樣吧,在院子裡東邊快走到西邊,再轉頭回到東邊,來來回回。狗狗以納悶的眼神看著我,以為她等著一起出去散步,關上鐵門,解開鍊子,讓她自由活動,她仍原地不動看著我,大概不解外面天寬地闊,我何以像隻倉鼠跑滾輪。
前幾天,宜蘭新聞報導,我慣常去買菜的菜攤,自16日起,連續五天早晨有確診者足跡。然後,先生和幾位朋友在山下一起墾植的菜園,地瓜葉、空心菜、絲瓜等等,陸續遭竊。疫情期間,當是山豬猴子來訪,一笑。
雖然自家青菜不缺,但冰箱依舊要適時補貨。我對媳婦玩笑說:我,現在要冒著生命危險出門買菜,你們等著。
那家有確診者足跡的菜攤,在菜架上掛起消毒護貝照片,工作人員全戴起防護面罩,生意清淡兩天後又恢復以往。我排隊結帳時,莫名臉癢、脖子癢、鼻子癢、眼睛癢,每一個癢,都像一顆病毒飄落、滑動、穿透。是否平常就癢,不自覺東抓西抓。如今,想著家裡有個待產婦和二歲半的孫女,實在不安。於是回家後,我開門,喊媳婦拿酒精出來,噴灑每個袋子,再請她幫我消毒雙手,消毒我摸過的門把,然後,趕快進浴室洗澡。
每天晨起,拉開房間窗簾,有時天空陰灰,有時白雲湧動,河圳對岸幾棵海檬果樹,枝葉茂密,花朵潔白。世界沒有失序,但不少人的生活漸漸失序了。而我,煮飯做菜讀書寫字照樣,奈何家裡一隻驛馬,過去成天在外趴趴走,疫情升溫後,在家睡覺看電視玩手機之外,吹薩克斯風拉二胡吹口琴不打緊,另以卡拉OK伴奏。災難降臨,無處可躲。
值此艱難時刻,仍有人在暗黑的林子裡遇見天光。
朋友的兒子近期要訂婚了,女方祭出的條件令她心力交瘁。疲憊之餘,但見媒人婆露出笑容說:「依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指示,禁止室內五人以上聚會。」男方六人下聘公然違法,恐遭檢舉,先登記結婚吧。
大疫時期,唯一歡喜事。
聯合副刊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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