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說「老人囡仔性」，真是不錯

有一年，我的中學老師突然不想再跟著旅行團走必遊景點，興起請個領隊，帶領自助旅行的念頭，於是興匆匆地當「探子」，向幾家歐洲團專業旅行社「誆」來行程，彙整後再加上她多次跟團經驗，為自己客製了一套歐遊計畫，而我和領隊夫妻就成了老師的旅伴。

四人在期待中出團，不料才抵達第一站奧地利，要領出國前在網路預約的「寶馬」卻出師不利。領隊在櫃台交涉良久，翻背包掏皮夾，幾乎把所有證件都擺上了，那位褐髮碧眼的女士只一個勁兒搖頭。我陪老師在沙發區等待，遙讀她的唇語，似乎不停說著「No」。發生什麼事了？領隊太太靠過去了解，半晌，她與領隊洩氣地回來，說：「租車要看駕照。」那是當然的呀。「不是，她要看我們『國內』的駕照！」就算有帶，老外看得懂嗎？總之，領隊只帶國際駕照，他太太只帶本國駕照，我統統沒帶；結論，不給租！

這意外的插曲似乎讓老師長途飛行的疲累瞬時湧上，只見七十歲的老太太勉強保持為師者的優雅，一邊寬慰無辜又歉然的領隊，一邊還是忍不住問：「那怎麼辦呢？」一般自駕旅遊首選休旅車，由於老師嫌上下車吃力列為拒絕往來，四人四咖大行李箱在選車時已讓領隊燒腦，此刻匆促間能有合適的車嗎？一番周折後，慶幸好運氣沒有拋棄我們，換了兩家租車公司，終於挑到一部合用的「四環」高檔車。坐定後，老師笑瞇瞇的，活力都回來了；有話說「老人囡仔性」，真是不錯。

老師的腳力不好，遊車河看風景是她的旅遊方式，代步工具的舒適對十來天的旅程很重要，對身材壯碩的駕駛人領隊也是。下一趟的英國之旅，即使領隊在國內已特地練了幾次右駕，起初的幾天，乘客們還是擔心他會熊熊忘記開到對向車道而緊張兮兮，領隊倒是老神在在地掛保證：「安啦！」沒想到，這趟自駕最爆笑的是「停車」，即使拿出考駕照的打幾圈、過半個車身、回幾圈的口訣，車子就是靠不了停車格邊線！等到領隊練得差不多了，我們的旅程也告尾聲了。

無法減輕行李，就來減輕罪惡感吧

四人小組的旅跡也曾到鄰近的日本，雖然標榜為了紅葉、銀杏而去，卻不免俗地扮演採購團。行前領隊太太即宣布要買水波爐，沿途花了一些心思尋找大賣場，老師也臨時動念買了一台D牌空氣清淨機。然而，顯然我們都低估了水波爐的體積，加上這次租的車又胃納有限，只好挪一個行李箱和空氣清淨機到後座，後兩天的行程就在「時而側臀、時而腳懸空」的克難中度過。或許是覺得需要減輕「罪惡感」，她倆不斷短鼓吹我加入「共犯行列」，哇，我抗命不從，那不是要把行李綁到車頂了嗎？

這趟日本行領隊夫妻會多留一天，由我帶老師返台。說「帶」是抬舉自己了，老師出國的經驗比我豐富太多了，可這回老天故意考驗考驗我們。首先是老師買的一支直傘不知道要託運，卡關，所幸這個好解決，我跑一趟去託運便是；再來是老師的隨身背包竟然嗶嗶響，螢幕上出現水果刀的黑影！老太太生氣了，幼咪咪的臉都漲紅了，直嘟嚷著：「不可能！我怎會不知道不可以帶水果刀！我明明收到行李箱了！」彷彿被栽贓，一臉「悲壯」。

我安撫著老師，再速速跑一趟託運水果刀，奔回時看到老太太已安坐在檢查站一側，想來海關人員也不忍看白髮長者站著等待吧。想到老師剛剛的惶然，我挽她站起走向候機室，「您看，沒有領隊，我一樣會危機處理啊，放心吧。」

聯合報2021.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