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Dofa

婆婆小中風後的一日，她說想回故鄉新竹看看。病後的她不用住院，但行走變得困難。「我還不需要拿拐杖。」素來愛打扮、重形象的她，說這話時像在跟老天爺賭氣。為此，她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不願出遠門。

隔天我們開車在新竹四處遊蕩，讓行走不便的婆婆可以透過車窗看看她思念的家鄉景物。接近中午時分來到某個小鎮，先生扶著婆婆望向前方的樹林，那無法開車駛入又近又遠的另一端，有一大片家族共有的旱田，荒蕪的土地上野草隨風搖擺。「其實你爸爸過世前曾想過要處理這塊地，不然這樣荒廢著也實在可惜。」聽出婆婆話裡的無奈，先生安慰：「不用想太多啦，偶爾來走走看看就好。」像一首反覆被吟唱的老歌，親戚間每每談及這塊地，最終也只能這樣結尾。

正午的日光刺得眼睛睜不開，我們只待了一會兒便去尋找可以用餐的地方。街道上不見餐館，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走動。車子繞了兩三圈，終於看到一間以鐵皮屋搭建的大型餐廳，走近門口發現立著婚宴告示牌，我們遲疑著。此時一位中年女子匆匆走出來，笑著說：「你們還是可以進來用餐，只是菜色沒得選，讓師傅配三四道菜。」我們跟隨她的腳步進入餐廳，原來屏風後方即是婚宴會場，三人被安排在會場後方最靠近門口的一張小圓桌，看著還真像是遲來的賓客。

台上主持人正興高采烈地介紹新人與雙方家長出場，我們也跟著賓客拍起手來。過去一段時間，因婆婆突然生病，家裡陷入沉重的氣氛已久，眼前新人的喜氣瞬間讓我心中增添些許溫暖亮光。佳肴一道道出場、婚禮致詞人一個個更換，耳邊聽著主婚人介紹新郎前途光明、新娘美麗大方等讚美話語，手上的筷子也沒停過。

當熱騰騰的雞湯端上桌，新人正舉杯向台下賓客致謝，婆婆像想起什麼，突然指著因中風而歪斜的嘴問我：「今天看起來還會歪歪的嗎？」我回答：「不會，看不太出來，妳看起來氣色很好。」她露出微笑安心喝起雞湯。我想著，希望老後的自己面對日益衰老的一切也能淡然自處，跟仍然願意陪伴著我的家人朋友，說說看過的美好。

不知何時逐桌敬酒的行列已來到鄰桌，我與先生交換眼神，等會兒他們若來敬酒，非親非故的我們該如何回應才適當呢？討論之後，三人覺得解釋太多反而破壞氣氛，倒不如笑笑道句恭喜就好。

喧鬧聲中他們來到眼前，我們起身行禮如儀舉杯向對方說：「恭喜！恭喜！」或許因為心虛，老覺得對方眼神帶著疑惑，不清楚眼前幾位是何方來歷？新人雙方家長先是向我們舉杯說謝謝，跟著轉頭互望像是在問是你們的親友嗎？雙方只能不停點頭乾笑。「其實我們只是來餐廳吃飯的客人。」先生突然冒出這一句，臉上掛著勉強擠出的微笑。新人父母先是一愣，之後便哈哈大笑表示歡迎，直說大家有緣應該要再乾一杯，於是雙方再次舉杯慶賀。

我乾杯，真心誠意為這對素昧平生的璧人送上祝福，感謝這巧合的緣分，讓我們近日沉悶的心情能有片刻開朗，說不定八百年前大家還真的是親戚。

聯合報2020.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