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5 20:50:29阿盛

【文友新作】生命之根--孔雀盞 — 施昭如



  • 攝影/施昭如

     豬年伊始,年假在陽和起蟄,品物皆春的節氣裡揭開了序幕。整條老街門庭若市,那是許久未見的熱鬧。我從重慶街順著往尖山埔路走,沿路店商擺出的轆轤機台皆坐滿遊客,軸轤不停地轉動泥坯考驗玩陶客的手感。鶯歌老街人潮川流不息,果真肥豬拱門福氣滿,新春一番新氣象。

 平日閒暇之餘,我不自覺就會走到老街。記得剛搬來鶯歌,對文化路、重慶路、尖山埔路一帶林立的陶瓷藝品店,實在不懂該如何來欣賞;店鋪擺出的那些甕、瓶、壺、杯、盤等,覺得差不多都是一個樣,逛老街純粹就是看熱鬧。近幾年來,我時常至老街、陶博館走動,漸漸地對鶯歌的歷史、人文背景有些了解。算算在此地生活十多年,複沓走過的巷弄街衢數不清,不時仍會發覺這座小鎮不同的風采。不管是舊建築的新面貌,懷舊風情的街道,陶藝創意生活化的設計,小鎮正煥發一股獨特迷人的魅力。大作家福克納說過:「一輩子寫不完家鄉那塊郵票大小的土地。」不知是否與我的怎麼逛〈看〉,也看不盡﹝膩﹞老街的感受一樣嗎。

 日前行經尖山埔路62號這家店舖,店門口沒有華麗的招牌與門面。入店,廳內幾無裝潢,就簡單的陳列櫃擺置。但展示櫃上的茶盞、瓷器、餐器藝品,件件匠心獨具精美。再往內走,我眼睛為之一亮,眼前這些杯盞不論是:六瓣葵花盞、斗笠盞、壓手杯、茶碗等造型,瓷器上的釉彩如孔雀開屏時的五彩繽紛,令我目不轉睛。我打從心底的喜歡這些色彩豐富的茶盞。我端起一只茶盞細看:紋飾在內外盞體的眼圈圖型很特別,眼圈內還有顆像瞳孔般的小點,好似孔雀開屏時羽毛上的眼圈,看起來就像是「孔雀之眼」。而布滿?孔雀眼?的茶盞,我知道是採難度高的多層次施釉法,目的為讓盞體呈現多彩。不論是我所看到黔紫綴白、緋紅綴褐帶黃、湛藍綴銅帶青顏色的「孔雀眼」,釉彩與杯體搭配皆相輔相成。杯盞藉著色彩的協調性呈現流動感,彷彿每個孔雀之眼化為一個小小的音符,音符又組成了一首動聽的歌;似水一樣涓涓長流。

 突然,在我耳畔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器為茶之父,水為茶之母,茶需良器來釋放茶湯,器在不同茶湯下呈現出不同風采,茶器不僅是載體,也賞心悅目。這幾只絢麗似孔雀開屏的茶盞正名是--『生命之歌:根』孔雀開屏 。」我回頭一看,是一位年紀很輕,長相娟秀的女店員。她告訴我:手工陶瓷的多元色彩形成,除靠「人巧」還需「天工」。而「人巧」,是陶藝師根據各種釉料呈色的性能,控制釉汁色彩變化;再與高溫不可預測的窯火--「天工」相互搭配,才有色澤多彩的效果。接著店員又為我解說:汝、哥、鈞、官、定,五大名窯的特色;介紹這只原創、首創、獨創-孔雀開屏茶盞的創作理念,及柴燒、志野燒、天目〈木葉、兔毫、油滴、窯變、鷓鴣斑系列〉特色與燒製法。非常專業詳細的說明,我受益良多。

 之後,我又到過幾次店家,帶回三只孔雀茶盞。幾經交談,我了解孔雀盞燒製很難,像杯盞內外數百顆孔雀眼內的點,摸起來是凹陷的。它藉鎂與釉的配方讓圓點處產生較小的表面張力,凹陷層次使色彩看來更鮮活、結構更立體,方能展現如孔雀開屏時的艷麗姿態。這也是經過無數次噴釉的失敗,不斷的試驗才有的成果。然而燒製過程工序之繁瑣,耗力、費時,完燒率又低。從釉土調好配方,接著練土、塑形、素燒、再多層施釉,入窯受1260度高溫烈火長達二十小時淬煉,對製陶者來說是體力、耐力的考驗與挑戰。直至開窯前,製陶師的內心與窯內一樣煎熬。一只寬7.8公分高4公分的孔雀盞,「完美」呈現人們眼前時,已經花上二個星期。對於那位年輕的女店員,我有眼不識泰山,她就是「生命之歌:根」孔雀盞的創作者。這位新銳的陶藝家,曾榮獲 2017年中國設計原創獎、2018年鶯歌燒評鑑優質在地作品、2018年臺灣工藝競賽獎項等殊榮,是鶯歌之光。店內另一邊展示的天目系列,則是她父親陶藝大師邱老師的作品。

 我記得這位年輕陶藝家說過創作孔雀盞的理念:「土為大地之母,萬物之根。孔雀食毒蟲,羽毛越發光彩亮麗。而做人要飲水思源,也要像孔雀一樣努力讓人生光彩亮麗。」她是土生土長的在地人,想以雙手捏塑出對土地情感,對生命的熱誠。她接下父親手中的陶藝技能,打算一代傳一代。

 年初四迎財神,鶯歌老街依然熱鬧滾滾。我再度造訪這對父女檔陶藝家話家常。我欣賞著幾只新上架的兔毫茶盞,兔毫盞體內外呈現深淺不一的靛藍色彩,燒出如兔毛般的繁密針狀紋。我直呼真美!這一刻我內心似乎有所觸動,深覺陶燒世界是百變繽紛的有情天地,從乾柴烈火中鎔鑄創作者殫精竭慮的心血,然後在高溫沐浴下脫胎蛻變,孕育出工藝品的新生命。每件陶瓷藝品都有屬於自身的真善美,它來自泥土,創作者用情感及創作者冶煉後的智慧結晶。基於這樣的領悟,如今,對於我腳下這塊會黏人的土,是愈發喜愛了。

中華副刊2019.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