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0 10:11:04阿盛

【文友新作】未知生 — 陳姵蓉






有那麼一陣子我幾乎相信自己痊癒了。從顛狂的躁鬱中漸遞地平緩下來,內在外在慢慢均勻成一種算得上是經歷過了的調和色:未必如何清淨,到底不至於泥濘了。然而,每每遇上書寫的機會,我仍然一無例外地想寫死――僅僅想寫,並非想要――雖然思緒稍定後,落筆寫下的終究還是不外旅行通勤剪髮吃食,這些那些看似生機盎然的事,不過,明眼即知,其中或多或少依然摻著點消耗和消滅的意思。就像托瑪斯.曼那本《威尼斯之死》,無論描得多輕暈得多淡,死到底才是題眼:什麼威尼斯也好,美少年也罷,在我讀來不是場布就是景深,純粹是襯在後頭,墊背用的。

我一直沒有機會把死想得更通徹一點。事實上,我猜終其一生大概都不必指望有將死參透到究竟清明的一刻。死是一場疑雲密布的陣,一朵霧裡盲開的花,再怎麼左顧右盼前瞻後望,最終誰也都只能恍恍惚惚不明不白地迎頭撞上。即使深重地思維死在傳統上來說常是通向靈性開悟的法門,但我悲觀地感覺思維仍然是一種取巧便宜、減毒滅菌的方便形式,使我安全地消費死意和死智――如果後者真的存在的話。

有時我警覺地知道死已被我浪漫化了,誠如它亦頻繁地被妖魔化一樣。或許這也是我之所以遲遲不敢著手寫死的原因:怕把它的深奧寫得疲扁,把寧肅寫得鋪張。但更深心的慌說不定是恐怕結局揭曉時真正的破滅竟不是生之無謂,而是死之庸常――無智,亦無得;無失,又何來傷?●

自由副刊2018.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