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生。
與自己真誠對話 - 第十三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決審會議紀錄 (全)
阿盛
1950年生。本名楊敏盛。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曾任職媒體,現主持「寫作私淑班」。著有散文《三都追夢酒》等二十餘冊、長篇小說兩冊、詩歌一冊;主編散文選集二十二冊。
周芬伶
1955年生。政大中文系畢業,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現任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著有散文《北印度書簡》、《美學》等多部,小說集《花東婦好》等多部,論文集《孔雀藍調――張愛玲評傳》等多部。
郭強生
1964年生。美國紐約大學戲劇博士。現為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著有散文《我將前往的遠方》等多部,長篇小說《斷代》等多部,短篇小說《夜行之子》等,編有《99年小說選》,文學評論集多部。
鍾怡雯
1969年生。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曾任《國文天地》主編,現任元智大學中語系專任教授兼主任。著有散文《麻雀樹》等多部、論著《永夏之語:馬華散文史研究》等多部。
顏崑陽
1948年生。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現任教淡江大學中文系。著有散文《窺夢人》等多部;小說《龍欣之死》;論著《反思批判與轉向: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之路
時間:2017年10月6日下午2時
地點:《自由時報》一樓會議室
決審:阿盛、周芬伶、郭強生、鍾怡雯、顏崑陽(依姓氏筆畫排列)
記錄◎董柏廷
攝影◎胡舜翔
圖◎顏寧儀
會議開始,先由林榮三文化公益基金會執行長蔡素芬報告收件情形,本屆共收到三百六十七件來稿,由王盛弘、李時雍、言叔夏、周昭翡、房慧真、孫梓評、陳夏民、楊隸亞等八位委員分四組進行初審,選出四十二篇作品進入複審。初審委員得以不限篇數,推薦心中值得進入決審的篇目,於複審時參與計票。再由胡金倫、劉梓潔、鍾文音等三位複審委員,選出十五篇作品進入決審。決審委員推舉顏崑陽擔任會議主席,並針對本屆作品發表整體看法與評審重點。
郭強生:作品題材同質性高,寫成長與家庭創傷較多,感覺寫作者年紀較輕,以前有「留學生文學」,現在則有「研究生文學」:文學科系出身,有點文青調調,文字帶有某種腔調,但那腔調很多是模仿而來並非自發的。篩選過程中感覺困難,因為無論題材或文筆,相似性太大。好的散文應是跟自己真誠對話的過程,生命中經驗過的任何事,寫作者只要能抓住一個點,並在那一點上與自己好好對話,就會很精采。但這批作品多是敘述很多外圍的事物,與自我的內在對話較為缺乏。
鍾怡雯:我反而覺得這次作品滿好看的。第一次擔任決審,我看得很仔細,發現幾點:第一,研究生文學是其中一種類型。第二,疾病書寫。作者從不同角度處理「病」,有些把病寫成配角,有些則做為主角。第三,回到散文基本面,書寫生活,從中又能再細分為兩種:一種是自我對話,一種是特殊經驗。然而,無論怎麼寫,最終還是要回到「如何深刻表達生活」上,此外就是其思考與觀點。我也注重「情感深度」,最後才看文字表達是否精準。我並不是太在意題材,若文字基本功與架構能力無法駕馭想寫的題材,還是等於零。
阿盛:若要再細分,本屆作品題材還是不盡相同,此次評審最大的感受是,沒看到比較「奇特」的文字技巧,也沒有難以理解或費腦筋的作品,是不錯的現象。我樂見書寫生活的散文,不管是描寫情感,或是生活周遭各種各樣的人事物。以往看到以文字取勝的作品,通常會斟酌一下,因為文字技巧我並不很在意,較注重作品內涵,能否讓我有相當程度的共鳴或感動,看作者是否足夠真誠地展現情感。
周芬伶:可能是競爭很激烈,進入決審的這幾篇作品水準差距非常小,書寫策略也有所不同。以前寫法充滿戲劇性,或是找一個特異的題材,但這次不管寫法或題材都過於安全,因此作品就難有特殊性。我的取捨點在於:作者有沒有寫作的潛質,具不具未來性,寫出來的東西有沒有說服力,甚至是否能代表這個世代的書寫模式。
顏崑陽:跟去年相較,今年很難看到令人眼睛一亮的作品,差距真的不大,沒有什麼特別突出之作,使我在排名時斟酌很久。散文是最古老的文類,也是最平常的文類,會寫作的人基本上都能寫個幾筆,差別在於寫得好不好而已。主要從日常生活、切身經驗開始,因此寫親情、家庭、成長過程的作品比例較高,新拓的題材反而少些。寫生態的作品只有一篇,寫同性戀的作品兩篇,其他相當多是日常生活經驗。創新本身可以是找尋新題材,拓展讀者閱讀尚未達到的部分;也可以是舊題新寫。親情是每個人都有的經驗,可以找不同的角度切入或是透過不同形式表現,但今年看不太到創意部分,普遍來說缺乏深度,表象描述多了,能透過深入思考以開展讀者新觀念的作品較少。
經評審協商,決議首輪每人不分名次,圈選四篇,結果如下:
三票作品
〈不散〉(周芬伶、郭強生、顏崑陽)
〈玫瑰之夜〉(周芬伶、鍾怡雯、顏崑陽)
〈安島島民之死〉(阿盛、周芬伶、顏崑陽)
二票作品
〈男人的手肘〉(郭強生、鍾怡雯)
〈神在〉(阿盛、周芬伶)
〈水火戰場〉(阿盛、鍾怡雯)
〈蟻路〉(阿盛、郭強生)
一票作品
〈他〉(郭強生)
〈格列佛〉(鍾怡雯)
〈沙漠〉(顏崑陽)
○票作品
〈小組聚會〉、〈女兒〉、〈針〉、〈不如我們重新來過〉、〈邊走邊寫〉
未獲票作品不列入討論,評審針對一票以上作品討論優、缺點。
一票作品
〈他〉
郭強生:從沒看過一篇散文講自己的父親被槍決,作者用很淡的筆法寫司法的問題,與其他的作品寫成長創傷相較,只有他能跳出自我的損壞。我滿喜歡這一篇。
阿盛:我查了一下台灣司法史,沒查到文中敘說的案件,因為是散文,所以我比較要求真實性。且就內文所言,平均一個月要出庭一次,基本上也不太可能。另外,從民俗觀點來看,槍斃以後才祭拜天地,也說不通。
鍾怡雯:句子都很短,讀起來感覺急促,行文太乾澀。短句會有短句的效果,但這篇沒有做出來。
周芬伶:這題材如果努力寫一定會成功。如果我來處理,可能需要一本書,但作者只用單篇,反而讓讀者難以進入事件所要表現的情感。只知道是隔了一個距離去處理,這也許是作者的創意,但處理得不夠好,有點可惜。
郭強生:確實,我也擔心此篇是否為虛構,我願意放棄。
〈格列佛〉
鍾怡雯:此篇寫當上父親後又罹患憂鬱症的感覺,道出性格陰暗面,格列佛的譬喻也滿好的,把意象從頭貫串到尾,同時自我調侃,不讓自己完全陷溺病中。不過,設計感太強,讓我有點遲疑,這篇我不堅持。
〈沙漠〉
顏崑陽:這篇我要請各位再重新考慮。題材是年輕人會關注的,把考試失利的挫敗和男女之情的挫敗交織一起,並用沙漠意象隱喻個人處境,文筆簡練流暢,節奏靈活,轉折自然,所要抒發的感情含斂,有淡淡的哀愁,不灑狗血,雖然個人性較強,也沒有闡述太了不起的深刻道理,但若體貼到這階段年輕人面對自己人生的狀況,也算寫得貼切。文字很好,真誠、無造作。
阿盛:當然可以體會作者真誠地寫出內心的狀態,但我覺得入選也可、不入選也行,不入選的理由是,似乎單調了些――考試考不好,跟戀人發生一些事,在年輕人心中是大事,可以理解,但形容為沙漠,會不會稍微過度了呢?
二票作品
〈男人的手肘〉
郭強生:這是唯一一篇有真實幸福感的作品。作者經過什麼創傷、如何克服,都可讀到過程,其中他用了一個很好的技巧:不直接告訴我們父親已經過世,而是淡淡地說跟男朋友回老家發現一袋生芽的蘿蔔,原來那是父親最後留下的蘿蔔――這個處理很真實,讀了很受感動。文字自然,沒用很多大敘述,只用短小得有如蒙太奇靈光閃現的片段連接,是一種悼念文的新寫法,我很欣賞。
鍾怡雯:我喜歡這篇的生活感,用局部手肘代替全部,藉由情人手肘動作就能知道料理什麼食物,觀察非常細緻。從頭到尾用紅蘿蔔的意象貫穿,包括最後父親過世,這袋紅蘿蔔也成為一種提醒,非常自然。照理說這類題材應該要灑一點狗血,但他完全沒有,而是從現在的生活去回憶爸爸,等於轉了兩、三折,看起來隨性的寫法其實很困難,也能適時帶出生活化的語言,讓悲傷題材具有輕快感。
阿盛:我覺得這篇不是很寫實,假設只是一、兩次蹲著觀察還可以,但每次都蹲著有點不太真實。另外有個疑點:何以廚房還留下一袋發芽的紅蘿蔔,就是離婚的老爸還愛著媽的證明?少了明確線索,我沒辦法被說服,還是我太鈍了呢?
郭強生:前面提到,小時候因為母親喜歡紅蘿蔔,所以老爸經常做紅蘿蔔料理,但「我」其實不愛;後來母親跟別人跑掉,「我」本來以為可以不用再吃紅蘿蔔,但老爸還是堅持料理紅蘿蔔,就是不要讓「我」忘記母親,而也在最後才終於了解父親的心理――沒有說出口的這件事,是埋藏了一輩子的。
周芬伶:其實我非常想選這篇,後來沒選是覺得好像還缺少了點什麼。同志書寫到現在可以出現非常自然、生活化,又帶有那麼一點情欲的作品很不容易。這篇的開頭跟結尾都用了小說的筆法,但覺得需要更長的篇幅,才能把父親的故事跟作者現在的愛情銜接起來,若能再多一些這部分的描寫就好了。
顏崑陽:這篇我給它的評價也不低,不過,通篇採取較像小說的筆法,我認為不管場景敘述或是動作的描寫,都應該要跟主觀情緒有相當程度的暗示或呼應,這篇充滿很多微細動作,但我不太明白那樣寫是要暗示什麼心理?作品最終還是要回到表情達意,所有場景跟動作都應該聚焦想表現的主題。這篇寫得瑣瑣碎碎,較難帶領讀者進入感受,像是一顆鏡頭固定在那,捕捉各種細碎動作。當然,這是一種風格,但我還是想從作品中抓到能感動人的情意。
〈神在〉
阿盛:先寫父母的宗教信仰,以及信仰所帶來的哲理與痛苦,再寫自己對特定宗教信仰的看法,兼涉各種願望與祈求,頗有人味,文筆沒有太多矯飾,讀到後面,小孩所受的心理折騰,對應父母親的宗教狂熱,讓我很有感觸。向神許願、見神就拜,是日常生活中人們會做的事,而文章裡表達的願望也都很平凡,頗能打動我。
周芬伶:這篇屬於傳統寫法,敘述直接,把想表達的核心清楚說出來,沒有任何讓人費猜測的地方,但問題也可能出在這裡,少了空白讓讀者思考,情感也比較滿。從父親的信仰到她的信仰之路,從一開始極度懷疑到叛逃,最後自己也走向信仰,才終於體會信仰的意義――清楚表達出信仰之於人的意義。
郭強生:我還算喜歡這一篇。從中能看到敘述者一生的轉變:父母以宗教為名義教養小孩,孩子也有其心理掙扎,最後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信仰。全篇經由文字敘述進到讀者內心,而非只是說教。寫得很淡,卻寫得真實,將紅塵世界、假神明世界跟最後找到的自己的世界交織,是其優點。作者想批判的其實不是神,而是人――只是,談信仰的作品會否太主觀呢?是我唯一的遲疑。
鍾怡雯:我對文中的轉折有點疑惑,因為主述者的爸媽在她童年時,就加入宗教團體,更用這樣的價值觀去養育她,等於她是一直受宗教影響的,後來她自己也去拜民間信仰,但這中間缺少一個強而有力的轉折。此外,寫法有點過於生活化,若要把這題材寫好,應該要思考用什麼方式寫出來是最有力的,但到了後面變成論述,感覺就有些弱掉了。
顏崑陽:作者從自己的經歷敘述怎麼走入世俗與宗教信仰,受到父親的家暴,起因還來自迷信,之後又在學校遭受霸凌,一個不斷遭受挫敗的人生,當然會轉而求助宗教信仰。但我在讀的過程中不太被感動,因為敘述手法有點樸拙,一路下來平實敘述,段落很長,節奏感遲緩、沉悶,少了靈動感。
郭強生:作者且意在言外,寫出台灣對宗教的信仰有一點走火入魔的狀況,只是沒有直接批判。
〈水火戰場〉
阿盛:這是勞動者親身體驗之後的書寫,敘述條理分明,雖有一部分寫得很細,但不瑣碎,節奏掌握得很好,譬喻巧妙、有創意,生動傳神,有臨場感,非常流暢,一氣呵成,毫無刻意雕琢。讀後覺得這樣的勞動書寫是滿好的,也很有人情味。
圖◎顏寧儀
鍾怡雯:這篇就是建立在生活經驗上,從實戰經驗走出來的――廚房即戰場,這工作也是作者的生命歷練。全篇節奏明快,使人身歷其境,對於這行業該注意什麼,專業名詞等,都掌握得很恰當。我且欣賞的一點是,寫動作時,還看得到情感。結尾結得不錯,她離職時,提「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與內文呼應。
郭強生:這篇把工作現場寫出來,那個逼真感很好,裡頭揭露了很多該行業的眉角也很有趣,但我有個懷疑:這份勞動工作對作者的意義是什麼?裡面有人情沒錯,但這個行業對作者來說,僅像一個過渡,那麼,對於那些不能說來就來,說去就去的人們而言呢?我有點擔心這會像知識分子對勞動階級的旁觀。
周芬伶:這篇有些段落真的很不錯,寫動作的地方也都處理得滿好的,但沒有一個最核心的主題。透過這些場景,作者想要表達的到底是什麼呢?舉個例子,徐國能的〈第九味〉,就能把滋味與人生境界連結在一起,但這篇的深度沒有出來,而且段與段的銜接也隨性,找不到重心。但我承認,它的文字相對來講,是比較講究的。
顏崑陽:飲食文學,大部分是美食家品嘗食物後,從審美角度切入,或是研究飲食文化者找材料去鋪陳,也有將飲食連結社會文化與政治,轉成隱喻與象徵進行創作。而這一篇切入角度特別,從現場銜接,但就是客觀寫實太多,甚至寫得很瑣細,一篇散文的虛實配置需妥切,這篇實占八成,虛不到兩成,工作人員內心的體悟幾乎看不到,深度就難出來,頂多是客觀描述。不過,文字確實不錯,流暢、沒有太多毛病。
〈蟻路〉
阿盛:這篇是典型「小題大作」的作品,小小題目好好書寫,語調幽默又不顯得油條,作者的觀察也很細膩。透過很日常的題材,多少也描寫到一些人性,頗有意思。
郭強生:我很喜歡這一篇,但我覺得更像大題小作,最後結束的部分太好了,像在暗示某種生態的反撲,簡直是另一類的生態書寫,告訴我們螞蟻這微小生物的生存力其實很大。這篇應要反著看,一開始以為寫生活閑趣,但到最後,等主述者想要開始大舉撲殺時,螞蟻卻突然都不見,留下一點神祕感。不單只是一篇情緒散文,還有層層布局,製造了微微戰慄感。
周芬伶:因為寫得實在是太細了,且用的套語又多,光看那些套語,會覺得作者對文字缺乏一種自覺性。就結構來講,如果將最後一段當做開頭,我可能會很耐心地把它看完。但也不能說寫得不好,有些片段其實還滿不錯的。
鍾怡雯:寫這樣的小題材要有很好的寫法,或者文字要很特殊,要能夠出奇制勝,但這篇稍嫌四平八穩。
顏崑陽:寫物的題材,無論詩或散文,總在虛實之間。除了客觀描寫物種的形象、生態或是現象,最重要的是,必須通過「物」,書寫出想要表達的核心主題,這篇寫實太多,片片斷斷,跟著讀下去,卻看不到究竟想透過這樣的書寫表達什麼深意。郭強生很能體會它的深度,但最後螞蟻一下子統統不見,只要有經驗的人都知道不可能,顯然最後一句完全是虛構。
三票作品
〈不散〉
顏崑陽:題材講的是埋在家族與個人心理間某種成長的創傷,作者用濃霧意象貫穿,藉以暗喻自己內心的憂鬱也好,哀傷也罷,始終無法散去,整體呈現灰色調。散文當然不必用道德衡量,也不一定要以勵志看待,只要將真實經驗誠懇敘述出來足以感人就夠,這篇文字品質沒有特別好也沒有特別差,但能適切將哀愁淡淡敘述出來,不過,結構上,前面提到流氓之死,後面轉到自己的處境,以及與母親間的互動,關聯似乎不明顯。
阿盛:誠如顏崑陽提到的結構問題,作者前面使用一千多字提流氓,接著提風水問題,大概可以將流氓理解成一個遠房親戚,但後面就再也沒有關心他,感覺有些牽強,我覺得不管是新手或老手都應該留意「關聯性」。
周芬伶:這篇作品一開始的氣氛跟味道有抓住我,從頭到尾都有一個哀傷的基調存在,因為不知道如何述說,就從離她最近的死亡事件說起,繼而連結到母親也嚮往死後世界的某種精神狀態。主題探討死亡以及如何活下去,以及與母親之間的疏離關係,這些都不是會在傳統散文裡看到的,或許跟現在這個世代普遍較灰色或厭世有關,導致他們過早思考死亡。我選進來,是因為覺得它並不刻意,運筆淡淡的,但可以看到作者的個性、形象,與一些可能性。
郭強生:文字的強弱度掌握得很好,作者從人生的苦難中產生另一種反思,可又非說教式,講家族敗落的同時,又關照到自己,跟母親之間的變化寫得非常好,那個距離她有戳進去,不只是隔著距離敘說,前面流氓死亡的部分,我倒覺得這是一個比較少讀到的安排,而且在讀完後,一定還會記得流氓的死,會繞回一個「孤獨死」的意涵,敘述者也認為自己是家族裡頭死了不會有人管的人,讀到最後發現那是一種呼應,她看到她未來孤獨死的可能,效果營造得很好。
顏崑陽:假如是將流氓之死與未來可能孤獨死的互喻,在後面技巧上應該要多有連結,不用強烈,至少點一下,讓讀者能產生聯想。
鍾怡雯:這篇寫宿命觀點,很無奈卻寫得很淡,我也認為流氓之死,應該再縮短,不用寫得那麼長,也認同顏崑陽剛才提到,中間應該要再點一下,雖然不是致命性的問題,結構可以再調整一下。
〈玫瑰之夜〉
周芬伶:這是缺點較少、透過技巧將內容銜接得較好的一篇,作者將靈異節目跟童年父親家暴的記憶,以一種窺看角度敘述,有新穎感,文字雖不是特別漂亮,但也沒有太大缺點,處理得不錯。
鍾怡雯:作者把童年看見父母的各種情況當成鬼故事講,照理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創傷,而作者卻使用懸疑甚至帶點戲謔的口吻――本來可以處理得更深入的東西,被輕輕放掉了。雖然架構完整,但沒有用力戳進去,文字四平八穩,沒有太多驚喜,把該寫的東西寫完了,意象也能緊扣,但關於父親的形象並沒有在敘述中呈現。
顏崑陽:家暴事件在現代社會裡所在多有,一般從個人切身經驗寫父親家暴,通常會過度切入,不是非常哀傷帶著憤怒怨恨等強烈情感,就是灑狗血,但這篇處理的方式是作者退了出來,帶有一種距離,用比較理性的態度面對過往經驗;同時,當自己成為父親,也擔心會因為過去的經驗讓妻子懷疑自己能否成為一個正常的父親,他很理性地處理說服自己成為一個好父親的過程。借用一個鬼故事節目,與玫瑰的種種象徵,虛實交錯間充滿技巧的轉折,敘述上也滿自然的。雖然感情濃度因為拉開距離後沒有這麼深入,但也因此留下一些讓讀者能參與思考的空間,手法特別,寫得不錯。
郭強生:我對這篇意見反而比較多。一個人目睹父親痛打母親這麼多年,勢必被這件事情影響很深,甚至怕被老婆以為自己可能成為另一個家暴男,因此隱瞞往事──人生若有這麼一個大缺口,卻沒有在鋪陳中看到如何克服,只說小時候看了一個恐怖節目,看完不能睡覺,後來才發現是看到爸媽做愛或是家暴,最後覺得母親像是一朵玫瑰盛放,過程似乎不太真實。讀完會感覺作者是邊寫邊想,而無法真正將經驗進行有效的組織。
阿盛:我也一直在思考「玫瑰之夜」跟父母之間的家庭暴力到底連結得好不好?感覺作者像一個旁觀者看著事件發生,但實際上他也是家庭的一分子,感受應該非常深刻。玫瑰的意象,前面部分都可以接受,但最後的部分我一直在斟酌,讀來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就結束了。一個人若是從小接受這樣的狀況,傷害應該非常深,有的甚至無法自拔,如此輕描淡寫,雖說是不灑狗血,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我跟郭強生有相同的疑問。
〈安島島民之死〉
阿盛:這篇起先看不太順暢,逐漸看下來我感覺很喜歡。全篇從信天翁死去談人類與大自然等生態衝突,雖帶著一點批判,但不是那麼疾言厲色,也有淡淡歎息引人深思,題材並不討喜,但不討喜中仍覺得作者有真切的經驗跟感受,文字相當不錯,敘述技巧也很好。
周芬伶:這種題材不是很好寫,生態主題已經有這麼多人寫過,作者用神話、寓言筆法由遠而近地寫回主題,迂迴的寫法讓抒情空間變大。現在年輕世代的寫作者在處理大議題,或是很致命的題材時,常會使用冷處理,不太喜歡把核心直接寫出來,所以我們這個世代讀他們的東西很難馬上感動。這一篇也採取這樣的方式,我是可以接受的,無論題材、文字,結構、節奏都很流暢,也能感受到參賽者的企圖心以及氣勢,各方面都處理得很適度。
顏崑陽:這一篇屬於生態文學,這些年來生態文學已經成為很重要的文類,這種題材在書寫時很容易變成一種生態環保的聖經意旨,也很容易變成強烈控訴或批判,但這一篇能夠走出這樣的模式,用較為抒情、柔軟的敘述手法呈現,滿有技巧,更用擬人方式寫信天翁,帶著抒情筆調,一路流暢、乾淨、從容地敘述,最後才揭露島民是信天翁,稱代詞也隨之改變,正式面對信天翁的生態問題,適度加入一、兩句嘲諷:「台灣沒有海洋文化,只有海鮮文化」,一針見血。
郭強生:劉克襄寫過一本《永遠的信天翁》,這篇文章中所提的議題,劉克襄都講過了;此外,我有點懷疑作者從頭到尾沒有親自摸過信天翁,是透過二手資料寫成,因為完全沒有提到「我」做信天翁標本當下的感覺。
鍾怡雯:對於環保題材,我會給多一點注視,這篇給人的感覺是寫他跟「島民」之間的情感,你可以說作者故意拉開距離來寫,即使如此,總也要使人讀到感情。且因為這題材太特殊,我們一定會拿相似主題的作品比較。因此,題材雖特別,其寫法與視野不足,是我沒有圈選它的原因。
所有獲票作品討論完畢,一票作品除〈沙漠〉保留,其餘皆被放棄。評審針對八篇作品,進行第二輪投票,最高8分,最低1分。結果依得分高低排序如下:
〈不散〉27分
(阿盛3分、周芬伶7分、郭強生6分、鍾怡雯7分、顏崑陽4分)
〈男人的手肘〉27分
(阿盛2分、周芬伶4分、郭強生8分、鍾怡雯8分、顏崑陽5分)
〈安島島民之死〉26分
(阿盛6分、周芬伶8分、郭強生2分、鍾怡雯2分、顏崑陽8分)
〈神在〉25分
(阿盛8分、周芬伶5分、郭強生7分、鍾怡雯4分、顏崑陽1分)
〈玫瑰之夜〉24分
(阿盛4分、周芬伶6分、郭強生3分、鍾怡雯5分、顏崑陽6分)
〈水火戰場〉23分
(阿盛7分、周芬伶3分、郭強生4分、鍾怡雯6分、顏崑陽3分)
〈蟻路〉17分
(阿盛5分、周芬伶2分、郭強生5分、鍾怡雯3分、顏崑陽2分)
〈沙漠〉11分
(阿盛1分、周芬伶1分、郭強生1分、鍾怡雯1分、顏崑陽7分)
由於〈不散〉、〈男人的手肘〉同分,評審進行第三輪投票,以舉手表決:〈不散〉獲阿盛、周芬伶、顏崑陽三票奪下首獎,二獎為〈男人的手肘〉,三獎為〈安島島民之死〉。〈神在〉與〈玫瑰之夜〉同列佳作。會議圓滿結束。●
自由副刊2017.11.12-13
1950年生。
1950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