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28 12:12:07阿盛
【文友新作】我的肉圓阿嬤 — 夏靖媛
去阿嬤家,雖不盡然能見到母親,不過,待在那裡的每天,都可以食到喜愛的肉圓。
肉圓攤位於懷德市場小巷裡,離阿嬤的鹹菜攤不遠。最早品嘗肉圓是母親帶我去的。猶記得,即將與母親分離前,邊吃邊嚎啕,心內卻又覺得這肉圓也太好吃了。
每一次回板橋,我都長高了一點。總在阿嬤的硬板床睡醒後便下樓,筆直地越過水果攤及魚販攤,來到坐在矮凳上揀菜的阿嬤身後,輕叫一聲。她總會似嚇斥卻真親暱地回應「要做啥!」
我常假仙說無啊。而她像通曉讀心術一般,極快問說「是不是又擱要吃肉圓!」然後,再讓阿嬤念個幾句。「每天食是不膩哦?我早上不是有煮,為什麼不食?討債鬼是麼……」然後取那不知已經用了幾百年的小塑膠盒、裝零錢的奶粉罐,數算十五個一元、或三個五元,放在我早伸出的掌心上。
啟程往肉圓攤行去時,我會用兩手合起圈著零錢,搖一搖,聽著那匡鈴匡鈴的聲音,認為有阿嬤就有肉圓食呢。
我習慣坐在肉圓攤車前沿,卿嫂姨雙手飛快於碗裡剪十字,她總是笑問,每次回來就每天跑來吃,不怕臉長得愈來愈像肉圓?
「我才不驚。」我都這樣回答。直到有一天,阿嬤對我碎念著:「竟然起價十元、沒天良,我一元一元趁,你食一粒肉圓就要二十五元;忽然發現,阿嬤白胖軟Q的臉蛋,超級像肉圓。所以我在攤前索取免費清湯來泡肉圓內餡時,卿嫂姨再消遣我時,我就改成回答:「我阿嬤才像肉圓咧!」
阿嬤的Q肥圓臉被當作盾牌以後,在我心中,阿嬤等於肉圓,成為我個人的肉圓阿嬤。好險,阿嬤從來不曉得這回事。
青春期起,我變得寡言。可能阿嬤從我的臉上看出我對諸多事情感到傷心與無奈,有時她收攤後,會跟在廚房準備中餐的阿公說,小胖妹今日不曾去吃肉圓。有時,她也許著急了,攤子不顧,幾次爬上樓來問說:「起床了沒。」或者:「阿嬤給你錢,你去吃肉圓好麼?」
有一次在阿嬤攤內蹲踞,想著明天又要離開這邊,哇地哭了。阿嬤卻拿一張百元鈔塞到我手裡,並透露她早知道卿嫂姨舀湯給我時,常想要附送湯料,我卻盯著豬腸和薏仁,自制地搖頭。阿嬤摸著我的臉,又說,「聽你媽媽講,你出生時就很乖,只要吃飽就笑咪咪不會哭哩。緊去,吃乎飽飽,今日就點兩粒肉圓再點一碗有料的四神湯!」
市場裡的叔伯姨嬸們都說我長得像阿嬤,我因此總想像,那我們就是兩粒肉圓啊。長大以後我瘦了下來,長相卻完全是母親的模樣。而多年前,母親驟然過世,之後,阿嬤每次看到我,眼眶就不禁紅了。
阿嬤年事已高,已經無法勞動,也搬離了市場。前些年,我怕看見傷心的阿嬤便躲著她,直到兩年前阿公過世出殯時,阿嬤緊握我的手臂說,「唉。我女兒跟我翁都先走了。」我這才驚覺,以後應該要常常去看阿嬤。
每一次見到阿嬤,雖然明知肉圓攤在很多年前就收攤了,我還是會跟阿嬤說「想吃肉圓」。她總會因此而燦笑,並碎念著,「奇怪了,我就不知你為什麼就那麼愛吃肉圓?」
人間福報2017.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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