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4 12:12:14阿盛

【文友新作】海上撈屍人。罅縫裡的光 — 賴冠樺






在台大對面的教堂裡,有那麼一個弟兄,訴說出他的真實生命故事。曩昔,他的職業是海上撈屍人。

每當有人溺水時,他負責啟動小船或下海游泳,尋找屍體。海裡或有暗石漩渦,或有洶湧浪濤,他必須小心翼翼。直到他好不容易把屍體扛上岸後,還有虎視眈眈的同行如嗜血鯊魚般,等著搶現成的屍體。他奮勇地打上一架,打贏了保住屍體,才能領取工作酬勞。一具屍體四千元。論件計酬。

他說話時,嗓門洪亮粗嘎,手腳比畫大。初次聽見,我拍案驚歎。他的敘述裡,有著熠熠發光的情節,和可貴的經驗值。他是有故事的人。不料他滿懷真誠地剖析過往,旁人們卻開始擔心新來的女孩,會嚇得花容失色。

就算是海上撈屍人,又有什麼要緊呢?我感慨地想著。我想起我的童年,住在板橋新海路上的殯儀館旁,租賃的公寓樓下是棺木店。一到夏季颱風天,下水道阻塞,街道漲成小河。棺木紛紛浮起,彷彿海盜船般乘風破浪,踅過轉角的米行。鄰居或是在葬儀樂隊裡吹奏哀歌,或是摺紙盒裝放骨灰罈。每個人以不同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存活著。

像是罅縫裡的光,透出了一絲暖意。耶穌當初也揀選了彼得、安得烈等漁夫,成為門徒。他常常坐在角落一隅聽講道,幾乎與灰塵同色,缺乏自信。但我想,神所重視的,正是這樣的底層人物。●


自由副刊2016.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