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是過得越來越不除夕了。

返鄉、大掃除、火鍋、餃子、魚、領壓歲錢、電視賀歲節目、紙上大富翁遊戲，這些還不足以概括除夕的全部，過往的除夕，混亂中熱鬧過一日夜。

近幾年，工作，軍旅，假期難得，年在各地過，各種年夜飯，比起千篇一律的群星演唱會新鮮。

未畢業前在醫院實習，營養部便當也許確實營養均衡，但少鹽少油實在難稱美味，平日各式溼黏的菜和冷飯和在一起將就下肚，唯獨除夕這晚，為了體恤值班醫師，營養部也使出渾身解數，煎煮炒炸不似平日清水燙熟，變出魚肉雙主菜，只可惜雖是團圓夜生老病死亦兀自循環，剛剛開飯，席間大家又匆匆奔去接生、急救，隔日下班，才發現許多吃了一半的便當還擱在桌上，菜色凌亂，辜負了精心製作便當的人。

服役時輪值留守總是萬千不甘願，春節更是怨嘆，整理舍房，戰備演練，假期安全工作，指揮官紅包裡晶亮的十元硬幣，提醒我們銅環皮鞋窗戶馬桶，也都要擦得閃閃發亮迎接新年，聯歡晚會氣氛有人假裝溫暖，有人感覺尷尬，至少自由任取的火鍋料與羊肉爐湯底吃得粗飽開心，孰不知，春節副食站供應少，伙房人力也少，接下來連著好幾天，三餐都是火鍋的變形，或者湯頭輪替，或加麵條冬粉，一頓年夜飯一直延續吃到新春開工。

守夜有時是越守越喧嘩，有時是越守越寂靜。

一年除夕夜在中國某城，比起台灣，過年氛圍濃厚得幾乎難以消受，整城張燈結綵，不遺漏一棵路樹一棟樓房，晚餐席間不斷有人敬酒恭喜，熟不熟識皆無所謂，好不容易回到飯店房間休息，午夜一過，窗外光電聲響大作驚醒，全城每個角落熱烈燃放鞭炮煙火，焰光煙霧炮聲，有如白晝，有些不知是沖天炮或低空煙火，炸裂時離落地窗面似乎極近，我們都是今晚狂歡風景的一部分，再過了一兩小時，才慢慢平靜下來。

另一年小年夜在東京，與出國工作的故友約在池袋街頭，一月底的東京本就冷，深夜裡連這巨大繁華的城市都難免透露出一點冷清，好在不乏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簡餐咖啡店，明亮開暖氣，付了飲料錢，飲料吧多種調味糖水隨意取用，久坐也無妨，點了可能是調理包加熱的食物，但日式的美麗擺盤似乎也讓凱薩沙拉、鐵板波菜、唐揚雞塊等平凡菜色顯得精緻可喜，其他客人以我不明瞭的語言開心的討論著各類話題，但他們大概不能體會，在下過雪的異國街道，我們是以怎樣隆重、團圓的心情，面對幾道簡單小菜，用一晚告別各自艱難的一年。

忙完所有年事，回到一人的房間，年獸沒有來，真正的獸可能是自己，無論好壞自我安慰好不容易又過了個年，暫且心寬睡去。

中時人間副刊2015.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