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11 13:45:48阿盛
【文友新作】 行過海灣 ─ 胡也
搭渡輪出海，感到此時置身這片海域的奇蹟。船身隨波浪起伏，強勁海風拍拂身體，輕輕搖晃的節奏，誘使你進入一種迷魅的虛空，脫離了現實，必須抓緊欄杆站穩了，雙腿才感覺踏實。膚色各異的遊客填滿周圍甲板，引頸追尋遠山天空海鳥，衣領翻飛佇立成一個個沉思的哲人。耳機裡的中文導覽字正腔圓，你貪婪的眼睛如水蛭，緊緊吸食著無邊的山光水色。
海面上水波粼粼。霧中忽隱忽現的金門大橋展現了舒緩從容、歲月不驚的優雅。一片片白色風帆斜斜壓過閃耀波光的海面。無數隻海鷗忽高忽低飛過天邊。雲朵幾乎覆蓋整個藍色天空。強風吹颳長髮撲打面頰又疼又癢。旁人被風逼仄微瞇起眼睛意味深長的凝視，日光露臉時輕皺眉頭。俯靠船身的腰背線條。持相機對焦的手。
從海面上看漁人碼頭、舊金山市區，岸上所有高樓穩穩扎根在陸地上，彷彿一開始就與這塊大陸並生，屬於自然的一部分。筆直簇擁的摩天大廈似塑料模型，當船駛得更遠一點回頭看，那一棟棟突起的建築物全都灰撲撲地面目模糊，像極了一塊塊隆起的墳塚，透露著冷峻不安。
與一群異國陌生人擠身於金門海灣，美國西海岸著名觀光勝地，世界地圖上一個小小黑點，你站在船頭顯得如此靜默，卻異常激動，小小的你以全副心眼擁抱目前大大的天空海域，感覺這麼自由，從來都是想去哪裡便去想做什麼做了就是，一向不願受牽制的靈魂，多想參透這趟旅程所包藏的意義，又是什麼樣的一股力量，將你帶到這裡，而接下來又要往哪裡去。
生命的軌跡，總在出發與回歸之間循環往復。每一次重新出發，都帶著新生的勇氣，懷抱單純美好的期待，揚起笑容，準備踏入前方未知的境地，舉步向前的那一瞬間，你充滿了力量，沒有任何不可能；而每一次打擊都來得突然，無從逆料，總在踉蹌步伐中，懷念美妙的平衡，在驚惶迷惑中流淚，任信仰一點一滴乾涸，形容枯槁失去血的光澤，你又死了一次。
行過金門海灣的這一刻，你努力望向遙遠太平洋上另一端的小島。人潮與車潮惶惶移動的城市大街，那些為追尋虛幻不可觸摸的理想而四處奔走的路程。深夜斗室裡不肯熄滅的燈火，焚燒著不斷下墜孤獨無望的時刻。那些渴望飛翔奮力破蛹的疼痛。一連串受了詛咒般傷心絕望的故事。那些那些，都遠遠停格在太平洋的另一邊，漸漸失焦了。
當此時置身遼闊的海灣，你感覺自己彷彿又站在一個起點，面對美的召喚，受了傷的天真竟泉湧般汩汩冒出來，你心疼自己也驚奇著自己。海風中，心緒被高高托起，雙腳離開了船板一般輕盈。一瞬間，你感到自由。恣意飛翔的海鷗是你。疾速掠過海面的風帆是你。當船身駛過紅色大橋底部，輕輕掉轉船首朝漁人碼頭回航之際；像一隻睡醒的母獅那樣舒展手腳，張大嘴釋放胸中鬱積的乾荒呼吸新鮮的空氣，你又活過來了。
當船身航經惡魔島，語音導覽告訴你，惡魔島上的罪人早已掙脫了禁錮。望著島上斑駁的鐵欄杆黯蝕的圍牆，牆面上爬滿了枯藤青苔；了悟曾有的罪惡與醜陋，都在歷史裡沉沒了。你在船頭搖擺的身體終於讓強風吹散了所有武裝，長久以來受綑綁的手腳也獲得釋放。
即使單純美好的期待再度被辜負了，那又怎麼樣呢？你從來都擁有自由，足以創造無限可能的自由；尤其在這一刻，強風吹颳的海面上，像是一仰面便能從祂的照拂中得到天啟。
渡輪就要靠岸，遠方，長長的白色海岸線，短暫而美麗的碎沫，詩人說那是神的唾液。
人間福報副刊2014.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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