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見的台灣田鼠，歸納於何科何屬，我不知亦沒興趣知之。牠招人嫌但可供作食物，農村小孩都曉得，長相與家鼠稍異，看起來較乾淨。家鼠有兩種，其一碩大骯髒，數量多，通呼鳥鼠，語源不明；另一細小，毛短，通呼錢鼠，數量少，蓋因叫聲如「錢」而得名。

    舊俗，人們不抓錢鼠，理由是牠名中帶錢字，驅之等於揮去財運，這當然迷信，卻未必可笑。你為了致富致貴致安，到廟裡跪拜懇求、鵠候廟外以爭插頭香、購買「法師加持」商品......非迷信而何？裂嘴露出兩排亂齒之前呢最好自己照照鏡子，有些人笑起來真的非常難看，滿臉奸紋，既無自知之明且好誣他人也。

    鳥鼠即使不過街照樣人人喊打，此事定然遠比詩經時代為早。同理可證，鼠奪食與人貪污，歷史略等，人擬碩鼠、碩鼠擬人，至今仍百分百適用。

在台灣，唯一可以證明鳥鼠受到歡迎的實例，發生於二戰末期。人若乏食，難於溫良恭儉讓，家鼠既有肉，何不食肉糜？耆老云，殖民政府官吏除了搜括豬雞稻菜魚蝦之外，鼠肉亦笑納的。你請別又展覽黃板牙，你日日時時對著大小螢光幕呆笑，笑得夠多了；你一直厭煩老父老母阿公阿媽省儉惜物，那是因為你不曾餓到褲頭滑至臀部還眼睜睜看著一家八九口的衣裙都像百衲被。

    耆老又云，鄉下人身處烽煙亂世，多能不悖傳統情理，牛狗之肉堅持勿食；以互依多年視如家人，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也。但日本人都市人則認為爾愛其命我愛其肉，寧被譏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也要唧唧復唧唧、木然當戶吃。

    據云田鼠肉質佳，宜吃。我幼時雖家貧，不至於吃鼠肉維生，但因有走鄉商販來論重量購買，亦曾捕捉換錢，本領算得上高強。方法：尋找鼠穴，置小串鞭炮於穴內，點燃，迅以大麻袋開口對準鼠穴蔽之，田鼠受驚奔出，乃盡入麻袋中。那麼，商販買去如何處置？你現在吃到的香腸，應該都是豬肉，以前的香腸我就不敢保證了。這其實也沒什麼好計較的，肉食者鄙，非必指謂居高位的權貴，既愛吃肉，何須遠謀細究？古中國，荒年還吃人肉呢。台灣俗話「人肉鹹鹹」，耍賴語，然，揣測，言或有據，料非空想形容。

    鼠肉略甜，吃過「三杯田鼠」的人說。這料理或許創意借自三杯雞，我直到中年始聞知，初甚駭怪，思之乃覺口腹之慾合理；只二疑，農藥化學肥料廣泛使用後，青蛙泥鰍蜻蜓等皆銳減，田鼠獨繁衍仍舊乎？再，鳥鼠錢鼠田鼠剝皮後同鍋烹調，眼舌能分辨乎？復思之又覺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其實，縱令無法明判，吃下肚一樣消化增胖，過胖再花錢去減肥，減肥後再吃胖，循環之，有助於社會財富平均流通，真好。追究不完的，反正賣者人肉鹹鹹，你想怎樣？

    我的〈稻菜流年〉選入龍騰版高中國文課本，那是感深嘆長之作，書寫當時腦海中滿是田鼠身影，牠們曾伴我度過童少年。噫，寒暑數十輪流矣，情景在目歷歷焉。

─中時人間副刊2013/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