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告訴學生們，文學沒有用處。如果所謂用處意指可見的實質、效果，那麼，文學究竟比不上一粒普拿疼或一片撒隆巴斯。你閱讀，書中本無牛肉麵，療饑不得；你寫作，精心錘鍊，美文觀來顏如玉，佳詞堆成黃金屋，而一篇文章的稿酬可能只夠喝幾盃「高級」藍山咖啡。

    毋庸深論，談談稿酬吧。                                 

一九七七年，我首度收到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稿費，千字三百元。郵局匯票兌現後，立即買了一條烤雞腿，十五元，算是很貴，普通自助餐一盤五元左右，計程車收費是八元五角起跳。之前不曾吃過整條雞腿，年少時，母親若宰雞祭祀，雞腿總得均割，家中人口多。當兵，年節加菜，通識「規矩」，雞腿留給班長副班長或老鳥，我臨退伍時，當然有資格享用，但春節未至，而且，巴不得提早一天離開，你給我三百萬條雞腿，我也不肯多待一分鐘。讀大學，沒見過學校附近的自助餐廳擺出雞腿，士林夜市裡有，小腿，一條五元，窮學生吃不起。

高中時期就領過稿費。一九六七年起，陸續投稿給台灣日報、台灣新生報、台灣新聞報副刊，兩年大約刊出十幾篇，千字四十元。陽春麵一碗三元，當時小鎮沒有牛肉麵，聽說台北到處賣，大人們評曰：可見得台北人有夠匪類，鐵打的心肝。但我吃過牛肉乾，韌賽白甘蔗，二哥自軍中帶回來的口糧，特別聲明是美國牛，大人們乃許之：既然毋是台灣牛，無要緊，以後若更有，盡量提轉來。

一九七八年，人間副刊主編是高上秦先生，聯合副刊主編是瘂弦先生，中華副刊主編是蔡文甫先生。「華副」取稿相當嚴謹，聲譽等同兩大報，雖稿費較少，仍甚為作家們重視。該年，此三報稿費，千字四百至五百元。國中新任教師的月薪約四千元。我不喜歡當教師，非因錢少，實是覺得校園裡太拘束，所以進了報社。沒想到，如今同學們都月領高額退休金，我還在寫作班教學改作業，未退不休無金。這叫做命。

一九八一年，各報副刊稿費，千字六百至八百元。自立晚報副刊主編是向陽，其後劉克襄繼任。接下來幾年，我寫了不少，稿費往往多於薪水。一九八五年，稿費開始一字一元計，副刊多，勤於寫作的人靠文字維持基本生活是可能的；蔣經國還在，他從不放任商人官員胡搞，當年台北的房屋沒有超過一坪十萬元的。

一九八四年，金恆煒接任人間副刊主編，其後是陳怡真、季季、楊澤、簡白，楊澤任期最長，我至今沒與簡白照面。「聯副」由陳義芝接手，約十年，現在是宇文正，她的筆名聽起來像朱熹范仲淹，實則活潑幽默。自由時報遷來台北後，詹錫奎主編副刊，其後是方梓、許悔之、蔡素芬、孫梓評﹝未知記憶準確否﹞，孫梓評很年輕，好脾氣。稿費，千字千元持續到二十世紀末期，新世紀開始，千字一千二百至一千五百元。

如今呢？不告訴你，不宜告訴你，不忍心告訴你。你若想知道，可以學我，天天閱讀、吃泡麵、居陋室，不改其樂，然後，喝廉價咖啡熬夜寫作，投稿。

 ─中時人間副刊2013/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