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星座是門統計學,直到上了成功嶺,我想,顱相學必然也是。那是第一次有這麼多頭顱擱在我面前,前後對正,左右標齊,每一顆頭顱都毛髭短少,稜角清晰,清晰得能從頸後照輪廓讀出人的正臉。復從別人的臉裡,想起自己生命裡遭遇過的人來。向右看齊,右側男生下巴如錐,是曾豔羨美少年偶像的臉;向左轉,左邊男生雙頰凹,陷落處和你老苦著臉的文友k同樣深刻;向後轉,那是爺爺的腮下骨,生氣總鼓起。還有十八歲一起翻牆同學的招風耳;二十啷噹時說好一起混的爛哥兒的嘴板,不笑也彎,後來一直凝結在那年他的告別式照片上,怎麼今天說好又站同一排?一個中隊可以是顱相資料庫,乃至於足夠調度起讀過文本裡的臉:魏延的反骨,司馬懿的狼顧,「瘦骨臉子、朱口細牙」曹七巧的臉,還是朱天文筆下尼羅河女兒「眼線長長描進頭髮」,乃至於是畢卡索是孟克捧著巨大顴骨嘴巴成圈的吶喊……這般,分明是陌生人,卻又從他們臉上讀出相似的部分;相似的臉有相似的個性,也就彷彿相識了,但畢竟還是陌生,只是這陌生裡帶著隱隱的聯繫。這時我才明白,所謂的顱相學,乃是團體生活的科學,嚴謹到不放過我一個人,但那畢竟都不過是過去的幽靈在行軍,所以我才感覺自己是一個人。只是一個人。
─聯合副刊2013/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