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工作,洗手是大事,若醫護團隊人人勤洗手,多數院內感染可避免。
院內洗手極便利,隨處有水龍頭與抗菌洗手液,水槽邊還貼了洗手步驟提醒,遺憾的是,匆忙醫護能撥冗走上前掬一捧水已難能可貴,通常只有稽查委員抽檢那幾日,警覺性高些。
多數醫師看診或巡房結束不忘洗手,接觸病人前卻未必,大約自信雙手清潔。明星醫師一節門診患者七、八十人,洗手次數或許不過三──誤觸皮膚疹;看診逾時,午餐時間塞麵包充饑前;診畢。好在,大忙醫看診鮮少碰觸病人。診療桌旁有瓶揮發式殺菌液,沒閒起身水洗,難道連壓兩下乾洗手也不肯?抱怨醫師懶惰前不妨試試,四小時噴八十回乾洗液上手,看什麼感覺。
離開醫院的診療工作,洗手視機運。居家訪視曾遇兩三戶連自來水都裝不起,需到隔壁借水,或河溝汲一桶水,以瓢舀。大部分人家,水龍頭旁可得肥皂、沐浴乳,若在流理台邊,我也常用洗碗精清潔。小康之家時見抗菌廠牌如依必朗、沙威龍、綠的,或是茶樹、薰衣草精油沐浴露;安養機構則總有家庭號的澎澎、彎彎或白雪。
有幼童的家,洗手也是大事。我對孩子洗手頻度要求高,對清潔用品則不甚挑剔,退休多年的公婆送來庫存教師節香皂禮盒,包裝泛黃透漬,肥皂仍搓得出許多泡泡。廚房多擺一瓶贈品洗手乳,沾浸油脂後須以此搓揉去汙。
一日下廚做菜,油膩雙手按壓新置的白博士洗手乳,透明膏液流淌瞬間散溢出因肝癌過世的璧姨家浴室氣息,璧姨的微笑、璧姨長滿疱疹的手掌、璧姨臨終哭喊……忽然猛烈闖入腦海,通風灶間裡,香味數分鐘散去,我卻整個下午被璧姨的痛楚纏繞,走避無路。
後來我外出家訪時,醫師服口袋總備一小瓶醫院用洗手液,到每一個家庭探視後,都以相同氣味作結。
唯有統一記憶中的嗅覺連結,才能模糊每張清晰的受苦臉龐,稀釋眾多深切的情感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