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我看《夜燕相思燈》 - 胡慧玲
●但我們要寫。福克納一輩子只寫「家鄉那塊郵票大小的土地,」而且,他說:「只怕一輩子也寫不完。」
阿盛的《夜燕相思燈》,書分兩輯,第一輯寫小鄉小鎮,第二輯是都會邊緣。讀來彷彿,把童年生活,倒帶重播,一字一句一段一頁,再次領略三、四十年前的村鎮風光、人聲和影動。那些人那些事,有些銘刻至今,有些漸漸沈入歲月的塵埃,有些當年根本沒看見、沒聽見,但如今想來,禁不住頻頻頷首,嗯,理當如此,情也如此。
他寫夜市,「武師跑南北碼頭,短則半載一年幸會,長則三年兩載久仰。但一律賣跌打損傷丸散膏,另外,少不了,回春丹藥。看看觀者聚多了,武師磨磨蹭蹭,慢牛多屎尿,不急,但也萬不能讓觀者發急。」這是舊時常見的路邊隨性非法聚會,一陣敲鑼打鼓,老老小少,閒著也是閒著,三三兩兩聚攏了。
四十年前沒有電視,民生育樂,樣樣真人實況演出。我們當小孩的,寧可藤條落身,也不願意錯過一齣。阿盛又寫:「表演武功,是人人愛看的。用喉部頂彎鐵條、上身捆滿鐵絲一口氣繃斷、平躺釘床由人持鎚敲身、耍大刀擊開錢幣小石頭,之類。接著賣藥了。」
可憐我漫長的圍觀史,從來沒看過上述的精彩演出。印象中,拳腳師父依例擺出好可怖的道具,說待會兒將如何如何,眼前我先來向各位介紹兩味好藥…我癡立人群中,呆呆等著,天暗了,人散了,收攤了,家人也來呼喚我回厝吃晚飯,但我始終沒看過師父預告的,好可怖好可怖的功夫。那是我缺了角的童年之夢。未解之謎。很想知道,後來呢,後來呢,那斷頭和殘肢,兜攏了嗎?
阿盛寫颱風,寫野台歌仔戲,寫水井邊的洗衣婦,寫夜市賣甘蔗、卜算術士、彈月琴拉胡琴吹竹笛的人,寫掠龍盲者,代筆先生……夜市之後,雲沒雲出的月下,出場的是彈棉被、做豆腐、餵牛吃夜草的……一幕幕,實在、準確而動人。
人謂阿盛「擅長經營鄉土題材及語言,也善用民間故事」,他自己說:「俚俗的東西我認為俗到底它反而是雅的…」我漸漸也相信,雅的東西,雅到底反而是俗的。
他只寫台灣。寫一則則的昔話和傳說。他自承:「我的祖先在這塊土地上種稻,我的子孫會在這塊土地上生活。我不太可能習慣且恬適地在其他土地上過日子。」
半世紀以來,統治者大言夸夸,把台灣視為「反攻的跳板」。有權有勢者口中講的是神州大陸,心裡想的北美大陸。跳板有跳板的宿命,無須書寫,不值書寫。
但我們要寫。福克納一輩子只寫「家鄉那塊郵票大小的土地,」而且,他說:「只怕一輩子也寫不完。」
書名:夜燕相思燈
作者:阿盛
出版:遠流出版公司
胡慧玲.刊於〈Taiwan News 財經文化周刊〉314期
胡慧玲寫的書介:
下一篇:【談書】談《俄羅斯套娃》─ 阿盛
有喔有喔
這一角消失前我見過:)))
代筆那角就真的來不及參與
以前那種夜市打拳賣藥的景象
如今可能見不到了
想起爾等太年輕
人生缺角太多
實在可憐之至
總而言之
年輕實在太可憐
有些人生缺角永遠補不了
要見過清朝老祖太
才能真正明白人原來可以老得那麼優雅
優雅是一種生活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