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24 10:21:31阿盛

【得獎作品】再見刨冰攤 ─ 蔡文騫

 

青春夏日終像桌上那碗來不及吃完的特大號刨冰,忽然就崩解融化,變得面目全非,接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我們仍然像螞蟻一樣,永不放棄地,遷徙尋找記憶裡四流的蜜糖。

難得約定各自穿越生活繁瑣的種種,大步踏過強烈冷氣與七月陽光的分界線,向我們想像中的夏天趕集前進,為了一起吃一碗冰。

暑日就應該吃冰,且要是大碗公大碗公裝的、五顏六色的刨冰,感覺豪爽甚至粗魯、繽紛而幾近於俗麗。

我們公認吃冰最好的時機,是在一場煎熬的大考以後,或終於再也看不見籃球的夜色之中,隔著圍牆叫一碗刨冰,老闆會遞來一碗難得的沁涼,冰山流瀉如瀑,在路燈下刨冰閃閃發亮,又好像滿盛夏夜的熠熠星光捧在手中,滌洗了整個季節和中學年代的燥熱。

並且非得有那道老圍牆做背景不可。

即使沒有必要,過去偶爾我們仍不時默契結伴翻牆,先丟出書包,再爬越欄杆,假想躍下的一刻就此擺脫、逃離了些什麼。

那時我們總是在想像著對抗,並且敵人愈龐大恐怖愈好,好像因此我們的青春也才能擁有相對應的巨大力量,足以抗衡任何外在與內在的壓迫。

許多事情,原來因為年少所以才理直氣壯。

即使只是翻牆吃一碗冰。

然而刨冰攤早已移至新店面,周圍低矮破舊的房舍紛紛拆毀,被圍籬圈起已久的大樹顯得更為孤獨。

小小的店裡老闆特地貼上了一面仿紅磚的壁紙(老闆也為了紀念消失的那道牆嗎?)(原來老闆也是時間的盜竊者嗎?),壁紙上雜亂地以各式各樣的工具和筆跡寫滿留言,而內容不外是:我要追到某校同學、我要考上某學系、某某比賽我們非贏不可……

看著那面假磚牆,一時之間竟然有些錯愕與生氣,我們曾經在牆內努力對峙的,我們引以為傲的,竟然如此膚淺粗糙地被剽奪、複製。

但環顧身邊大聲笑鬧的他們,卻也是那樣理直氣壯。

而我們不得不承認,想像中壯烈的青春,再次造訪才發現原來不過這般單純幼稚。

坐著,聽見冰凍的時間被刨成片片的聲音。

細碎的結晶折射出舊日時光晶瑩透亮的斷面,香甜的記憶隨糖漿緩慢流動,滲透了剩下的半個下午。

只有一次品嘗的機會而已。

擺在桌上便漸漸融化成一碗平凡的糖水;放進冷凍庫企圖保存,取出時卻發現凝結成一大塊堅硬的冰,口感全失。

和少年一樣的「期間限定」,竟讓每一小口都顯得如此奢侈。

回程我們列隊穿越城市,好像看見青春被刨落成遍地一片片金黃色的陽光,隨著天色暗沉,在愈來愈悶熱的歲月裡悄悄轉紅、發黑。●

【評審意見】

詩意的結晶

◎張瑞芬

本篇文章,用夏日學校圍牆邊的刨冰攤來回味青春歲月,美好回憶。記得當時年紀小,陽光與年少相互輝映,閃爍生光,而今一切都崩解了,冰凍的時間,被刨成了片片細碎的結晶。文字帶著詩意,段落連結緊密,措辭準確如手術刀,全無失手,這大概是本次小品文徵文中,文字美感與質感最佳的傑作。

 

──第六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