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0 13:56:05阿盛

【新鮮貨】手中線-何惠晶

   

彷彿離鄉,讓繁華城市的霓虹映照全身,未來如獲加持,前途必一片光明。二專放榜後,我像隻躁動的小獸,血液裡流竄著高濃度咖啡因,鎮日亢奮;媽媽猶如馴獸師不斷叨唸指令:「人生地不熟,要小心自身安全」、「不要夜歸」、「打工歸打工,沒錢還是要開口」……媽媽的提點安撫不了我的野性,出柵前有許多繁雜的準備工作──與同學餞別、收拾行李、用品列清冊……忙亂讓我的耳朵假意馴服,隨口敷衍應允,而多日重覆的口令如風掠面,瞬間消逝,不留痕跡。

 

臨行前晚,踩著木梯嘎嘎作響,登上小閣樓,媽媽正低頭跪坐在木板上,面前是一床被攤平的涼被,將她的大腿遮去泰半;右手上的針線在涼被來回穿梭;老花眼鏡在鼻尖搖搖欲墜。媽媽聞聲轉頭問:「行李都準備好了嗎?不要遺漏了些什麼。」

 

「都檢查齊全了。妳在縫什麼?」

 

「這床涼被得補一補,免得被妳室友看見了破洞,顯得寒酸。」

 

翌日正午,雙手提著行李,肩背背包,柵門將啟。媽媽堅送我一程,我推拒著,嘉義火車站與家相距不過步行約十分鐘的路程,夏日炎炎,徒讓離情加溫。媽媽執拗起來頑強如山,我只得妥協。

 

媽媽牽著腳踏車,後座疊載著行李,我側身跟隨在後。走沒幾步路,她的背衫已被豔陽蒸出的汗水滲溼;步履裡的拖沓,隱藏著難捨的忐忑。叨絮的馴獸師這時異常安靜,聽不見指令召喚,出柵的小獸惶惶無措。

 

到了車站,卸下行李,轉過身的馴獸師再下指令:「到了宿舍,記得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此刻小獸真心順從地點點頭,卻在接過行李的同時,瞥見她眼眶裡的泛紅。酸楚霎時抹紅我的鼻頭,再見說的倉皇,我急急撇頭往月台奔去。

 

搭乘往北的列車,晃動的車廂搖下了我一路強噙的淚,惟恐驚動鄰座旅客,用深呼吸撫平抽噎,將視線停駐在車窗外的逶迤風光,帶著我往夢想前進。這一刻,馴獸師放掉手中的繫繩,小獸享受了自由,卻開始想念起柵裡的點滴,因為,卸下的是有形的束縛,無形的親情牽絆永遠卸不了。

 

 

**刊載於中華副刊2008/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