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表後，隨著接待員的指引步向戰地。

　  推門一瞥，滿室筆聲沙沙，眾人的認真，讓你有恍若置身考場的錯覺，謹慎小心的神情，彷彿深怕下筆有誤，全盤皆輸。

　  你近身就坐，準備加入振筆疾書的行列。

　  欸。你習慣輕聲一嘆，好整以暇地展開書寫的漫遊，是低調的抗議，亦是無奈的妥協。你不解從何時開始，面試儼如記憶考驗與身家調查，即便已在人力網站鉅細靡遺的登錄資料，縱然事前已傳送電子檔案，想與主事者面談之前，仍得先畫押交換。

　  填空不難，繁瑣的欄位像填不滿的黑洞才是你煩躁之所在─性別身高體重血型擅長軟體外語能力交通工具……，輕描淡寫應可交差了事，然草草敷衍不符你的行事作風，惟備耐心揭桿奮進。簽上姓名的剎那，如同鳴槍儀式，宣告馬拉松式的疲勞轟炸隨即起跑。

　  大抵是由「學歷」率先發難。求學過程需回溯至國小，入學、畢業年份皆必記載。昨日做了什麼，你十之八九答不出，遑論年代久遠的過往。猶記初次面對，腦袋空白半晌，回神後，只得以現年反推。數學不是你的強項，歷史亦非拿手科目，答案你填得心虛。

　  「經歷」同樣令你頭痛，舉凡得與「時間」琢磨的項目，著實考驗記憶力不佳的你。你向來守時，時間倒成了包袱，你嘀咕著，若非社會新鮮人，若非跳槽經驗乏善可陳，此項無疑是懲罰資深的職場老鳥。

　  「家庭成員」素來是你匪夷所思的欄目。庶民出身，父母手足之姓名職業不足以炫耀，對面試官而言，僅是無意義的陌生字串，你難以理解存在之必然。所幸你的五口之家人數尚屬中庸，落筆只消片刻，此時你總會想起同學育佳，八個小孩再加父母一雙，若真據實以告，不僅恐有欄位不足的可能，光是逐一列表肯定比他人耗時。你露出慶幸的寬慰，稍感舒坦。

　  以為鏖戰即將結束，未料驚喜埋伏在背。你將紙張翻面，鼻腔嘆出無奈，鬱鬱低喃，還有喔！泰半是自傳、未來展望、智力測驗等申論題候教。猶如浮出水面換氣的游者，你大口一吸，充飽氧氣繼續腦力激盪。

　  真正劃下完成的句點，若釋重負，忽覺久未握筆的手指隱隱痠疼。你才發現，學校教的眾多科目之中，除了加減乘除，「作文」最是實用。你對國中導師為加強寫作能力，強制學生撰寫日記的規定心存感激。

　  交回履歷，等待召喚。卻見面試官快速瀏覽你嘔心瀝血之作，視線僅停留數秒，偶有甚者，面談竟比填寫歷時更為短暫。

　  離開戰場，你為成為濫伐林木的幫兇感到歉疚，因為，不管撰寫的履歷表是多麼豐功偉業（或乏善可陳）、是如何長篇大論（或寥寥數語），下場終是作廢，不是成了死刑犯發配給碎紙機以絞刑侍候，便是當成餘物餵給垃圾桶充飢。

　  在你求職生涯中類似的經歷比比皆是，為免躊躇誤時，你遂將資料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或許，眼見為實人們才有安全感，即便邁入電子化時代，透過片紙筆述方能證明「你」真正的存在。

       
＊＊刊載於中華日報 副刊．2007/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