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北前，繞道媽媽的工廠去，在工廠外邊看到了一株，抑或好幾株連成一排，開得繁茂的九層塔。

種了好幾次的九層塔，都是從南部移植來的，媽媽或阿公總是有求必應，即使我已經失敗了好幾次。小小的九層塔，用紅白條紋塑膠袋裝著，根部還包裹著微微濕潤的泥土，來自故鄉的一小撮泥土。

每次，我都小心翼翼的把整個植株放進精心為它佈置的花盆中，鬆過的土，灑上適量的有機肥，每天查看泥土的溼度，不過度澆水，還上下移動盆子使它可以盡量曬到太陽。

我想像著它開枝散葉之後，我可以在黃昏優雅的拿個小籃子來採上一大把，不論是炒一盤小時候阿嬤常煮的號稱可以治咳嗽的「九層塔炒蛋」，或者是先生孩子最愛的「白酒蛤蜊義大利麵」。

它雖應著我的期許慢慢長大，卻總是瘦巴巴，一付弱不禁風的小可憐樣，湊近鼻子也嗅不到那股特有的馨香。我聽從媽媽的囑咐，把挑揀過不要的菜葉舖在土壤表面當成養分，甚至做豆漿濾下的黃豆渣也用小鏟子溫柔的和進泥中…….即便我這樣悉心照料，它仍無法馴化，最後總難逃陣亡的命運。

我也不死心，年過一年的，種了又種，大盆小盆，上上下下的，希望能成功移植並延續它的生命。

「妳們台北沒有露水啦！」那一次老媽高分貝的評論著。終於被她找到了原因，她得意的說：「我們南部有露水有陽光，較好啦！」。

敢情這九層塔同人一般，也鬧水土不服，像我這南部孩子初來乍到時的諸多不適應？但是，種種的挫折、衝撞、磨合之後，我畢竟還是在這個雨水多過陽光的異鄉安居下來，並且養育老媽口中的「都市小孩」。

然而，我的心理總是想念著鄉下的種種：清晨綿密披垂在田野間的薄霧、晶亮亮的陽光、土庫路上一整排恣意舒展的小葉欖仁、騎著腳踏車快意奔馳在鄉間小路上、午後雷聲大作的陣雨、光著腳丫踩在泥土上的感動……。

興許就是如此，於是我不斷的種著童年時在埕尾兩旁一簇簇隨意生長得翠綠盎然的九層塔，在一個沒有露水的城市陽台上。


＊＊刊載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07.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