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強忍著怒氣，寒著臉，壓低聲音說：「很晚了明天出差的衣物要不要幫你準備？」，他若無其事的回答：「麻煩妳了。」視線沒有離開螢幕上的紐約洋基一秒鐘，妳乒乒乓乓的在衣櫃，浴室，房間來來回回，試圖弄出一點聲響好引起他的注意，注意妳為他方才不經意的一句話惱怒到現在，但顯然的，妳將他最後一雙襪子奮力拋進行李袋的技術還是不及王建民的一個滑球，完美的比數為他的夜晚畫下一個愉快的句點，他揉著眼，拖著腳步進房，兩人四目交接，他還柔聲喚妳：「早點睡」，他是真不知道妳的氣還是故意忽略，妳想著，往行李袋裡面用力一揣，硬是要擠出點空間讓那小小的心思隨著他漂洋過海去。

鬧鐘喚醒了兩個人，妳聽到他起身梳洗換裝，拎起行李出門，聽到他的腳步聲又踅回時，妳假寐，決心來個相應不理，他輕撫妳的髮，在妳臉頰上輕啄了一下，也是那麼輕輕的，在妳耳邊說：「愛妳」，但妳想先聽「對不起」，順序反了，妳倏地睜開眼睛，覺得應該讓他知道他錯在哪裡，但只聽得鐵門砰然關上，妳又懊惱了起來。妳以為那小小的心思定會發酵成嗆辣的烈酒，待他回國，不好好的對妳求和，妳是絕不會平息這場戰火的。

不用上菜市場的日子，妳帶著孩子去公園，去圖書館，去院複診妳的甲狀腺機能亢進....妳開心的走在敦化南路舖天蓋地的綠蔭下，覺得有孩子相伴的日子就滿足了，宣示「我願意」之後的九年，戀愛時地老天荒的誓言已然不敵尋常夫妻的柴米油鹽，連離別的前一晚他還要跟電視耳鬢廝磨至疲睏，你不禁有些懷疑愛情是否漸漸失溫了。

第一天，妳享受著從廚房休假的悠閒，享受沒有棒球籃球名嘴講評鼓譟的安靜，享受孩子睡時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與時間，享受夜晚沒有鼾聲如雷的好眠，在他打電話回家報平安的時候妳只淡淡的抄下他的房號。

第二天，妳開始有些睡不好了，是剛換的床墊？是被褥太厚？是冷氣太強？還是整夜想著那句微風一拂就散了的話有什麼好惱的？妳有些疑惑。

第三天，傍晚六點，妳在廚房為孩子和自己準備簡單的麵食，望著後陽台外邊整片山坡深深淺淺的綠，有點想念起平日這個時候，該是兩爐火齊開，電鍋有飯香飄出，流理台上有待蒸煮煎炒的食材一字排開，等著下班的他回來，開動家的溫暖。不用汗水淋漓的在這盛夏的灶間張羅的傍晚，妳突然覺得身體的一部分被抽空了。

夜間新聞播報著以色列與黎巴嫩的激烈炮火，毫不留情的炸彈摧毀無數家園，造就多少心傷，一位婦女抱著垂死的男人向CNN的記者哭訴，翻譯不出來的痛楚，在她扒心掏肝的嚎啕中，妳突然想趕快平息那場戰火。轉了台，專題報導追悼九一一中逝去的英靈，首度公開飛機撞上世貿大樓後，樓塌陷前幾分鐘的電話錄音，一個女人顫抖著聲音對著正在開會的先生留言：「…… I love you，no matter where I am going to ……」，妳跟著她一起啜泣。

妳猛的拿起電話撥到馬來西亞，接線生說沒人在，請等一下再試看看，彷彿等了有半個世紀之久，妳有些焦躁了起來，不顧國際漫遊的高昂費用，「去應酬了嗎？怎麼還沒回飯店？都幾點了？」妳高聲質問，「……一直都在房裏和同事討論客戶要求的測試，都在呀!妳的房號有沒有打錯，是請櫃檯接617吧!」他帶著耐心的口氣跳過妳的不悅，「是你自己說611的，你說錯在先。」妳硬是要把場面扳回一成，「這樣啊!對不起，我說錯了，有事嗎？明天就回去了，在新加坡機場轉機要等三個小時，可以去逛一逛，妳生日快到了，想要什麼嗎？」他問，「不用，又不缺什麼，事情辦完就回來，小孩很想你，去睡了。」妳假裝瀟灑的掛掉電話，哼著芭芭拉史翠珊的〈Woman in love〉去關燈，暗忖著，知道認錯就好。

第四天深夜，妳聽到鑰匙叮叮噹噹轉開兩道鐵門的聲響，按耐著飛奔前去抱他的衝動，強做鎮定的固守在餐桌邊上的書堆中，他進門，放下比出發前沉甸的行李袋說：「飛機誤點，在新加坡機場沒時間給妳買禮物。」妳從他不擅說謊的眼神中窺出端倪，配合著他演下去，「就知道你這個大木頭，才沒指望你給我帶什麼。」妳嗔道。他彎下腰打開行李袋，把你放進去的小小心思，像個巧手幻化的魔術師般，變成了包裝著繽紛緞帶的盒子，兩人四目交接，嘴角同時漾開了戀人般互相思念的微笑。


**原載於中華日報．中華副刊．2007/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