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箱上銹釘被一根根撬起，將心鎖一層層打開。

裡面住著一幅仕女圖，是位鳳眼素衣、水袖飄逸獨自在湖岸邊，看著秋葉飄零、落寞寡歡的怨婦。

那是我和茵一起作夢的童年，我們的父母皆強烈反對我們學畫，那年頭的大人說：「當畫家會成叫化子。」我倆背著家人，提著果園裡偷摘的山橘，誠懇謙卑地去拜訪鎮上的老畫家，我們僵硬身軀杵在他的前方，他詳靜端坐圓木凳，輕摸著灰色長鬍，仔細端看幼小膽大的我倆，當他知曉我們家境及學畫意願後，竟開懷大笑起來，收下澄橘，我們成了他最年幼的學生。

我們常去老畫家畫室裡清掃，不但可觀賞到創作又可學習到國畫技巧，讓我和茵開心得不得了。嚴冬，老畫家病逝，他神情自若，伴隨畫裡最愛的白鶴觀雲圖，翱翔天際。

高中畢業前夕，我和茵相約果園敘舊，她說，偷買了一本名畫家傅抱石畫冊，最愛畫中那幅「湘夫人」，畫境在說一位亂世中離鄉背井的怨女，因山中景緻多變讓她鬱鬱寡歡，重筆墨下染黃了落葉，讓人無限遐想。

她還來不及將畫冊與我共賞，就被疾駛公車從后衝撞，畫冊，支離破碎，風起，魂飛魄散，我當畫家的決心也隨她煙消雲散。

我用盡許多時日臨摹出茵所說的畫境，仕女圖完工后，將它放入木箱用大釘封死，放置終年不見光的黑暗角落，我以為，我能遺忘。

我看見仕女圖上的怨婦，正在泛黃紙上夜夜悲啼惆悵。


本文刊登於-2006-04-02-台灣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