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後，近戚遠親一起聚餐。出門前，育靖照了鏡子，還是覺得自己是認真打扮過的。雖然看在別人眼中不一定這麼覺得。育靖總不想讓父親母親在眾親戚面前抬不起頭。即使育靖覺得，某方面來說，在這一大家子裡頭，她算是很努力的人了。可是母親給她看一段話：「幼稚園的女孩喜歡媽媽，幼稚園的男孩喜歡媽媽；小學女孩喜歡同年紀的女生，小學男孩喜歡會跟他一起欺負女孩的男生；高中女生喜歡英俊瀟灑的男生，高中男生喜歡身材曼妙年輕貌美的女生；剛出社會的女人喜歡有才氣有工作能力的男人，剛出社會的男人喜歡身材曼妙年輕貌美的女生；中年女人喜歡體貼顧家的男人，中年男人喜歡身材曼妙年輕貌美的女生；老年女人喜歡比他晚死的男人，老年男人喜歡身材曼妙年輕貌美的女生。」就是這樣，母親說，男人在一起就是比誰的太太漂亮。反正我也不是誰的太太，育靖淡淡地說。話不是這樣講，母親急得很。那就別講。

餐廳裡坐了兩桌，長輩一桌，晚輩一桌，上下四代，閒話家常。我說真羨慕你哩，你道她才好命唷，她講哎呀，心酸的地方你們看不到啦。嘻嘻嘻，哈哈哈。死的儘管死了，活的儘管活著。

死了以後千萬不要弄什麼瞻仰儀容的，喪禮上看到的十叔公臉色鐵灰，消瘦如皮包骨，見了覺可怖。十叔公立遺囑把錢捐出來成立基金會。嗯，善事一樁。其實他是因為五年前妻子捲款潛逃，現在發狠寧可錢充公也不留給妻兒。反正他一輩子貪了多少黑心財，也是應該。人都走了，別再說惡話。也是。股票最近如何？賠錢啦賠錢啦。妳以前有內線交易賺不少呢。現在沒用啦，死的死，逃的逃。哈哈哈。現在妳靠兩個女婿家的股票就夠了啦。沒有啦沒有啦。呵呵呵。這海膽絕頂美味。吃吃吃，大家儘量吃。

伯母叫喚堂哥帶著嫂子到長輩桌敬茶，好好好，新郎新娘敬酒囉。結婚一年多啦。還新、還新。姑姑說，表哥也來吧，表嫂牽著一雙念小學的兒女，福氣、福氣。育靖假裝專注跟堂叔聊天，聽他說，還是妳選對科，我耳鼻喉科要訓練五年，出來開業也沒你們好賺。是嗎？我運氣好。堂嬸忽然一句，妳小孩很大了吧？育靖笑臉僵住，沒，沒，不是我。啊，對不起，是另一個姪女啊。育靖繼續談論工作的美好體驗，好啊，喜歡呢，忙累都沒有關係，享受付出囉。卻是內心有很大一個區塊徹底被擊垮。

吃飽，喝足，沒說夠。移師到樓梯口，洗牌再聊。十二嬸婆提議，以後每個月聚一次啦。母親對堂嫂說，有空回來嘉義玩喲。父親問當復健科醫師的表哥，我手肘痛，不能用力，你瞧瞧有沒有問題呢？姑丈指著育靖臉上的斑，說可以用脈衝光打掉吧？育靖還是微笑，低下頭不想說話了。


本文刊於 -2005-10-28-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