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03 10:26:06朝雲
下不了戲的愛情:我看《色戒》(中)
下了麻將桌﹐所有的牌搭子是配角﹐早早下了台﹐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愛情戲﹐愛情戰爭﹐才真正開始上演。
報章媒體的最大焦點像雷射光一樣盡數集中在三場限制級(甚至超越限制級的三級?) 床戲上。
這被媒體強力探照燈不厭其煩寫了又寫談論了又談論的三場床戲﹐究竟有多引人爭議?
的確﹐它們非常﹑非常﹑非常的「限制級」。幾乎就是我們會在A片裡面看到的場景﹐三點全露細節動作表情聲音樣樣不缺。但如果一部將近三小時的電影﹐中間的露骨床戲僅僅十五分鐘﹐為什麼會被大家列入「三級片」的行列?(如此的三級片小電影也太沒看頭了吧?)更奇怪的是﹐明明這片子裡床戲在比例上少得可憐﹐偏偏我們翻開報紙打開電視﹐只要看到《色戒》﹐好像主題就只有「床戲」﹐其他的兩個半小時都變成被剪掉的不重要枝末片段了。
三場床戲﹐大膽﹑露骨﹑該有的情色也不缺﹐著實讓人看到血脈賁張臉紅心跳。
但這幾場床戲﹐絕對有他們存在的必要性﹐而且缺一不可。
除去梁閏生和王佳芝的蹩腳床戲不談﹐易先生和王佳芝的床戲﹐呈現了漸循進次的感情變化和心路歷程。
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用床戲來表達愛情和心情﹐但沒想到李安做到了﹐而且是用那麼﹑那麼激情露骨的床戲來表達的。
第一場床戲﹐易先生壓抑許久﹐本就想來個霸王硬上弓﹐偏偏王佳芝要欲迎還拒﹐以頭髮做借口﹐轉頭脫身﹐搖曳生姿地羅衫半解﹐幾盡勾引之能事。結果勾引成功了﹐但易先生卻是以半強暴的方式強行逼迫王佳芝就範﹐不但動作粗暴﹐連華麗的旗袍都被他撕個粉碎﹐而且以對待性奴的方式用皮帶抽打女主角。在這一場戲裡面﹐兩人的性沒有愛﹐只是佔有和情慾﹐還有目的與手段。
沒有愛的性﹐沒有對白﹐簡短匆促的草率性事﹐卻將兩人的心情和目的表露無遺。
第二場床戲﹐也就是被媒體廣大渲染津津樂道的那一場「迴紋針」式體位的性愛過程﹐即使連在滿滿兩小時都是床戲的真正A片裡也難得一見的體位和做愛方式﹐確實有讓人嘆為觀止的本質。
在這段床戲裡﹐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這一段的過程裡﹐沒有推拒或不悅﹐沒有暴力強勢﹐也沒有心機猜忌。
只有水乳交融的兩人﹐身心合一地將自己的身體﹑和心﹐用最赤裸最靠近最直接的方式交給對方。
他們相愛著。
如此地愛著對方﹐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
我喜歡在這一段裡﹐當易先生消失了幾天之後﹐突然出現在王佳芝的房裡﹐她看到了他﹐用一種迫切的悲傷的渴望的甚至悲憐的眼神看著他﹐然後說:「我恨你。你相信嗎?我恨你」
她恨他﹐恨他不說一句不聲不想的離開了﹐連一句話也不留﹐害得她提著心引頸翹盼著﹐輾轉反側著﹐身心俱疲地﹐思念著他。
她沒說她在恨什麼﹐但我可以聽見她心中的聲音﹐幽幽地﹐連自己都想不明白﹐其實她最恨的﹐是為什麼他要走進她的心裡﹐讓她再也放不下他?
她重複了好多遍「我恨你」。而易先生的回答更是蕩氣迴腸:「我信妳,我已經不相信人了,但是我信妳。」
那麼的諷刺。從來不信任何人的他﹐卻必須在她面前承認﹐他相信她;而他相信她的﹐竟是她對他的恨!
如此從不相信任何人的他﹐卻能如此地相信一個對他來說根本還是陌生人的女孩﹐這如果不是愛﹐又是什麼?
這一次他們的性﹐有愛﹐是性愛﹐真正交纏在一起的﹐除了是兩具寂寞的身體﹐還有他們孤獨的靈魂﹐不肯放開。
我喜歡在最後﹐他們倆在床上緊緊相擁﹐仿彿即使把對方嵌進了骨裡都不夠﹐怎麼也不肯放手的擁抱。那一霎那﹐王佳芝突然哭了出來﹐像個被寵壞了的嬰兒﹐泣不成聲。
其實他們都那麼孤獨寂寞﹐那麼孤立無依﹐那麼需要對方。
千言萬語﹐也只是那一個擁抱﹐仿彿凝固在永恆。
最後的一場床戲﹐是主客易位的象徵。男性主義至上的易先生從最初的主動霸道﹐到最後他被王佳芝佔有﹐這一次是她主動﹑她帶領﹐體位上的改變宣佈了在這一場遊戲裡她佔了上風﹐他被佔有﹐被她征服﹐成為了愛情的俘虜。
而那麼怕黑又不相信任何人的他﹐不但將自己繳械交給她全權帶領﹐更讓她騎在自己身上用枕頭朦住大半的臉﹐在黑暗中享受她對他的佔有﹐在幾乎是將性命交給了她的窒息裡﹐讓自己託付給愛情。
說到底﹐他們的愛情﹐都太寂寥。
孤獨的他們﹐不過只是想找一個知心的人﹐在最落漠的夜晚﹐依靠著一個可以讓他們安心汲取體溫的懷抱﹐讓一顆心﹐有可以停靠的港灣﹐在愛情裡。
在小說裡﹐我們看不到太多的蛛絲馬跡能讓我們感覺到易先生和王佳芝究竟有多愛對方。在書中﹐易先生究竟有多愛王佳芝﹐是難以定數的謎。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在比例上來說﹐王加芝是愛著易先生多一些的。也或許他們只是錯覺了自己的愛情﹐但誰也說不清楚。不過到了電影裡﹐我們能真切地地感受到他們的愛﹐即使註定了是悲劇﹐不論最後犧牲了的是他亦或是她﹐但誰也不能否決他們之間﹐如此真實地存在著的愛情。
小說裡我們看不到太多足以證明易先生和王加芝應該有如此「激烈」的性愛過程的形容。可是我們能肯定﹐在整個故事裡﹐王佳芝的「色」﹐是吸引並捕獲易先生上網的一大關鍵。就好像小說裡形容的﹐「簡直需要提溜著兩隻乳房在他眼前晃。」書中不斷重複強調王佳芝的胸部尺寸﹐籍以強化故事中有關以「色」的陷阱誘惑捕捉獵物的王佳芝﹐和被「色」引誘難以自拔的易先生。「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書中的王佳芝和老易﹐情情愛愛多在一「色」字上戒不掉﹐墮落輪迴。
但是電影裡﹐我們能清楚明確地看到﹐這一對心思迂迴的男女﹐是深深地愛著對方的。
一開始是色﹐之後純粹只是愛了。
「他不只是要鑽入我的身體﹐他還像是一條蛇一樣要鑽到我的心裡;每次他都要讓我痛苦﹑流血﹑哭喊之後才要罷手。每次他一抽身倒下﹐我就希望你們會衝進來一槍打破他的頭,讓他的血跟腦漿噴了我一身!」王佳芝是這樣形容易先生的。聽到這一段對話﹐我竟感到全身有種顫慄的感觸。
仿彿就有一隻被愛情支配的蛇﹐鑽進了我的心裡﹐狠狠地咬上了一口﹐有毒﹐而我被她這樣椎心刺骨的愛﹐刺痛了﹐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幫她們一把﹐逃離這甜蜜卻佈滿毒蛇的愛情陷阱?
身為戲外人的我無能為力﹐而入戲過深的他們﹐誰也無法逃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