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吃到情人為妳準備的晚餐﹐是女人最大的幸福。

你是這樣告訴我的﹐在你最愛我的鼎盛時期。

今天的晚餐是你全心全力﹐用盡你所有的一切為我準備的。

我想﹐這就是我的幸福。



唉。

愛情的源頭﹐起始於一聲嘆息。

我在嘆息中與你相遇。

仿彿﹐有風吹過﹐春風桃李﹐在一瞬間花開﹐而那一聲嘆息之後﹐轉眼又凋零了。

那一年的春天﹐在信義區最熱鬧的地帶﹐世貿二館和華納威秀中間的路段﹐車水馬龍人潮熙攘﹐我獨自走著。

忽然﹐一陣風吹來﹐或許是那陣風太強烈了﹐吹得我微微仰起了太輕太小的頭顱﹐忽地看到了遠方蔚藍的天；在那一年的春天。

唉﹐吹亂了我的髮。我嘆息。雖然我僅蓄了削得輕薄的短髮。

你經過我身邊﹐順著風﹐我聞到你身上淡淡的古龍水﹑混合著刮鬍水的微香。
藍天被遮住了﹐是你高瘦的影子﹐擋住了我的視線。

從此以後﹐你的身影替代了我觸目所及的﹐沁藍的天。

「能請妳吃一客冰淇淋嗎？」

「冰淇淋？」

春寒陡峭﹐雨下了還會讓我顫抖的季節﹐你怎麼會想到請我吃冰淇淋？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可是碰巧地﹐我是個愛吃貪嘴的人。

所以我點頭答應了。

真是的﹐居然被初相識的你察覺了我的弱點。

然後﹐你拉著我﹐趁著堵車穿過松壽路上迷宮似的車陣－－說來慚愧﹐在台北住了二十年﹐我始終不曾習慣那搏命似的過馬路藝術。

你穿著一身亞曼尼的西裝﹐額前的髮絲用髮膠梳得整齊﹐卻在大馬路上拉著一個二十歲的女孩東奔西跑闖紅燈﹐笑聲淹沒了路上車潮的喧囂。

來到對街的百貨﹐你請我吃意大利冰淇淋﹐要走了我的手機號碼﹐順道打包﹐將我的愛情也帶了回去。

細軟綿密的意大利冰淇淋﹐香甜可口地一如你清淡味美的吻。

相識的第十天﹐我到你家﹐在你的房間裡﹐你吻我﹐從頭頂的髮絲﹐像漩渦一般﹐輾轉而柔軟﹐滑過我的全身。

多麼的美麗．．．．

我閉上眼﹐任憑你的慾望我的虛榮鋪陳著我們的毀敗之路。

之後﹐我搬進你的公寓。

我什麼也沒帶﹐只有一身便裝﹑一個小皮夾﹐裡面裝了一千五台幣和一張身份證﹑還有我－－最年輕最美麗最完整無缺﹐最愛你的我。



我不會做菜﹐每一間被我踏入的廚房均是一片狼藉慘不忍睹﹐因此我有自知之明﹐自律地遠離庖廚。

然而﹐我遇到了你﹐體貼溫柔的你願意每天煮晚餐給我吃。

冷食熱炒﹐各色佳餚﹐每一道菜﹐你用愛和耐心灌溉﹐讓我的腸胃每天充滿期待。

我喜歡看你做菜；從冰箱裡拿出冷藏生鮮的材料﹐魚和肉在水槽裡洗刷去污﹐放到砧板上切割成塊﹐心血來潮時甚至會將它們巧手彫刻成各款各式唯美的形狀花樣。

切好了﹐你細心洗淨雙手﹐不沾腥臭。

然後﹐拿出小碗﹐倒入醬油﹑鹽﹑酒﹐偶爾加一點點的糖﹑或是橄欖油﹐將食材放進調味料裡浸腌﹐最後滾上油炸粉或麵衣。

接著﹐下油鍋﹐唰地一聲﹐亟快地﹐香噴噴﹑熱騰騰的晚餐﹐上桌了。

多像個魔術。

而你就是那魔術師﹐烹煮著我的晚餐﹑調味著我的愛情。

你用力切著剛買回來的牛骨﹐累得滿身大汗：「太大份量的材料一次吃不完﹐最好的保存方式﹐是將它們大卸八塊﹐冷藏保鮮。」

鍋裡沸騰的水熬著牛骨湯﹐我拿出手帕替你擦汗﹐心頭浮現的幸福是滿滿的沸水﹐冒著水泡﹐咕嚕咕嚕﹐幸福的聲響﹐再多一點﹐就要滿出來。

「你愛我嗎？」吃著你煮的晚餐﹐像每一個熱戀中的小女人﹐我重複問著傻問題。

「當然愛呀！」

「你怎麼證明？」

「我每天為你準備晚餐。」你說。「能吃到情人為妳準備的晚餐﹐是女人最大的幸福。」

我同意。

因為吃著你做的飯菜﹐我感覺到幸福。

伴隨你而來的幸福﹐饜足的幸福－－愛你﹑同時﹐被你愛的幸福。

我咬著筷子﹐又想到了傻問題。

「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沒有人替我準備晚餐﹐怎麼辦？」

你吻我﹐高興地笑了開﹐仿彿在溺寵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我就鑽進妳肚子裡面﹐讓妳飽飽地﹐帶著我走﹐走到哪裡妳想停下來﹐就把我從肚子裡拿出來﹐我再準備晚餐給妳吃。」

聽到你的許諾﹐連口中的食物都變得更加味美﹐味美得食髓知味。

你用廚藝讓我的口腹之欲被滿足。

我用身體讓你的情色之欲被滿足。

你餵飽我﹐我也餵飽你；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我吃著你餵食的餐飲終日飽暖﹐像被你豢養的小寵物。

可是難道你不明白﹐被馴服的野獸﹐終有一日是會反噬其主的嗎？

很多事﹐你不懂﹐我也不懂﹐因為我們都害怕﹐當我們懂了﹐故事就必須結束了。



隔年冬天﹐你開始收拾行李。

行李中﹐有你喜愛的亞曼尼西裝﹑你愛擦的古龍水﹑和你的髮膠．．．．

但﹐沒有我。

「我要走了。」你手上拎著公寓的鑰匙﹐在我面前搖晃﹐像一組催眠術的咒語﹐讓我頭暈目眩。「這間屋子留給妳。」

「為什麼？」

「離開﹐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好像﹐我們相愛﹐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不愛我了？」

「我愛妳﹐這是一輩子不會變的。」

「你走了﹐我的晚餐怎麼辦？」我幾乎哭出來。

沒有你﹐不諳廚藝的我豈不活活餓死？

這一回﹐輪到你嘆息了。

你放下行李﹐走進廚房繫上圍裙開火熱鍋﹐蹲下身從冰箱最底層抽屜裡拿出蔬果魚肉﹐熟練地切碎﹑調味。

我站在你背後﹐看著你拿著菜刀的手勢﹐抬起﹑落下﹐庖丁解牛﹐砧板上的肉塊應聲斷落﹐發出輕脆的碎裂聲﹐乾淨利落。

我還是喜歡看你做菜的模樣。

可是我更相信你的承諾。

你說﹐你會鑽進我的肚子裡﹐讓我飽飽地﹐帶著你走．．．．你會遵守諾言嗎？

我依樣畫葫蘆﹐用你同樣的手勢拿起手上的刀﹐抬起﹑落下。

血從你的背脊處噴出﹐你的身體應聲而倒﹐發出痛苦的哀嚎。你掙扎著要從廚房爬出去﹐血痕拖了一地。

我看著筋疲力竭卻依然不安分的你﹐仿彿市場剛買回來活蹦亂跳的鮮魚。

新鮮魚肉﹐應該清蒸比較好吃吧？

你扭動著身軀﹐雙手在半空中亂揮亂抓。

我走上前﹐一刀﹑一刀﹑再一刀．．．．

太大份量的材料一次吃不完﹐最好的保存方式﹐是將它們大卸八塊﹐冷藏保鮮－－這是你教我的。

大卸八塊﹐真是個好主意。

你停止抽動﹐嘴裡再也發不出聲音﹐無助無神的雙眼泅溺在血泊裡。

廚房裡滿是血跡﹐和你掙扎時一路推倒散落滿地的鍋碗瓢盆﹐混雜著血液裡特有的﹐腥甜味。

我就知道﹐只要被我用過的廚房﹐總是髒亂不堪。

我說過﹐我是真的不適合下廚啊！

爐上的蒸籠冒著氣﹐新奇異樣的香味撲鼻而來。

我打開窗戶﹐屋外﹐又起風了。

吹亂了我的髮。

吹亂了世間該有的範疇和規律。



唉。

愛情的結尾﹐也是一聲嘆息。

滿足的嘆息。

今天的晚餐﹐真好吃。



***


我個人覺得這一篇實在非常變態。
而且噁心到一種程度。
正在考慮要不要將它加密上鎖﹐改為十八禁．．．
好孩子千萬不能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