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第一次和她一起提早下班，卻是第一次有機會一起回家。前幾個禮拜，她一家三口才搬到離我家就街頭街尾的距離。今晚，我看著店門外的細雨開口：「我們一起坐計程車回家好不好？」

在她沒來這上班以前，從同事口中得知，她是因為人手不足被請回來幫忙的員工，為人幽默風趣，是樓下另一個員工的姐姐。樓下那位女孩，傳言半數的男同事都是其愛慕者，這令我對「她」產生更大的興趣。

刷了下班卡，我倆都沒帶雨傘，『我要買些吃的回去。』她邊走邊這麼說著。「妳根本就像媽媽嘛，回去帶宵夜給小孩吃。」等待雞排起鍋的同時我笑說，「對!我就－是－媽－媽。」這是她貫有的拉長語氣，配合她的表情和嘴型，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感，我總是很愛跟她用慢速的口吻對話。

所謂的一家三口，成員是她、二妹和小妹，第一次聽到這對其他人已不是新聞的「消息」，內心充滿著驚愕與疑惑，真正開口問，已是相處多日開始會互叫婊子之後的事了。
「父母離異就不跟妳們住在一起？」
『因為他們都各自再婚啦。』
「妳們什麼時候就搬出來住了？」
『國中吧。』
她的口氣就像在回答妳吃飯沒這類稀鬆平常的問題。我首先開始想像她父母的相貌，憑著她白皙的皮膚、有神的雙眼和尖挺的鼻子，雙親應該也都是氣質出眾的男女。相較於她兩個妹妹，她整張臉顯得更骨感些，有種堅毅的氛圍。我又想到，前些日子為了找房子焦頭爛額，後來又因為搬家而常常休假的她，背負的責任比我想像的多太多。

那天上班，她拿了一整本資料夾和幾張圖畫紙，上面畫著風格獨特的女孩和她鍾愛的大象，每一張都像夢境般隨性的排版，華麗又虛幻。她讓同事挑選畢業展時獨立設計製作的T恤樣式，順便給大家看她平時的作品。才三兩眼，我便篤定向她要幾張畫作想掛在房內，而她執意要我仔細看完再決定的堅持，更讓我感受到藝術人的特質。這次，她是大大地令我佩服與汗顏。

今晚上班時，因為盤點數量不對，我倆上倉庫再次點貨，聊起她昨晚才看完的「捉迷藏」，聊起撞邪的往事，嘻嘻鬧鬧地瞎說倉庫裡有「小哥」，逢人就玩起外人根本聽不懂的鬼話。
「你和前男友真的是朋友嗎？我看你們會復合吧。」想起昨晚和她一同看電影的男孩，三不五時總會來公司找她攀談，我突然這麼問。
『只是朋友，我累了，受不了他。』她邊說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外套。
看著她瘦小的身影，剎那分神起她到底存有怎樣的故事。

在她家巷口，計程車司機暫停等著，『給妳給妳，我看看有多少零錢都給妳。』我推說不用，她卻已把零錢塞進我手中，彎著腰踏出計程車，兩手消夜的塑膠袋悉悉蘇蘇地摩擦著，肩上的大包包已滑落到手肘，就這樣狼狽地走回家。

我沒有愛上她，也沒有強大的衝動想保護她，我們這種外人眼中的困境，與其說是她強忍著悲苦刻意歡笑，不如說她對這樣的生活早習以為常，那是她的一部分，熟悉到了解如何避開會撞傷的桌角，如此流暢的動線。

她的燦爛是乘著晦暗的背景而生，而我眼中的她除了美好還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