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學校的課間活動時間,我班上一個(很內向、害羞的)小女生小蒨跑到我桌子旁小聲的問我:「老師,妳有時間嗎?」初時我並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我從成堆的作業本裡抬起頭來，發現她帶著靦腆的笑，手上抱著一本看來像是國語作業簿的綠皮本子，問完話後，她站在稍遠處有些緊張地等待著。她問的是我是否有時間聽她讀一則她自己喜歡的故事給我聽這件事。她問話的同時, 我桌上還堆著40×N本的作業簿,手裡的紅筆仍然沒敢一刻停下來,就怕來不及在放學前把本子改完發還給學生們。畢竟，每天的課題簿幾乎都是必須當天發還的。而在我所實習的這所學校裡，低年級除了週二要上下午課外，其它日子都只上半天課的。今天也不例外。

這是第二天了,小女生原本很害羞,在我剛來到班上時，她並不像一些好奇或活潑的學生會主動來接近我。她常只在一圈圍著我的學生外邊稍遠處站著，看著，似乎還在觀望著。後來她開始會選在我身邊沒那麼多學生時悄悄地靠近我；之後她開始試著和我說話，但她總是在和我說話的同時,雙手邊絞扭著衣服下擺，腳步也同時往外移動不自覺地拉開和我的距離，到最後人越跑越遠，話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快，總在我還沒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之前,她人已經跑到伸手不及的”安全距離”外了。我發現這小女生和班上其他學生一樣是想要接近我的，或許她只是不太習慣和一個在她世界中握有某些權力（？）的成人溝通吧！這似乎是許多孩子的問題：對他們而言，「成人」的身份本身就意味著某程度上的威權，不容置疑。許多孩子於是自動地把自己退到他認為安全的距離外。我於是格外小心地在對待學生時不露出太多支配性的命令語，也曾經告訴小蒨：「妳不是有話要跟老師說嗎？老師很想聽妳說話呢！可是妳站得那麼遠，又越說越小聲，老師都聽不清楚妳說的話了。妳可不可以過來一點，說慢一點呢？」她笑著一溜煙跑掉了。開學至今步入第三個月了,中間的確花了不少心思鼓勵她（除了每天例行批改作業之後打上的分數，我也常常在她的作業本上密密麻麻的寫了許多鼓勵她的正面評語）,然而進步並非天天可察覺,有時表象的潛沉甚至讓我懷疑自己的努力方式是否正確?到底應否堅持？結果她昨天下課時帶了一本作業簿到我桌子旁來,簿子的封面自己寫上”故事簿”。她告訴我她看到一篇喜歡的故事,便把它抄在自己的簿子裡,她還去找來刊載原文的兒童雜誌翻給我看,問我唸給我聽好不好?

當這樣一個孩子對我提出這樣的詢問,你可以想見我的驚訝!我很快放下手邊工作,盡力把內心多時放得很深的柔軟和藹以微笑表象化，很小心不嚇到她而使她突然退縮。她真的小小聲地為我唸了一則關於煙火的短文。並告訴我她喜歡這篇故事。我謝謝她讀了一篇故事給我聽,她又再一次對我露出她那靦腆的甜美笑容，然後蹦跳著離開了。

更重要的是：她今天下課又回來再為我讀了兩首饒富童趣的可愛短詩。

而就因為這件事,下午我跑了幾家書店只為找一本合適的本子打算送給她做為新的故事簿。發覺自己竟然在面對孩子的時候突然又變得像更年輕時一樣熱切和急於付出。老實說,那種心情在出社會工作面對爾虞我詐的成人時曾一點一滴的消磨掉了，而我曾經以為再也不可能有了。卻在面對孩子時又讓我再一次重逢了年輕熱切的自己：考慮到低年級孩子手部小肌肉的協調尚未發展健全，格子不能太小，我買了一本現成的低年級日記本，自己用粉色瓦楞紙加上了封面，題為「小蒨的故事簿」。並在封面裡寫了一段話給她,鼓勵她繼續保持閱讀到好文章把它抄錄下來的好習慣，甚至可以為它加上插畫（小蒨也喜歡畫畫）。

我和我的輔導老師常會利用課餘時間私下討論學生們新近的改變。這是我感到極幸運的一點：我的師傅老師和我都覺得學生願意努力遠勝過表面的課業成績。細心的老師也常會發現某個學生的進步而好奇的問我是否最近又在「盯」某個學生了？有一天老師主動跟我提起小蒨。那節國語課我剛好到別班去參觀示範教學，下午老師告訴我今天國語課練習看圖說話時，小蒨竟然破例地舉手發表。據老師說，在這之前她一向是不主動舉手的那類學生。我緊張地問老師結果，「我一看到從不舉手的她竟然舉手了，當然趕快叫她了。雖然說得很小聲，我還是叫小朋友給她拍拍手，很高興呢！妳最近有特別在『盯』她嗎？」我於是告訴老師之前的情形。老師聽了很感慨地說：「其實這樣的小孩應該不少，只是她比較幸運遇到妳，她正處於剛要冒出芽的階段，妳這樣一鼓勵，她可能就很快冒出芽來了；也可能遇到被忽略的情況或打壓的情形，一株芽就這麼死掉了。」老師的話讓我在初秋微涼的午后沉思了很久、很久……

心中也期許自己在未來的日子裡能為班上的孩子做得更多、更多…….


（後記：這是我在實習時寫的實習日記，在邁入教學生涯第十二年時重行讀起當日心情，我仍對自己實習時能遇到那位深具智慧的輔導老師感到衷心感謝。不同的輔導老師有其自身不同風格，對帶領的實習老師日後教學生涯無可否認也有其深遠影響。僅以此文獻給我的實習輔導老師——也正是我的小學一年級導師。並願以此勸勉即將再度回到教育工作崗位上的自己：勿忘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