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09 21:44:00區鬱
儀 式
她覺得必得做點什麼才行。
這樣的念頭一直一直不斷地浮現來干擾她,自她在五月某個晴朗美好的
週末同交往一陣的男友說了再見之後,一直不曾稍歇。這使得她很是困
擾。這回念頭再度閃現時,她翻身矯捷地立即下了床,決定不再放任思
緒隨機孳生,將她的生活切割得支離破碎。
子夜二時。
她把從前和男友合拍的照片從相本裏一一抽了出來, 照片上的風光明媚
異常,人物反倒僅僅是整幅畫面中微不足道的點綴而已。 然而照片中的
一雙男女, 因著初生的情愫而有著羞怯可人的甜蜜表情,底襯著相片裏
好風好日的景物,彷似也有著不見盡頭的美好未來。 她一邊刷刷地抽著
相片,一邊瀏覽著這些她幾乎忘記了的過往:原來她同他還是有過輕快
的時光的。不過到底佔了太少太少的比例,引人恍惚記不清。想起時光
光只能記住那些刻意斫傷惹來無盡淚水的失眠夜晚。看著手上一疊厚厚
的照片, 她真的不知道為的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原不也以為兩個
人在一起會比一個人快樂的嗎?若非如此, 根本不須改變一個人的存在
狀態。而所謂口口聲聲的愛,難道就為了絆住對方互相折磨一陣,非得
搞到兩個人都精疲力竭、至死方休?
還好結束了。她想。如同抽去了她跟他的合照後零落了大半冊的相簿:
也許不完整了、也許不可避免此後空出了片片段段的記憶,至少是輕得
多了。
還沒真的結束。她手上的相片不是只要抽離相簿就算了事了,必須讓它
們消失到所有人都無跡可尋的一種程度才算真的完結。
燒掉它。
據說燒相片的煙是有毒的, 現今那煙卻自門縫中閃閃逕自全進了她的肺
。 是這樣的:因為天冷, 又怕驚醒家裏其他人,她光只開了臨陽台的一
隙門縫, 剛好足夠她把手伸出到陽台上去燒照片。 風往屋裏頭吹進來,
冰透的十二月風, 把嗆人的煙也給灌進屋來,瀰漫了滿廳堂, 味道則是
一種化學藥劑特有的辛苦味,然而蹲踞蜷縮在下風處的她, 身處迷濛,
卻覺整個氛圍其實相類於拜拜燒冥紙一般: 有種節慶的氣息。令人安心
,又隱隱然帶點欣喜。火自照片一角燃起,起先還怯怯地不敢燒太旺,
一下子星點火苗成了張狂的火燄,吞捲了整張照片。慢慢地,照片中他
的臉面先被燒黑了,泛出焦黑油亮的一灘往四邊拓開去,笑著的臉這下
變成照片中最先鏤空的部份,只光光留著身子,像骨骸似咧開空洞的嘴
笑得不知所以,看著涼颼起來。不過那也只是幾秒間的事,轉瞬間整張
色彩妍麗的照片早給火燎遍了,最後只剩灰黑色皺皺摺摺一疊,周緣還
略泛白,滾了個糟糕的蕾絲邊似的。
天冷風大,怕火延燒至他處,她就一逕維持蜷縮的姿勢蹲在門裏,透著
縫看那火全滅盡了,這才安心站起身來去拿了小掃帚把灰都掃掃乾淨,
倒進垃圾筒裏。臨把門關上前,才發現剛剛燒過照片的水泥地上不免留
下了塊跡子。當下有些懊惱:怎會忘了要先墊個什麼鐵盒子再燒的呢?
這下明天不免平白惹來許多詢問了。她皺皺眉,向來自忖小心的自己畢
竟還是有不及細想的地方。算了。
門關上以後,屋裏還漫著方才焚燒引起的煙。下意識嗅了嗅那彷似燃燒
冥紙的氣息,她覺著心安。遠遠不知打哪傳來吟唱詩歌的清朗童音,不
辨性別的。她專注地傾聽著音源來自的方向:也不知是太遠,抑或是風
大,吹得歌聲斷斷續續,碎碎揚揚的,無法判定方向,只依稀可以聽得
是報佳音的歌聲。她微笑起來。終於可以上床睡個好覺了。她想。
(作者按:載於86.5.31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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