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04 14:54:00區鬱

左心房迷思

詩人在詩作中屢屢描述到這樣的意象:「……她的左心口上棲著一枚硃砂痣,恰恰嵌在她雪白飽滿的左乳上,隨著每一次的心跳而隱微不安……」



在他未識得詩人前便已深深著迷於詩句建構出的畫面。偶然透過朋友引見,一切想像由是具體化彷似遊離的魂魄終有了肉身可依附:詩人慣穿v領寬大黑衫,領口緣那一方全身僅見的白晰皮膚總惹他的想望再往左下方一點點……幻想著那兒有一顆不安的痣,正朱紅地跳動著……這想法日夜擾他不安,甚至到了最後,他只想親眼印証它以斷絕此後種種念想 。



他是個畫家。於是一次機會向詩人提出為她作畫的意願。是裸體畫。詩人初時愣了一會,隨即朗朗笑開,爽快允諾。泰半也因年歲的關係--過了青澀忸怩的年紀了,還要再多些,卻又尚不至顯出衰老。約莫也是自信於己身成熟的肉體美,詩人答應了作他裸畫的模特兒 。



約定開始動筆作畫那天晴的,連他陰暗的畫室窗都篩進一地方格陽光。詩人姍姍地赴約來了,照舊整個人還裹在一襲寬大黑色麻質衣裙裏,走動時微微有著窸窸窣窣的聲響,款款地。



他等著詩人寬衣,努力不使她從他閒聊的話語中覺出自己手心的微汗與不安……想像終要具象化了……不再是揣想,而是可經驗性的一件具體物事……



詩人轉過身來。沒有。



他慌亂地以目光搜尋著,還是沒有。



「痣呢?」他脫口而出。



詩人疑惑的神情說明了她的不解,「嗯?」



待確定了並不是晌午的日光照花了他年輕的眼,他突然失卻了作畫的氣力。詩人半披著衣背光立於窗前,胸口一片雪白無瑕。沒有任何該在那或者不該在那的痣。



詩人此刻或許不安,然而到底並沒有那枚會隨著心跳而隱微不安的硃砂痣嵌在她溫熱的心口上。


(原載於86.10.21自由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