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17 12:35:17花夢綾

♡ 小說*金吉 - 情人永久保固之六 - 情夫太完美 α

內容簡介:

可惡!她這黑幫大姊頭何時如此窩囊過?
不但被個來路不明的傢伙抱在懷裡動彈不得
他還敢對她上下其手,亂吃她的豆腐
不會吧?這傢伙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心理變態
而是邀請她來作客兼休養的主人Eagle?!
說起這位Eagle大師,她對他的景仰
有如尼羅河氾濫,有如聖母峰崇高,有如太平洋廣大!
厚!她才不是刻意阿諛奉承、諂媚討好他咧
他浪漫溫柔、體貼又有耐心,還是她最忠實的聽眾
若硬要說他有什麼缺點,就只有「見不得人」吧
但像他這樣的好情人,如果還長得太完美
恐怕他不是騙子,就是她會幸福到遭天打雷劈——
什麼?他真的是精心偽裝過的騙子?
她竟笨得把仇人當成知己,傻傻地交付真心
讓她的人生又走回當年粉碎她一切夢想的原點…

 

 


  楔子一 --夙櫻

  公車門一打開,三個高中生像莽撞的牛一樣地擠上車,令原本不甚寬敞的車廂內瞬間淨空出一塊以他們三人為圓心的空間。

  「七點二十五分了,我們趕得上嗎?」學號下的名字有個炳字的男生問道。

  博愛座上的老伯伯一臉安慰,心想這年頭,會擔心上學遲到的學生已經不多了。

  「黑道大哥的孫女耶!你有聽過黑社會上課怕遲到的嗎?」

  「也對,我們現在到校門口去等,看到大姊頭,千萬別忘了禮貌,未來高中生活可得要仰賴大姊頭的關照……」

  博愛座上的老伯伯悄悄地往窗戶邊縮了縮,三人組週遭的空間又更大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見過大姊頭嗎?」阿炳問道。

  「你白癡啊!既然是大姊頭,一定有大姊頭的樣子,反正我們到校門口,一看到學號是一年級的女生就多多注意,一定會認出來的啦!」

  由於車上站著的人拚命往後擠,後半段車廂變得像擠沙丁魚罐頭一樣,快到校門時,車子才剛停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突然飛撞向司機駕駛座旁,在眾人尚未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時,一隻黑得發亮的皮鞋和它的主人,大刺剌又老實不客氣地踩在那男人的胸口上。

  黑皮鞋往上,是中規中矩的白棉襪,有些不符規定長度而顯得太短的黑色百褶裙下露出修長美腿,白色制服上赫然繡著華中的校名。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趁擠公車時吃女生豆腐,我就把你打到連你媽都認不出來。」秀氣的手扳著手指頭,年方十六,未脫稚氣的臉蛋已見美艷不可方物的風采。

  三人組滿懷敬畏地向後退了一步,看著那女學生瀟灑地將書包往肩上甩,朝司機座位旁的零錢機投了零錢後大步跨下公車。

  待他們回過神來想追上,卻已不見將色狼過肩摔的女英雄蹤影。

  「靠!錯失了讓大姊頭留下好印象的機會。」三人組的頭頭扼腕地啐著。

  「我看她應該不是大姊頭。」

  「你又知道了?不是大姊頭,怎麼會有那麼猛的身手?」

  「大姊頭姓林啊!我剛剛看到她學號下的名字,」因為他習慣盯著女生的胸部。「名字筆畫太多,不過她好像姓石,石頭的石……」

  追丟人的三人組堅持黑社會不用準時上課,因此決定在學校外守株待兔,反正他們也不想面對一定會找他們麻煩的教官。

  石薔薇下了公車後跑進便利商店買飲料,走出便利商店,校門口教官尖厲的哨音已經響個不停,七點半早自習的鐘聲停止,石薔薇連抱怨都來不及,拔腿便往校門跑,只祈禱自己能安全上壘。

  然而教官顯然打算給懶散的新生來個下馬威,鐘聲一停,立刻就將後進校門的學生集合到校門口罰站。

  「一二三年級分開站,向糾察隊報出自己的學號。」

  石薔薇悶悶地走到一年級隊伍的末端排隊。

  早自習一開始,熱鬧的校園立刻安靜無聲,教官訓了兩句話後,要罰站的學生拿書出來自習,便回教官室去了,留下糾察隊當看守的牧羊犬。

  石薔薇百般無聊地翻著課本,心思壓根下在上頭,糾察隊不比教官,學生三三兩兩地聊起天來了。

  「你叫什麼名字?我看你不像會遲到的耶,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

  熟悉的滑溜男聲響起,石薔薇抬起頭,認出聲音是來自後方。

  雖然習慣被搭訕,不過石薔薇很確定這回被搭訕的對象不是她。

  「不要害羞嘛,你那麼可愛,我不會欺負你的。」男聲頓了頓,又旁若無人地道:「依蓮?這名字真好聽,你怎麼也遲到了?說不定是我們有緣哦!」

  葉依蓮小媳婦般地低著頭,可憐兮兮地翻著課本,拚命祈禱身旁這個大嘴巴的「怪咖」能快快放過她。

  如果不是因為早上幫媽媽去醫院拿藥,她也不會遲到,更悲慘的是身旁這個金髮怪人一直要跟她講話,遲到已經夠慘了,要是被糾察隊抓到她聊天,說不定會被罰站到放學……第一天上學就這樣,真的好倒楣哦!她真想哭。

  「你臉都紅了耶!要不要我幫你……」

  「徐安颺!」石薔薇翻了翻白眼,揚聲道:「你可以不閉上你的大嘴巴,賭賭看我會不會揍你。」一直聽到嘰嘰喳喳的聲音,讓她都開始煩起來了。

  徐安颺瞪大眼,像突然間發現一頭母老虎跟自己關在同個籠子裡,原本聒噪不停的嘴巴也啞了一般,吭都不敢吭半聲。

  葉依蓮抬起埋在課本裡的小臉,好奇地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眼底寫滿崇拜,接著她看到石薔薇手肘處的擦傷,立刻在書包裡翻找了起來。

  「這個給你。」她怯怯地拍了拍石薔薇的肩膀,遞出一張OK繃。

  石薔薇愣愣地看著那張橘子色的OK繃,又看了一眼怯生生的葉依蓮和一旁忍著笑的徐安颺。

  「你手臂擦傷了。」葉依蓮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石薔薇向來對弱勢的對象沒轍,尷尬得連耳根子都熱了起來,不自在地接過OK繃,「謝謝。」她才不想貼這種東西,習武的她受傷可是家常便飯。

  托石薔薇不怒而威的氣勢,在校門口罰站的早自習安安靜靜地結束了,教官放人之後,葉依蓮逃難似地跑回教室。

  徐安颺和石薔薇則踩著一貫懶洋洋的步伐,正巧碰見姍姍來遲的另一位友人,與他們同樣在這學期念高一的楊昀騏。

  他們知道他為何遲到,彼此交換一個眼神後,石薔薇和徐安颺決定等楊昀騏被教官訓完話後再回教室,這一等,開學典禮和第一天早上的課都結束了,他們看著楊昀騏從教官室走了出來。

  「你老爹沒事吧?」徐安颺劈頭就問。

  楊昀騏搖頭,「子彈沒打中他,不曉得下次能不能這麼幸運。」

  「我以為夙櫻會跟你一起來。」石薔薇接著道,楊家和林家的人昨天都待在醫院。

  楊昀騏皺眉,「我今天一大早就沒看到她了。」話落,突然怪異地瞥了眼她手上的OK繃。

  石薔薇被瞧得不大自在,氣呼呼地道:「幹嘛?」沒看過OK繃哦?

  楊昀騏一臉怪笑,「我無法想像這麼女性化的東西出現在你身上。」這個一向習慣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女人竟然貼著那種軟綿綿的玩意兒!還橘子色、有娃娃圖案的耶!天要下紅雨了!

  徐安颺在一旁悶笑,石薔薇瞪著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最好他們一輩子都不會貼這種東西,否則她一定第一個拍照公告天下!

  同一時間,就在三人身後另一棟教室裡,菜鳥導師急著點名,但學生早已迫不及待想回家了,一年五班的教室鬧烘烘的吵成一片。

  「再等一下,快點完了,下一位是林--」

  「老師,有人找你!」第一節課時抽籤選出來的班長喊道。

  早已手忙腳亂的班導師只得中斷點名,才半天就騎到菜鳥導師頭上的一年級新生們立刻背起書包,一哄而散。

  只有坐在第三排最後一個位子的女學生不急著離開,她甚至還是今天最早進到教室的學生之一,在聒噪如麻雀和野鴉的學生中間,她安靜威嚴如女王,手持藍色硬書皮精裝英文小說,注意力始終都在上頭,在班導師終於放棄點名,垂頭喪氣地走向教室外的來訪者,她「啪」地合上書本,拿起書包,起身走向講台,面無表情地在自己名字旁打勾,然後離開教室。

  和所有學生一樣,她的穿著中規中矩,黑色粗框眼鏡掩去幾分她與生俱來的搶眼光芒,一絲不苟的馬尾則將向來亮麗的長髮壓制得一根都不敢作怪。

  來到走廊盡頭,轉向樓梯,卻驚見方才急著衝回家的同學排成一排站在樓梯處,底下高年級的學生一個個檢查大家的書包。

  她心底對這番情景已猜出個大概,忍不住搖頭。

  厲光恩就只會把學生會長這個職位拿來當追他姊姊的工具嗎?華中依然如數年前她所聽聞的那般,黑道與權貴學生像特權分子一般橫行。

  何況,他也沒有因此追求成功,真是遜斃了。

  教官當然不想多管閒事,管管安分的好學生是一回事,對有本事又不安分的都是少惹為妙。

  眼前她也沒有別的援助,當學長們的「臨檢」輪到她時,她以那本又厚又硬的精裝書本架開朝她伸來的手,沒預料會遭到反抗的學長們全都一陣錯愕。

  她看向一旁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同班同學,顯然成為這群小混混用來殺雞儆猴的倒楣鬼。

  「他是你們打的?」她冷聲問道。

  「學妹別太緊張,你認識十紋蘭幫主的孫女嗎?我們聽說她念一年五班,所以想先跟未來的大姊頭打聲招呼,順便請這些未來幫主的同班同學貢獻一點心意讓我們招呼大姊頭。」

  「是嗎?」鏡片後的杏眸冷光一閃,然後她手握書本猶如揮舞大刀,動作風一般的瀟灑神速,精準而毫不留情地往那些人頭部最脆弱的部位奮力一擊,立刻讓五名高年級生像被幾噸重的石頭K中一般,哀號聲四起。

  最後她拍了拍裙子,把書本抱回胸前,昂起頭,轉身冷睇這群無賴。

  「你們最好記住,明年我會競選並成功成為新任學生會長,首先要開刀的就是在校園裡耍流氓的傢伙。」把黑道與校園分割,沒想到這竟是身為黑幫繼承人的她,頭一次想拿出自小受訓的本事大刀闊斧的第一目標。

  「你以為你是誰……」被打倒在地的其中一名男生不服氣地怒道,顯然準備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學妹一點教訓。

  「順便記住我的名字,」她拿開遮著胸前學號和姓名的書本,「我就是你們在找的林夙櫻。」

  瀟灑轉身離開的同時,林夙櫻完全沒注意到向她投射而來的眾多視線裡,有一股特別熾熱,既不屬於畏懼、也不屬於好奇的視線,來自一個在未來三年裡她始終認定無害且無比信任的男孩子臉上。

  那年,年輕的她在華中掀起一陣旋風,由十紋蘭的人開始的校園偶像風潮與特權,她決心要在她手上終結,脫去了平凡的偽裝,她像個傲氣十足的小女王,以令人炫目的姿態昂首挺進人生舞台。

  也挺進就在那三年後,十紋蘭的末路黃昏。

  楔子二  --夜楓

  報紙斗大的標題寫著:東南亞第一大幫派瓦解。

  坐在以桃花心木傢俱和古董為主要擺設的大房間裡,年輕的男人因為喝光一整瓶威士忌而醉趴在桌上。

  大廳厚重的門被傭人們拉開,跟著外頭的陽光一起燦爛登場的,是剛升上大二,衣著品味華麗得令人咋舌的花花美男子。

  「我親--愛--的表弟怎麼啦?」特意拉長幾個音節,與他的表情同樣戲劇化。

  回應他的是趴在桌上的男子動也不動的發頂,上官欽揮揮手讓傭人離開,在門合上後,他走到壁櫥邊隨手拿起另一瓶酒,折回醉死在桌前的男人身邊,拔開瓶塞,將整瓶價質不菲的名酒往醉鬼頭上澆下去。

  桌上的腦袋欠動了一下,在酒液流進眼睛傳來陣陣刺痛後,咒罵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幹什麼?」粗啞的咆哮會令一屋子傭人嚇得腿軟哭泣,對他眼前這個裡裡外外花到底的男人卻沒用。

  上官欽撥了撥帥氣與美型兼具的長髮,「我聽二姨說,你的腦袋已經因為酗酒而開過一次花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瞄了一眼男人額上綁的繃帶,「今日一看果然不假,我以為是一朵花開在桌子上呢,就想說拿一點水來澆它囉!」

  別人或許拿上官欽沒轍,但男人偏不吃他那一套。

  「少跟我裝瘋賣傻,帶著你他媽廢物一樣的同情心滾回你家去。」

  上官欽看著他,臉上面具一層層剝落,溫度漸冷,他拿起報紙。

  「身為襲家男兒,也是旗門用來扳倒十紋蘭的功臣,我提醒過你無數次,只要你想抽身,我會幫你向外公求情,讓你不要捲入林家和襲家的紛爭之中,你給我的答案是什麼?』

  「我不需要你向那老頭求情,讓他再有借口認定我不如你!」男人像被踩到痛處的獸,彷彿準備要將眼前的男人撕成碎片。「沒有我的參與,襲、林兩家仍然會鬥個你死我活,我卑微的選擇難道就能免去這一切?既然如此,我總還能決定襲夜楓這個男人是不是要繼續活得像襲家的一條狗,只是旗門實現野心的工具!」

  喝個爛醉就能擺脫宿命嗎?上官欽想這麼開口,卻終究將話吞下。

  他們同樣都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所以他能夠明白襲、林兩家的恩怨,讓他們必須將生命裡那個勝於一切的存在割捨。

  襲夜楓痛苦地閉上眼,更也許是因為宿醉使然,明明他比眼前這五官細緻猶如天神的男人年輕,俊朗的臉龐也一向驕傲而矜貴,如今卻只剩滄桑。

  「我們都失去了什麼,你比我更明白……」他的嗓子被酒精鞭笞得彷彿沙漠與荒原。「你選擇一輩子活在面具的偽裝下,而我選擇消失。」

  當襲夜楓再睜開眼,上官欽知道他永遠要失去這個表弟。
    
第一章    

  月亮懸在道路的盡頭,像是幽冥路上的引魂燈,Jessica盡力不讓自己這麼想,可是週遭隨著夜風顫動搖晃的樹影,讓她好幾次都以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藏在樹林中的山精鬼魅逮住。

  彷彿心裡的恐懼真的召喚來不幸,棲在樹上的蝙蝠和烏鴉突然拍著翅膀狂亂地朝夜空飛去,接著……

  「啊--」鬼哭神號的淒厲尖叫,令鍵盤上的手輕輕一顫,最後一個字母在銀幕上像練了分身術般,閃爍的指標一路滑至頁尾。

  又來了。

  林夙櫻拿下眼鏡,捏了捏鼻樑,她不用起身朝窗外查看,也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

  在尖叫之後,緊接著是一陣此起彼落的訕笑和爆笑聲。

  她工作的房間窗口有一組看書和喝茶用的桌椅,有時閒來無事她會坐在窗邊,邊曬太陽邊寫稿,窗台和桌子上擺著耐旱型的盆景植物,因為她一向懶,但是又希望有點綠意點綴環境。

  支著頰,她傾身到窗前,百般無聊又忍不住感到好笑地看著底下還捨不得太早恢復成年角色的眾人。

  昨天才在山莊辦完婚宴的新人,今天一早飛出國去度蜜月了,整個山莊昨晚鬧得像座不夜城,這群睡到中午的傢伙顯然還玩得不夠過癮,連山莊裡的婆婆媽媽、叔叔伯伯都跟著起哄。

  林夙櫻視線又飄回電腦前,心思卻已經不在稿子上,微笑淡去後,茫然卻跟著佔據她蒼白的臉龐,她想也沒想地抄起桌上的打火機和煙點上。

  這應該是她搬到向陽山莊以來,最盛大也最熱鬧的一場婚禮。

  四年前徐安颺和伍白梅是飛到元雅臣的島上辦了簡單的婚禮,因為徐飛雨沒辦法離開那座島,九個家族的代表只有林夙櫻沒到,她不否認當時情緒低落了一陣子,不是因為她是唯一沒去的,而是她和徐飛雨終究無法像以前一樣。

  之後是楊家那對,但他們壓根沒想過要再辦一次婚禮,畢竟對經歷過風雨與離別的愛侶來說,寧靜的廝守遠勝過一切,何況他們本來就是夫妻,十幾年前他們的婚禮之盛大也是前所未有的,楊昀驥以大廚的身份親自下廚宴請山莊裡的親朋好友,並向大家正式介紹他的老婆。

  至於石薔薇,韓家是歐美華人的名門,他們在法國辦完一場連記者都出動採訪的婚禮後,一向靜不下來又討厭麻煩的石薔薇,光想到回向陽山莊還得再當一次人形娃娃敬酒陪笑就臉色鐵青,回家後便一家家發喜糖喜餅了事。

  接著是昨天,只要是九個家族的年輕一輩,沒有人不曉得厲光恩追了厲美梨十幾年,昨天那場婚宴甚至讓遠在世界各地,九個家族其他成員也聚集在向陽山莊。

  也許是因為如此,她整夜心緒紛亂。

  厲光恩住在這裡的理由和其他人不一樣,至少林夙櫻是這麼認為的,他不像楊昀騏,獨力肩負天字堂的手下犯下的過錯入獄,出獄後卻決心在山莊裡孤老終生;也不像徐安颺,承受至親背叛的傷痛與夢魘,明明喜歡熱鬧的他卻躲在這裡,刻意與外界保持一種半疏離的遺世獨立。

  托雷字堂堂主那一絲不苟、剛正不阿的性格,當年雷字堂平靜的解散,厲光恩沒有過去的包袱。

  這座向陽山莊是因為她對祖父的承諾而存在的。

  林家虧欠八個家族,你必須守護他們……

  十紋蘭的崩毀改變了九個家族年輕一代的命運,除了她能力所未及的,她一一將八個堂口、她的青梅竹馬找回來,堅守著承諾,要親眼看著他們重新擁有正常的人生。

  昨夜的婚宴裡,八個家族的同輩,有的過著嶄新的生活,有的卻否,她畢竟不是神仙,這麼多年來,她越來越懷疑自己究竟曾經做過什麼來實踐她對祖父的承諾?

  她的頭又開始疼痛,突然強烈地想一睡不醒。

  電腦螢幕裡的收信提示顯示收到新的郵件,她順手點擊開啟,瞄了一眼寄件人的名字,精神突然一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讀起信件的內文。

  好久沒寄東西給你了,最近過得怎麼樣?我的沙漠探險結束

  了,寄上幾張我拍的照片給你,十八號中午以後我都會在線上,太

  久沒跟你聯絡,希望能看到你。Eagle。

  接著是十幾張沙漠攝影的照片,照片下都有一段說明與筆記。

  把照片看完一遍,她看向桌歷……十八號,不就是今天?原本沉鬱的情緒一掃而空,立刻開啟即時通訊軟體登入連線。

  林夙櫻其實是個討厭使用網路的人,她上網只為三個目的:找資料、與出版社聯繫,和Eagle聯絡。

  Eagle是個神秘的傢伙,她不曾見過他本人,Eagle常在旅行時把沿途拍下來的照片寄給她,自己卻從未入鏡。

  十二點一刻,你不用吃飯嗎?來自Eagle的訊息如是道。

  林夙櫻不太常用即時通訊軟體,她打字就和她寫作一樣的一板一眼,她的某任編輯就很喜歡在催稿時加一堆表情符號,剛開始還真的騙到了一點她從來就很稀少的同情心,當下以救火般的肅穆與緊張把稿子趕完……當然久了這招就沒用了。

  Eagle先生班師回朝,小女子怎敢怠慢?

  你聊天的方式熟悉的讓我好感動……其實我還待在撒哈拉邊緣的一個小鎮。

  撒哈拉有網路呀?太神奇了。

  托現代科技的福。

  跟過去一樣,他們聊天的內容繞著彼此的生活與心情,再加一點天南地北的閒扯,往往可以一聊就忘了時間流逝。

  就相識的緣由來說,Eagle是林夙櫻的網友。林夙櫻唯一一次上網聊天是為了她小說裡的人物,她在聊天室泡了一個星期--對她來說有如惡夢般的一個星期。她在網路上的活動之枯燥乏味,就好像當它是公事一般,不曾上過任何論壇,不曾玩過任何遊戲,不曾瀏覽過除了寫作資料所需以外的網頁,而身為一個作者,她連E-mail信箱都不曾公開過。

  但她竟有一個可以相互通訊八年的網友。

  最初是她收到一封不屬於出版社的郵件,這類郵件她通常都是直接刪除,一個連上網娛樂都沒興趣的女人當然不能指望她對不明郵件有興趣,一切全拜奇跡所賜,她彎身到電腦桌下撿東西,不小心按了Enter鍵,再起身時,郵件裡風景壯闊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林夙櫻從不承認,她對風景照有一種特殊的迷戀,一旦她向身邊的人坦白這點,所有人都可以明白為什麼,然後開始做十年前便已放棄的遊說。

  十年前她來到向陽山莊後,就未曾再離開這裡一步,像是某種恐懼與詛咒……

  那封郵件不只有風景照,還有一些和老朋友對話一般的閒聊。

  林夙櫻當然不認識這個寄件人,直覺不應該隨意窺看不屬於自己的信件,然而當她的目光追逐著一張張風景照的同時,也無法避免地讀到一兩句文字內容,這時她就痛恨起自己一目十行的閱讀本事。

  她因此知道寄件者是一個感性與知性兼具的人,也許還特別內斂,外冷內熱--寫小說的就是這樣,窺見一點蛛絲馬跡,要他不天馬行空的想像或運用邏輯去推理,不如要他別吃飯、別呼吸。

  寄件者引起了她的好奇,她決定回信告知對方寄錯了信箱,他的朋友應該沒收到這封信,而基於對那些照片和文字的興趣,她的回信內容也長了一些,結果,他們就此搭上線。

  Eagle的神秘和與眾不同,合宜的關心卻不多做冒犯,還有他與林夙櫻無話不談,思想上的契合……等等,讓林夙櫻打破一直以來設在自己與陌生人之間的屏障,接受他成為心靈上的密友。

  下次的旅行是什麼時候?她問。

  已經開始想我了嗎?待在沙漠邊地的Eagle了句。

  臭美!雖然如此回應,林夙櫻卻忍不住笑了。我只是在期待下回的故事,還有你的目的地。

  Eagle,老鷹,自由自在地走遍世界,這也許是她著迷於與他對話的原因之一。但事實上林夙櫻並不特別喜歡旅遊節目,甚至覺得很無聊,寧願去翻找又厚又重的專業書籍查資料。

  也許是因為Eagle的信總是為特定的朋友寫的,量身訂做一般,例如這回他寄了很多有關沙漠風暴和海市蜃樓的照片,因為林夙櫻曾在聊天時提到,她下一部小說想要這樣的場景;他還特別照了一張駱駝的頭部特寫,回答她曾經在聊天時所問的,不怎麼有常識的問題:駱駝的睫毛真的很長嗎?

  讓一個說故事的專家期待我的故事,真是我的榮幸。下回嘛……還沒決定,你想要哪裡的土產?說來參考參考。

  火星上的石頭。

  天文博物館都不太大方,而太空總暑恐怕不歡迎扁毛類的傢伙,因為要找到合我穿的太空衣也太為難他們了。

  林夙樓笑了笑,繼續漫天勒索「土產」。

  剛認識的時候,她問他為什麼外號叫「Eagle」?因為他總是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嗎?

  Eagle回答,鷹的中文與他深愛的女孩名字同音。

  她在哪兒呢?她當時問。

  Eagle一直沒有傳來回答,令她幾乎以為自己冒犯了他不願為人知的隱私。

  她埋葬在一個看得到海和日出的地方。Eagle這麼回答。

  她正想道歉,他又傳來一段文字:她的青春與黃土一同埋葬,從來未曾離開她的世界,有一天我希望將這些年來我所走過、看過與聽過的一切都送給她。

  林夙櫻從來不懂如何安慰人,她當時的確是很難得地滿腔同情與感動。

  所以……一開始你寄的電子郵件是寄給你女朋友的吧?即使她再也無法收信,但你不小心按錯了一個字母或數字,便寄到我這裡來?

  大概吧。Eagle不置可否。不管如何,這樣也很好,現在我有一個會和我聊天的聽眾兼讀者了,感覺真不賴。

  林夙櫻原本想要安慰他,卻反被他給逗笑了。

  你有千千萬萬個讀者,我卻有一個擁有千萬讀者的大作家當Fans,看來我還勝你一籌。

  啊,有人厚臉皮自動把別人當Fans了。

  我很疼Fans的,下回極地探險,我本來打算為我的VIPFans準備一系列雪國極光特典,看來她好像不屑一顧的樣子。

  林夙櫻雙眼全亮了起來,有北極熊嗎?

  如果我的Fans想要的話,或許我可以找到北極熊寶寶。

  噢!Eagle大師!你知道我有多麼崇拜你嗎?我對你的景仰,有如尼羅河氾濫,有如聖母峰崇高,有如太平洋廣大!

  只有這樣而已嗎?我可是要冒著被熊媽媽撕鹹冰肉乾的危險耶,Eagle故意逗她。

  即使到了世界末日,也不能毀滅我對你永不止息的景仰!林夙櫻又好氣又好笑地飛快回應著。

  Eagle不只拍下他所見到的每一幕奇景,也把他所有的感動與豐富的心靈帶給她,他給她的信裡永遠都帶著一份溫柔與體貼,彷彿在每一次拍下一個畫面時,心裡也想著她,那些文子都是在對她訴說,彷彿她與他一同走遍世界,一同分享每一個感動與驚喜……

  林夙櫻相信她愛情的天賦已死,她愛人的能力隨著當年毀滅九個家族的背叛一起下了地獄,何況Eagle的溫柔只是因為對他女友思念的寄托之情,於是,她放任他繼續將那些總能讓她千愁盡解的訊息帶給她,也在每一次兩人能夠聯絡時盡情的談天說地。

  Eagle和林夙櫻的牽扯還不僅僅是如此。

  第一次得知她的筆名Eagle一如每個初次聽聞的人一樣不敢置信,但從震驚到接受的時間太短了,短到林夙櫻認為他根本不相信。

  當然啦,這不能怪他,連她的編輯和出版社一開始都不敢相信,一個連美國都沒去過的外國人,寄了一部英文程度絕不下於任何一位美國當代作家的作品,他們當初還以為上面的地址是惡作劇呢!

  為什麼她要以英文寫作而不用中文?說起來只是無心插柳,她當年寄去的是她高中時為了練習英文的試筆之作,不過如果老實把這段緣由道出,可能會氣死很多人。

  以出版社的立場,編輯和老闆要求她保持神秘時,她還真是鬆了一口氣。

  良久,Eagle卻這麼回答:現在想起來,的確有可能。Dark  Queern的書裡充斥著東房哲學的味道,深辟的不像對東方文化一知半解的西方人會寫出來的。

  「Dark  Queern」其實是林夙櫻的書迷給她取的綽號,由Eagle說出來,讓她有點意外,更多的是受寵若驚,臉頰一陣燥熱。

  多數人以筆名稱呼她,只有她的書迷喜歡喊她Dark  Queern。

  因為我常在世界各地跑來跑去,有時就直接在當地書店買書,在我所讀過所有Dark  Queern的譯本中,中譯本與原作精神最契合,我猜你自己多少參與了中譯的工作?

  沒錯,取得中譯權的出版社是熟人所辦,我的身份才能夠保密至今。

  林夙櫻還有點不太能接受他的鎮定,但她的遲疑就在日後與Eagle無數次的談話中煙消雲散,他們是彼此忠實的讀者,是最能夠觸及心靈的聽眾,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如此親密,卻又如此陌生。

  林夙櫻和Eagle的第三個關係,是一座哥德式莊園的前任與現任主人。

  一開始林夙櫻以為Eagle說著玩,她隨口告訴他,她在山上的十座莊園,有一座的買主臨時反悔,而她當時急需這一筆天文數字的錢。

  沒幾天,她的帳戶裡出現一大筆金額入帳,數目大到銀行經理親自來向她確認。

  傻眼的林夙櫻守在電腦前,一等Eagle上線就立刻質問他,他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請她將權狀和一切相關文件寄到某個地址,他的律師會處理好一切。

  現在,Eagle買下山上那座莊園已經將近五年,兩人依舊未曾謀面,林夙櫻每次想到這,都忍不住覺得不可思議。

  聊完了Eagle的沙漠探險,接著聊到山莊昨天的婚禮,林夙櫻未曾向他提過她的家庭背景,只說過她出身複雜,有一群感情不一定特別要好,但互相關心的青梅竹馬。

  不知是否言詞間她透了些什麼,當Eagle問她是不是有心事時,她並沒有太訝異。

  每次和Eagle聊天,她總是暢所欲言,沒有人能讓她如此坦白而愉快,所以她相信一定是Eagle從她的字裡行間察覺到她的壓抑。

  大概是……有點累吧。

  累是果,而非因,她很清楚,因此開始害怕Eagle追問為什麼覺得累,那是連她自己都害怕去追究原因。

  或許你茲換個環境,夠安靜也夠隱密,什麼都不要想地休息到你覺得舒坦了為止。Eagle仍是讓她如此窩心,什麼也沒問,只是提議。

  哪個地方呢?你知道我有出遠門恐懼症。她自我嘲解。

  不用遠。你知道我那座莊園,除了兩個大門守衛以外,每天中午有人會去打掃,傍晚,六點以前打掃的人就會離開,你可以到那裡,我會吩吋守衛和打掃的人不可以打擾到你。

  ***    ***    ***

  他送出了邀請,緊張地等待她的回應。

  她並沒有遲疑太久,然而在他的感覺裡卻像已經等待了一世紀。

  謝謝你,但是這麼麻煩你,好像說不過去。

  她是客套,還是禮貌地拒絕?光憑文字難以揣測她的心思,他卻不死心。

  除非你不想休息,我就不勉強,但聽你的狀況我真的希望你好好放鬆自己一段時間,這是身為一個朋友的建議,除非你不認為我是朋友?

  當然是朋友!另一端的林夙櫻飛快回應。我之是覺得大搖大擺住到你家裡,而你這個主人遠在他鄉,我好像入侵者一樣。

  她的回答讓他手指輕輕一顫,在理智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他已經飛快敲下一串回應: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那麼或許我會趁下個旅行開始之前,回去一趟。

  按下Enter鍵,他才意識到那一瞬間他把自己逼到懸崖邊。

  他不應該,也不能見她!

  八年來他所辛苦建立起的她對他的信任,將會隨著他真面目的曝光毀於一日一。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理智的那面咆哮的發出責備,他卻發現他的心臟仍是因為期待而狂烈地鼓動,像年輕時每一次期待見到她那樣。

  思念欲狂。

  沒嘗過,不會瞭解那種明知前方會粉身碎骨,也著了魔般地回不了頭的瘋狂。

  他會為這一刻的衝動付出代價,用八年的信任換一瞬間的破滅和她一輩子的恨,到底值不值得?

  原本他一直都安於現實,曾絕望地認定已經永遠失去,如今卻可以用另一種方法陪伴她左右,為她分擔生活中的一切煩惱與憂愁,他該知足吧?永遠見不到面也沒關係,一輩子這樣就好了,直到他們之中一個先死去。

  他祈禱是她先離開世界,那麼他就終於能回到她身邊,在她墳旁等待埋葬在她左右的那一日到來。

  如果不幸他先走,雖然遺憾。也沒關係,他會把他這半輩子為她所經歷的一切化為照片與文字,送給她--他還有好多的風景沒帶給她,還有好多的話收在盒子裡,那些不敢以Eagle的身份告訴她的。

  然後他會寫下遺囑,希望他的骨灰灑在海風裡,等她打開她房間面向海洋的那扇窗,也許他還是能夠回到她身邊。

  可是她無意間透露了些什麼,無意間告訴他,她需要他……

  她需要的是Eagle,而這樣的需要甚至還有點自作多情,她只是不想像個入侵者罷了。

  當你那麼地想著一個人的時候,牽牽唸唸,每一個夢都是和她廝守,每一次清醒都獨自面對無力與心痛,拿一回的相思得償換一輩子的後悔,又怎麼會難以理解?

  你要回來?電腦另一頭的林夙櫻顯然訝異了許久才回神。

  還是你擔心我打擾到你?他心裡一半在打退堂鼓,一半卻期待得心都扭疼了。

  當然不會,我最不覺得煩的人就是你啊!從來都不玩圖案的她,還特地在句子後加了朵小花以示誠意。

  他在電腦前忍不住笑了。

  若這是當著他的面,一句真心的告白,該有多好?

  你什麼時候回來?

  立刻。他只想立刻回到她身邊……

  還有些事得處理。不能急,冷靜與理智終於又回到他的腦袋裡。你先搬進去吧,想要住哪個房間都可以,我等等就打電話把一切交代下去。

  也許,會有一種方法……一種可以與她在一起,又不被她認出來的方法?

  這個想法就像天方夜譚,他卻還是燃起希望。

  他要好好想想,就這一回,冒一次險,他就能夠回到她身邊。
      
第二章    

  「襲夜楓。」

  少年轉過身,以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而言,他體格精實,每一個動作都無比優雅敏捷,實在不像一個會被幾名破少年圍毆成重傷的樣子。

  望著出聲喊他的女同學,他平靜的眼眸深處有一簇火花閃動,但稍縱即逝。

  「你的傷還好吧?」她問。

  「沒什麼,有事嗎?」他冷淡地回應,心卻為女孩的接近狂烈悸動著。

  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這是他自小的訓練和教養所不允許的,冷漠的面具立刻戴在臉上,「如果你也是想替我上藥,我可以告訴你不必了。」

  少女瞇起眼,接著像是瞭解了什麼,嗤笑出聲,「你以為我想引起你的注意啊?」她想起今天每個女同學對他表現出來的慇勤,雖然同情他,卻忍不住覺得好笑,「你的臉腫得像豬頭,說話口氣又衝,我為什麼要吸引一個脾氣似乎不太好的豬頭的注意?」

  襲夜楓一愣,接著忍俊不住也笑了起來。

  「聽說你昨天是為了替同學拿回要繳學費的錢才被打的,雖然我一向覺得不會打架的男生很遜,不過還是欣賞你的膽識。」

  她的語氣讓他覺得她像女王一般,對她的臣子說:朕雖然不是很滿意你,但決定給你一次機會。

  襲夜楓饒富興味地看著這個女孩,他知道她的身份,只是突然很好奇,若她曉得他昨天其實是故意表現出蹩腳的模樣,不知反應會如何?

  年輕的他沒察覺,他只是希望讓眼前的女孩對他另眼相看,而不是把他當一個弱不禁風的對象。

  但他還是得繼續扮演手無縛雞之力、內向冷漠的病弱高中生,因為……

  「我是林夙櫻,」女孩朝他伸出手,態度落落大方。「很高興認識你。」

  ***    ***    ***

  其實林夙櫻不知道該怎麼紆解心裡的煩悶與疲累,只是當Eagle說她該找個安靜又隱密的地方休息一陣子時,她為這個提議心生一股嚮往。

  Eagle在她心裡的存在又顯得更特別了,他似乎永遠能夠安撫她,永遠能夠體貼她的心,甚至比她自己更懂得她需要什麼。

  所以,在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搬到山上時,林夙櫻心裡對見到Eagle的期待甚至超過原來想好好休息的渴望。

  山上這十座莊園,原本她打算自己留下一座,畢竟這裡地理位置好,坐山望海,每一座莊園隔著茂密的樹林與規畫完整的山路,擁有最先進的衛星監控和保全設備,建築風格也是她向來喜歡的歌德式。

  只是人生本就不能事事如意,她需要錢,只能把原來計劃留著的一座賣出去,不幸中的大幸是,買下她中意的莊園的買主是Eagle。

  Eagle雖然不曾使用這座莊圖,但將它維持的相當完善,林夙櫻常常懷疑其實他買下這裡根本只是為了幫她渡過難關,他的幫助代價太大了,買了房子卻空著不用,光繳稅金和維護就是一筆很大的開銷,他等於一直白白地花了這些錢。

  林夙櫻坐在花園裡,日已偏西,她的作息十年來都日夜顛倒,野餐桌上擺著的是她今天的第一餐,而且就像在頂級飯店享用的正餐一樣豐富,這當然都是Eagle特別交代的。她覺得自己或許該感到受寵若驚,可是當第一天起床就享受到無可挑剔的「客房服務」時,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驚訝,Eagle還安排一個安靜得像影子一般的臨時管家給她,只要她有任何需要,按下每個房間都有的對講機按鈕,能幹又不多話的魏太太就會立刻出現。

  雖然未曾謀面,但從八年深刻而赤誠的交往中,她知道Eagle是一個相當體貼與溫柔的人,他帶給她的友善絕不會是半調子的,打個比方來說,如果他說要送她一棟房子,那他一定會連傢俱與交通都安排妥當。

  她也知道Eagle並不是對所有人都是如此,對很多人和事,他其實是既小心眼又硬心腸的,常常讓她和他相隔半個地球,卻在通訊連線上為了糾正他某些任性的行為而氣個半死。例如有一回,她知道他和一群臨時湊在一起的夥伴進入黃石公園,結果有兩個人在公園裡失蹤了,新聞發佈後,她問他知不知道那兩個人在哪?

  他說知道,但他不想救他們,那兩個傢伙盜獵活該,死在那裡也不關他的事。

  結果那次林夙櫻和他吵了整夜,然而她發現就算Eagle是這樣的一個人,她還是喜歡和他天南地北地聊天。

  林夙櫻想她必定是非常幸運,不是因為他對她大方,而是他的行為代表把她視為知己,她知道一個人一生中不必交遊廣闊,一個知己勝過無數泛泛之交。

  來到這裡一個星期了,Eagle仍未出現,甚至也未曾上線和她聯絡,只是寄了封電子郵件告訴她,他有些事情得處理,過幾天才會回去。

  如此一來,林夙櫻又覺得有些無聊了,期待見到Eagle,卻又對他無法在線上陪她而失望。

  除了吃和睡,或在花園裡曬曬夕陽,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夜裡全黑的大宅閒晃,她覺得這有助於思考她小說接下來的情節,而且這種哥德式建築在深夜裡別有一番詭魅的魔力,哥德式古堡更是許多黑色小說的舞台,她想起有一回她實在對徐安颺的聒噪忍無可忍了,於是就誰他說,他買下的那座莊園曾經住了一個分屍變態殺人魔,那個只有對電腦和女人腦袋才會靈光的蠢蛋當下就相信了,讓一向以嚇人為樂的她偷笑了好幾天。

  她甚至讓園丁將整座莊園的庭園燈都關閉,此刻的她就坐在迴廊邊的欄杆上,背對著漆黑如鬼屋般的大宅,月光朦朧地為所有的黑影鑲上一層淺淺的銀邊。

  Jessica來到那封她收到的聘用書上指定的地址,卻發現那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古堡……

  林夙櫻盯著月光下的花園,腦海裡卻為她筆下的主角排演著未知的際遇。

  是弄錯了嗎?Jessica當然做如是想,可是她費盡千辛萬苦才走到這裡,就算這座古堡是地獄的入口,也比在月黑風高的此時再一次穿越她身後詭異無比的森林,回到幾百里遠的破爛旅店好。

  她決定豁出去,踏上似乎長滿青苔而滑溜潮濕的台階……

  林夙櫻的思緒斷在此處,因為花園的一角,就在涼亭和玫瑰花棚旁,有一抹黑影飄過。

  是移過而不是飄過。林夙櫻在心裡糾正這個想法,因為只有不屬於人間的東西才會用飄的,她從不自己嚇自己,筆下的世界與現實的分野一清二楚,要不然她早就變成疑神疑鬼的神經病了。

  她起身躲進陰影處,悄悄朝黑影閃過的方向移動,順手抄起花圃旁推車上的工具當武器。

  林夙櫻瞇起眼,確信有東西在涼亭裡,而且和她一樣潛伏在月光無法拂照之處。

  她該出聲嗎?這似乎是比較聰明的方法,何況這座莊園有守衛,不太可能是宵小闡入,也許是魏太太?

  但那個身高和體型分明是一個高大的男子所有。

  「誰在那裡?」

  涼亭裡仍悄然無聲。

  這種時候,到底會是誰?有沒有可能是守衛?

  但是鬼鬼祟祟,想必居心不良!就在林夙櫻這麼想的同時,她已朝黑影躲藏處揮出許久未曾練習,卻仍技巧熟練的一擊。

  臨時充當竹刀的釘鈸揮空,原以為有人躲藏的陰影中什麼也沒有,林夙櫻因為這個發現而愣了兩秒鐘,手中的釘鈸已被打落在地上,一隻大掌蓋住她的眼睛,另一隻則圈住她,讓她雙手無法有任何動作。

  就算她曾經天不怕地不怕,這回心跳也差點停止。

  「我不是小偷。」她頂上的男子聲音如是道。

  「那就是強姦犯或色情狂了,你手別亂摸!」林夙櫻火大地道,氣惱自己在這十年間竟然退步如此之多。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傢伙抱在懷裡動彈不得就罷,還被吃豆腐。

  她身後緊貼著的胸膛因為悶笑而微微震動,令她更為光火。

  「抱歉。」覆住她左胸的手往下,仍然沒有鬆手的打算。

  眼睛仍然被摀住,他的大掌蓋住她半張臉,林夙櫻有些沒好氣地道:「你不覺得你該摀住的是我的嘴嗎?」

  「為什麼?」男人又一陣輕笑,聲音沙啞得彷彿聲帶曾受過傷。

  「我會叫人。」連這都不懂,還當啥小偷?

  「可是你還沒叫。」

  他是認為她不敢叫,還是可惜她還沒叫?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就算我喊破喉嚨也沒人理我?」這小偷不專業也就算了,竟然還提醒她她還沒喊人。

  「我不想讓你喊破喉嚨。」他又笑,好像她的話逗得他很愉快,林夙櫻懷疑她遇到的也許不是小偷,說不定是心理變態。

  早就說過山上的莊圖要加強保全,只安排兩個守衛根本不夠!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乖乖合作就放我一條生路?」林夙櫻開始冷靜下來,另一個可能在她心裡形成。

  到目前為止,除了一開始不小心的冒犯之外,其實這傢伙還算君子,只是身體貼著他的讓她有點不自在。

  男人又是一陣忍俊不住的笑,「寫小說的是不是無時無刻都在想情節該如何發展?」

  林夙櫻身體放鬆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好一隻扁毛畜生,初見面就先跟我來個下馬威嗎?」原先認為被冒犯的慍惱立刻轉變為雀躍,連聲音聽起來也明顯透露著過分熱切的欣喜。

  她未曾覺得不妥,不認為自己對這個根本沒見過面,算是半個陌生人的男子也許有了不尋常的感情。

  「小的不敢。」Eagle的聲音始終帶著濃濃的笑意,他鬆開了環住她雙臂和身體的手,卻仍未放下遮著她眼睛的大掌。「只是見你殺氣騰騰而來,我這只飛不動的老鷹嚇得六神無主,只得想辦法讓你放下武器。」

  「你哪裡像是六神無主的樣子?」林夙櫻嗤笑道,「好了,你打算跟我玩貓捉老鼠,還是木頭人?要遮著我的眼到什麼時候?」

  「有件事我忘了先告訴你。」他的聲音聽來有些猶豫。

  「你生得滿臉橫肉、凶神惡煞?」

  Eagle為她說風涼話般的語氣又是一陣失笑,「還好我沒遮你的嘴,否則就不能跟你鬥嘴了,多可惜。」他想起他的目的,笑意減了幾分,心臟因為害怕計劃失敗而跳得越來越猛烈,幸好他已經和她的背分開一些距離,但他仍然擔心她察覺自己的不安。

  「我本來想在線上告訴你,我在上回去西藏時臉部受了傷,很嚴重……」再一次對她撒謊,他的不安幾乎要令他放棄這個計劃。

  欺騙任何人他都能毫無愧疚,獨獨對她卻不行。

  林夙櫻卻自責她的無心之言也許正好傷到了他。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發生了意外。」否則剛剛也不會那麼調侃他。

  「不,你不必道歉,你並沒有傷害我,只是我還沒辦法接受自己這個樣子出現在你眼前。」

  「你認為我會在意你臉上的傷?」

  「不是你在意,是我在意,這個傷跟著我快半年了,我仍然無法坦然地讓別人直視我,更何況是必須讓你看見它醜陋的樣子。」他的聲音苦澀,不完全是演出來的。

  一張她曾經深惡痛絕地發誓絕不想再看見的臉,對他而言就是全世界最醜陋的臉,他的話是假的,話裡的感情卻是真的。

  「我懂。」她體諒地道,「不過你總不能一直遮著我的眼,是吧?」

  「所以,我知道這個要求太過分,我知道你的作息,我也只在夜裡醒著,可以的話入了夜後,這座大宅不要點燈。」

  林夙樓原想開玩笑地說他們倆有同樣的癖好,不過還是作罷。

  她不點燈只是因為喜歡與黑暗作伴,他卻是因為心理障礙,兩者畢竟不能相提並論。

  「事實上,我偏好不點燈,你應該也發現了才對。」她故意輕鬆地道。

  她的回答讓他鬆了口氣,但還是擔心這個計劃漏洞太多,她遲早會發現他的身份。

  「還有,如果在有必要點燈而我又和你在一起時,或者在太陽還沒下山,我卻必須現身的時候,我希望你可以綁上眼罩。」

  這句話若出自另一個人口中,林夙櫻大姊頭的脾氣一定立刻發作,但她只是沉默片刻,然後輕歎口氣,「你總不能永遠都這樣吧?」聲音裡只有包容與不忍。

  「療傷與休養總是需要時間,我還沒準備好。」他苦笑著回答。

  等他準備好,就是他該離開她的時候。

  他的話不無道理,就像她是到這裡來尋求靜謐的自我放鬆,他為自己安排一段心理復健的假期也不為過,而且憑他們倆的交情,她也應該幫他。

  「我答應你。」林夙櫻沒再多做猶豫地道。

  襲夜楓不敢相信這個他忐忑地在心裡演練過無數回的計劃竟會這麼順利,從來他對任何事都是胸有成竹,任何阻礙擋在眼前也不曾皺一下眉頭,這麼多年來,始終只有她是他唯一的弱點。

  任何事一扯上林夙櫻,他就變得毫無招架與抵抗能力,任何與她有關的一切,他的患得患失就足以讓他從旁人眼裡處變不驚的智多星、擅長上山下海冒險的英雄變成膽小鬼。

  他緩緩移開遮在她臉上的手,卻還是輕按她的肩頭。

  「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回來。」他的聲音極輕,語氣裡卻還是聽得出淡淡的頹喪。

  林夙櫻沒急著轉身,彷彿在安撫他。

  「這裡是你家,怎麼不該回來?何況你當我是什麼人?不過是綁個眼罩,又不是要挖我的眼,咱們的交情不該計較這個,對吧?」

  「我希望你好好休息,這麼一來,你怎麼能算是好好休息呢?」

  他的話讓林夙櫻明白,他把她擺在第一位,她心裡感動的同時,那股不尋常的情愫也開始發酵,她已經無法再裝作沒這回事。

  到底該怎麼形容這樣的感受?她知道他是最貼近她心靈的伴侶,一直以來都習慣他這樣的存在--碰觸不到,卻彼此交心,超脫於物質拘束的感情。

  然而當他們真的相遇了,即使她看不到他,只是聽著他的聲音,與他處在同個空間之中,她內心就莫名地激動。

  「我希望你陪我,要不這樣的休息實在太無趣了,無趣的休息不如不要休息。倒是,如果我不住進來,你還更自由自在,所以你那句話應該換我來說才對。」

  襲夜楓又笑了,「那麼現在我們立場互換,對白互換也是同樣的,我也希望能有你陪伴,否則我何必回來?」

  林夙櫻望著涼亭外,原來只覺淒詭的月色,如今卻分外動人,她臉上忍不住漾著消失許久的溫柔笑意。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肯定不只是因為我們在網路上有八年的交情,這樣跟你站在一起,我卻有一種很熟悉、很懷念的感覺,好像現實中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她甚至覺得就算看不見他也無所謂,她絲毫沒有一逮到機會就要偷看他的打算。

  這樣也很好,感覺到他在她身邊,令她有一種莫名的平靜與心動,只要能互相陪伴便已滿足。

  「是嗎?」襲夜楓努力維持聲音的平穩,故作輕鬆愉悅地微笑道。

  她能夠再愛他一次嗎?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期待,因為這次她愛的將只會是Eagle,是她看到的他的影子,而對真實的他,她永遠不可能會感到懷念與眷戀。

  她所謂的懷念,有沒有可能是為了當年的襲夜楓?他不敢想。

  傾身更貼向懷裡的人兒,渴望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渴望坦白十年來的相思之苦,卻終究只能壓抑。

  「也許我們上輩子就認識了。」他聲音極輕地道,掩飾著從喉嚨與心口湧上來的苦澀。

  「看不出來你還相信有前世今生這回事。」

  「你不信嗎?我記得你的書裡出現過不只一次這種情節。」

  如果他們前世就相識,是否他欠了她什麼?為何這輩子他的心要被她囚禁半生,到頭來只能得到她的恨?

  「你不懂,有時候寫愛情小說的,自己未必相信愛情:寫鬼神故事的,也未必相信鬼神。」

  「只是害怕相信吧?如果打從心裡就否定某樣事物的存在,寫出來的作品怎麼能說服人?」

  林夙櫻聳肩,「那就當我不想相信好了,我覺得今生已經夠累了,還要拖到下輩子,不是沒完沒了?」

  「可是如果這輩子是好朋友,下輩子也是好朋友,不是很好?」

  她忍不住笑了,「想不到你這麼感性。」

  「難道你一直認為我太過理性?」

  「這倒是,你是一隻既任性又感性還充滿靈性的老鷹,而我是一點也不感性,偏偏也不理性的口Dark  Queern。!」

  「我覺得你知性與感性兼具。」他溫柔道。

  她嗤笑出聲,仍是開心地說:「謝謝誇獎!」

  「如果我們下輩子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不是很好?」他的聲音彷彿聊著今晚月色一般的隨興與平淡。

  林夙櫻偏頭想了想,「那好吧,我就破例讓你預約下輩子好了,這可是別人都沒有的特別待遇哦!」

  「謝謝你。」她聽到他笑著說。
        
第三章    

  「有沒有興趣跟我搭檔競選下屆學生會主副會長?」

  襲夜楓怔住,停下收拾書本的動作,抬眼看向小女王般傲氣威儀十足的林夙櫻,她雙臂抱胸站在他桌邊等著他的回答。

  「我?」他的表情十足十地像個愣呆,惹得林夙櫻忍不住發笑。

  「當然。」她斂了斂笑意,「我主,你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為什麼選我?我記得你說過,男生不會打架很遜。」這是半年前她說過的話,自小被教導要對任何事都淡然以對的襲夜楓卻耿耿於懷。

  林夙櫻挑眉,「副會長會不會打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會動腦,而且你有一種明知道會雞蛋碰石頭也絕不退縮的勇氣。」

  她大概永遠都不知道,這句話大大地刺傷他男性的自尊,尤其又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襲夜楓心裡很悶,但又想和她說話,捨不得太早結束他們的交談。「副會長需要勇氣和頭腦,那會長需要的是什麼?」

  林夙櫻昂首挺胸,「領袖風範,魅力和魄力。」

  襲夜楓忍不住失笑。

  「怎麼?你覺得我不夠格?」她聲音和表情沒有半點氣惱,彷彿女王質問臣下:你認為朕不夠格?

  他止不住笑意,一邊搖頭道:「我覺得你說得對,的確,沒有人比你更適合。」他是真心地這麼認為,對這女孩的傲氣與自信感到可愛又有趣,更多的是心折與當時他仍無所覺的傾慕。

  「你答應了?」

  襲夜楓站起身,這回是由他伸出手,「你為帥,我為兵,一切以你馬首是瞻,未來的會長大人。」

  ***  ***    ***

  他們聊到天亮,就像過去無數個隔著重重海洋的黑夜與白天,有時候林夙櫻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可以和這個自稱是Eagle的男人這麼有話聊。

  「我總不能一直喊你Eagle吧?」她望著窗外像漸漸稀釋的墨水般就要轉亮的天色,背後倚著的是他的手臂,整個夜裡她都遵守諾言不偷偷瞧他的真面目,不過在月光難以窺探的室內,就算她直直盯著他的臉,也只能看到黑黑的輪廓。

  不過,反正她真的無所謂。

  「你喊過我Eagle嗎?我記得你都直接喊扁毛畜生吧?」身後的男人趣笑地道。

  襲夜楓察覺她的身體越來越放鬆,幾乎是整個人靠在他身上,知道她開始困了,悄悄調整姿勢讓她躺得更舒服,聲音也輕緩似催眠。

  如果兩人仍然是對著電腦閒聊,他一定會要她立刻去睡,不過這一刻他卻不想和她分開,貪婪地想緊緊抓住在她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以為比起Eagle,你更喜歡這個名字嘛!」她連笑聲也懶洋洋地像在夢囈。

  襲夜楓伸出另一手取過一旁沙發上的羊毛毯,蓋在她身上。

  「謝謝。」林夙櫻挪動身體,換成側躺,臉幾乎半埋進沙發。

  他瞧她和睡意拔河的樣子,終究是不捨。

  「要不要去睡了?天快亮了。」

  她搖搖頭。

  「我什麼地方都能睡,如果我不小心睡著了。你就替我把門關上,窗簾拉上就好。」

  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堅持,林夙櫻腦袋已經黏呼呼,懶得去追究。

  「難怪你常常腰酸背痛。」他聲音裡有著濃濃的責備與不捨。「我會抱你回房,你睡哪一間?」

  林夙櫻微怔,忍不住好笑。

  「從來沒有人抱我回房睡過。」

  「那麼這真是我天大的榮幸。」他刻意有一句沒一句地陪她聊著,或許她會比較願意入睡。

  「說不定你抱不動我。」

  「你太瘦了,何況你別太小看把時間都花在戶外冒險的男人的體能。」他不知該感到好氣或好笑,不管是襲夜楓或Eagle,她總是讓他感覺被瞧扁,讓他等不及在她面前展現男子氣概。

  身旁的女人一陣咕噥傻笑,他想她應該是已經半夢半醒,更不願輕舉妄動打擾她的睡意。

  「你知道嗎?自從十九歲以後,我就不再讓男人抱我……不過如果是你,本姑娘就破例好了,你可別亂來哦!」

  襲夜楓沒問她為什麼,心裡早猜到答案,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仇恨與過往,總讓他早已因思念而傷痕纍纍的心不斷地哀號哭泣,不斷地淌血抽痛,他卻決心在有她作伴的這段時間不再花時間哀悼他注定孤獨心碎的未來,落寞的苦笑一閃即逝。

  「放心吧,我可不想冒被你丟進油鍋的危險。」他口是心非地答應道。

  在她清醒時壓抑思念與渴望已經極為不容易,他不知道面對毫無防備地沉睡著的她,他還能不能擁有那樣堅強的自制力。

  但至少他不會真的冒犯她,讓她一醒來就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你本名叫文祺,對嗎?」她記得當初將那筆驚動銀行高層親自動員的錢匯給她的帳戶,是叫這個名字沒錯。

  襲夜楓當然不會解釋他是先把錢匯入信任的友人戶頭,再請他轉匯給她,只是說:「你還是喊我Eagle吧,很多年沒人喊我的本名了,我不太習慣。」

  這句話是事實,「襲夜楓」這三個字已被他埋葬許多年,同他們當年的愛情一起。

  「那好吧。」林夙櫻也沒意見,只是忍不住戲學道:「就說你比較喜歡扁毛畜生這個名字嘛!」

  襲夜楓失笑,「你愛怎麼喊我都行,我的姑奶奶。」

  林夙櫻跟著他一起笑開來,然而因為Eagle這個名字,卻讓她遲來的睡意悄悄地被一股不知名的愁悵驅逐。

  他為什麼不要自己的名字?是不是那個讓他取了Eagle這個名字的女孩對他來說太過重要,重要到連過去與未來都可以捨棄?只願背負著一個不存在的名字獨自走遍千山萬水?獨自為一縷幽魂把餘生奉獻?

  疼痛不期然地以一種緩慢而柔和的姿態,像火焰燒灼她冰封多年的心,消融聚集的是柔情,寒霜退盡仍不願轉醒的,是她認定早已死亡的愛情天賦。

  她無法再愛人,所以也不可能覺得心痛,她內心深處那屬於愛情的靈魂,頑固地無視將封印破除後直直侵襲而來的疼痛,不願再睜開眼睛。

  她並不是愛上了這個叫Eagle的男人,只是為他心疼罷了,她以一種警告般的嚴肅對自己道。

  「介不介意談談那個名字跟你同音的女孩?」

  「為什麼突然想知道?」他的聲音仍是淡淡的,沒有透露出什麼,似乎也不在乎地這麼問。

  「只是碰巧聊到你的名字,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不用自己的本名?」

  「Eagle在自我介紹時比較簡單,我總是不斷遇到不同國家、不同語言和不同膚色的人。」

  「和那個女孩沒有關係?」她問,卻覺自己對這個問題太好奇了。

  一直以來,他總是由著她發問,而他耐心地回答,林夙櫻想是不是因為這樣,她不知不覺變得太放肆了?

  襲夜楓看著黑暗中她的發頂和微光中掮動的睫毛,知道她睡意全消,忍不住有些懊惱和心疼,卻只能寵溺地露出苦笑。

  「她希望我是Eagle。而不是另一個人。」一如每次提起這個話題,他的回答總是語帶玄機,絕不說得太多或太明顯。

  「她不愛你嗎?」

  襲夜楓笑容裡的苦澀淹沒了其他情緒,「我不知道……」

  她愛他嗎?他不能也不敢去想。

  他希望她愛他,不要殘忍地只留給他恨意;他希望她不愛他,因為愛與恨一起擺在一個人身上時,只會撕扯她的靈魂。

  她愛他嗎?其實他多想知道答案,可是又害怕知道答案。

  「你沒有機會問她,她就走了嗎?」多遺憾的事!她看過太多,這幾年身邊的人總是在經歷愛情的波折,當能夠愛人與被愛,即使分離,思念也有一絲甜;如果不知道對方的心,自己又未曾有機會表達,那麼思念的苦與疼是會磨得人心碎的。

  「那不重要了。」不管她愛不愛他,都改變不了他們之間的過去。「至少現在沒有比讓你上床睡覺更重要。」他再次轉換了輕快而帶著寵溺與責備的語氣,「不用開燈我都知道你現在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林夙櫻輕笑著,「其實我的眼睛一點也不圓,更不夠大。」

  「你的口氣像耍賴不上床的小孩,故意東拉西扯轉移焦點。」

  「你的口氣像愛瞎操心的管家婆,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看來我們滿相配的,剛剛好是一對,一個愛耍賴欠管教,一個愛操心喜歡管教人。」

  「人鷹殊途,靈長類跟扁毛類相差太遠了。」她一副遺憾又不屑的口吻,卻忍不住笑得開心。

  「老鷹是鳥類,扁毛類是渾話,而且我猜你應該跟熊貓比較像親戚。」他打趣道。

  「你取笑我?」

  「快快上床去睡,我就不笑你。」

  林夙櫻翻個身,呻吟著,「我現在睡不著啦!不如你這管家公說個床邊故事給我聽,耍賴的小孩都喜歡聽故事。」

  襲夜楓笑著搖搖頭。

  「敗給你了,你躺好,比較容易入睡……」

  也許是太常在線上哄她,他們對著電腦能溝通的不僅僅是閒聊,不只吵過架,有時他也得扮演治療她失眠的大夫,扯出天方夜譚般的睡前故事已經是拿手本事。

  只是這回他能夠親自哄著她,心裡滿滿地全是幸福。

  失去了太久也太多,哪怕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作伴,只是說話給她聽,只是聽她的聲音,只是感覺她的體溫,已是甜蜜無比的感動。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孤注一擲,妄想用八年的信任賭的,不僅僅是相思得償而已。

  還有能夠再為她付出的幸福啊!

  身旁的人兒漸漸沉睡,發出細小而規律的鼾聲時,天空已經變成了灰天鵝羽絨般的顏色,襲夜楓抱她走過長長的玄關和走廊,腳步輕而敏捷,彷彿懷裡只是只酣睡的小貓,整座大宅多數的窗簾在前一夜照他的吩咐放下了,多年的野地生活與訓練,讓他夜視能力奇佳,一路無礙地回到林夙櫻的客房。

  他將她輕放在床上,彷彿一個差池就會破碎一般地小心翼翼,替她拉上被子,卻遲遲捨不得離開她床邊。

  直到這一刻,他才能仔細地看著她。

  記憶裡那個小女王,怎麼能夠變得如此憔悴?她的臉頰消瘦,身子甚至不比當年少女時期,那時的她已經太瘦了。

  是不是還恨他?是不是永遠都不原諒他?那也無所謂,他只要她過得好。

  可是她的現狀卻讓他心好疼。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在每一處愛憐地徘徊,想知道這些年她有沒有好好地照顧自己?有沒有吃過苦?

  她的唇不像少女一般充滿光澤,他知道多年來的日夜顛倒與抽煙酗酒,都在損耗她的健康。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情形,卻只能著急,只能以一個素未謀面的朋友身份相勸,可是這些對他所想付出的永遠都太少。

  他知道她的改變就算不是他造成的,他也絕不是完全無罪。

  但是她可明白?無論是十年前的襲夜楓,或是十年後的Eagle,他擺在心上的永遠只有她的幸福,他想給她的是全世界的快樂。

  可是他的愛情只讓她枯萎凋零……

  襲夜楓傾身,眷戀地在她唇上吻著,那一吻極輕極淺,卻是花了他好大的自制力才沒失控,害怕吵醒她。

  那不是蜻蜓點水般的吻,而是像涓流的水,像徐徐的風,溫柔又綿長,捨不得太快結束它,他在她身側的手握成拳,指尖掐進掌心,是在愛慾的泥沼邊阻止自己忘情深陷的繩索,在每一次想要加深這個吻時,手心的痛楚會提醒他回頭。

  良久,他起身,在她額上與下巴各印上一吻,白畫在催他離開,他卻恨不得寸步不離地守在她床邊。

  他不知道黑夜給他的保護與面具何時會被揭穿,在那之前他所擁有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願輕易放棄。

  太陽永遠不要升起,分離永遠不要來,該有多好?
         
第四章   

  襲夜楓想起筆記本放在學生會辦公室而折回來拿的時候,不巧卻撞見似乎不該看的一幕,他悄悄躲到門外,胸腔因為剛剛所看見的而緊縮疼痛著。

  辦公室裡,主席位子後的窗戶大開,夕陽下的楓香樹像鍍了一層金邊,坐在學生會主席位子上,頸背線條纖細得彷彿不堪一擊的女孩趴在桌上,肩膀不住抽動,就連站在門外的襲夜楓也能聽到那強忍著的破碎抽泣聲。

  一向那麼驕傲的女孩子啊……他背貼著牆,握緊拳頭。他知道十紋蘭在近日發生的風波中折損了幾名大將,黑道謠傳林幫主因此病危,她這個繼承人肩上的壓力之大自然不在話下。

  他幾乎無法想像,若是幾年之後,那樣一個樹敵無數的幫派之主重擔完全壓在她肩上,她會如何?她不應該有那樣的未來,她是那麼的驕傲,對這個世界充滿抱負,不該生存在黑道的爾虞我詐與血腥殺戮之中。

  襲夜楓握緊的拳因憤怒與不捨而青筋畢露,連痛楚也不曾察覺,未了,他想起什麼似的翻找他的書包。

  林夙櫻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老實說她很少這麼發洩情緒,只是一整天對同學強顏歡笑也就罷,連十紋蘭幾個堂口的長輩打電話來她都不敢流露半分驚慌與傷心,那實在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抽噎著抬起頭,卻發現她面前的桌上多了一包面紙,辦公室和剛剛一樣空無一人,只不過門半掩著。

  學生會辦公室位在學生活動中心的二樓,連接門外走廊的樓梯只有一座,她離開辦公室時走廊上沒半個人,來到樓梯口,才發現有個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樓梯上下轉角處的階梯上,像是在等什麼人,又像是只是守在那兒。

  林夙櫻悄悄地走下樓,瞪著那背影的主人,「你都看到了?」

  襲夜楓聞聲,起身面向她的時候,她眼尖地發現他耳根子和頰畔泛起一抹紅,這讓她原本的困窘消失無蹤。

  他手足無措地不敢直視她,卻又想看清楚她眼睛是不是哭紅了,或許他該到保健室借冰毛巾……

  林夙櫻眼裡閃過戲謔的笑,襲夜楓的反應讓她鬱結的煩惱一掃而空,她故作挑釁地走向他,「我不喜歡被偷看。」她被他的緊張與臉紅逗得心底竊笑不已,裝作滿臉不悅,如果襲夜楓敢直視她,一定會發現她眼裡的笑意。

  「對不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緊張,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場面或對象,他都能冷靜地像永遠不會出錯的機器,只有在她面前,長久被家族訓練出來的冷靜就完全破功。

  「你打算怎麼跟我道歉?」林夙櫻頭上簡直要長出惡魔的角來了,對他的反應越來越覺得好玩。

  「我……」他抬頭,背後惡魔翅膀拍呀拍的林夙櫻正把臉貼向他,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兩人只有一息之隔,一股熱氣湧上襲夜楓俊美的臉。

  他努力維持鎮定,不想在她面前表現不及格,對她情緒的轉變卻還沒理出頭緒。

  「請我吃紅豆冰吧。」

  「咦?」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林夙櫻瞇起眼睛,「咦什麼?我的精神賠償,一碗紅豆冰,你不會想賴帳吧?」她果然有討債的天賦。

  「沒問題啊。」他連聲答應。

  「那就走吧。」林夙櫻二話不說,轉身下樓。

  襲夜楓跟在她身後,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

  「你走快點啦!枉費你腿生得那麼長!」林夙櫻轉身等著他,直到兩人並肩而走,她看著襲夜楓迴避她眼神的模樣,又興起玩心,挽住他的手,一臉審視地看著他,「你幹嘛不敢看我的臉?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沒有啊……」

  「沒有嗎?」小惡魔的微笑毫不掩藏,害羞的俊美少年郎卻沒察覺。

  「真的沒有……」

  夕陽將少年和少女的影子緊緊相連,女孩背後彷彿冒出惡魔的尖尾巴。

  林夙櫻果然有當惡棍的本錢,後來襲夜楓每天最開心的,就是被她這小惡棍威脅請吃點心。

  ***  ***    ***

  Eagle果然都在夜裡才會出現,如此一來,林夙櫻開始覺得白天的時間無聊又難熬,到了黃昏就瞪著天邊的夕陽,好像它會因此立刻消失在地平線上。

  今天一起床她就出門,回來時提了一隻紙袋,裡面全是可以綁住眼睛的黑布和眼罩。

  Eagle知道她想要安靜和獨處時是苛求到近乎神經質的,為此他命令大宅裡只要是活的生物,沒她的允許都不得出現在她聽覺和視線範圍裡。

  既然如此,她為了他綁上眼罩,也算是一種回報吧。

  入夜,當大宅再次被黑暗佔據,林夙櫻抱著紙袋,期待又開心地等著Eagle現身。

  「你今天下山了?」襲夜楓從來不會讓她久等,西方天際最後一抹朱紅消失,他便立刻現身了。

  「對啊,我買了眼罩,這樣一來你以後就不用等到天全黑了才出現。」她望向他聲音的方向,雖然看不到,但還是等不及告訴他一切。

  「我不應該讓你這麼犧牲。」他聲音裡有著自責與後悔。

  林夙櫻嗤笑了起來,「犧牲什麼啊!等你聽完我打的如意算盤可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哦?我不知道你綁眼罩還能打算盤。」襲夜楓在她身邊坐下,才半天不見,對她的想念已經變成戒不掉的毒癮,好像這一刻才終於從折磨中得到救贖。

  他想擁抱她,想親吻她,但終究自我壓抑著。

  「以後我們約定時間吧,下午五點怎麼樣?時間一到我就綁上眼罩。」

  「這跟你的如意算盤有什麼關係?」他還是捨不得她做這樣的退讓,當初他們雖然有過約定,但真要她綁上眼罩,他還是捨不得,所以連日來都只在天全黑時現身。

  林夙櫻想起身踱步,她想發表長篇大論時一向習慣走來走去,不過在黑暗中怕撞到東西只好作罷,這幾天她身上已經多出好幾處淤青了。

  「托你的福,我現在靈感源源不絕呢!而且眼罩將會是大功臣,你知道邱比特和賽姬的故事嗎?」

  「知道。」黑暗中的他露出苦笑,愛神和他的情人,與現在的他和她多麼的相像,可是賽姬最後愛上邱比特,他和她的結局卻不可能完美收場。

  「當然,我不是寫愛情故事的……」其實她的編輯也建議過她,在小說裡加一點浪漫元素,她唯一一本驚悚浪漫小說結局是--背叛女主角的男主角最後被女主角分屍,女主角心灰意冷,抱著情人的頭跳崖自殺。想當然耳銷售量慘跌,出版社從此不再要求她寫愛情故事。「不過我的角色的確是陷入類似的情境之中。」

  「所以你想,乾脆就親身體驗遮住眼睛生活的感覺?」

  「沒錯,她會被遮住眼睛,然後和可能是殺人魔的古堡主人一起生活。」

  「古堡的主人聽來是你這次故事中的大反派?」

  林夙櫻聳肩,「其實我還沒決定他是不是要壞到結局,你知道,其實讀者都喜歡來個大平反,比如說野獸其實是王子,乞丐其實是公爵。」

  「那麼有沒有可能,古堡主人最後和你的主角雙宿雙飛?」就如同他心裡永遠無法實現的願望。

  「那我的編輯會很高興,因為我的男主角終於不會再被女主角殺死了!」

  襲夜楓只是苦澀地笑著。

  「其實能被心愛的人殺死,也是一種幸福。」

  林夙櫻為他說那句話的語氣而沉默了起來。

  「我一直在想……」在意識到之前,她就已經開口說出這句話:「那個名字也念做『ㄥ』的女孩子真是幸運。」話落,她卻感到一陣羞窘,覺得自己像在暗示些什麼。

  輪到襲夜楓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他強迫自己笑著道:「我昨天就想告訴你,我們來約法三章。」

  「什麼?」林夙櫻忽然為這句話緊張了起來。

  他是不是想告訴她,不可以對他動心?不可以妄想取代那個女孩的位置?林夙櫻其實不曾這麼想過。只是當Eagle說要約法三章,她卻有一種害怕被拒於千里的不安。

  她想搶在他開口之前告訴他,她根本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因為……

  「在這座莊園裡,我們都不可以想起以前的,或其他的情人。」他卻這麼說道。

  林夙櫻一愣,紅霞不期然飛上雙頰,「意思是……」

  襲夜楓靠近她,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和氣息,他的大掌貼上她的臉頰,「我們一起在這裡讓彼此的心靈得到休養,為何不暫時擺脫過去,讓我們都成為一個全新的個體。」

  這個提議對她來說多麼誘人!因為它太接近林夙櫻在厲光恩的婚宴後開始感到疲累與煩躁的癥結。

  「這樣好嗎?」她當然很樂意,她遲疑的是他如何放得下心裡那個女孩?他們的關係也許將發展成愛侶之外的親密夥伴,她確信會如此,因為Eagle和她都在忍耐,她緊靠著他時可以感覺到熟悉的緊繃,對一個曾經偷嘗禁果的女人來說,即使記憶已經遙遠,她也還知道那代表什麼。

  而她自己也不想抗拒,甚至是歡迎的,她擔心這樣的關係會讓他們對那個女孩心裡產生愧疚。

  「你只要告訴我願不願意。」他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林夙櫻著了魔般地,感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受到他的吸引。

  這輩子除了眼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子,只有另一個人曾經帶給她如此強烈的吸引力與撼動。

  「我願意。」十萬個願意!

  他急切地吻住她,在黑暗中他的唇精準地與她的相對,彷彿他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其實也差不多是如此。

  他的吻像等待已久,熱烈如野火,激切近乎絕望,林夙櫻原以為彼此都還需要一點磨合的空間,卻發覺連他的吻都令她感覺似曾相識。

  狂猛的激情立刻讓她拋下理智,回應他的吻。

  是他先放慢腳步,襲夜楓不想讓他已經禁錮太久的慾望傷害到她,他的吻回復到昨夜的溫柔,如輕風對蓓蕾的愛撫,憐惜地舔舐她被吻得紅腫的唇辦。

  慾望與柔情同時在她心湖引起騷動,林夙櫻腦海閃現出警訊。

  若是只有情慾,也許她還願意奮不顧身地往懸崖下跳,但Eagle的吻太溫柔也太憐寵,比起孟浪的侵犯,對她發誓不再愛人的心更有殺傷力,她不得不推開他。

  「我忘了一件事……」她希望她的聲音冷靜如昔。

  「怎麼了?」

  「我顧著等你,結果忘了吃飯。」這雖然是借口,不過她確實是餓了。

  襲夜楓怔住,她卻後知後覺地突然感到洩氣。

  「糟糕,你應該也還沒吃吧?可是我沒辦法綁著眼罩進餐……」她又不想跟他分開吃。林夙櫻不想探究為什麼會如此捨不得他,只是固執又任性地認為至少在天亮前兩人都不應該分開。

  「有辦法。」襲夜楓先坐起身,然後扶她坐好,一邊替她拉好有點凌亂的衣服。

  「什麼辦法?」她沒空發覺他在黑暗中驚人的視力。

  襲夜楓只是神秘地輕笑著,從紙袋中拿出一隻眼罩替她戴上,他細心地不讓鬆緊帶纏住她的頭髮,確定不會綁太緊令她不舒服才放心。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他扶她起身,遲疑片刻,在林夙櫻來得及反應前彎身將她橫抱而起。

  「這裡離飯廳有段距離,你可以牽著我走。」

  「我怕你撞到東西。」不用她說明,他也知道她這幾天身上多了幾處淤血,每天她入睡後他都心疼萬分地檢視並替它們上藥,好幾次令他後悔這樣的計劃。

  「我知道你體力好,不過抱著一個人走過這麼大一座房子,就算我不胖,我怕到最後你也累得沒胃口。」何況又是在黑暗之中……林夙櫻這才發現他的動作異常的敏捷,與她每次在屋子裡摸黑前進的遲緩笨拙大不相同。

  不過,他既然對自己受傷的臉這麼在意,只怕也早習慣與黑暗為伍了。林夙櫻如是猜測。

  「我經常要背著相當於你兩倍甚至三倍體重的登山器材和攝影器材跋山涉水,憑你的重量,要我抱著你跑馬拉松都沒問題。」

  林夙櫻為他誇張的形容忍不住大笑,「自大鬼!」

  「你不信?我不只可以背著你跑,還可以耍馬戲,要不要試試?」

  「什麼耍馬戲?」

  「空中飛人啊!很刺激的。」

  「你敢!」林夙櫻殺氣騰騰地威嚇道,雙手卻緊緊地抱住他,彷彿怕他真的把她當沙包丟出去。

  襲夜楓大笑出聲,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槌他。

  魏太太通常替他們準備好豐盛的晚餐才會回房就寢,食物足夠他們兩人整個晚上的消耗量,擺在餐廳的桌上讓他們隨時取用,還有一些是放在保溫鍋或烤箱裡,只需要端出來就能吃到熱騰騰的美食。

  餐廳也是整棟大宅唯一有燈光的,襲夜楓將她放在椅子上,經過幾天的相處,他知道夙櫻一定會遵守她的諾言,不會拿下眼罩,於是他起身把餐廳的燈關上,將燭台上的蠟燭點上。

  這些對她來說其實沒差,他只是希望氣氛柔和一點,他希望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個夜晚都能有美好的回憶。

  林夙櫻等著他拿出所謂的「辦法」,直到她聽到他在身旁坐定。

  「你想吃什麼?這裡有牛排、烤雞腿、義大利面、馬鈴薯泥和馬鈴薯燉牛肉,以及麵包和濃湯。」

  「馬鈴薯燉牛肉。」魏太太的馬鈴薯燉牛肉簡直是人間美味,若她離開這裡,一定會懷念這道菜。楊昀騏那傢伙手藝雖然一流,但要論馬鈴薯燉牛肉,他可是輸魏太太一大截,因為他家小白兔不吃牛肉,那傢伙對牛肉料理就沒興趣研究。

  襲夜楓用叉子叉起一塊大小適中的牛肉,先確定不會燙口,才一手支起她下巴,將牛肉湊近她嘴邊,「來,張嘴。」

  原來這就是他的辦法。

  好像有點遜,不過被服務的人是她,還是不要太挑剔的好,林夙櫻順從地張嘴吃下牛肉。

  他自己挑了義大利面吃,偶爾也餵她兩口面和其他食物。

  林夙櫻一直沒聽到他換叉子時會有的碰撞聲,才發現原來他們一直用同一支叉子,雖然兩人不是不曾有過親吻,但在他一次又一次小心呵護的餵食她,她竟然開始心跳加快,親密的情愫在她無法視物的情況下,像悶燒著的火苗,令她渾身發熱。

  在她猝不及防之時,襲夜楓傾身吻去她唇邊的醬汁,彷彿那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

  林夙櫻沒有開口,默默地接受這樣的曖昧,然而隨著他越來越頻繁的舔吻與吸吮,而且每一次都有刻意拖長時間的嫌疑,她才察覺他刻意的挑逗,難得臉紅的她竟然整張臉泛起熱潮。

  「要不要喝湯?」他的聲音平靜如昔,林夙櫻真不知道該羞還是該嗔?

  她只能點點頭,實在也需要一點流質的食物解決被他挑起的口乾舌燥。

  襲夜楓扶住她後腦,在林夙櫻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前,他的唇已經封住她的,溫暖的湯汁由他的口喂到她嘴裡。

  林夙櫻忍不住呻吟出聲。

  他細心地將她唇邊的湯汁吮吻乾淨,接著再餵上第二口,彷彿他樂於將一輩子的耐心都耗在她身上。

  照這種喂法,她真懷疑她能不能若無其事地吃完整餐飯!
         
第五章    

  蹺課守則之一:書包不要帶太重,否則丟出圍牆砸到人會很痛,雖然痛得不是自己,但萬一砸到教官,或路人一狀告到教官室,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林夙櫻聽到那聲悶哼時,就知道大事不妙。

  她有兩個選擇,丟下書包落跑,或光明正大地認錯。身為未來黑幫幫主,加上本性使然,她選擇了後者,身手矯健如燕,俐落翻身上牆,蹲在牆上看清被她書包砸中的那個倒楣鬼時卻愣住了。

  「你為什麼在這裡?」她瞇起眼,一副大姊頭問話的模樣。

  襲夜楓抬起頭,俊臉刷地爆紅,連忙移開視線,「我知道你都從這裡進出學校……」

  林夙櫻沒深究他為什麼會知道她從這裡翻牆,只是嗤笑道:「你臉紅什麼啊?我有穿安全褲,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就這樣蹲著讓你看?」

  「我知道。」襲夜楓咕噥著。他臉紅是因為她的姿勢和他的角度太曖昧,而且他的臉皮一向在面對她時就變得特別薄。

  他臉上紅潮未退,在林夙櫻跳下牆後將她的書包拿給她。

  「謝啦!」她拿過書包,轉身要走。

  「我幫你請了兩節病假。」他跟在身後說。

  「幹嘛幫我請假?我只是遲到半堂課。」因為今天舊書店進了一批書,她不想等到放學才去挖寶,一些絕版書在二手書店可是超級熱門的。

  「因為今天老師突然臨時決定小考,他開學時就說過這種臨時抽考會占平時成績的一半。」

  林夙櫻停下腳步,轉身擰眉瞪他,「那你在這裡幹嘛?」既然要抽考,那他該待在教室考試吧?

  「來提醒你等等要怎麼跟老師說。」免得露餡。

  她就這樣站著,盯著眼前這個如果不是臉有點紅,肯定比偶像劇裡那些明星帥氣十倍、比貴族學校裡那些世家公平哥英氣二十倍的男孩子。

  林夙櫻忽然發覺她對他太凶,也太不友善了,他幫忙她「暗渡陳倉」已經不只一次了,她三學期的全勤,連任四學期風紀的襲夜楓有一半的功勞。

  看著襲夜楓在她的審視下似乎又紅了一些的臉,林夙櫻小惡魔的尾巴又冒出來左右晃。

  「你自己有請假嗎?」

  襲夜楓遲疑了兩秒,點點頭。老師很信任他。

  「那好吧。」她綻出一個讓襲夜楓半是心跳加速,半是感到不太妙的笑臉,接著她又把書包往牆外丟,「你幫了我那麼多次,我應該好好謝謝你才對。」在說話的當兒,她又翻身上牆。

  襲夜楓有些傻眼地看著她,「你又要蹺課?」

  「你不是幫我請了兩節假,怎麼算是蹺課?」她又蹲在牆上,襲夜楓看著她也不是,不看她也不是。

  「快點上來啊!別告訴我連這麼矮的牆你都爬不上來。」她催促道,一臉「你很遜」的表情。

  「什麼?」他還是反應不過來。

  「我要謝謝你,所以請你吃紅豆冰。」

  襲夜楓無言。但是看著小女王不耐煩的模樣,以及她迫不及待想吃紅豆冰的興致,忍不住感到好笑,只好照她的話做。

  林夙櫻看著他敏捷且不拖泥帶水的動作,蹲在牆上一臉審視地看他。

  「你身手不錯嘛!」一看就知道不只是運動神經好而已……可是她記得他體育成績明明不太行的,真可疑!

  襲夜楓率先跳下牆,不讓她瞧見他臉上微變的神色。

  都怪自己太急於在她面前表現,竟然又忘了他應該是個文弱書生才對!

  他轉身朝她伸出手,林夙櫻沒有不領情,接受他攙扶的好意。

  比她想像中還粗糙厚實的手,竟然讓她一陣心悸,而襲夜楓仰頭望著她的神情也不似乎日在她面前那般羞澀靦腆。他專心一意地想幫助她落地,表情溫柔又堅定。

  僅僅是那一瞬間,林夙櫻臉上突然竄上一股熱氣,心跳紊亂,滑下牆頭時準頭與平衡都拿捏失調,幸好襲夜楓反應迅速地張開雙臂抱住差點滾下牆頭的她。

  「小心!」

  原以為會摔得很痛,但這個寬厚又結實的懷抱接住了她,在她為了剛剛的閃神與失誤而驚魂未定時,懷抱的主人甚至給了她一個既安撫又紳士的擁抱,直到她心跳漸漸平穩,膝蓋找回了力氣,他才放開她。

  「沒事吧?」他一臉擔心,完全沒有取笑她的意思。

  林夙櫻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想到剛剛那一幕,臉又爆紅。

  她突然驚覺自己跟他比起來,既幼稚又沒風度,因為如果立場對調,她一定會取笑他。

  可是他非但沒笑她,還對她關懷備至,她看著襲夜楓再次替她拿起書包,這回他沒將書包拿給她,而是順手側背在身上。

  「有扭傷腳嗎?」他退一步查看她。

  「沒事,走吧。」林夙櫻立刻轉身,不想他發覺她臉上的燥熱,急急走在前頭,偏偏突然想起剛剛跳下來時,她的唇好像擦過了什麼……

  柔軟的、為了提醒她小心而微張的……

  「紅燈了!」襲夜楓拉住低著頭就要衝進車流裡的林夙櫻。

  從快要淹沒她的羞赧與悸動中回過神,看著車潮洶湧的馬路,林夙櫻想起什麼似的低下頭。

  她本以為是襲夜楓拉著她,這才發現其實是她的手拉著他的!而且顯然從在牆上握住他的手後,她就沒放開。

  以為已經跳得夠快的心,似乎想挑戰極限似的,猛地衝撞胸腔。

  報應啊!

  「怎麼了?」襲夜楓低頭看著突然手按額頭的她。

  「沒事。」她迴避著他的視線。

  她的臉大概一整天都別想降溫了,這都是報應!誰教她要故意取笑襲夜楓的臉紅、故意逗他,現在可好了……

  綠燈時,他反握住她的手,「走吧。」

  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接下來一路上,林夙櫻反常地乖得像綿羊一樣。

  滿臉通紅的綿羊。

  吃紅豆冰時,林夙櫻忍不住偷偷觀察他,卻發現他也正看著她。

  像偷窺被抓包,因為吃冰而稍微降溫的臉又是一熱。

  要死了!她這報應的餘威未免也太強了吧?林夙櫻匆忙低頭吃冰,接著卻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驚呼出聲。

  「怎麼了?」龔夜楓奇怪地看著她。

  「我……」她尷尬地看了看冰店老闆娘,又看向他,想起自己番茄似的紅臉,垂下頭囁嚅地開口,「我剛剛買書時,把錢都花光了,所以……」她無力地看著桌上只剩冰水的兩碗紅豆冰,其中有一碗半的紅豆進了她的肚子。

  「我請客。」他笑著道。

  林夙櫻覺得好糗,發誓以後絕對不亂取笑別人,她抬起頭想跟他道謝,見他微笑地看著她,才赫然發覺……

  乖乖,為什麼他的臉沒紅,她卻紅得像泡了紅染缸啊?

  難道臉紅是一種只要傳染給別人就會痊癒的傳染病?

  那天回學校後,在進到教室以前,襲夜楓神情溫柔地對她道:「你臉紅的樣子很可愛。」

  紅番茄晉級為華盛頓紅蘋果,熱度足以煎蛋。

  可惡的報應!她以後死都不敢取笑別人了!嗚嗚……

  ***    ***    ***

  Eagle會是個溫柔的好情人,林夙櫻想不通是什麼樣的女人會拒絕他。

  當然,有可能Eagle心愛的那個女孩心中另有所屬,那就很難說了,愛情如果可以決定對象的話,就不值得追逐了。

  當他抱她回房間,讓她坐在床沿,林夙櫻以為他想立刻就開始兩人更進一步的關係,結果他只是折起她的褲管,拿出醫藥箱,替她腿上的淤血抹上清涼的薄荷藥膏。

  「你怎麼知道我有淤血?」該不會她跌跌撞撞太大聲,被他發現了吧?

  襲夜楓專注而輕柔的動作沒停,在她清醒且能夠配合的情況下,比在她睡著且不能點燈時替她上藥方便多了,他以拇指指腹持續將藥膏在她肌膚上揉開推散。

  「你不像我一樣經常在沒有火光和電源的野外活動,對黑暗的適應自然比較差,碰撞是難免的。」也許他應該讓人在明天把屋子盡量清空,免得她又踢到這個、撞到那個,他看著那些淤血,要不心疼自責都很難。

  「在我讓人來把屋子裡會讓你受傷的東西搬走以前,你晚上盡量別到處亂走。」

  「難不成一入了夜,我就只能當瓷娃娃呆呆坐著?」

  他輕笑,「那有什麼不好?我會抱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上廁所怎麼辦?」她忍不住咕噥著,許久不曾被當成需要照顧的對象,覺得有點好笑。

  「還有別的淤血嗎?」他替她把褲管和上衣的袖子放下。

  「其他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剩下的幾處淤血都是在四肢以外的地方。

  襲夜楓握住她的手,湊近唇間,仿若乞求。

  「讓我看你受傷的地方,然後替它們上藥,好嗎?」他非要親眼看到那些痕跡,提醒自己,他為了自己的私慾而提出的要求,給她帶來了什麼後果。

  林夙櫻感到臉頰微熱。

  「有一處在肩上,還有一處在背部。」其實頭上也有,都是因為她沉溺於思考小說的情節而忘了週遭已經昏暗的環境所惹的禍,老實說她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淤血又死不了人,只是他那麼堅持,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受了多麼嚴重的傷。

  他的氣息幾乎吹拂在她臉上,林夙櫻才知道他緊挨著她身邊而坐。

  「你信任我嗎?」他的聲音低沉而輕柔,在她耳邊像曖昧的邀請。

  她覺得臉上的燥熱蔓延至全身,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點頭,握緊雙拳,希望他不會發現她已經顯得太過狂亂的心跳。

  他開始解她上衣的扣子,林夙櫻無法得知他臉上的表情,無法看見他眼裡寫著什麼,不安與羞恥同時朝她席捲而來。

  「別怕,」襲夜楓安撫的聲音自她頂上響起,他的手繞過她的肩膀,扣子只解開前幾顆,衣領敞開直到露出她整片香肩,「別緊張。」

  他的聲音意外地有股安定她神經的魔力,也哄得她的心暖暖的,涼涼的藥膏抹在肩上時,她忍不住問:「這是什麼藥膏?」和一般跌打損傷的藥膏味道不一樣,她只聞到清新的薄荷味,好像還混合著一些植物的香味,不刺鼻也不難聞,而且有點熟悉。

  不過藥膏嘛,這房子裡的醫藥箱裡大罐小罐好幾種,今天以前她對淤血的處理就是隨便從醫藥箱裡拿一罐擦了會涼的藥膏,像抹吐司一樣擦兩下了事,她會覺得味道似曾相識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一個朋友的獨家秘方,我在西班牙旅行時認識他,他對藥草和精油很有研究。」前幾天他特地聯絡上他,請他用限時空運把藥膏寄來給他。

  「味道香香的。」她努力不去注意他的手指在她肩頸上的推揉帶給她的歡愉,還有告訴自己,她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愛撫過她的耳垂與頸背都是她的錯覺。

  襲夜楓輕笑著,林夙櫻強忍住縮起肩膀的衝動,她確實感覺到一股熱氣在她頸邊徘徊。

  「它有能安撫神經和幫助睡眠的藥草成分,否則你擦了太刺鼻的藥膏會影響入眠。」

  他連這點都替她想到了啊!林夙櫻覺得自己神經其實滿大條的,反正稿子寫累了她自然倒頭就會睡,也因此她從沒注意身上是否多出了跟入睡前所擦的藥膏不同的味道。

  「會冷嗎?」他的手移到她上衣衣領邊緣。

  林夙櫻搖頭,房間裡的暖爐一直開著,她知道他得脫下她的上衣才能替背上的淤血抹上藥膏,也知道他的動機正直且單純,可是就是克制不了臉紅和心悸。

  他解開剩下的扣子,替她脫去上衣,雖然室溫並不冷,但赤裸的肌膚上寒毛仍是根根倒豎,因為空氣的直接撫觸而令她微微一顫。

  「你趴著。」他扶她俯臥在床上,在她身下墊上柔軟的毛毯和枕頭,用絲被蓋住她下半身。

  當他的手栘到內衣背後的暗扣上,林夙櫻覺得心臟差點跳出喉嚨。

  「我只把它打開,才不會沾到藥膏,可以嗎?」詢問的同時,他大掌覆在她背上,突然令她強烈地渴望他把溫暖送遍她全身,趕走在她赤裸的背上作怪的空虛。

  林夙櫻點點頭,「我相信你。」

  其實是,她真的不介意他逾矩,他只是從網路上冰冷的文字中走出來,在她身邊現出真實的存在,就已融化她所有冰冷的防線。

  也許她會答應跟他在這裡,潛意識裡就不怎麼想維持單純的關係。

  當冰涼柔滑的藥膏和他溫暖粗糙的大掌同時在她背上推移,林夙櫻忍不住舒服地呻吟出聲。

  「我奸像到美容院做SPA一樣。」她聲音懶洋洋地道。

  「很高興為你服務,親愛的小姐。」襲夜楓的口吻一如每次和她說笑時那般的輕鬆,她的眼罩也製造了大部分這樣的假象。

  事實是,他日思夜想多年的女人就近乎全裸地趴在床上、在他眼前,他還能輕鬆得起來才奇怪!他們在過去不是只有心靈上的純愛,他們都是彼此生命中第一個情人,一觸碰她,當年那些生澀卻仍舊銷魂蝕骨的記憶立刻如翻滾的波濤將他淹沒。

  他腹部下方的鼓脹迅速又猛烈,讓他得咬牙忍耐著,床上的女人仍兀自舒服地發出小貓般的呻吟,享受他無微不至的服務。

  他不願打擾她的舒適,強自壓抑著情慾,然而當他的手熨貼向她背部沒有淤血的其他地方,她也未曾阻止,繼續閉著眼睛發出呻吟似的喘息。

  林夙櫻幾乎要迷戀上他手掌的撫觸了,沒發現他又換了另一種味道的藥膏,擦在皮膚上沒有冰涼的觸感,聞起來有熏衣草的香味。

  直到他拉起絲被蓋在她身上,她才醒過來似地欠動了一下。

  她好像太享受了點,林夙櫻有點汗顏地想。但真正讓她回過神來的是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背,讓她失落地想發出抗議之聲。

  感覺到床鋪因為他起身而回彈,她差點忘記自己上身赤裸,想起身抓住他。

  「你要離開了?」她的口吻像將被拋棄的小女孩。

  襲夜楓吞嚥下瀕臨失控的慾望,頸上喉結滾動,開口時聲音瘖啞,「如果我留下來,我會想和你發生關係,你願意嗎?」

  林夙櫻遲疑了半秒,那半秒只是在考慮她該怎麼表示她其實也想了很久,然後她坐起身,直接脫下已經解開的內衣,轉身面向他的方向。

  她聽到抽氣聲,雖然紅潮遍佈了她胸部上方的每一寸肌膚,她還是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在國外遇到的女人都怎麼表示她們的好感,不過我不會讓一個我不想要的男人跟我有這麼頻繁的肌膚接觸。」

  襲夜楓呆站在原地,想要移開視線,命令自己暫時不要去看她白玉般赤裸的胴體,不要盯著那讓他雙腿間像著了火一樣燃燒的雪乳,偏偏眼睛就像跟大腦分家一樣瞪得發直。

  天!他走過那麼多地方,看過多少胸大腰纖,甚至大膽地在他面前脫得一絲不掛向他示好的女子,可是都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覺得自己想要眼前的女人想得就快要死掉!

  他的沉默讓林夙櫻像被潑了冷水,畢竟她什麼都看不到。

  「我的身材跟你曾經見識過的比起來,大概跟撒哈拉沙漠一樣貧乏又荒涼吧。」她自嘲道,難過得想抓起被子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

  她果然老了,當年只不過露個大腿,解幾顆扣子就把某個小子迷得忘了自己姓啥名誰的風光已經不在--想到這她突然更想笑了,這麼想好像她是什麼專門勾引男人的豪放女一樣,其實她也不過就勾引過那麼一個。

  而且是到現在一想起來,她還忍不住想撞牆把自己敲昏,讓那個影像從心裡抹去的人。

  「不!」襲夜楓困難的開口,如果她看得到他下腹撐緊了褲襠、明顯腫脹的碩大,絕不會這麼自我嘲解,他回到她身邊坐下。

  「不只是我們發生關係的問題,還有,一旦你決定跟我做愛……」接下來的話讓他難以啟口,他幾乎是鼓足了勇氣才道:「我必須把你捆綁起來。」

  林夙櫻錯愕地瞪大眼,雖然她什麼都看不到。

  「我不知道你……」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有這樣的……」

  「不是,」她的表情讓他失笑。「我們都不能保證激烈的動作不會讓你突然扯開眼罩,我……」他嚥下苦澀的自嘲,「我不想在我們都沉醉在歡愛的氣氛中時,你卻忽然被我嚇到。」這句話接近半個現實,他因此感到一陣強烈的罪惡感。

  他又一次地欺騙她,而且是卑劣地想騙她跟他上床!

  為了怕她扯開眼罩而把她綁起來?這是不是太……

  林夙櫻猶豫著,可是她的確無法保證在那麼激烈的動作和狂亂的情緒中,她絕不會不小心扯下眼罩。

  她不怪他的堅持,因為她一心想陪他慢慢克服對受傷的臉的心理障礙,而現在還不到要他再跨出下一步的時候。

  「我答應你。」她把雙手伸出,「綁吧!」

  她想自己是費了壯士斷腕般的決心才會這麼瘋狂,可是當她的雙手被繃帶綁在頭頂的床柱上時,她心跳已是興奮得讓她忍不住喘息,裸露的肌膚期待著他的愛撫。

  早已被瘋狂的渴望所滅頂的襲夜楓沒有浪費時間,但他必須忍,脫掉上衣後,沒有跟著急於擺脫身下折磨人的束縛,怕怒吼的獸一衝出禁錮就再也無法駕馭。

  他要她為他準備好。

  「如果你知道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想要你,可能不會讓我上你的床吧?」襲夜楓故作輕鬆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

  她扭動腰肢,喘息著媚笑道:「你又知道我不想把你拖上床了?說不定你才是要被嚇跑的那個。」

  她大膽的話語讓他低吟出聲,額上青筋畢露,全身肌肉緊繃地鼓起。

  他耐心地以雙手撫遍她全身,撫平那些觸碰到空氣而倒豎的寒毛,輕柔的吻落在她額上、鼻尖、唇畔,和耳際,惹得林夙櫻吃吃笑了起來。

  「別急。」他開始拉下褲子上的拉鏈,試探地、緩慢地挺進濕熱的幽谷。

  他們緊密地結合,像是兩個飄泊的靈魂再次尋回缺憾的那一半,激烈而澎湃的渴望在呼喊著彼此,呼喊著更深、更強悍的結合,襲夜楓猛力地挺進與抽送,任何聲音也進入不了他的心靈,因為那裡全被他心愛的女人佔滿了。

  林夙櫻看不到,也聽不到,只有一種把靈魂與肉體完美契合的力量在搖晃著她,她忘情地吶喊與呻吟,身體配合著他的衝撞,讓原始的韻律把夜的孤寂完全填滿。  
          
第六章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六,襲夜楓今天請假。

  林夙櫻坐在位子上,百般無聊地往第一排最後一個空著的座位看去,忍不住噗哧一聲地竊笑起來。

  平安夜,據說是無神論者的襲夜楓當然不可能有什麼活動,她偷笑的原因有兩個。

  第一,有個傢伙昨天半夜十點多特地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他今天不會來學校。

  「你無聊啊!幹嘛特地打電話來,就為了跟我說你明天請假?」林夙櫻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我……」電話那頭的襲夜楓「我」了半天,才道:「反正我明天不會去學校就對了,放學我再請你吃紅豆冰,我直接在那家冰店等你。」

  就算寒流來襲,林夙櫻也會跑去吃紅豆冰,所以他的邀請一點也不奇怪。

  第二個讓林夙櫻偷笑的原因是,當她又轉頭朝他的座位看去,被塞得滿滿的抽屜裡有東西滑了出來,不過這回她可笑不出來了,她瞪著那條織工嚴謹的圍巾,突然間心情老大不爽。

  而這股不爽就這樣一直持續到放學,連見到了笑得一臉溫柔的襲夜楓,吃光了一碗紅豆冰,她的臉都還是臭的。

  不知為何特別開心的襲夜楓一直瞄著她放在書包旁的紙袋,本來想等她開口,不過實在沉不住氣了,他直截了當的問:「那是給我的?」

  林夙櫻瞪著他半晌,本來生著悶氣的她突然覺得一陣好笑。

  「你在跟我討禮物嗎?」

  「不是給我的啊?」他一臉失望。

  「如果真的沒給你準備禮物,你怎麼辦?」瞧他問得多直接、多肯定!

  他又笑開了,「那等一下我們就一起去買禮物!」還可以順便約會,一舉兩得。

  林夙櫻終於忍不住笑了,一邊沒好氣地把紙袋拿給他,「給你啦!」

  「你還是有準備嘛!」他開心地就要接過,她卻沒放手。

  「等等。」在他詢問的眼神中,她一臉嚴肅,最後卻整張臉漲紅,支支吾吾地道:「我先說,這也不是什麼特別準備的禮物,」原本白皙的臉爆紅得像在變魔術。「我是替我爺爺織的,結果顏色太花稍了他老人家不喜歡,總之,這只是個實驗品而已,不是特地熬夜為你做的,而且……」

  她話沒說完,紙袋已經被興奮得等不及要拆禮物的襲夜楓搶過去。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她又氣又嗔地低喊,從坐位上站起身想阻止他把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那只是實驗品而已,所以……」說不下去了,直接摀住臉比較快。

  「哇!這件披肩好特別,我很喜歡!」襲夜楓像個開心的孩子,「這個洞是可以把手穿過去嗎?」他把手伸到那條色彩斑燸的「披肩」上拳頭大小的洞,又發現另一邊也有,不過那個洞小得多。「還是可以把頭套進去?」他興致高昂地研究。

  「襲夜楓!」坐在他對面的女孩以華盛頓紅蘋果般的臉色跺腳,「那是圍巾啦!是圍巾!」而且那個洞也不是故意留著讓人把手穿進去的!

  她好想哭哦……

  星期一去學校,他一定會發現塞在他抽屜裡其他女孩子送的圍巾,比她做的這條好上一百萬倍。

  早知道她就不要織什麼圍巾,還害她熬夜一個星期想花色,一個星期作織工……什麼嘛!大家都有夠沒創意的,不能織點別的東西嗎?真討厭!

  「呃……」襲夜楓停止把玩他的新禮物,傷腦筋的發現他的小女友已經一臉的泫然欲泣,只是驕傲的擺出生氣的模樣,他起身坐到她身旁,把那條花花綠綠的特大號圍巾圍住他們兩人。

  「你真聰明,這樣我們就可以兩個人一起圍。」他笑著將額頭貼向她。

  林夙櫻總算不再繃著臉孔,她知道他多麼體貼,可是還是忍不住在意。

  「這條圍巾很醜,顏色也很怪……」她嘟起嘴,眼眶泛紅,「你抽屜裡有一堆比這條漂亮一百萬倍的,你把這拿回去當腳踏墊好了。」至少還有點用。

  「抽屜?我剛剛已經請管家去幫我把抽屜裡的東西清乾淨,送給有需要的人,所以有什麼我也不知道。至於這條圍巾……」其實也沒多醜嘛!「還滿前衛的啊!而且你喜歡藍色和白色,我喜歡綠色和橘色,這條圍巾統統都有,這樣我們一起用時就不會吵架了。」

  林夙櫻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他好為難,還要講一堆安慰的話給她聽,可是心裡也暖暖甜甜的。

  「我也有禮物要送你。」他神秘地道,引起她的好奇。

  「等一下,你先閉上眼睛,我本來要請店員幫我包裝,不過我看他笨手笨腳的……總之你先閉起來。」他伸手摀住她雙眼,確定她沒偷看,才轉身從他帶來的紙袋裡拿出他找遍了整個市區才找到的禮物,塞到她手上。

  「好,睜開眼睛。」他臉上半是期待,半是害臊地浮現一抹紅。

  林夙櫻睜開眼,驚訝地看著手中那本雖然看起來年代久遠,卻是她找了好久都沒找到的精裝原文絕版書。

  「我應該沒找錯吧?」本來想動員家裡的傭人幫忙找,不過他想還是親自找比較有誠意。

  林夙櫻小心翼翼地撫過那燙著金字和裹著布面的封面,忽然覺得自己送圍巾好俗氣,不像他知道她喜歡書,知道她找了這本書好久。

  「你找多久啊?」

  「還好……」他害臊地閃避著她詢問的視線,話尾卻在她貼向他唇邊輕輕一吻時消失無蹤。

  「謝謝你,我好高興。」不管是他送的禮物,還是他收到她禮物時的體貼與溫柔。

  襲夜楓微怔的神情轉變成溫柔的微笑,輕輕將她抱滿懷。

  他想告訴她,這是他們認識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親吻他,也是第一次送他禮物,不過他決定把它當成自己的小秘密,偷偷藏在心底,那麼從今以後每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對他來說都會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    ***    ***

  林夙櫻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暗紫色和酒紅色繡金線的床柱頂蓋,厚重的沙金色窗簾阻隔了午後的陽光。

  瞄了一眼擺在古董寫字桌上的電子鐘,三點一刻。

  閉上眼睛,對起床然後生活這件「工作」彷彿再也沒有力氣去執行。

  昨夜的夢境讓她心煩,想再次沉沉睡去,卻不想那些往事又侵入夢中來煩她。

  多麼奇怪!搬到這裡來後她一直都睡得很好,就連厲光恩的婚禮結束那晚她也不曾作過這樣的夢。

  跟那個人有關的夢。

  林夙櫻奮力從床上坐起身,力道之大連床柱也搖晃著,彷彿可以把什麼甩開似的,接著她驚覺自己渾身酸痛且赤裸。

  很快地想起昨夜,血色回到臉上,她瞥向床邊的桃花心木矮櫃,昨天戴著的眼罩似乎在她睡著後被Eagle取下放在上面。

  對於昨夜,或者該說是今天凌晨她與Eagle關係的改變,要釐清心裡的感覺,就得把醒來前那個夢境再拿出來分析,那是她一直避諱做的事,於是連同對昨晚的感覺,她也決定將它拋在腦後。

  好吧,或許可以整理出一點正面的感想,例如她確定自己不後悔,這證明她不是一時被情慾與氣氛沖昏了頭,而且Eagle的床上功夫棒得沒話說,所以今天才會覺得骨頭像被拆散再重組一樣。

  想到這,她抬起手檢視,昨天一直到她沒力氣再繼續翻雲覆雨時,Eagle才解開綁著她的繃帶,記憶中他不斷自責自己綁她太久,不斷以溫柔的力道與好像永遠用不盡的耐心替她按摩雙手,直到她睡著。

  手腕處還殘留昨晚他替她擦的那種藥膏的香味,林夙櫻湊近鼻尖聞了聞,忍不住笑了。

  有一個這麼體貼又溫柔的情人,她真的不介意他們玩這麼刺激的遊戲,尤其她甚至不在意他的臉究竟傷得有多嚴重,雖然他也許還需要一點時間才願意面對她,總之她認為自己會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即使她得面對一張像鐘樓怪人的臉,甚至更糟……

  呃,這麼一想好像又有點恐怖,林夙櫻搔了搔頭,決定從今天開始每天上網搜尋各種恐怖的照片訓練自己,而且要越恐怖越好,這麼一來時間久了,說不定當她終於能見到Eagle的真面目時,不管他的臉傷得多重,她都會覺得賞心悅目……當然絕不能讓Eagle知道她這麼做,否則他應該會覺得很受傷。

  準備起身更衣時,枕頭邊一朵半開的粉色玫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拿起玫瑰花,先是吃驚,然後是好笑,接著連向來自認一點浪漫細胞都不剩的她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有點開心。

  玫瑰花辦上的露珠仍然晶瑩如鑽,顯然是今晨剛剪下不久的,花莖上的刺已經被處理掉,她拿著玫瑰坐回床畔,像個懷春少女一樣傻氣地聞著花朵的香氣,嘴角噙著笑,雙頰泛紅。

  她承認她從來不知浪漫為何物,不過Eagle的心意她真的是感受到了。

  一個集浪漫、溫柔、體貼、有耐心於一身,重點是他還是她的知己、她永遠最忠實的聽眾、總在她開口前就先想到她而忘了替自己著想的……當然還有床上功夫沒話說,這樣的情人啊,如果還長得太完美,恐怕若他不是個騙子,就是她會幸福到遭天打雷劈,所以……

  她決定欣然接受他比鐘樓怪人還可怕的長相!

  ***    ***    ***

  五點一到,大宅燈光全滅後,林夙櫻已經等不及想見Eagle。她在他們最常坐著聊天的半圓形沙龍裡的安樂椅上,自動自發地把眼罩綁好。

  不過,要是Eagle今天不在家怎麼辦?雖然從他回來以後,每天晚上都陪著她,不過他偶爾也會有事需要出門吧?

  沙龍的窗簾被她放下了,窗簾外紫色的天空還有幾縷朱紅未散,就算是這樣,目前在這座大宅裡的光線可不足以讓她行動無礙。

  所以,綁不綁眼罩其實也沒什麼差別,林夙櫻聳聳肩,決定坐回安樂椅安心地等Eagle到來。

  一如過去幾個夜晚,他從不會讓她等待太久,她聽到輕音樂從音響流洩而出,沙龍裡的電暖爐也打開了,室內頓時溫暖了起來。

  「你以後得記得,在綁上眼罩之前先把暖爐打開。」襲夜楓在她身旁坐下,有些責備又不捨地握住她微冷的雙手,包覆著它們替她取暖。

  「我忘了。」她忽然淘氣地想,如果她先把暖爐打開,他就不會這樣握著她的手了。「謝謝你的玫瑰花。」她斂著太明顯的笑意道。

  他伸手撫向她的臉,「那是賠罪的禮物,我昨天太粗魯了。」

  林夙櫻為他所謂的「粗魯」,終於忍俊不住地笑出聲,雙頰紅成一片。

  「我接受你的禮物,但我可不會覺得你太粗魯。」

  「你太縱容我,會讓我想做的更多。」他傾身向她,呼吸與呢喃在她唇邊挑逗著。

  林夙櫻心跳立刻加快了,若在過去她會覺得自己瘋了!這個男人只要接近她週身一公尺以內,不需要多少時間和挑逗,她就想和他上床!

  「也許我正歡迎呢!」她豁出去了,半是挑釁半是挑逗地道。

  襲夜楓強抑下一聲低沉的呻吟,他告訴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如果她知道過去無數個夜裡,他夜夜想著和她纏綿,知道他自從與她再相見之後,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保持他的冷靜與理智,她絕不會說這種話。

  他們之間的關係改變了,但他希望可以的話他能努力把持,否則堆積了十多年的感情一失控,他害怕會傷了她。

  見他遲遲沒反應,林夙櫻決定主動出擊,她的手摸索著向前,他就坐在她身側,她的指尖先碰到他剛刮完鬍子、剛毅性格的下巴,她克制著將手往上探索他五官的衝動,指尖滑過他的頸部,然後是肩膀和鎖骨,途中免不了碰到他身上襯衫的阻礙,但她大膽地直接將手伸進他衣服裡。

  光是這樣,她已能大概知道,她的Eagle先生有著太完美的男性體格,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好訝異的,她被他擁抱過,知道他的懷抱寬大厚實,身高大約在一百八十七上下,肩膀,胸膛和手臂,都是常年在野外活動所訓練出來的強壯結實。她開始認為他的臉一定傷得很重,否則就太難以平衡他其他地方的優點了,要知道人總不可能太完美。

  她開始解他的上衣鈕扣。

  「夙櫻……」他的聲音因情慾而沙啞灼熱。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至少是她親耳聽到,林夙櫻笑了笑。

  「我喜歡你用這樣的嗓音喊我。」因為那透露著一個明顯的訊息:他非常想要她!

  襲夜楓閉上眼,再次吞嚥被挑逗起的情慾,但這次他決定對自己的感情和慾望投降,當再睜開眼時,他眼裡已寫著魅惑的笑,林夙櫻看不到,否則她會開始緊張她竟然喚醒了他體內的野獸。

  他王動把上衣脫下,然後是長褲,林夙櫻感到興奮--玩心大起與不知死活的興奮,她感覺他欺向她,以雙臂將她圈在安樂椅與他之間,在她耳邊輕柔而誘哄地道:「在我把你綁起來之前,你的小手可以任意在我脖子以下的每一個部位摸索或遊戲,隨你怎麼玩,不過只有十分鐘,要把握時間,因為十分鐘後我會讓你向我求饒。」

  如此充滿性暗示的強勢挑釁,令林夙櫻忍不住猛烈地戰慄,然而這招或許會嚇倒一般的小女人,讓她們柔媚地立刻臣服,但對林夙櫻,卻只挑起了她的好勝心和挑戰欲。

  「誰對誰求饒還不知道呢!」雖然她不能用眼睛,但雙手萬能啊!

  從他的胸膛開始,林夙櫻的撫觸其實好奇多過挑逗,但她無法命令自己不要對他的身體好奇,那一刻她開始覺得不能親眼看見他的身體是件可惜的事,她想像他的膚色應該是健康黝黑的小麥色,而從手掌傳來的觸感中,她知道他肌肉結實有力,不是從健身房裡訓練出來那種誇張卻不中用的,而是像鋼索一般,絕對強壯且有彈性。

  偶爾她會摸到像疤痕似的痕跡,他會耐心地向她解釋,那是在何時何地、在哪一次的冒險中,為了什麼原因而得到的紀念徽章。

  高大、強壯、敏捷,而且有著英雄般的傷痕。林夙櫻又忍不住想笑,Eagle如果不是臉受傷,想必等著撲到他床上的女人排成一列都可以繞地球一圈。

  她的手來到他腹部,讚歎地發現他結實的腹肌,腰側的肌肉也同樣結實有彈性,這也是為什麼昨天他們的性愛會那麼激烈的原因之一,林夙櫻整張臉漲紅了,雙手也開始顫抖無力。

  他沒有取笑她一點也不怎麼性感的挑逗,不過她知道自己離讓他求饒還有好長一段差距。

  她的性經驗實在不多,過去的經驗在他面前不值一提,畢竟當年她所挑逗的是跟她一樣毫無經驗的對象。

  他的大腿一如她所想像的,結實有力,她以指甲輕刮他腿腹內側,好玩地發現他全身的肌肉會在她每一次挑逗時微微鼓動。

  她已經太接近狂燒的野火,卻仍不自知地打算引火自焚。

  對襲夜楓來說,這代表他腿間不知死活的小貓咪遊戲必須結束了。

  「十分鐘到了,親愛的。」大老虎坐起身,手裡是早已為她準備好的皮帶與繩索。
          
第七章   

  說起襲夜楓的相貌嘛,憑良心講,應該還算有魅力吧?林夙櫻噘起嘴,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想著。

  百般無聊地拿筆敲著桌面,外面下著大雨,期中考將至,學生會幹部個個都抱怨沒時間唸書,林夙櫻只好讓他們兩個星期內不用再來忙學生會的事。

  只有這個襲夜楓,竟然說他不唸書沒差。

  她支著臉頰,看著左手邊低著頭核對這學期學生會舉辦活動的預算帳目、一臉嚴肅的襲夜楓。

  他的鼻子就像米開朗基羅創作的雕像,以東方人來說太挺太直,不過生在他那張有著剛毅下巴的臉上倒是剛剛好。他的眉毛很黑也很濃密,就和他的頭髮一樣,不過他的眼睛是單眼皮。

  林夙櫻眉峰微挑,換手撐住臉頰,繼續觀察他的五官。

  其實單眼皮也可以是又帥又迷人的……啊!她才不是說他帥!這傢伙嘴唇那麼薄,人家說嘴唇薄的人都是薄情寡義,雖然她知道那雙薄唇相當地柔軟,而且每次接吻後有多麼的性感,削薄卻完美的唇形變得濕潤而微紅,以一個男人來說實在太禍水了點。

  林夙櫻突然回過神來,那對禍水又薄倖的雙唇的主人輕咳了一聲,打斷她明目張膽的觀察。

  「你的部分對完了嗎?」他問。

  不知道為何,林夙櫻突然很生氣。

  她才是會長耶!他幹嘛問她工作進度?呿!林夙櫻彆扭地不想承認,她覺得自己在他心目中沒有學生會的事務重要。

  如果她是一個這麼容易就使性子的女人,那麼學生會長這個職務實在不怎麼適合她。

  可是……今天是星期日耶!這傢伙真的很討厭,不唸書就不唸書,幹嘛非要到這裡來不可啊?

  她是個稱職的會長,這點從沒人會懷疑,可是只限於星期一到星期六的上學時間,其他時間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噢,當然還有偶爾必須肩負的未來黑幫繼承人的身份。

  「我不想對啦!」她把帳本一甩,一臉「你奈我何」的表情,然後故意跟他作對似地爬到桌子上,一屁股坐在他剛才專心核對的一疊紙張上。

  有種就把我移開啊!嘿嘿……

  林夙櫻沒發現,她就這麼坐在襲夜楓面前,有多麼引人遐思,他的視線正對著她發育完美的胸部,俊臉立刻漲紅。

  「小櫻。」他略帶譴責,卻又難掩縱容地喊她。

  又是這麼正經八百的回應,林夙櫻一股氣又冒了上來,她扯掉襯衫上幾顆扣子,露出穿著新內衣的乳溝,她其實只是想看他嚴肅的表情破功,幫裡某個弟兄的相好曾經告訴過她:「男人啊,只要你解幾顆扣子,大腿露一下,他們就沒轍。」

  剛好她今天穿的是裙子。

  說到裙子,林夙櫻又更氣了。

  這傢伙真的很可恨!他難道沒發覺她今天特地打扮過嗎?她本想約他一起到圖書館唸書,結果他竟然說要到學校來,枉費她還穿了裙子,而且連安全褲也故意忘了穿!真是越想越生氣,林夙櫻又把裙子撩得高一些,幾乎露出了水藍色的小褲褲。

  「你不覺得有點熱嗎?」雖然很老套,但據幫裡另一位女角頭所說,就算理由再老套,男人哪管得了這個?

  襲夜楓果然倒抽了一口氣,原本只是微紅的臉像火燒一般,年輕氣盛的他身體立刻有了反應,表情力持鎮定,眼睛膠著在她胸前。

  如果今天在眼前的是別的女人,也許他會別開臉,男人雖然好色,可是也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露個胸部大腿就立刻撲上去的,何況是被家族的精英訓練嚴格制約的他。然而今天他眼前卻是永遠有辦法一個微笑就讓他心動,一個眼神就讓他失魂的女朋友,他簡直連眨眼一下都不想。

  林夙櫻可不是沒上過健康教育課,她低頭盯著男友褲襠間的突起,知道她玩過火了。

  她……她哪裡知道所謂的「沒轍」是這回事?她只是想看他變臉嘛!

  原來火不能隨便玩,現在她知道了,不過好像也騎虎難下,她看著他的腫脹,覺得好愧疚。

  「把衣服穿好,」多虧家族長久以來的訓練,他一個血氣方剛、未經人事的青春期少年才能如此冷靜的反應,即使身體還是誠實的。「我們到圖書館去吹冷氣就不熱了。」他用安撫的語氣道。

  面對這樣的他,林夙櫻實在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洩氣。

  可是,她聽說男生那樣會很難受,她實在不希望男友因為她的愚蠢而強忍下適,心疼於是蓋過了其他,她突然靈機一動,「對了!你等等。」她開心地往自己的位置爬回去,沒聽到身後的襲夜楓又是一陣呻吟。

  「小櫻……」你的小褲……他的話梗在喉嚨,幾乎想拍額頭叫苦。

  林夙櫻翻著包包,然後拿出一個四四方方,扁平的,中間有個圓圈突起,接著獻寶似地爬回去拿給男友看。

  「你看,這是今天路上有人發的哦!」還好她有拿,真是太好了!

  襲夜楓看清小女友興匆匆地拿給他看的是什麼後,更想撞牆了。

  「你為什麼會去拿這種東西?」他差點吼她。

  林夙櫻為他的反應,露出無聲的指控,鼓起腮幫子,噘起小嘴。

  察覺自己也許傷了小女友,襲夜楓一陣強烈的自責。

  「對不起,我不是罵你,而是……」他無力地想到她興奮得將保險套當成寶物獻給他看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小櫻,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林夙櫻撇開臉,「你把我當小白癡啊?難道我會以為這是拿來玩吹汽球的不成?」

  「可是……」他還有些事沒告訴她,他還想先為他們的未來做好計劃。

  「你到底要不要啦?」林夙櫻打斷他,氣呼呼,凶巴巴,已經有未來大姊頭的架式。

  襲夜楓苦笑,「我愛你,小櫻。」所以他想等到他們都能夠給彼此誓言,並用生命去實踐的那天。

  林夙櫻卻不管那麼多,傾身向前揪住男友衣領,以吻封住他的唇。

  年輕的愛火於是燎燒到天際。

  ***  ***  ***

  林夙櫻甚至來不及反應,襲夜楓單手就將她雙手困住,然後迅速地脫去她的衣物,當她聽到布料撕裂聲並感覺到他的拉扯,這才知道她火玩過頭了,直到她身上只剩眼罩,他以皮帶先捆綁住她的雙手,再輕易地將她攔腰抱起。

  「做什麼?」她忍不住扭動身體抗議,或者其實是故意做無謂的挑釁,她的肌膚與他赤裸相貼,這樣的親密讓她忍不住想呻吟。

  「想到個有趣的工具可以回報你的熱情,也許你會喜歡。」他沉著聲回應,卻聽得林夙櫻渾身顫抖。

  他們沒有離開沙龍,襲夜楓將她放在暖爐附近那張搖椅上,暖爐與毛皮椅墊趕走不少赤身裸體的微寒。

  林夙櫻沒有反抗他,她一方面克制不住顫抖,一方面發現她下腹開始產生熟悉的燥動與悶痛。

  她果然和當年一樣,骨子裡放浪形骸到極點,林夙櫻在心裡自嘲地想,情慾卻未曾因此稍止。

  襲夜楓將她的手舉過頭頂,以繩子固定在椅背上,當她扭動身體,搖椅就前後晃動。

  他坐在她雙腿間,在「工作」的空檔先輕啄了一下她的唇,低沉的笑像惡魔一般,「你害怕嗎?」

  林夙櫻困難地吞嚥著。

  他的重量離開了搖椅,林夙櫻一陣驚慌。

  「你去哪裡?」

  「別害怕。」他似乎走到方纔的位子,然後又折回來。「其實我今天給你帶了一些禮物。」他在搖椅旁的另一張椅子坐下,對自己渾身赤裸絲毫不在意,將拖盤擺在搖椅前的小几上,他拿起盛在水晶碗上的一顆櫻桃。

  「來。」他將櫻桃貼向她的唇。

  林夙櫻只能張口吃下,忍不住想扭動身體。

  她現在想要的不是吃櫻桃!這可惡的色老鷹!

  他把手伸到她嘴邊讓她吐出櫻桃籽,林夙櫻刻意讓唇舌滑過他的掌心,她還沒輸,只要一逮到機會,她就會挑逗得讓他先投降。

  但他卻只是無動於衷--至少在她「聽」來是如此--將櫻桃籽丟開。

  「還有蛋糕,我知道你不喜歡奶油蛋糕,不過這個你一定要試試。」他用食指挑起一抹奶油,「以起司和牛奶製成的,把嘴張開。」

  林夙櫻別無選擇,除非她開口說出他想聽的話,否則就得讓他繼續用這種方式折磨她。

  她張開嘴,他的食指伸進她檀口裡,她刻意充滿挑逗與暗示地吸吮它。

  然而襲夜楓不再是當年那個只能被她吃得死死的少年,他的食指在她口中同樣地挑逗,一如他的舌頭在她口中掀起的風暴,只是更為強勢且粗魯。

  又一回合結束,襲夜楓抽回食指,林夙櫻卻只覺下體的空虛更加的磨人。

  「要來一點葡萄酒嗎?」他又問。

  她現在不想喝那什麼該死的葡萄酒!她只想要他立刻滿足她!

  可是她才不想求他,於是只得沉住氣,點點頭。

  她聽到液體被倒入容器的聲響,接著冰涼的玻璃杯緣抵在她唇邊。

  林夙櫻無奈又氣憤地張口喝下,不料襲夜楓的手卻「不小心」一偏,半杯的葡萄酒就這麼灑在她身上,從嘴角往下滑。滴落至鎖骨,然後是雙峰之間,最後來到腹部。

  葡萄酒的紅痕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形成妖媚的對比。

  「我替你弄乾淨。」他這句話讓林夙櫻又起了一陣寒顫。

  襲夜楓半跪在搖椅邊,俯下身,由她濕潤艷紅的唇開始,愛撫的吮吻一路往下,林夙櫻雙手五指緊緊掐進掌心,呼吸變得濁重而凌亂。

  當他吻幹了她身上的酒漬,起身,她真不知這算是折磨的結束或開始,因為她的肌膚再次感覺到空虛。

  他真是可恨到了極點!林夙櫻好氣,又拿他莫可奈何。

  「求你。」他贏了!這可惡的好色老鷹!「求你,給我。」

  襲夜楓映著月光與暖爐光芒的俊臉露出惡魔般的笑。

  當他狂悍地衝刺時,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會說搖椅是「有趣的工具」了。

  隨著他每一次深入她,搖椅就前後晃動,有時像是要將他們分開,有時又令他更深入,而這中間襲夜楓驍猛激烈的動作始終沒停,林夙櫻再也把持下住地呻吟出聲。 
          
第八章   

  大雨滂沱,學生會辦公室裡,年輕的愛侶相互依偎。

  會議桌旁有張沙發,是林夙櫻剛任學生會長時跟學校硬拗來的,襲夜楓抱著她半躺在沙發上,忍不住地吻著枕著他的胸膛,竟然打起呼來的小女友。

  這小壞蛋哪!真拿她沒辦法。他既心疼又好笑,輕輕替她拉緊凌亂的衣裙,怕雨天的寒氣令懷裡的人兒受涼,於是再把她抱得更密更緊一些。

  他的手指不時滑過她柔軟的髮絲,像順著貓兒的毛一般,嘴角噙笑,偶爾卻也眉心深鎖。

  雨停時,林夙櫻醒了過來,襲夜楓正玩著她的手指。

  「醒了?」他用下巴蹭著她的發頂。

  她在他懷裡扭動身體,換個姿勢,繼續把男友當大抱枕,似乎暫時還沒打算完全清醒。

  「小櫻。」他喊她,神情若有所思。

  「嗯?」

  「你以後想做什麼?我是說除了黑幫幫主之外,如果你能夠選擇的話。」他一直都在想,可以的話,他跟她都能夠擺脫襲家與林家的恩怨,他們會在一起,過他們想要的、有彼此相伴的人生。

  他還沒有那個力量能實現這個願望,但現在他必須更加把勁努力。

  她能選擇嗎?林夙櫻嘴角忍不住勾起嘲諷的笑,但男友溫柔卻堅定的態度打動了她。

  「環遊世界吧。」她笑道。

  「我是說職業。」他忍不住也想笑,笑小女友的腦袋瓜有時就是傻氣的可愛,明明是那麼精明又強悍的女孩子,但總讓他更心疼她。

  「沒有可以把環遊世界當職業的職業嗎?」她嘟嘴,不滿地道。

  「也許有吧?」他忍不住又想寵著她,「好吧,就當作有好了。」他的小櫻想要環遊世界。

  「那你咧?」她微微抬頭看他,臉頰仍是貼著他赤裸的胸膛。

  襲夜楓微笑,像平時看著她時的表情那般。

  「秘密。」他故意道。

  「秘密也能當職業嗎?」太神奇了。

  「就秘密啊。」

  「什麼秘密?」

  「是秘密。」

  「小氣鬼!」不說就不說!

  襲夜楓輕笑,誘哄而逗弄地吻著懷裡又噘起嘴的小女友。

  雨停了,夜來了,時光冷冷地笑著他們太年輕、妄想愛情水遠不變的心。

  ***    ***    ***

  林夙櫻不記得她是怎麼回房的,那夜他們在沙龍裡度過,事實上她也只記得上半夜,接下來他替她鬆綁,讓她趴在安樂椅上拿精油和香膏替她按摩,直到她睡著。

  也許是太累了,一夜好眠無夢,醒來時她傻傻地瞪著紫色床頂,忍不住地發笑。

  傷腦筋,她發現她好像太過把Eagle的服侍視為理所當然了,雖然她是被綁的那一個,不過追究起來出力的是Eagle,忙了整夜服侍她的也是Eagle,她唯一要做的就是……

  享受和承受。林夙櫻把臉埋回被子裡,呻吟出聲。

  如果說Eagle是她花錢買來陪她的牛郎也就罷了,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轉念,也許Eagle真的是牛郎呢?

  那她又有什麼損失?她可以確信她和Eagle是朋友,他的職業跟他們之間的友誼與發生的關係無關,何況她知道Eagle的職業是什麼,他的主業是幾家跨國公司的股東,不是擁有足夠的財力不可能買得下她這座莊園,而他的副業是某知名地理雜誌的攝影師,所以才會經常在世界各地跑來跑去。

  綜合以上兩點,Eagle實在沒時間也沒必要跑去當牛郎。

  林夙櫻翻了個身,決定不再為她的「過度縱慾」和Eagle的「過度服務」煩惱,盯著空氣中某個點發呆,打算再賴一會兒床,卻被枕頭邊某樣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捻起那粉紅色的小薄片,才發現那是花辦,而且不只一辦,光她枕邊就有兩三片。

  眨了眨眼,她倏地坐起身,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氣,然後忍不住盯著房間裡的景象笑了起來。

  「噢!天啊……」這好色又浪漫到無可救藥的老鷹!

  滿滿的、遍灑地毯和她的床鋪,粉紅色的櫻花花辦,她真不知他是怎麼辦到的,不過他一向很神秘。

  林夙櫻抓起棉被上和床上的幾辦櫻花,呼地吹到空中,好久不曾這麼被討好的她開始像小女孩一樣吃吃地笑了起來,接著她撲到棉被上,彈起粉紅的香雪,心頭也跟著飄起了旖旎的玫瑰色薄霧,一方面令她沉醉其中,一方面也彷彿她跟Eagle的關係就此朦矓不明瞭起來。

  拒絕去想「愛情」這個字眼,她決定閉著眼在霧中行走,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就到哪。

  良久,林夙櫻忽然同情又好笑地想起,今天來打掃她房間的人一定會頭大到想殺人。

  ***    ***    ***

  猶如英國紳士般穿著講究、神情一絲不苟的男人走進大廳,在見到優閒地半臥在大沙發上閉目聆聽古典音樂、全身上下花稍到不可思議的男人後,努力維持的冷靜立刻破功。

  「夜楓回來了,你一定知道!竟然沒立刻告訴我們!」男人衝上前,一把揪住上官欽的衣領,咄咄逼人,雙眼圓瞪地怒吼。

  上官欽睜開眼,側頭皺起眉,對男人挑選古龍水的品味不敢恭維,他手沒抬,兩名虎背熊腰的壯漢已像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般現身,輕而易舉地架開膽敢冒犯主子的傢伙。

  「有沒有人提醒過你,你實在沒什麼品味?」上官欽好整以暇地讓同樣也神不知鬼不覺地現身的女僕替他整理被拉亂的領巾。

  「別想扯開話題!」男人面紅耳赤的,與一向矜貴冷淡的模樣大相逕庭。「外公要你立刻讓夜楓回去見他!你知不知道這十年來因為他的失蹤,害得我們一群堂兄弟……」

  「咦?怎麼有蚊子跑進來了?」上官欽突然對空氣拍著手,與架著男人的兩名壯漢同樣穿著防彈背心和緊身衣的另外四名壯漢立刻出現,一副要跟蚊子決一死戰的模樣,接著六名魔鬼終結者抬起仍在咆哮的男人,把他像抬棺材一樣橫著扛出大廳,肌肉糾結的手臂跟鐵條一樣有力。

  「上官欽……」怒吼聲逐漸遠離。

  上官欽優雅無比地坐回沙發,「蚊子一被趕跑,耳根子果然清淨許多。」

  「襲夜楓回來了?」與丈夫一同到上官家作客的石薔薇,才下樓就聽到剛剛的對話,殺氣騰騰地衝到上官欽面前。

  上官欽難得有頭大的時候,例如現在。

  對於女士,恪守騎士精神的他不可能拿出剛剛對付男人的那一套。

  「襲夜楓?誰啊?」只能裝傻啦!

  「別跟我要花招!」若不是看在他曾幫過她的份上,石薔薇早就像剛剛那男人一樣揪住他的衣領。「司辰告訴我,你跟襲夜楓是表兄弟。」

  襲夜楓和韓司辰都酷愛戶外冒險,兩人碰巧認識,她則是最近才知道上官欽和襲家有淵源。

  「是啊,想到表弟至今杳無音訊,外公一定很難過,我現在必須去盡為人外孫的孝道,請恕我失陪。」第一招沒用,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想跑?」暴力洋娃娃、金鋼芭比、人間凶器開始扳起手指,任何領教過她怪力的人都會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這世界上,上官欽心升一股天要亡他的悲壯。

  「薔薇。」救星出現,韓司辰有力的手臂溫柔而堅定地圈住愛妻已經又圓又大的肚子。「當心胎教。」他提醒。

  石薔薇動作頓了頓,總算收斂起凶神惡煞的模樣。

  「上官,我不贊同夜楓的做法,你還是老實說出來吧。」韓司辰道。

  「他的什麼做法?」石薔薇瞇起眼,瞪向丈夫。

  上官欽揉了揉太陽穴,無力至極。

  「我知道你沒理由對襲夜楓有好感,」他的聲音令人訝異地流露出疲累。「可是能不能請你相信他,他不會傷害自己心愛的女人。」

  石薔薇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話來,「你是告訴我,當年襲夜楓根本沒愛過夙櫻,才能做出那樣的事來傷害她,是嗎?」上官欽的回答也透露出另一個訊息:襲夜楓的歸來與夙櫻有關!

  面具戴不住,上官欽無奈的笑著,「襲家的男人是林家女人的劫,上一代與這一代都是,可是你不瞭解夜楓。」

  「我的確是不可能瞭解一個騙子。」石薔薇的眼神仍舊冰冷。

  上官欽只能投降,「我想請你見一個人。」

  他轉身,示意他們夫妻跟上,領著他們穿過這座維多利亞式山莊的後花園,來到被玫瑰花與高牆圍繞,彷彿隱藏在山莊裡另一個獨立世界的小別墅,這裡始終被嚴密地保護著,只有少數經過訓練與篩選的家僕和上官欽能踏進這個地方。

  這棟與主屋隔開的房子靜謐乾淨得不見一絲人氣,他在顯然是主臥房的門前停下腳步,沒回頭,以著平淡無波的聲音道:「襲家激進如軍隊的精英教育,教出不擇手段的襲家男人,如果無法把心愛的女人留在身邊,他們會把她的腿打斷,折磨她們的靈魂,直到她再也沒有能力逃開。」

  他打開那扇門,石薔薇還來不及發現上官欽語氣與平常迥異,已被門內的影像震懾住。

  上官欽放輕了腳步,優雅地走向坐在椅子上,面對落地窗的女人,彷彿怕驚擾她一般,他在她身邊蹲下,既愛又憐地,小心翼翼執起她的手。

  「是我。今天還好嗎?我帶了兩個朋友來看你。」

  上官欽背對著兩人,他們無從察覺他的不同,但他聲音裡太明顯的情緒,與在女子手背上愛憐親吻的動作卻已道盡一切。

  椅子上的女人沒有回應,上官欽兀自道:「薔薇,其實我早該讓你來見見她,她是你的長輩,也許也是林夙櫻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

  石薔薇幾乎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直到韓司辰鼓勵地扶住她的背,她才記起怎麼走路似地向前,僵硬地來到落地窗前,女人的臉讓她差點驚呼出聲。

  與林夙櫻幾乎一模一樣的五官,蒼白纖弱的模樣也如出一轍,不同的是椅子上的女人兩眼無神地半閉,雙腿似乎行動不便。

  「不可能……」石薔薇的聲音梗在喉嚨,突然間,失落多年的記憶被眼前的景象喚醒,她想起小時候曾經和夙櫻躲在屏風後,看著林老幫主對跪在他面前、與少女時期的夙櫻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怒罵咆哮,自此林家大宅再也見不到跟那女子有關的一切,她也消失在她們的生命中。

  石薔薇想起當年夙櫻喊她「姑姑」。

  「這是襲家與林家恩怨的一環。」上官欽半跪在女子身畔,細心且熟練地替她按摩手指。「當年才十六歲的花衣一心和我小舅舅私奔,但小舅舅還是回到根本不可能接受花衣的襲家,為了把花衣留在身邊而虐待她。」他聲音裡的殺氣與憤怒會令人神經凍結,手上按摩的動作卻仍舊溫柔。

  「花衣雖然不是清醒的,但我擁有她的愛和陪伴;襲夜楓擁有林夙櫻的什麼?襲家的男人被教導要為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擇手段,夜楓卻寧願被襲家人當成懦弱與恥辱,選擇離開他心愛的女人。」

  「你說他回來了。」石薔薇無法分辨自己軟化的態度,是因為上官欽守著林花衣的無怨無悔,或是因為襲夜楓的放手。

  「他一直都陪著她,只是用另一個身份。」上官欽是襲夜楓多年來唯一願意聯繫的親人,他也知道襲夜楓不可能永遠守著這個秘密,就算真的能,他與林夙櫻的結會永遠解不開。「給他一次機會,好嗎?」

  「夙櫻被蒙在鼓裡,總有一天她會發現事實,發現自己又一次被襲夜楓所欺騙。」他沒明說,不過意思想來是如此,石薔薇內心天人交戰,最後她決定先回向陽山莊,看過林夙櫻再作決定。「我不能替她給你任何保證。」

  話一說完,她便轉過身,上官欽知道一場風暴已無可避免。

  ***    ***  ***

  夙櫻搬到山上的莊園小住?就在這麼巧的時間點,住的還不是徐家也不是江家的房子,不用神跡顯靈,石薔薇都知道必定有鬼。

  「薔薇,現在都那麼晚了,我們明天再上山也不遲啊!」韓司辰不死心地遊說愛妻。

  「一刻都不能等。」石薔薇雙手抆腰,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她硬從被窩裡挖出來的一千人等--抱老婆抱到一半被打擾、滿臉不爽的楊昀驥和徐安颺,以及來吃厲光恩喜酒,卻賴了個把月不回家做生意的地字堂殷家兄妹。

  「我真不敢相信你們竟然放夙櫻一個人住到龍潭虎穴,這麼久都沒問她到底好不好,要是她被什麼殺人魔分屍,現在早不知投胎幾回了!」石薔薇越想越火大。

  「我覺得她比較可能跟殺人魔成為好朋友。」徐安颺悶聲道,結果招來石薔薇一陣白眼,當下更強烈地想回山下抱老婆。

  「也沒那麼嚴重吧。」還穿著人字脫鞋,一副只是下床上廁所卻被拉出來的殷珞懶洋洋地抓了抓肚皮,「我前幾天還看到她下山買東西,氣色就像每天灌雞精一樣紅潤。」

  「你要是看得出女人氣色好不好,就不會以為你老婆被你氣到抓狂是因為便秘!」石薔薇反諷道。

  殷家小妹在一旁猛點頭,惹來殷珞老大不爽地在她頭上賞爆栗子。

  ***    ***    ***

  林夙櫻一向喜歡和Eagle在網路上下棋,無論是西洋棋、將棋或五子棋,她和他可說是各有高下,有時更難分勝負。

  她常常想,Eagle對她而言實在是一個太完美的伴侶,完美到她總是恍惚地以為自己在作夢,能夠如此貼近她心靈的人怎麼可能存在?

  她曾以為,膩著一個人過生活是缺乏自我主張,與對自己人生完全沒有主見的人逼不得已的選擇,就算真的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不同的個體終究不可能完美的契合,所謂靈魂的另一半,不過是彌補現實不圓滿的寄托。

  Eagle卻還是出現在她生命中啊!如此美妙與不可思議。

  原本她堅持不願在夜裡和Eagle分開,就像個初墜入愛河的小女人,過去她會對這樣的女人嗤之以鼻,想不到輪到自己頭上,她反而比她所見過的女人更愛膩在情人身邊。

  不過今天呢,實在是好勝心抬頭,Eagle先生又激起她的萬丈雄心,他總有辦法讓她不再冷靜,奮不顧身地把一切都豁出去,這男人之於她不只太完美,影響力也太大、太危險,但此刻的她可不這麼想。

  林夙櫻在Eagle踏出房間時拿下眼罩,這裡是Eagle專為她準備的工作室,不過這會兒本來滿是原文書的書櫃前降下一道作為投影用的布幕,上頭是虛擬的3D棋盤。

  她士氣高昂,像摩拳擦掌準備攻入敵營的大將軍,立刻坐入那張舒適的真皮辦公椅上,Eagle在另一間房間連上線後,兩人一邊透過電腦上的麥克風和音響對談,一邊天昏地暗地廝殺了起來。

  整座大宅只有林夙樓所在的房間亮著燈,直到大門的警衛從對講機通報,有個大肚子的女人嚷著非要見到林夙櫻,否則就把這座莊園夷為平地。

  林夙櫻光聽描述也知道,她所認識的女人當中脾氣如此火爆的可沒有第二個人。她簡直對這位親如姊妹的死黨又好氣又好笑,但也怪不得薔薇,她之前把手機關了就沒再開過,也不主動跟外面聯絡。

  「我去見他們吧,你待在房間裡,別勉強自己出去招待他們。」她對著麥克風向另一個房間的人道,「我等會兒就回來。」

  林夙櫻一走出大宅,所有的庭園燈瞬間點亮,她知道是Eagle讓大門管理室的守衛開的燈。

  「你看!人好好的嘛!」殷珞一見她,就沒好氣地開口。「我說姓韓的,你應該管管你老婆,她大概有產前憂鬱症還並發躁鬱症兼妄想症,既然人沒事,我要回去睡覺了。」說完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回去睡啊,老婆在的都不急了,真不知道你這老婆跑掉的急什麼。」石薔薇冷哼,接著撇下因為被踩中痛處而惱羞成怒的大猩猩,眼前當然還是好友的事最重要。「夙櫻,你怎麼手機也不開,又不跟我爸媽聯絡?」

  林夙櫻知道,因為林家就剩她一個人,所以有時候好友和身邊的長輩總會特別擔心。她笑道:「之前我下山拿點東西,不過沒遇到你媽媽。」她看著石薔薇挺著大肚子,連忙道:「你們先跟我進屋去吧,免得你著涼。」她讓守衛通知Eagle,她會帶他們進屋。

  石薔薇一時間也不知怎麼告訴好友她專程殺到山上來的理由,只得旁敲側擊地問:「就你一個人住在這裡?」聽老媽說,夙櫻住到某位認識多年卻未曾謀面的朋友在她手上買下的莊園,她直覺就想到襲夜楓。

  「還有我一位朋友,不過他不方便見你們。」

  「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至少先安一半的心,因為上官欽說襲夜楓一直在夙櫻身邊,她原是不想好友再次被那個曾經狠狠傷過她的男人欺騙,但眼前的問題是,如果襲夜楓真的跟夙櫻住了一個多月,她怎麼可能沒發現?果真如此的話,襲夜楓又是用什麼方法瞞住夙櫻?

  石薔薇一方面不想好友再次傷心,一方面又不願不講義氣地不把這件事告訴她。

  有沒有可能……襲夜楓整型過?!這個荒謬的想法突然閃過石薔薇腦海,令她心頭一驚,原本還猶豫著該不該出口的話立刻溜出嘴巴:「上官欽告訴我,襲夜楓這幾年一直待在你身邊。」

  空氣彷彿因為「襲夜楓」這三個字而凝結,不只林夙櫻僵住身子,所有人全都停下腳步,瞪著石薔薇。

  「你說什麼?姓襲的那個混蛋還敢來找夙櫻?!」殷珞一反先前的無聊樣,凶神惡煞地問。

  石薔薇沒回答,只是突然間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說不定她真的有產前躁鬱症,嘴巴因此跟大腦有點代溝,她一臉愧疚與擔心地看著突然臉色死白,渾身僵硬的林夙櫻,更加後悔剛才的無腦。

  可是如果襲夜楓真的刻意整型以接近夙櫻,無論理由是什麼,這樣的心機都太可怕了,她怎麼能坐視不理?

  「不可能。」林夙櫻想要一笑置之,卻無法看著好友,她甚至沒把握裝出滿不在乎的表情,「上官欽瘋瘋癲癲的,他又怎麼知道這個消息?」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上官欽和襲家有表親關係。」

  「就算是,我身邊若有什麼可疑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除了向陽山莊裡的人,根本不和別人深交。」只除了……

  「夙櫻?」石薔薇緊張地看著好友,林夙櫻的表情忽然一片空白。

  「Eagle不會騙我。」她恍惚地道,臉色卻比方才更加的慘白。

  「Eagle?」

  林夙櫻抬起頭,茫然地瞪著前方,溫度從她身上被抽離了,像是現實中傳來聲音告訴她正站在地獄的入口,她卻拒絕睜開眼去相信。

  因為Eagle的中文和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名字同音。

  林夙櫻突然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只憑這些七零八落的線索,就杯弓蛇影的把Eagle當成襲夜楓?「我不知道襲夜楓想做什麼,或他在哪裡,也不想知道。」她又回復了談笑自若的模樣,「Eagle不可能是襲夜楓。」

  「你不是和那個叫Eagle的住了一個多月?那傢伙就算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殷珞開口道,「而且就算長相可以改變,聲音總不可能改變吧?」

  但是Eagle的聲帶受過傷,而且可笑的是住在一起的這一個多月來,她根本連見都沒見過他的長相。林夙櫻閉上跟,拒絕再讓這些巧合去打擊她的信心。

  「別再說了。Eagle絕不可能是襲夜楓。」她的聲音有些尖銳。

  「但是他卻是在時間點上最符合的人。」始終沉默著的楊昀騏冷冷地道。

  「夠了!」林夙櫻像突然崩潰一般,「我不管襲夜楓想做什麼,但Eagle絕不會像他一樣欺騙我!」Eagle是她靈魂的伴侶,是最懂她,也最貼近她心靈的人!

  她希望我是Eagle,而不是另一個人。

  「夙櫻?」

  「Eagle不會騙我。」她幾乎像在自言自語。

  這樣跟你站在一起,我卻有一種很熟悉、很懷念的感覺,好像現實中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隱隱約約,她早有感覺,但是拒絕去相信。

  那麼深刻地愛過一個人,他的一切早已融入骨血,即使刻意掩埋、命令自己遺忘,靈魂終究還是自己找尋到熟悉的悸動。

  她害怕啊!害怕又再一次愛上同一個男人,再一次被心愛的男人欺騙。

  「Eagle不會騙我……」

  她反覆地像在對自己保證的話語,卻敲碎站在黑暗中,襲夜楓絕望的心。

  一夜復一夜,在黎明將至,他不斷乞求蒼天可否憐憫,令分離永不到來?

  但他怎麼能狠心欺騙她?他如何能夠繼續對她說謊?

  幸福多麼短暫,脆弱得無法攤在陽光底下,他小心翼翼,珍之愛之地守護著,卻還是必須看著它碎去,必須親手敲碎它!

  這一生,他最怕與最不願的是傷害她,諷刺的是曾傷她最重的也是他。

  這世間可有一種靈藥,能讓人不再心痛?就算是恨也好,他只求還她一顆完好無缺的心,無論要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襲夜楓走出陰影的掩護,站在燈光籠罩的台階上,除了背對他的林夙櫻,其他人全都一臉看怪物似的表情瞪著他。

  「Eagle不會騙我……」林夙櫻仍不停地說著,彷彿察覺了些什麼,茫然地掃視著其他人憤怒與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恍惚地笑了起來,「Eagle?你別出來,你的臉受傷了,不要勉強自己。」不要……

  「臉受傷了?真是好借口。」殷珞咬牙道。

  「Eagle傷得很重,他還沒辦法面對。」林夙櫻甚至沒察覺她的聲音已經破碎哽咽。

  襲夜楓的心都碎了。

  「小櫻。」對不起。

  她用以遮住雙眼的謊言被拆穿,終於看清自己果真置身地獄之中,眼淚滾落,她轉身,看清月光下那完美的、欺騙的化身。

  世界瞬間崩毀--她的,還有他的。

第九章    

  襲夜楓一直妄想將傷害減至最低,他無法扭轉乾坤,改變不了襲、林兩家的過去,那麼至少可以在瓦解十紋蘭的過程中把一切可能傷害林夙櫻的危機逆轉。

  天真也好,軟弱也好,藏在心裡的秘密隨著感情一天天加深,也一天天不敢說出口。

  小櫻多麼信任他!只有在他面前,她能夠流露出在十紋蘭的長輩與同輩面前不敢落下的眼淚、不敢表現在他們眼前的悲傷與無助。

  只有他,將它們全放在心底,小心呵護。

  「會沒事的。」他抱著小女友,安撫她的眼淚與恐懼,用憐惜的吻消除她的憂傷。「一切都會好轉的,我保證。」

  他用年輕的肩膀妄想扛下將風雲變色的天,妄想和祖父對抗,天字堂楊家手下販毒的罪證被他掉包,讓法院只能做出藏毒判決;風火二堂的間諜他設下陷阱引蛇出洞,還有水澤二堂被調虎離山,他仍暗中牽線讓十紋蘭得到奧援,卻終究敵不過祖父的老謀深算。

  「別哭,會沒事的。」多少次,他在夜裡拿著電話安慰另一頭幾乎崩潰哭泣的林夙櫻,疲累地強打起精神,振作許多夜未曾合眼的身軀繼續暗中與祖父周旋,也明著一步步削減十紋蘭的勢力。

  十紋蘭不消失,小櫻肩上的重擔遲早會壓垮她。

  但他畢竟無法一邊想毀掉一個組織,一邊又期望沒有人受到傷害。

  天字堂的垮臺像摩天大樓倒塌般鬧得滿城風雨,風火二堂的叛變則有如血腥電影裡的情節令人不寒而慄,林老幫主則是在風雨飄搖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醫院裡,來慰問的人並不多,過去多少政商名流在林家來來去去,如今卻淒涼得連醫院都不想久留這位黑幫大老的遺體,像燙手山芋一樣急著丟出去。

  林夙櫻穿著一身黑衣黑裙,臉色蒼白如紙,老人家一個個去了,八個堂口年輕一輩,不是像她一樣忙著收拾自家爛攤子,就是被連累得自身難保,能抽空過來瞭解一下情形已經很不容易,陪在她身邊的只剩石薔薇了。

  醫院下了最後通牒,要她們今天就將林老幫主的遺體運走。

  「你們有沒有人性啊?還開什麼醫院?」石薔薇氣得想把這裡夷為平地。

  「我們會付錢,兩倍、三倍或十倍都可以。」林夙櫻冷靜地開口,握拳的手十指卻掐得掌心破皮。

  「不是錢的問題。」院長為難地開口,然後抬頭看向走道盡頭的電梯。浩浩蕩蕩而來的一行人。

  「林老幫主仙逝,我們僅代表襲家大家長和旗門前來致哀。」帶頭的男人一臉倨傲,身上甚至穿著對逝者大不敬的鮮艷西裝,林夙櫻轉身看向來人,怒火中燒。

  記憶雖已遙遠,但她仍記得,這男人好歹該喊她爺爺一聲岳父。

  「你不配。」林夙櫻冷冷地道,她和石薔薇雖然被十幾名旗門的人包圍,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怯懦退縮的模樣。

  這群人壓根不像來致哀慰問的,反而佔據了醫院走道,沒有任何人膽敢出聲數落不是。東南亞黑幫勢力大洗牌,旗門儼然坐上龍頭寶座,據傳更有白道撐腰,誰敢招惹?

  帶頭的男人只是笑著搖頭,「夜楓,你的小女朋友真是不懂禮貌,見到姑丈竟然是這種態度。」

  林夙櫻聞言,抬頭看向那群人之中,唯一穿著黑衣的熟悉身影。

  襲夜楓萬般不願在這樣的場合下對她坦白一切,他原想來阻止叔叔帶頭欺負小櫻,卻不料被反將一軍。

  「咦?你沒跟她說過嗎?你可是襲家的大少爺,旗門的軍師,扳倒十紋蘭的大功臣呢!」男人在一旁幸災樂禍,「不過也是,女人只要乖乖跟著男人就好,有些事情其實不用知道太多。」

  「小櫻,聽我說……」

  天地在林夙櫻眼前旋轉,過往的甜蜜變成猙獰的反諷,嘲笑她被蒙在鼓裡,嘲笑她把敵人當知己,傻傻地連真心都交付出去。

  「王八蛋!你以為人多了不起嗎?我海扁你們旗門十八名手下時,你們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呢!」石薔薇怒罵著就想開殺戒,卻被林夙櫻一把抓住。

  「我們走吧,去把爺爺的遺體領回家。」林夙櫻面無表情,率先邁步離開,冷然如凜冬寒風,絕然如月夜飛櫻。

  「小櫻!」襲夜楓心急又心慌地追了上去,身邊的人拉住他急切的腳步,不允許堂堂旗門的軍師與襲家的大少爺出糗。「放開我!」他只能像只被困的野獸,抓緊一絲最後的希望想喚回心上人,「小櫻!」

  林夙櫻卻頭也沒回,「這輩子,我不想再見到你。」

  那天的陽光明明刺得讓人眼睛難以睜開,卻還是淒淒地下起雨來,陽光和雨不協調的交會,像是為曾經叱吒風雲的林老幫主送上最後一程。

  「夙櫻?」火葬場外,石薔薇擔心地喚著她,林夙櫻沒撐傘便走進金色的雨裡。

  「我沒事。」她道,卻沒回過頭,只是任雨淋在身上。

  「你如果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比較好。」

  「我不會哭。」雨水刺進眼睛裡,從眼角滑出,把她的愛情、她的青春、她的夢想掏空洗淨。

  「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哭泣。」

  ***    ***    ***

  「我錯了。」石薔薇一臉懊悔。

  「怎麼了?」韓司辰坐到愛妻身邊摟住垂頭喪氣的她。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覺得我錯了,我不該衝動跑上山去揭穿龔夜楓的真實身份。」

  韓司辰安慰地拍了拍妻子的頭,像心疼小女孩那般地抱她在懷。「夜楓的手段不對,時間拖下去對他們兩人都沒好處,反而可能走到死胡同,你把那胡同炸開,他們一時間無法接受,但總比繼續往死胡同鑽的好。」

  「你就會替我說話,我看如果那天我殺了人,你還會安慰我說那個人不死不行。」

  韓司辰笑著握住妻子的手,「我不會這麼說,如果你犯下了任何罪,我會跟你一起頂罪,因為一定是我對你疏忽了,才會讓你去犯罪。」

  雖然仍舊愁雲慘霧,不過石薔薇總算笑開了,「還說你不是替我說話,我早晚被你慣壞……」

  「咳,」超級電燈泡咳了兩聲,以強認自己一直都相當佔空間的存在。

  石薔薇擰眉看向殺風景的大猩猩。

  「你怎麼還不回家啊?」很煩耶!不快點回家去做生意,他家的店是倒了嗎?還是他老婆跑了之後連生意也不想做了?

  「要回去至少得等夙櫻的事解決了再說,否則我就這麼回去,我家老大會砍死我。」殷珞道,「我不是要認同你們肉麻的對話,我是說,我也覺得你沒做錯,東窗早晚事發,早發不如晚發。」

  「我當然知道。」但石薔薇還是過意不去。「我不會說那種感覺,就是當我看到夙櫻的表情,還有襲夜楓的,我突然覺得我好像棒打鴛鴦的惡棍。」

  「所以……」楊昀騏抱著兒子從外頭散步回來,似乎已經聽見方纔的對話。「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讓他們再分開。」

  殷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讓他們分開,你的意思是要撮合夙櫻和襲夜楓?」

  「沒錯。」楊昀騏把兒子放下,三歲大的小鬼頭立刻朝擺著他玩具的房間衝鋒陷陣。

  「你是認真的嗎?襲家的人害你坐了兩年牢!害你和你老婆分開七年!」殷珞簡直傻眼,「你卻要幫你的仇人湊合他和夙櫻在一起?」

  「第一,我很清楚,當年要不是襲夜楓,我會被關得更久;第二,我和小蓮分開七年不全是因為十紋蘭的瓦解,不管我們其他人跟襲家人有什麼恩怨,你是不是要繼續拿它來折磨夙櫻?」

  「折磨夙櫻的明明是襲夜楓。」殷珞反駁。

  「難怪你老婆會跑掉。」石薔薇喃喃地道,又踩到大猩猩的痛處。

  「夙櫻不肯放過自己,」楊昀騏苦笑,「而且我很明白,因為襲夜楓昨晚的失魂落魄,和我當年送小蓮上飛機時一模一樣。」

  親眼看著摯愛走出自己生命的絕望與痛楚,只有嘗過的人才會明白。

  「我是不想原諒他啦!」石薔薇看了看窗外,那裡聚集了一堆山莊裡的人,因為襲夜楓從昨晚就一直站在那裡。

  她一直都記得,十年前襲夜楓也是站在林家大宅外頭,站了好幾天,直到終於暈倒被襲家的人帶走。那時的夙櫻沒有心軟,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可是夙櫻那麼難過,所以我贊成阿騏的說法,這次我們得幫襲夜楓,算是幫夙櫻吧。」

  「怎麼幫?」

  「演第六感生死戀啊!叫襲夜楓裝死,然後夙櫻姊就會突然發現她對襲夜楓的愛勝過兩家的仇恨,決定不計前嫌。」殷家小妹幫著出餿主意,「電視劇都這樣演,很浪漫耶!」

  「不成,不能再用騙的,可能會越幫越忙。」韓司辰搖頭道。

  「那該怎麼辦?」

  「土法煉鋼,用勸的,向陽山莊所有人都必須出動,不夠的話把其他人叫回來,每個人輪番上陣,直到她投降為止。」楊昀騏一臉決然。

  「哇靠!你這不叫勸,叫精神轟炸吧?」

  「可是我覺得這應該滿有效的。」殷家小妹附議。

  「我怎麼突然覺得夙櫻好可憐哦……」石薔薇深深為好友悲慘的未來掬一把同情之淚。

  於是,定名為「疲勞轟炸大作戰」……噢,是「搶救情侶大作戰」的偉大計劃就此展開。

  「欸……那襲夜楓怎麼辦?」

  「就讓他再多站兩天吧,誰敦他當年害得我們這麼慘。」
       
第十章    

  「我說人生自古誰無死嘛!人死不能復生,何況還是死了十幾年的……」

  「出去!」

  砰,房門關上,連帶奉送拖鞋一隻,神准地砸在來不及逃跑的倒楣鬼臉上。

  「三分十秒五三!」碼表按停,眾人再次歎氣。

  第七十八名敢死隊員出線,頭戴鋼盔,顫巍巍地舉手敲門。

  「孔老夫子說……」

  砰!這回房門直接甩上,餘威之猛烈,連牆上的咕咕鐘都歪了一邊。

  「三秒!破紀錄!」

  「老王,你嘛幫幫忙!提什麼孔老夫子!」吳媽數落著老鄰居。

  搶救情侶疲勞轟炸的一天,成績是零,傷兵已經累積到七十八名,五樓林夙櫻的房門恐有提早因公殉職之虞。

  第八十名傷兵敗陣後,大姊頭抓狂了,鎖起門來,天塌下來也別想叫她應門。

  再這樣下去,就算把另外四個堂口的人叫回來也沒用。

  「我想我們必須改變作戰計劃。」

  ***    ***    ***

  林夙櫻想殺人。

  她不知道這群人怎麼搞的,為什麼不能放過她?她只想一個人躲在洞裡,躲到世界末日,醉生夢死,再也不要醒來。

  她房間的窗戶全部緊閉,現在她決定把房門也用傢俱擋死,可是實在是連力氣也不想費,她把房門上鎖,倒在床上用棉被和枕頭把自己深深埋起來。

  不要想!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就不會哭!

  然而就算腦袋一片空白,眼淚還是自己滾了出來,因為胸口的空填不滿,心上的疼治不了。

  她以為自己終於能夠走出襲夜楓的陰影,終於再次遇到除了襲夜楓之外,能夠讓她心動、讓她感覺心靈完美契合的伴侶。

  然而多麼諷刺!到頭來那不過是一個謊言,她被蒙著眼睛,以為終於走出困住她多年的迷宮,結果卻反而走回當年粉碎她一切的原點。

  她注定再次被襲夜楓摧毀她的所有。

  她能夠不恨他嗎?

  十年來,她無數次想起她的愛情幾乎成了毀滅九個家族的幫兇,她沒辦法不這麼想,她和敵人談情說愛,對他掏心挖肺,把一切都對他訴說,視他為唯一依靠,每當她想起在這同時襲夜楓正冷靜地策畫如何摧毀十紋蘭,她全身就因憤怒和深惡痛絕而顫抖。

  長輩一個個過世、楊昀騏入獄、徐飛雨精神崩潰,火字堂明家僅剩的小兒子生死未卜……許許多多人的命運在十年前被完全顛覆,許許多多的傷口至今無法被治癒。

  她怎麼能夠不恨他!

  舊恨未平,他竟然以Eagle的身份接近她。林夙櫻不知道是自己太好騙還是他太厲害,這個男人永遠有辦法讓她對他交出自己的一切!

  襲夜楓真是生來毀滅她的剋星。

  傷心雖然會讓人忘了一切,但眼睛哭久了實在也很痛,林夙櫻終於注意到已經好久沒人來敲門了。

  想必他們是放棄再來遊說她,這樣很好,正合她心意。

  不想再思考,腦子很累,眼睛也很累,她決定現在對她最好的就是睡覺,如果能睡死,那就更好了。

  ***    ***    ***

  林夙櫻被一陣敲門聲吵醒,好半天才完全清醒,發現自己不過睡了兩個鐘頭,亦即那些傢伙才兩小時就決定捲土重來。

  對著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林夙櫻決定讓他們去敲,她睡她的。

  「失火啦!」有個蠢蛋這麼喊。

  白癡,有夠沒創意,而且現在她倒樂得失火,把她熏死燒死更好!

  「淹大水啦!」

  不要理他們,一群笨蛋。林夙櫻用枕頭把頭埋起來。

  「地震啦!」

  最好是有地震啦!

  怎麼這群曾經凶神惡煞的黑幫兄弟,在住到這裡來之後越來越脫線了?

  「有幽浮!」

  林夙櫻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雖然一閃即逝。

  是啊,為什麼呢?在她記憶裡,這十年來山莊裡的人過得好快樂。

  「啊啊!阿樁姊被幽浮綁走了,夙櫻,你快出來,」

  「白癡啊,你編個能讓人相信的行不行?」另一個人吼得太大聲,露餡了。

  林夙櫻在床上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但她仍然沒有動作。

  她想起在這十年來,山莊裡的人總是這樣,大家開開心心,她總是會被這些天兵逗得又好氣又好笑。

  門外的眾人繼續絞盡腦汁,連「蓋達組織包圍山莊」、「媽祖顯靈」這些喊話都出籠了,直到門外又是一陣沉默,林夙櫻才發現自己已經笑了好久。

  長長一陣沉默,像門外的眾家叔伯大嬸都已離去,林夙櫻突然心生失落。

  「夙櫻,」她聽見楊昀騏敲門道,「你要自己開門,還是司辰替你開門?你知道沒有大盜『藍影』打不開的門。」

  林夙櫻奮力坐起,「你去死!」她抓起手邊的東西就往門上丟,不過枕頭顯然無法彰顯大姊頭的氣憤,軟綿綿地「啪」一聲摔在地板上。

  「就這一次,你開門,聽我們派出來的代表把話說完,接著你要做什麼我們都不阻止你,也絕不再打擾你。」

  交換條件?但林夙櫻被打動了,猶豫了幾秒鐘便下床,決定用一次妥協換一勞永逸。

  她開了門,門外,山莊裡其他人全都已離開五樓。

  等著她的卻是襲夜楓。

  她應該立即把門甩上,可是那一刻她本以為麻痺的心又再次跳動,再次疼痛。

  也再次地感到心悸。

  分離了十年啊!她都還沒能好好看看他,再怎麼怨恨都無法阻止自己誠實的渴望與思念。

  他比起十年前成熟,也比起十年前更有男子氣概和魅力,昨夜那一瞥,他的臉滿是傷悲與絕望,今日他的神態卻無比憔悴,憔悴得她的心竟然泛疼。

  她提醒自己關上門。手卻無法動作。

  「小櫻,」襲夜楓還是用十年前的方式喊她。「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解釋?」他的手心冒汗,心跳急遽加速,害怕她再次拒絕地甩上門,將他們的世界再次切割。

  她想要冷靜地回應他,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她只想對他吶喊,對他尖叫,像十年前她總是在他懷裡撒野那樣,質問他怎麼能騙她?

  「先捅人一刀,再要求解釋,不會嫌太虛假嗎?」她忍不住諷刺道。

  「我知道。」襲夜楓艱難地開口,他的喉嚨因為胸口的窒悶而緊澀疼痛。「我只想請你相信,我一直都盡力試著讓一切傷害減至最低,可以的話,我寧願傷你的刀刃是刺向我,而不是刺傷你。」

  「你該做的是告訴我你背後藏著把刀!而你卻一次次騙我閉上眼,騙我相信你,毫無防備的對你敞開一切,等到傷害已經造成,你才來告訴我你不想傷害我?」林夙櫻聲調幾乎失控地拔尖了。

  「對不起。」

  「請你離開,」千言萬語也彌補不了過去的錯,何必多費唇舌?「就像十年前我對你說的,我不想再見到你……」

  啊!他的確是做到了讓她「見不到他」!林夙櫻忍不住諷刺地冷笑,「或者我該說得更清楚,請你永遠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她不要再一次地愛上一個騙子,愛得絕對而徹底,到頭來卻發現她的生命、她的愛情只是不斷在繞圈子,繞一個注定要讓她心碎,讓她毀滅的圈子!

  「算我求你。」話落,她閉上眼,強忍的眼淚滑落。

  她說,襲夜楓是她的剋星,其實她也是他的剋星。他把刀藏在身後,妄想他能擋下一切傷害,而她的刀卻藏在她的眼淚裡,直直往他的胸口刺去。

  他毫無反抗能力。

  沉默的三秒,時間冷冷地流逝,他的心卻在地獄裡沉淪了三個世紀,然後他微笑,林夙櫻閉起眼而看不見他的眼淚。

  「好。」她說的,他就去做。

  轉身以掩藏在她面前已經太多的脆弱,似乎他這輩子所有的軟弱一遇上她就無力隱藏,襲夜楓輕輕地開口,不想讓情緒扯碎他最後想對她說的話,「你知道嗎?其實Eagle還有另一個意思,因為從前有個女孩說,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環遊世界,但是她肩上有太多的重量,就像落櫻乘著風,也無法飛過千山萬水,老鷹雖然有翅膀能夠飛過重山,可是它從來不想離開她,但是她飛不了,老鷹就去把全世界帶給她。」

  然而現在,她只想要他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流浪那麼多年,有件事我始終放心不下,你能不能答應我,從今以後好好照顧自己,放手去完成你曾經有過的夢想?」若是知道她會活得好好的,他也會感到安慰,孤獨也就不再那麼難以忍受。

  林夙櫻瞪著他的背影,不想哽咽出聲,她倔強地抬起頭,吞下所有啜泣。

  「不用你擔心,我自己的事我自有打算。」

  襲夜楓苦笑,知道她的脾氣,只能道:「保重。」舉步離開時,他幾乎失落了所有的感覺。

  ***    ***  ***

  「你不能真的走!」石薔薇擋住襲夜楓的去路。

  五樓和四樓的樓梯間,赫然擠滿山莊裡還不肯離開的叔伯大嬸……當然還有滿地「餛飩」,林夙櫻房門一關上,本來怕擤鼻涕太大聲會被發現的大伙立刻毫不客氣地用力把強忍的鼻涕眼淚擤干。

  嗚……這出簡直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一樣,雖然主角跟正版的比起來老了點,但眾家叔伯大嬸還是很捧場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謝謝你們,但我離開對她也許比較好。」也許他早該放手,現在也不會讓她陷入這困境。

  石薔薇本想反駁他,他們全是為了夙櫻,但當她看著襲夜楓答應夙櫻永遠地離開,她突然間明白,有時放手遠比緊緊抓著更困難。

  「曖!」本來一直看襲夜楓不順眼的殷珞,上前搭住他肩膀,以著過來人的語氣道:「你也不用這麼死心眼,女人嘛!總是嘴硬,你就住下來,總有一天她會心軟的。」

  石薔薇睨了老友一眼,「你這麼瞭解女人,為什麼老婆還會跑掉?」

  大猩猩又火大了,「你夠了沒?一直提這件事有完沒完?」痛腳被一踩再踩。忍無可忍,他閃人總行吧!七竅生煙的大猩猩扭頭就走。

  「薔薇。」韓司辰有些不贊同卻又不捨責備地看著妻子。

  「我只是實話實說。」石薔薇囁嚅地垂下頭,「他只會說別人,自己怎麼不去把老婆追回來。」好歹她跟他老婆也是死黨,她看不過去嘛!

  「放心啦,我哥不會怎樣的,」殷家小妹打著圓場,顯然也不打算站在自家哥哥這邊。「反正這附近沒有帝國大廈。」

  ***    ***    ***

  她做錯了嗎?她身邊的人所受的苦全跟他有關,叫她怎麼原諒他?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為這件事哭了整夜?

  林夙櫻一直都待在五樓,鎖在房裡,第二天傍晚,楊昀騏來敲她的門。

  「你能幫忙顧一下店嗎?」塗曉葵和江瀾到東京去玩了,所以楊昀騏夫婦這幾日才會回來幫忙。「我得下山去買食材,店裡只剩下小蓮一個人,她要帶孩子,我怕有客人時她忙不過來。」

  阿椿姊陪石薔薇夫婦到醫院去做產檢,所以林夙櫻也無法拒絕,只好戴上橘色鏡片遮掩核桃眼,到樓下來坐鎮。

  楊家小鬼頭一個人在前院裡玩,葉依蓮則抱著女兒坐在大廳,並不時盯著在前院裡玩耍的兒子要他注意安全。

  林夙櫻盯著那一幕,心裡沒來由地泛起欣羨的酸澀與疼痛,「如果你們不曾分開,兒子、女兒早該上小學了吧?」在意識到之前,她已把這句話說出口。林夙櫻沒辦法不去想十年前身邊人的命運如何被影響,幸福如何被打碎。

  「我跟昀騏從沒想過這些,畢竟現在很快樂也很滿足。」葉依蓮把報紙拿開,因為女兒會抓起來咬。「而且沒有過去,怎麼會有現在?」

  「但是那七年,阿騏一個人簡直像個活死人。」

  葉依蓮抬起頭,看出她的自責,她思考著道:「我跟昀騏重逢後,我就對他說過,我是他的妻子,無論未來有什麼我都要和他一起面對。際遇雖然或多或少影響人的分合,可是要不要抓住幸福,要不要把握希望卻是人作的決定,如果我們早點覺悟,如果我們願意和彼此分擔肩上的重量,也不會白白失去那麼多年,所以事實上真正分開我們的並不是別人,也不是際遇。」

  「但是誰也無法彌補阿騏坐的那兩年牢!」還有徐飛雨,還有明家的小兒子,還有太多太多……

  「那時你開解我,現在怎麼換你想不開了呢?」

  「我沒有想不開,這就是事實!襲夜楓害得我們大家多淒慘,你忘了嗎?你在國外那些日子,如果不是他,你和阿騏不需要分開。」

  「如果他一個人就能左右十紋蘭的生死,是他太神通廣大了,還是十紋蘭太爛?」葉依蓮忍不住囁嚅地道。

  「你說什麼?」大姊頭瞇起眼,幾乎要拍桌而起。

  這小白兔膽子不是跟米一樣小嗎?不過她差點忘了,她可是能夠冷靜地跟挾持自己的歹徒分析道理的女人呢!

  葉依蓮懷裡本來昏昏欲睡的女兒因為林夙櫻突然拉高的分貝而驚醒,母女倆就這樣睜圓了眼看著她。

  林夙櫻有些無言。

  她開始懷疑楊昀騏是故意留這一大一小兩隻白兔跟她大眼瞪小眼,任何人對著兩雙像翻版一樣,無辜至極又閃亮至極的圓眼,還有一樣粉紅粉嫩的紅臉頰,想生氣都氣不起來,更讓她欺負小動物的罪惡感頓時強烈了兩倍。

  「我說……」小白兔雖然怯怯的,但說話可不含糊。「你把全部的責任都推給襲夜楓很不公平,徐家的間諜早在他出生前就混進去了,天字堂也是真的有人賣毒品,昀騏不可能眼睜睜看父親入獄。」

  「就算是,他欺騙我又怎麼說?」

  「那就是你們兩個的問題了,你不能再把九個家族的事拿來當怪罪他的借口,畢竟其他人都不在意了,你偏要在意,讓他們很為難。」

  林夙櫻有一種葉依蓮扮豬吃掉她這隻母老虎的感覺。

  「還有我忘了告訴你,襲夜楓明天天一亮就要離開了。」

  「關我什麼事。」林夙櫻的心臟卻一緊。

  「你知道嗎?昨天昀騏也知道大家根本不可能騙你出來,但他還是讓他們去鬧,因為他想讓你知道,其實山莊裡每個人都從過去走出來了,唯一沒有走出來的就只有你,當大家都往前邁進了,你卻一個人留在原地,讓所有人都好擔心。

  「薔薇的寶寶快要出生了,昀騏告訴我,你們九個家族的孩子雖然也會吵架,有時更是一見面就吵,但總是彼此關心,我跟薔薇都希望我們的孩子以後也像你們一樣,當然更好的是,以後這些孩子裡,也能夠包括你和你心愛男人的孩子。」

  葉依蓮沒忽略林夙櫻任何細微的動作,包括她臉上一閃即逝的異色,還有她撫向肚子的手。

  「不要再被過去絆住,往前走好嗎?」三年前夙櫻推了她一把,希望今天她也能拉著她往前。

  那天午夜剛過,林夙櫻悄悄走出椿館,往山上而去的時候,山莊裡本來刻意裝睡的人們都點起了燈,欣慰地歡呼了起來。

  ***  ***    ***

  莊園外的守衛一見到她,二話不說便放行了。

  守衛說襲夜楓在家,林夙櫻猶豫著,最後還是走進花園裡。雖然一整個晚上和上山來的一路上她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可是一旦真的要面對他,她又無法不緊張、不害怕。

  她必須承認,未來她再也無法強顏歡笑,割捨了靈魂的人怎麼能得到真正的快樂?而為無法改變的過去讓自己痛苦一輩子,的確是很愚蠢。

  過去無法改變,只有緊緊抓住未來,這不就是當初她對葉依蓮說的嗎?結果現在卻要她來點醒她。

  「小櫻。」襲夜楓幾乎是橫衝直撞地闖進花園裡來的。

  守衛通知他說她來了,他還不敢相信,但一見到她,他原本以為麻痺的心又再次地悸動,再次被眷戀與思念融化了。

  她為什麼來?

  她知不知道,每見她一次,他就無法想像失去她的時刻,如果必須一次又一次地面對分離,一次又一次地在希望和絕望間徘徊,這和凌遲有何兩樣?

  誰願意割捨自己的心,放棄自己的靈魂?

  林夙櫻轉身向他,襲夜楓躲藏進黑暗之中,彷彿踟躕著不願太快擁抱希望。

  「我忘了告訴你,」怕她開口解釋她只是來趕他走,他搶先道:「我在這裡還有點事情要處理,所以遲了一天。還有,這座莊園其實一直都還在你名下,不過你放心,我留了另一個帳戶可以幫你繳必要的稅和維護的費用……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林夙櫻尷尬得不知如何開口了。

  除了他欺騙她之外,仔細想想,從相識起,她哪一次不是吃定了他?現在連她名下的房子都還要由他來替她維護。

  「我來是要告訴你……」她緊張得差點口吃,「那個……我們在這裡第一次上床時你好像沒用套子,結果我發現我兩個月沒來了,所以;:」

  見他驚詫得無法開口,林夙櫻乾脆豁出去了,飛快地道:「我先告訴你,我是不可能拿掉孩子的,如果你不想要這孩子就走好了,不過我不喜歡吃虧,懷孕很辛苦,所以你闖的禍你至少要盡點力,比如我生孩子時,你至少要在產房外聽聽看你害得我多慘……」

  「小櫻,你是說……」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他能夠留下來?是不是他誤會了她的意思,把一切想得太美好?

  「我還沒說完!」林夙櫻緊張得連分貝都拉高了。「我應該有懷孕憂鬱症和躁鬱症,所以有時我說過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比如昨天……總之你別問我,因為孕婦情緒本來就很不穩定,所以如果你堅持要離開的話,最好先跟我說清楚,免得我以為你要留下來,還特地把床讓一半出來……」

  她知道她很賴皮,說了重話,又不肯拉下臉來。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啊!這男人卻為何還是如此對她死心塌地?她知道她擁有的是多珍貴的無價之寶,回首這一路上,他對她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她卻為了過往的恩怨把他的一切全都抹煞。

  如果她失去他,是她活該;如果她還能擁有他,她不知道究竟上輩子她是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有這樣的福氣。

  「小櫻。」襲夜楓走出陰影的遮蔽,來到她面前。林夙櫻不敢看他,她緊張又怕他生氣時的小動作仍然沒變啊!這讓他又再次對她愛憐得無以復加,「你願意原諒我了,是嗎?」

  林夙櫻終於抬眼看他,她發現她再也不想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那你呢?你怪不怪我對你狠心說那些話?」她真的太孩子氣了,總是不願先低頭認錯。

  也只有他,總是願意一直這麼包容她。

  襲夜楓寵溺地笑了,「我永遠不會怪你,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他執起她的雙手,只想永遠握著,不再放開。「但是,如果我留下來,我會貪心地希望跟你一起撫養我們的孩子,貪心地希望日日夜夜守著你,貪心地希望有一天我能夠牽你的手,再一次遊歷我曾經孤獨走過的地方,貪心地希望看著孩子長大,看著我們一起變老,甚至貪心地希望再一次成為你的依靠與心靈伴侶,你願意成全我這麼多的願望嗎?」

  林夙櫻眼眶熱了起來,她不敢相信今天以前,她把這樣的幸福往外推,不敢相信她怎麼狠得下心,更不敢相信她還能夠擁有他無怨無悔的愛情。

  她愛他啊!十幾年來,愛著襲夜楓,也愛著Eagle,只是仇恨讓她閉緊了眼睛,看不清他,也看不清自己。

  「你為什麼會想要我這麼任性又賴皮的女人啊?」她又哭又笑地道。

  「那你願意要我這個不怎麼有男子氣概,有時又太軟弱的男人嗎?」

  「誰說你沒有男子氣概?」他難道不知道他有多完美嗎?「外面多得是女人排隊想當你老婆吧!」

  「可是我只要我的小櫻。」他笑道,她看見他眼裡淚光閃爍。

  「別怪我沒警告你,你將會娶到一個既任性又賴皮、而且一點也不溫柔的女人,我不打算讓你反悔了。」林夙櫻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

  她前世大概每天沒事就造橋鋪路吧?這個男人值得更好的女人,可是她再也不想放開他了!

  「我好愛你。」

  他們的婚禮那天,收到了兩樣意想不到的禮物,一個是徐飛雨送給小娃娃的小衣裳,林夙櫻抱著那件嬰兒服哭花了新娘妝……不過反正她不化妝也夠漂亮了。

  另一個,則是一組味道熟悉的香膏和精油,郵戳來自西班牙,寄信人只寫了一個中文的「明」字。

  番外篇--青春、熱血、愛情之華麗運動大會

  「這招牌是怎麼回事?」華中的女王陛下駕到。

  「這……這好像是衛中的學生會長說要掛上去的。」一堆入圍在華中校門口,滿臉黑線地看著那比電子花車還花枝招展、就掛在華中大門的招牌--

  青春、熱血、愛與友情之華麗運動大會

  「上面有霓虹跟閃光……還會噴煙火耶!」一旁的路人甲讚歎道。

  「我剛剛還看到有小木偶會出來跳舞哦!」

  林夙櫻翻了翻白眼,在眾人讓路夾道中走進校園,冷冷地交代了一句:「把那見鬼的招牌給我拆下來!」

  運動會八點開幕,兩校校長各自拿出對軍隊訓話般的激昂致詞後,將由兩位學生會長點燃正對著司令台臨時看臺上的聖火,衛中、華中兩校第一屆聯合運動會於焉揭開序幕。

  不過有了「電子花車」招牌為前鑒,林夙櫻對衛中學生會長會安分地點聖火並不抱任何期望,果不期然,明明也穿著衛中標準的歐式貴族學校制服的花美男,硬是從裡面華麗到外面,從頭閃亮到腳,同樣的制服他老兄就是有辦法穿得像在唱歌劇。

  「Aimer!華中美麗無雙的學生會長櫻小姐!」與電子花車……呃,應該說是典雅與節慶氣息兼具的歐式花車一同戲劇化登場的,當然就是衛中學生會會長,上官欽。

  「容我將這代表榮耀與勝利的火焰獻給你!」上官欽右手一抬,優雅帥氣地彈指,操場上空四個方向不知何時架好的引線立刻點燃,四色火花如流星般向聖火台疾衝,在衛中所有學生驕傲的歡呼聲中,華麗地點燃了聖火。

  華中學生個個一臉陰狠,暗暗咒罵奸詐的衛中竟敢來這招。

  輸入不輸陣,輸陣歹看面!一開場陣頭就矮一截,怎麼不讓人洩氣?操場上,左邊的華中學生靜若敗兵,右邊的衛中學生得意地趾高氣揚。

  林夙櫻冷笑地瞇起眼,「把我的弓拿來!」以為她沒準備?她林夙櫻會是個讓對手偷吃步,自己卻呆呆挨打的蠢蛋嗎?

  自小學習劍道與射箭,林夙櫻威風凜凜地舉著跟她一樣高的長弓,熟練帥氣地伸手抽箭,搭弓,拉弦,動作完美得無懈可擊,雖然穿著普通的運動服,卻彷彿女武神般英姿颯爽。神聖不可侵犯。

  當襲夜楓為經過特殊處理的箭尖點火時,操場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氣凝神了起來。

  燃火之箭如流星,劃破仲夏晴空,精準地落在聖火台上,火鳳一飛沖天,華中的學生跳起來,歡欣鼓舞地慶祝第一場勝利。

  華中女王驕傲地抬起頭,彷彿女王接受子民的歡呼。

  上官欽佩服地拍著手,「朝舞櫻果然非浪得虛名。」

  他帶笑的眼看著林夙櫻,意有所指的話語卻只有她身後的襲夜楓聽得懂,後者臉上原本因為小女友出盡風頭而滿是驕傲與愛戀的笑容斂去,警告地瞪向上官欽。

  ***    ***  ***

  「難怪能讓你神魂顛倒。」

  團體賽正在進行,兩校學生會幹部和華中小女王都前往各比賽場地,為自己學校加油去了,上官欽與襲夜楓卻不約而同留在司令台旁的學生會服務台。

  「別想打她的主意!她跟花衣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只不過長得一模一樣罷了。」襲夜楓陰狠地道。

  「你怎麼會以為我對花衣是容貌上的迷戀?當然花衣是我生命中的第一美女,這也無庸置疑,我說的是你那位小女王的風采。」

  「這不用你說。」他的小櫻是沒有人比得上的!

  「不過再怎麼高傲的女人哪,也會喜歡男人的討好,你曾經送過花給你的女王陛下嗎?」他可是每天送一朵哩!雖然得瞞著他的小舅和所有人。

  「小櫻不喜歡花。」她最愛的是書。

  上官欽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搖搖手指,「你真不瞭解女人。」

  「我不需要瞭解所有的女人,只要瞭解小櫻就夠了。」襲夜楓站起身,懶得再跟他抬槓,決定去找小女友。

  上官欽嗤笑,盯著表弟的背影,眼底忽然閃過一抹戲謔的光芒。

  誰教他是表哥呢!上官欽撥了撥頭髮,帥氣地起身,一邊掏出手機,一邊走向校門口。

  教教他這個表弟怎麼討好女朋友好了,畢竟他家表弟帥歸帥,但實在有點給他像根木頭,長這麼大,枉費天生迷人好條件,對女人的經驗卻還是零,小女王又那麼受歡迎,早晚被別的男人追走,他當然要替表弟未雨綢繆啦!

  他這個表哥可真是貼心到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啊!

  ***    ***    ***

  團體賽,華中小輸衛中,幸虧個人賽項目扳回一城,石薔薇一個人包辦網球、女子空手道、跆拳道、柔道冠軍,在林夙櫻的鼓舞下又拿了鉛球、標槍冠軍,甚至打破男子組紀錄,嚇掉衛中教練的下巴,怪力女神龍自此聲名遠播。

  華中的學生和教練可是見怪不怪了,畢竟方圓百里內所有遊藝場拳擊機的常勝紀錄保持人可不是當假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位神秘的重拳高手,就是他們學校這位長相甜美,身材火辣的石之薔薇。

  男子組跆拳道冠軍是殷珞,幾乎是一路輕鬆過關斬將;空手道冠軍之戰則火熱許多,上屆全國總冠軍與本屆全國總冠軍之爭,可以說是當天最精采的一場比賽,林夙櫻發揮了未來向陽山莊大莊家的潛質,開了生平第一次的賭盤。

  「我把今年的壓歲錢全押上去了,你可得爭氣點。」林夙櫻拍了拍青悔竹馬的肩膀,心裡打著狠狠海削衛中那些世家公子哥荷包的如意算盤。

  高二後就不再參加比賽的楊昀騏一臉懶洋洋,結婚之後銳氣與鋒芒斂了許多,畢竟從小在黑道世家長大,他太瞭解英年早逝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他一個人無所謂,可是萬一他不在了,他的小白兔怎麼辦?

  當然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天生就不怎麼愛湊熱鬧。

  「我勸你,分兩邊押注比較保險。」說著,一副快打起呵欠來的模樣,但他那雙利眼仍是滿場搜尋他家小白兔的影子。

  林夙櫻早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不過她可是有法寶的,呵呵!

  「你的小白兔在那邊。」她指了指賭桌旁快要被人群壓扁的小身影。

  前一刻還一副在度假般懶散的男人立刻變了個人似的,迅速敏捷地排開人群的身影像黑豹一般危險而令人緊張,直到他終於把小白兔撈進懷裡。

  「你在幹嘛?」本想擰眉叨念她亂跑差點被擠扁,不過一見她不知為何興奮得紅撲撲的小臉,臉色緩和了下來,雙手愛憐不已地捧住熱呼呼軟綿綿的粉紅包子。

  「夙櫻說你一定會贏,所以我把零用錢都拿出來了。」葉依蓮開心地道。

  楊昀騏一陣無言。

  「怎麼了?」葉依蓮見丈夫臉色不對,擔心地問。

  「沒事,」他拍拍她紅紅的臉頰,安撫道,「放心吧,我會贏。」雖然她零用錢輸光就算了,反正他不可能讓她沒錢花,不過還是不能讓小白兔失望。

  「加油哦!」葉依蓮笑嘻嘻地為他打氣。

  林夙櫻趁葉依蓮跑去買飲料的空檔,閒閒地踱到正在暖身的楊昀騏身後。

  「小白兔叫我別告訴你,怕影響你比賽。」女魔頭背後的惡魔尾巴又冒出來晃呀晃,「剛剛衛中那個空手道代表,知道她是你老婆,故意推了她一下,小白兔差點跌成肉醬。」以上情節,純屬唬爛。

  楊大少雙眼迸出殺氣,女魔頭嘴角噙笑,悄悄退場。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襲夜楓總算找到小女友,陰沉的表情豁然開朗。

  「我幫你押了一千,賭阿騏勝。」嘿嘿……

  「楊昀騏一年沒出賽了,對手卻是今年的全國冠軍……」他沉吟地看著另一邊正做著暖身運動,身手猶比去年更穩健的楊昀騏,十紋蘭對年輕一輩的訓練從不馬虎。「當然你高興的話,我無所謂。」

  「放心好了!」林夙櫻幾乎要露出奸笑,「去年和前年衛中的冠軍都還是阿騏的手下敗將,何況阿騏生氣的時候,根本沒人擋得住他。」

  就如林夙櫻所料,那天的比賽連全國性體育新聞的記者都前來採訪,而楊昀騏甚至發揮了去年全國大賽沒拿出來的魄力與實力,狠狠教訓了一頓倒楣被林夙櫻陷害的衛中對手。

  中午休息時間,楊家兩口子躲到校舍後楓香樹的樹蔭下野餐,剛剛在比賽時像一頭狩獵雄獅的楊大少又變得像在度假般閒散,躺在老婆腿上打盹。

  「你臉受傷了耶!」葉依蓮驚呼自己的發現,「是不是剛剛在比賽中不小心被什麼刮到啊?」她開始翻包包。

  楊昀騏睜開眼,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哪有?你眼花吧?」有股衝動想閃人,不過又不想丟下他的小白兔。

  「你自己看。」葉依蓮將小鏡子拿給他,然後開始動手用酒精棉片替他頰上那道刮痕消毒,「放心好了,我後來OK繃都買水藍色的。」

  這不是重點好嗎?可是一想到她傻傻的真以為他喜歡水藍色,楊昀騏忍不住又心疼又好笑,只好認命地枕在她大腿上任她擺佈。

  「貼好了!」葉依蓮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就,楊昀騏打算翻身面向他家小兔順便遮住頰上可笑的OK繃,不料樹叢間「喀擦」一聲,白色閃光閃現。

  「哇哈哈!楊昀騏,你也有今天!」石薔薇不知何時爬到樹上,晃著手中的拍立得照片。「我無法想像這麼女性化的東西出現在你身上。」八百年前的那句話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他,「我要拿去貼在公佈欄上,哈哈哈!」

  楊昀騏無言地看著石薔薇靈巧得像猴子般跳下樹,接著脫兔般邊跳邊跑的背影,身邊的葉依蓮則呆愣著不知發生什麼事。

  「怎麼了?」她雙眼無辜地瞪大。

  楊昀騏猶豫在追回那張照片和繼續陪他的小白兔野餐之間,最後小白兔壓倒性獲勝,他動都沒動地躺在原地,對仍在狀況外的葉依蓮勾了勾手指頭,示意她彎下身來。

  「什麼?」葉小兔呆呆地照做,楊昀騏右手掌壓住鋪在草地上的野餐巾撐起上身,左手按住她的頸後,將唇貼向她的。

  他們的吻像綿蜜的糖,甜膩卻輕淺,一口一口地,分享著彼此纏綿溫柔的情意,全心只有對方的存在,將整個世界遺忘。

  直到風中飄來一片片紅色花辦,像緋紅的玫瑰花雨,直升機盤旋在華中上空,整個華中校園瞬間沸騰了起來。

  ***    ***  ***

  獻給華中美麗的女王陛下--櫻。

  直升機之後是熱汽球,上頭就寫了這幾個字,熱汽球上的花美男手持望遠鏡,「我親愛的表弟,為兄替你為你的小女王送上這個驚喜,你可得好好把握啊!」別白費他這個表兄英明神武、聰明絕倫的好點子。

  「少爺。」管家立於他身後,「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麼?」有嗎?

  「你忘了署名花是夜楓少爺送的了。」

  哇咧……對厚!

  上官欽乾笑兩聲,寫著大字的熱汽球飛過華中滿是黑鴉鴉人頭的操場,接著隨著南風遠颺而去……

  ***    ***    ***

  本來就已經夠累人的善後工作,再加上上官欽那腦袋大概也裝滿了花的蠢蛋一攪和,變得像治水工程那麼艱難,等到林夙櫻指揮上官欽派來的清潔大隊把校園整理乾淨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沉進學生會辦公室的大沙發裡,襲夜楓捧著一杯剛泡的熱茶,和稍早叫的外送披薩走進辦公室,他將茶放在林夙櫻前方的桌上,是她最愛喝的立頓奶茶。

  「吃點東西,我等等送你回去。」襲夜楓扶起女友,手指順勢在她頸背上按摩著,林夙櫻乾脆整個人倒在他懷裡。

  「你也累了一天,不要特地繞到我家去,太遠了。」她心疼男友地道,事實上今天的善後工作,最累最麻煩的他全撿去做了。

  「我沒關係。」他抱著懷裡的林夙櫻,打開披薩盒子,拿起一塊餵給她,接著自己也咬了一口。林夙櫻在他懷裡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讓他一邊餵她,兩人一起吃掉整塊大披薩。

  「不想回去。」吃飽喝足了,她喃喃地,有些耍賴般地道,把臉頰貼向男友胸口。累了一天,好想撒嬌。

  襲夜楓將懷裡的她抱得更緊,低頭舔掉她唇邊的起司。

  「反正明天放假,不急。」

  林夙櫻臉頰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囁嚅地道:「你會不會生氣?」

  「生氣什麼?」

  「那個衛中的學生會長送我花。」十卡車玫瑰和滿校園花辦,以及接下來可能不只一個月全校學生揶揄的眼神。

  襲夜楓當然生氣,?可不是對他的小女友生氣。「不會。」上官欽千萬別來他家找他,否則有他好看的!「倒是我從來沒送花給你,你才該生氣吧?」其實今天他也想過,也許他應該經常送花給她。

  不為什麼,只要能讓她開心,他就會去做。

  林夙櫻頭大地呻吟了起來,「拜託不要!我不想再看到花了!」

  她的反應惹得襲夜楓忍不住笑了起來,寵溺地將臉頰貼著她的發頂,抱著她搖啊搖的。

  「有一天,我們一起去環遊世界吧。」他想到她曾說過最想做的事。

  他也許不會送花給他,但他要陪著她完成她所有的夢想,陪著她做想做的事,他愛戀與驕傲的眼神永遠只會擺在她身上。

  說到環遊世界,林夙櫻眨了眨眼,噘起嘴。

  「你還沒告訴我,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她都對他說了,他怎麼可以這麼小氣不告訴她?

  「是秘密。」他仍然笑得神秘靦競,賣著關子。

  「厚!」小女王抗議地扭動身體,作勢要咬他。

  襲夜楓呻吟著,阻止女友的小屁股在他腹部下方點火,他反身將她牢牢壓制在身下,啄吻她嘟嘟的紅唇。

  「我陪你環遊世界作賠罪,別生氣。」他笑著哄道。

  「不說就不說。」她撇過臉,一臉不希罕的表情。

  襲夜楓將臉埋在她頸窩間,笑得寵溺又幸福。

  他不敢告訴她呵!怕她笑他的願望不夠男子氣概,不夠有志氣。

  也許很多很多年以後吧,他希望他們一生相愛相守,分離永不到來,那時他臉皮也許會厚一點,他會告訴她--

  這輩子,他唯一的願望,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陪伴在她的身邊。

  永遠。

 

 

 


  【全書完】

 

 

 

  ※關於葉依蓮與楊昀騏的故事,請看《老公可回收》。

  ※關於塗曉葵與江湖的故事,請看《男友要耐操》。

  ※關於石薔薇與韓司辰的故事,請看《猛男好口碑》。

  ※關於厲美梨與厲光恩的故事,請看《帥哥超優質》。

  ※關於伍白梅與徐安颺的故事,請看《浪子很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