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05 00:38:36花夢綾

♡ 小說*呢喃 - 恩人太寡情 α

簡介

 她千等萬等,等的就是和他重逢的這一刻,  
 誰教他當年救了她,讓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對他一見傾心……  
 可是,他居然忘了她!  
 忘了她就罷了,還對她的善意付出一點也不領情;  
 不領情也就罷了,還避她如蛇蠍,  
 好像怕她會一口吃了他似的……真是氣煞她了!  
 想她上官頤堂堂北京城最紅的花樓女當家,  
 多少男人肖想得到她的青睞,只求得到她的一笑,  
 只有他,一開口就讓人冷到骨子裡,  
 任憑她有如火的熱情,也被他一寸寸凍成冰塊,  
 但她不會輕易退縮的,  
 即使他再寡情,她也要繼續拚下去,就不信他不會投降……


楔子

  臘月天,細雪紛飛。

  一向往來頻繁的官道上人煙稀少,放眼望去,細雪覆蓋山頭一片白茫茫,溼氣在地面結成薄薄的霜,官道崎嶇難行,依著山腳平時高朋滿座的小茶棚,此刻顯得冷冷清清。

  「叩咯咯、叩咯咯……」清脆的馬蹄聲踩著穩健平緩的步伐由遠而近傳來,一名身著黑色大氅的年輕男子在小茶棚店口駐足。

  他抬眸望了眼被寒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斗大「茶」字招牌,再打量一圈空蕩蕩的店鋪,像是猶豫很久,確定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後才慢吞吞地開了口──

  「店小二。」削瘦男子的嗓音是好聽的中音,不似一般男子低沉粗獷,聽在耳裡很是舒服。

  「啊?來了~~來了~~」因為天氣太冷,連蒼蠅都沒得抓的店小二赫然從睡夢中驚醒,匆匆擦去嘴邊的口水,直覺地拿起掛在肩上的布,胡亂地在桌上抹兩下。「請進,客倌。」

  睡眼惺忪的店小二瞇眸看去,只見男子牽著高大黑色駿馬站在寒風細雪中,雪花沾溼了他的大氅,瞧不見他刻意隱藏的臉,手中握著一把通體墨黑的長劍,望過去既突兀又不真實。

  「趕了好長一段路,你不必急著招呼我,先伺候奔雷吧!」黑色大氅的帽檐遮住男子的五官,他將韁繩交給店小二,徑自入棚找個位子坐下。

  「奔雷?」還沒完全睡醒的店小二,一臉錯愕地朝外頭左右張望,直到確定除了年輕男子之外沒有其他客人,猛一回頭,才恍然大悟男子口中「奔雷」,就是正對著他鼻孔噴氣的黑色駿馬。

  「原來你就是奔雷啊!」店小二對著馬喃喃自語。怪怪,這匹馬長得比一般馬高大許多,他不算矮,卻幾乎都要抬頭看牠了,尤其那雙烏溜溜的馬眼,炯炯有神,直勾勾瞪著他的時候直教人打從心底發虛。

  「大堯!客倌叫你照顧他的馬,你對著牠發呆做啥?還不快點到後頭拿乾淨的水和飼料過來!整天就只知道偷懶貪睡……」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今天總算有客人上門,店老闆急忙從後頭走出來,他一手扶正帽子,不住叨叨念念,「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我這麼好心,會請像你這樣的懶鬼……」

  「店老闆,給我一些吃的,再幫我包一些乾糧帶走。」年輕男子將長劍擱在桌旁,好聲好氣地打斷他的話。

  「是、是、是,客倌,馬上送來……」「來」這個字還在舌尖跳動,店老闆睜大雙眼,驚愕地瞪著正揭下帽子的年輕男子。

  在這山腳下經營這座茶棚大半輩子,看過多少過客,卻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俊的男人。

  他膚白似雪,束髮未冠,有著漂亮的鳳眸和濃密卷翹的長睫,直挺的鼻樑下,魅惑人心的薄唇似勾未勾,要不是衣領間的喉結清晰可辨,他幾乎要以為眼前的人活脫脫是個貌美出塵的大姑娘。

  「店老闆,」俊美男子抬眸望他,薄唇揚起一抹笑痕,讓人如沐春風,「我餓了。」連一向對審美毫無天分、神經又超大條的三弟,常常都在他耳邊叨念說他好看得雌雄莫辨,要他沒事待在府裡頭少出門招惹麻煩,要不是這一回人手不夠,他是萬萬不會出府的。

  有時候,人長得太過俊美也是種麻煩,尤其──

  是像他做這種買賣的。

  「啊!是,馬上送來。」一雙老眼瞪得大大的,店老闆動作遲緩地慢慢轉過身,手壓在心跳如擂的胸口。

  方才俊美男子對他這麼輕輕一笑,他已經心如止水多年的心居然怦怦多跳了兩下……

  完蛋了,他竟對個大男人感到心動,這樣算不算晚節不保啊?

  「哎哎!你是哪裡來的小乞丐?」猛地,店小二粗聲喝斥,引來俊美男子的注意。「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去去!快滾!」

  「小哥,我不是來乞討的,拜託你行行好,讓我在這先躲一會兒。」回答店小二的是名猜不出年齡的少年,他一身風塵僕僕,似貓的大眼裡透著驚慌,緊張兮兮地不斷回頭看。

  「躲?」聽見這個字,店小二更是猛搖頭,現在世道不好,誰知道這人是不是招惹到什麼兇神惡煞,要是收留了他,到時連他們一起拖下水就慘了。「不行!不行!快滾出去!」

  他更努力地將人往外攆。

  「小哥!求求你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讓我躲一會兒吧!」少年的聲音更驚慌了,小嘴微微泛白。

  「不行!不行!你少給我惹麻煩!」

  「小哥,求求你了──」

  「店小二,」將一切看在眼底,俊美男子終於慢吞吞地出聲,他清澈的眸光正好迎上少年不安的視線。「發生什麼事了?」

  在這種教人凍進骨子裡的細雪天裡,眼前的少年並沒有任何足夠禦寒的衣服,一身薄薄的棉布長袍,膚色白得透青,小臉髒兮兮的,乍看之下還真有點像小乞丐。

  「客倌,這小子直嚷著要躲到棚子裡,」店小二不悅地嘀咕,「問題這店就這麼大,他想躲到哪兒去?再說誰知道他招惹到什麼人?說不定到時連我們一塊兒倒楣!」

  沒吭聲,俊美男子淡淡望向少年,因為天冷,此時少年的身子正不住顫抖。

  「算了!」猛地,少年狠狠咬住唇,年輕的臉龐掠過一絲倔強。「我不求你,我走就是了!」

  事到如今,他為什麼還看不清人心的淡薄呢?還有什麼好冀望的?

  少年腳跟一旋說走就走,不料人還來不及踏出店外,店門口已經停下數匹馬,五、六名面無表情的彪形大漢正大剌剌地往店裡走來。

  方才的豪氣轉眼間消失無蹤,少年臉色瞬間刷白,無意識後退數步,驚慌的神情彷彿是看見牛頭馬面拿著勾魂鎖要向他索命。

  「你這小子不是要走嗎?怎麼又踅回來了?」店小二咕噥著,但當他看見門外那群來者不善的大漢後,不由得也是一臉驚恐。「小子,他們該不會是要來抓你的吧?」

  「嗯嗯。」用力的點點頭,少年的腳步一退再退,直到身後抵到了桌沿。少年驀然回頭,冷不防望入一雙澄澈如水的漂亮眼瞳。

  俊美男子沒有錯看少年隱含在貓眼裡的驚慌,那是種絕望的訊息,還有種豁出去一切的倔強。

  這種眼神是如此似曾相識,男子心念一動,突然掀開寬大的黑色大氅。

  「躲到我身後吧!」他薄唇勾起淡淡的笑弧。

  他要救他?少年有片刻的怔忡,旋即躲進他坐的椅凳後,俊美男子立刻用黑色大氅將他蓋起來,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有人躲在裡頭。

  「謝謝。」將整個身子縮得小小的,少年低聲道謝。

  俊美男子沒有回答,只是慢條斯理地替自己倒杯茶,對緊跟著進門的兇神惡煞視若無睹。

  「店小二!」為首的大漢一進門就沉喝出聲,「剛才有沒有一名少年來過這裡?」

  「啊?」被為首的大漢這樣一問,店小二的腿不爭氣地直打哆嗦,他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我……」

  「到底有沒有看到?」為首的大漢朝他惡狠狠的皺眉。

  「……有!」好不容易找到舌頭可以說話,店小二連忙點點頭。

  「他人現在在哪裡?」

  「他他他……」

  「在哪裡?」

  不敢說,是怕得罪另一位客倌,畢竟人家手中也是拿劍的,店小二可憐兮兮地看向俊美男子。

  「哼!」跟著店小二的目光,為首的大漢大搖大擺地走到俊美男子桌前,巨掌用力往木桌重重一拍,讓人不禁擔心起木桌是否會當場灰飛煙滅。「臭小子,我勸你少管閒事,乖乖把少年交出來,要不然別怪大爺我對你不客氣!」

  聽見大漢的粗聲威脅,躲在黑色大氅裡的少年縮得更緊了。

  蹙蹙眉,彷彿對他的粗魯感到難以忍受。俊美男子揚眸看他,好聽的嗓音輕聲細語的。

  「我沒有看見你所說的少年。」

  「小子,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插手什麼事,」為首的大漢摸摸腰間的金色權杖,「我勸你想清楚,乖乖把人交出來。」

  「我說過了,我誰也沒看見。」

  「我警告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最後一個「酒」字飄在空氣裡,顯得十分微弱。

  誰也沒看清俊美男子的劍是何時出鞘的,只覺眼前銀光一閃,冰冷的劍鋒已經抵在為首的大漢喉前,森冷的劍氣冷得直教人打從心底發寒。

  「大膽!」其他的壯漢見了,眼看就要拔劍。

  「我再說一次,我誰也沒看見,」緩緩的,俊美男子綻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手中寒氣森森的長劍卻更逼進一分。「你聽懂了沒有?」

  「大家都別動!」這一回,換為首的大漢結巴,冷銳的劍鋒緊貼著他的肌膚,似乎呼吸只要用力一點就會劃破他的喉嚨。「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就算是皇宮來的人也一樣,我說沒看見就是沒看見。」俊美男子薄唇勾笑,說起話來還是不慍不火,和他手中的長劍極不相襯。

  「知道我們是皇宮裡的人,你還敢插手!」

  「我誰也沒看見,這不算插手,」持劍的手微微用力,為首大漢的頸間已滲出血絲。「本爺今天心情好不想見紅,我數到三,全部給我滾,要不,所有人的腦袋都給我留下!」

  「你敢!」為首大漢怒喝。

  「一.」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俊美男子已經開始數。

  「你難道不怕得罪我們,到時連命都沒了?」知道他是來真的,為首大漢開始發抖。

  「二.」對他的話恍若未聞,俊美男子持杯就口。

  「……算了,我們走!」還真的沒有勇氣讓他數到三,為首大漢會害怕是有原因的,這麼多高手在這裡,竟沒人瞧清他的動作,教他怎麼不打從心底發毛。

  識時務者為俊傑,就先走吧!他就不信那少年可以藏一輩子,他們遲早會抓到人的。

  聽見大漢們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少年連忙從他的大氅裡鑽出來,髒汙的小臉上滿是感動,似貓的大眼裡掠過異樣的光芒。「謝謝你救了我。」

  在這些日子裡,他是唯一肯對他伸出援手的人,看來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吧!

  「小事一樁。」微微點了點頭,俊美男子朝他淡淡微笑。

  不安地低下頭,少年蒼白的臉頰浮現兩抹可疑的緋紅。

  「雖然他們已經離開,不過你自己還是要小心點。」俊美男子收劍入鞘,語氣雲淡風輕,似乎方才的事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他會救這少年沒別的意思,全然是這少年讓他彷彿看見當年殷柔的影子,所以才會忍不住出手相救。

  殷柔……曾幾何時,她對他而言已經成為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公子,謝謝你,」少年絞緊細瘦的手,說出來的話像刻上去的字那般用力,大眼眨也不眨地望住他。「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大恩大德,一輩子都記得!」

  聽見少年咒誓般的話,俊美男子一笑置之,伸手揉揉他的頭。

  「你不用太在意,大氅你拿去穿吧!要不你遲早會凍死在這雪地裡。」

 

第一章

  三年後 北京城

  入夜,萬籟俱寂,皎月悄悄隱入烏雲後頭,是做殺人買賣的最好時機。

  江府大宅的屋簷上靜靜潛伏著一名削瘦的黑色身影,他黑巾蒙面,僅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漂亮鳳眸。

  他已經待在這裡好一會兒了,就像屋頂上的磚瓦般一動也不動,將下頭侍衛往來巡邏的時間算得清清楚楚,只要再等一等,他就能趁他們交班的時機直挑江喜福的臥房,取下他的項上人頭回去交差。

  江喜福,官拜戶部尚書,十幾年來不知撈進多少民脂民膏,而他就是受人之托前來取他的項上人頭。

  蒙面男子足尖輕點,一個漂亮的翻身,無聲無息地落地。

  「……討厭,難道你不怕老爺知道嗎?」屬於女子的輕笑猛地從後方傳來,伴隨而來的是兩人的腳步聲,蒙面男子眉峰微蹙,倏然隱入樹後。「難道不怕他剝了你的皮?」

  「能獲得像十二姨夫人如此美麗的女子的青睞,就是要霍某賭上性命也心甘情願。」男子刻意壓低聲音回答。

  「這種話,霍總管該不會也和五夫人說過吧?」女子輕哼。

  「霍某句句真心,願意拿項上人頭擔保。」

  「哼!我才不信你。」

  「十二姨夫人不信我,真是教我心裡難受呀!」

  「油嘴滑舌的家夥!」

  一男一女的身影緩緩的從左方走來,依著昏暗的月光,約莫能看出他們打情罵俏的模樣,蒙面男子俊眸微瞇,沒想到會在此刻遇見偷情的小妾。

  「時候不早,我該回房了,以免老爺懷疑,」十二姨夫人千嬌百媚地回頭睇了霍總管一眼,「你呀!給我老實一點,少給我招惹五夫人,知道嗎?」

  「小的明白,姨夫人慢走。」霍總管輕笑回答。

  「嗯~~」十二姨夫人臨走前還不忘捏捏他的掌心,這才依依不捨地轉身離開。

  「剩一個。」蒙面男子無聲喃道,眸光陡然一冷,從袖口滑出兩只森冷的匕首反握在掌心。

  他已經沒時間再等,現在就要動手!

  身影飛快閃出樹外,冰冷的刀鋒才貼上霍總管的頸子,蒙面男子卻眼尖的發現十二姨夫人不知道和門裡的人說了些什麼,江喜福匆匆打開房門,往這兒走來。

  可惡!被他們一擾,計畫全亂了。

  「英雄~~求你手下留情別殺我啊!」耳邊傳來霍總管苦苦哀求的聲音,蒙面男子欲殺人滅口的手一頓,「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是我做的。」

  「……」蒙面男子冷冷的盯著霍總管可憐兮兮的告饒舉動。

  「我一切都是依命行事,冤有頭、債有主,英雄千萬別找錯人。」霍總管只差沒跪下來求饒。

  揚眸望了眼正穿過小橋而來的江喜福,蒙面男子語氣裡帶了一絲嘲諷。「身為男人,你現在的行為會不會太沒骨氣了?」

  方才和十二姨夫人偷情的時候不是膽大包天嗎?怎麼現在又像只畏縮的老鼠?

  霍總管垂下眼,狹長的眼眸裡閃過一抹陰狠,語氣顯得比之前還可憐兮兮。「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求求你啊!只要英雄肯放過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沉默下來,蒙面男子對眼前毫無骨氣、聲淚俱下的男人極端厭惡,這下連動手殺他都懶了。

  「只要你安靜地待在這裡不出聲,我就饒你不死。」冷冷的丟下話,蒙面男子目光緊盯住越來越靠近的江喜福。

  「謝謝英雄大恩大德、謝謝英雄不殺之恩。」感覺出他已經鬆開手,霍總管跪在地上迭聲道謝。

  「閉嘴。」蒙面男子身形疾掠而出,直撲向不知危險已經靠近的江喜福。

  眼看蒙面男子離開,霍總管神情一改之前的害怕,表情變得猙獰,悄悄從懷中取出短劍,猝不及防地朝他背心刺去。

  「江大人危險,小心有刺客!」霍總管高聲提醒。

  「什麼?」聽見警告,江喜福腳步猛然一頓,頓時感覺到冰冷的刀鋒挾帶寒氣從頸前銳利擦過。

  「卑鄙!」眼看江喜福的人頭就在眼前卻功敗垂成,蒙面男子氣怒地低咒。

  霍總管手中的短劍直直刺進他的背,飛濺起一串腥紅的血珠,而他硬提起一口氣,旋身將霍總管重重踹向石牆。

  原來霍總管非但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窩囊,相反的,他的身手還相當好,甚至比一般高手來得矯捷。

  「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有驚無險逃過一死的江喜福當下扯開喉嚨驚喊,腳步踉蹌地節節後退。

  「你!」用力拔出短劍,蒙面男子一個箭步想再奪他性命卻是力不從心,劇烈的痛楚讓他眼前一暈,他惡狠狠地瞪著江喜福──可惡,只差那麼一步!

  「來人啊~~快來人啊~~」嚇得心膽俱裂的江喜福跌坐在地,冷汗布滿他腦滿腸肥的臉。

  感覺到侍衛從四面八方迅速圍來,蒙面男子咬咬牙,反身躍上屋簷。

  如果……如果今天失敗的原因被三弟知道,他肯定會狠狠的數落他一頓,譏笑他的婦人之仁……

  如果……如果他還有命在的話……

  ***

  「李爺慢走啊!記得再來捧場。」天才濛濛亮,大街上還蒙著一層淡淡的薄霧,上官頤嬌顏上的粉濃得彷彿光說話就會掉下來,她粉唇揚著燦爛的甜笑,吩咐二寶小心扶著醉醺醺的李爺走出「女兒紅」。

  「當、當然,本爺一定會來……今晚就來……」已經醉得語無倫次的李爺激動地比手畫腳,過大的音量劃破清晨的寧靜。

  明眸裡厭惡的情緒一閃而逝,上官頤的笑容不減,連忙揮手示意在門口等候的李府家丁快將李爺扶進轎裡。

  「李爺早點休息,小女子不送了。」臉上開心的笑容像面具,輕快的語調和眼眸裡厭惡的情緒形成最強烈的反比。

  「頤姑娘別、別送了,叫冬香等本爺,本爺今晚會再來看她的……」李爺搖搖晃晃地坐進轎裡,濃重的酒氣彌漫。

  「這是一定的,李爺慢走。」眼看軟轎終於慢慢遠離視線,上官頤招牌笑容倏然一斂,旋即換上不悅的神情。她攏了攏貂毛大氅,寒風全竄進了骨子裡。

  「這些男人是怎麼回事?不喝到天亮不離開,家裡頭是金山銀山揮霍不完嗎?難怪說富不過三代,有這樣的敗家子,怎麼可能不家道中落!」上官頤狠狠蹙緊眉心,臉上過濃的胭脂水粉掩蓋住她該是清麗脫俗的嬌顏,塞滿心中的不甘與失望,全換作無力的抱怨。「朝政不張,民風腐敗,上樑不正下樑歪!」

  「頤姑娘,我都收拾好了,妳快進來歇息吧!」「女兒紅」大門內傳出蒼勁有力的聲音。

  「海叔,我把燈收了就進去。」踮起足尖,上官頤小心翼翼地取下兩盞華麗的琉璃宮燈,這兩盞燈可是她千辛萬苦請宮裡的師父做的,放眼整個北京城也只有「女兒紅」能有如此排場。

  「女兒紅」──紅透北京城的花樓,多少達官貴人在此一擲千金面不改色,全北京誰不知道「女兒紅」的當家頤姑娘八面玲瓏、一笑傾城,更明白頤姑娘不陪笑、不陪酒的規矩,若是誰膽敢犯了她的禁忌,就算是王爺她也不客氣的掃地出門,與其說「女兒紅」紅透整座北京城,倒不如說是她上官頤紅透了全北京。

  收起宮燈,上官頤關起朱紅色大門,猛地,一隻冷得彷彿失去溫度的掌心緊捂住她的唇,將她往陰暗角落拖去,似曾相識的好聽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噓,別出聲!只要妳乖乖聽我的話,我不會傷害妳。」

  上官頤眨眨似貓的大眼,緩緩的點了下頭。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方才是不是有官府的人來過?」身後的男人用力嗆咳,天氣很冷,他的掌心還泛著一層薄薄的冷汗。

  上官頤感覺到他的手微微放鬆,看來是要她回答問題。

  「不久之前有狗官遇刺,他們是來做例行巡查。」身後的男子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原來應該是他挾持她,現在倒像他把重量放在她身上。

  現在是呼救逃跑的最佳時機,但她沒有這麼做,一心只想看清身後男子的模樣。

  看他──究竟是不是他?

  「狗官?」她的回答讓男子想笑卻笑不出來,他現在連問話都顯得吃力,「他們人都走了?」

  「嗯,他們不會再來了。」

  「妳怎能如此確定?」

  「我就是能確定。」絕對不會錯,這個聲音就是當初救她的男子!上官頤驚喜不已。

  不知停頓了多久,男子略顯氣虛的嗓音再度傳來。「妳似乎不怕我?」

  「我該怕你嗎?」上官頤小心翼翼地旋過身,揚起宮燈照清他蒼白的俊顏。「果然是你。」

  她難掩欣喜的語氣。

  漂亮的鳳眸倏然瞇起,猛然的光亮教他睜不開眼,猛烈的暈眩緊接著朝他席捲而來。「我認識妳?」咬咬牙,他強自清醒。

  「你不認得我了?」還真把她給忘了,上官頤連忙扶住他不穩的身子,這時才發現他胸前深紅色的血漬,她震驚地睜圓美眸。「咦?你受傷了?」

  「嗯。」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眼前打扮傃麗的女人提不起戒心,冷惑心微乎其微地點頭,光是這樣的動作就已經費盡他好大的氣力。

  「我先扶你進屋,」上官頤感到手心一陣滑膩,低頭一看才發現他背上滿滿是血,當下小臉嚇得更白,整顆心狠狠揪在一起。「你受這麼重的傷,必須盡快去找大夫。」

  「我──」還想說話,不料眼前一黑,冷惑心終於支持不住地昏厥過去。

  「你沒事吧?你別嚇我,」上官頤撐不住他的重量,跟著他跌坐在雪地裡。「二寶!二寶!快來人啊!」

  ***

  「……小月,妳再端盆熱水過來!」年輕男子的衣襟才掀開,上官頤納入眼簾的就是皮開肉綻的傷口,她不忍地別過眼,將手中染紅的水盆遞給小月。

  「是的,小姐。」小月應了聲,又匆匆下樓。

  「尚大夫,怎麼樣?他傷得重嗎?」眸光刻意避開血淋淋的景象,上官頤揚睫睇向正在包紮傷口的尚大夫。

  「嗯。」尚大夫面色凝重的搖搖頭,嚴肅的臉色讓上官頤不禁有些不安。

  他流了好多、好多血,幾乎把她的床褥全給染紅了。

  「頤姑娘,我先開幾帖藥,妳給他服用看看,」尚大夫提筆沾墨草草寫下藥方,「現在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尚大夫,您的醫術這麼好,怎麼說這種喪氣話?」他的回答讓毫無心理準備的上官頤心一揪。

  「頤姑娘,他受的不只是刀傷,姑且不論這刀幾乎穿透他的胸膛,刀上還喂了毒。」尚大夫重重嘆氣,撫著長鬚垂眸望向床榻上氣息微弱的冷惑心。

  「照您這麼說來,他還有救嗎?」聽完尚大夫的解釋,上官頤的心又涼了半截。

  他們好不容易才又見面,可別讓她的恩人死在她面前。

  「頤姑娘不用喪氣的太早,妳別看他瘦瘦弱弱的,其實他的身子骨好得很,」尚大夫笑了笑,語帶保留,「依我多年行醫的經驗,這小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少,其中不乏足以致命的傷痕,我想這回他應該也可以熬得過來。」

  這不是第一個留在他胸口的傷,也不是最致命的一個,讓他不禁好奇起眼前漂亮秀氣的男子究竟是什麼身分?

  「話雖如此,但是……」

  「如果他能熬過這兩天,應該就沒有大礙,」尚大夫輕輕截斷她的話,「當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如果病情並非我所形容的樂觀,那麼……就請頤姑娘準備他的後事吧!」

  這樣的答案,簡直跟沒有回答沒什麼兩樣。

  「我明白了,謝謝尚大夫,辛苦您跑這一趟了。」點點頭,上官頤語氣沉重地道謝。

  「頤姑娘,妳千萬要記住,這兩天對病人很重要,需要時時刻刻在他身邊照顧,定時換藥,可別讓他的傷口腐爛化膿,不然到時就棘手了。」尚大夫將外傷藥拿給她。

  「我明白。」

  「那我先回去了,藥方我已經寫好,妳照著去抓藥就行了。」臨走前,尚大夫不忘殷殷叮嚀。

  「好,謝謝尚大夫,」上官頤回頭朝丫鬟示意,「小月,幫我送尚大夫出去。」

  「是。」

  「盡人事聽天命啊!」喃喃自語,上官頤走近床榻,思緒似乎有些飄忽。「這是我最討厭的一句話,在這世上還有所謂的天理嗎?」

  床榻上,冷惑心劍眉痛苦地緊蹙,破壞了他該是十分好看的俊顏。

  「你千萬要熬過來,這三年來我一直想再見到你,」上官頤拭去他額間的冷汗,刻意裝扮俗傃的臉龐寫滿憂心。「絕對不是為了要為你送終的。」

  ***

  痛……一種火辣辣的痛楚在胸口燃燒,偏偏從骨子裡竄出來的是難以忍受的惡寒,身體同時承受著酷寒和灼燙兩種煎熬,身上的每一根骨頭彷彿都在喀喀作響,掙扎著想起身,卻總被無窮無盡的黑暗拉回。

  朦朧中,一抹火紅色的影子忙碌地來回走動,雖看不清她的容顏,卻能感覺出她的擔憂,當她的掌心輕輕覆在他滾燙的額間,總有種舒服的冰涼稍稍減緩他的不適。

  「妳……妳是誰?」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如此問道,冷惑心瘖啞的聲音連自己都認不出來。「我在哪裡……」

  「你放心,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人傷害你。」好聽的女聲忽遠忽近地傳進他耳內,手中正拿著乾布拭去他頰邊的汗。

  瞇起鳳眸,冷惑心想將說話的女子瞧仔細,無奈視線模糊,眼前總像是蒙上一層薄霧,怎麼也看不清。

  「我、我要離開,我不能待在這裡。」硬提起一口氣,胸前的劇痛讓他清醒了些。

  「你想離開?你身負重傷,能不能下床都成問題了,你還想到哪兒去?」好聽的女聲沒好氣地嘀咕。

  「我不能留在這裡……」猛然翻身坐起,牽動傷口的痛楚幾乎教他咬碎了牙,「我不能連累妳。」

  他刺殺江喜福的行動失敗,相信就算要翻遍整座北京城,心思歹毒的江喜福也會把他揪出來,他怎能連累無關的旁人?

  所有的環節只有一個地方出了錯,就是他不該存有婦人之仁,眼看貪官的狗頭就要到手,一念之差卻差點送掉他的一條命。

  「我不怕你連累,正如你當年不怕被連累一樣,」好聽的女聲輕聲回答,僅用一根手指頭便輕易地將他推回床榻,「我上官頤敢收留你,當然自有盤算,你只要負責安心養傷,其餘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

  她一個年輕姑娘家能在北京城立足,當然有她的本事。

  「妳不明白事情有多嚴重……」劇烈的嗆咳中斷他未說完的話,他下意識地反握住她為自己拭汗的小手。「收留我妳會引禍上身的……」

  心一跳,上官頤的眸光落在他緊握住不放的手,粉頰不爭氣地微紅。

  鎮定一點,就算當年救她一命的恩公模樣長得再俊,人家現在命在旦夕也不是她胡思亂想的時候。

  「我不怕。」想抽回,偏偏他握得死緊,傳來的炙燙溫度讓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我不怕麻煩。」

  「女兒紅」做的是什麼生意,什麼麻煩她沒見過,又怎麼可能怕麻煩?

  現在換她有能力保護他,當然她說什麼也會保住他。

  「妳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冷惑心緊緊蹙眉,咬牙忍住幾近讓人暈厥的巨大痛楚。

  這女人是驢子嗎?聽不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被官兵發現,她也會落個窩藏逃犯的罪名,陪他一起人頭落地。

  「讓……讓我走……」好不容易硬提一口氣,冷惑心再度翻身坐起,疼得背脊冷汗直流,眼前一陣暈眩。

  「我不會有事的,」還是用一根小指頭就讓他乖乖倒回原處,上官頤不贊同地瞪他一眼,「你盡管放一千一百個心。」

  她都不怕了,他還擔心什麼!

  「妳──」冷惑心還想說話,無奈意識越來越模糊,他光是想保持清醒就已經耗費太多氣力。

  這女人居然向他保證要他安心?她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他可是刺殺朝中命官的刺客,想必現在整座城都鬧得沸沸揚揚的,就是要緝捕他歸案,她何必非要陪他蹚這渾水?

  「我向你保證,你會很安全的,在這裡沒有人能夠傷害你,」見他還是不放心地鎖緊一雙劍眉,上官頤柔聲道,柔荑輕輕覆上他滾燙的額,撫平他深鎖的眉。「你先好好休息,不用煩惱太多,能不能熬過今天對你很重要。」

  倘若他再繼續高燒不退,他也不用再多費心,因為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妳向我保證?」漂亮的鳳眸瞇起,朦朧中瞧見的是未施胭脂的清麗嬌顏,她柔柔的笑容泛在唇邊,的確有安撫人心的作用。「向我保證……」

  想諷笑卻笑不出來,真好,如今他連扯動臉皮的力氣都沒有了。想他冷惑心乃堂堂「地獄門」的二當家,何時需要人向他保證了?!眼前的女人倒是開了先例。

  頭好沉,手腳重得使不上力,冷惑心乏力地將頭靠回枕上。

  要不是他現在傷重了些、血又流多了點,沒力氣和她一般見識,他肯定要好好開導她,告訴她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道理,這樣隨便撿人回來的行為是不好的、是不對的……更別提什麼鬼保證了……

  心中的念頭還在轉,冷惑心才閉上眼,意識在瞬間又被拉回黑暗中。

 

第二章

  「大人。」一撩衣袍匆匆踏進廳內,江府總管霍子棠恭恭敬敬地朝臉色僵冷難看的江喜福抱拳。

  「怎麼樣?人抓到沒有?」一見到他進門,江喜福立刻惡狠狠地問,過於激動的情緒讓他兩邊肥軟的頰肉不住顫動。

  「回大人的話……還沒有。」霍子棠抿了抿唇,照實回答。

  「一、群、飯、桶!」聞言,江喜福勃然大怒,他憤怒地站起,圓滾滾的肚子在霍子棠眼前晃來晃去。「本官平時花那麼多銀子養你們是做什麼用?叫你們辦點事也辦不到,平時吃吃喝喝倒是挺行的。」

  「屬下無能,請大人再給屬下一點時間。」霍子棠斂下狹長的黑眸,連忙解釋。「屬下昨晚那一劍傷他不輕,諒他再跑也跑不了多遠,人一定還在城裡。」

  「既然跑不了多遠,為什麼卻抓不到人?」江喜福氣得表情猙獰,「昨天要不是本官反應快,腦袋差點就給人割下了。」

  「屬下絕對會給大人一個滿意的答案。」輕吸一口氣,霍子棠恭敬地回答。

  反應快的人應該不是他吧?而是他霍子棠,要不是昨夜他臨危出聲,他哪還有命在這裡大呼小叫?

  「平常老說什麼戒備森嚴,隨便一名小賊單槍匹馬就能闖進來,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大人請息怒,屬下一定會將人抓回來。」

  「霍子棠,別說本官沒警告你,如果你沒有逮到人,你這個總管也別想幹了!再養你這個廢物也沒有用。」

  「廢物」兩個字罵得霍子棠微微變了臉色,原本該是俊逸的臉龐,瞧上去陰沉得教人不舒服。

  「屬下明白。」咬緊牙根,他裝作恭敬的回答。

  「明白還不快滾,少在這裡礙眼。」鼻子重重噴氣,江喜福趾高氣揚地揮袖趕人。

  「屬下告退。」瞇細眼眸,霍子棠無聲退了出去,心中燃起熊熊怒焰。

  要不是……要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念在跟在這個貪官身邊油水多得花不完,他怎可能讓他如此污辱!廢物兩個字讓他死一萬次都不夠!

  舉步離開大廳,霍子棠神情更顯陰鷙。

  當然!他當然會將那名刺客抓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誰膽敢危及他江府總管的位置,他絕不輕饒。

  ***

  「頤姑娘?頤姑娘?」海叔輕聲喚,不贊同地看著累得趴在桌上睡著的上官頤。「天黑了。」

  他是跟在她身邊多年的老僕,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

  「……嗯,」上官頤揉揉眼,直覺先望向床榻上陷入昏睡的冷惑心。「這麼快?」

  她怎麼覺得才闔上眼,天就已經黑了。

  「妳照顧他一整天,肯定都沒有好好休息。」心疼她眼下的陰影,海叔嘀咕。

  「沒關係,我不睡也習慣了。」

  「咱們『女兒紅』什麼不多,房間最多,何必非把他留在妳房裡不可?不談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破壞妳的名聲,還害得妳連休息的地方都沒有。」海叔不悅地碎碎叨念。

  「海叔,我都已經是『女兒紅』的當家了,哪還有何名聲可言?難不成你還以為我是當年的蕭府千金?」上官頤倒是笑得無所謂,「更何況當初要不是他伸出援手,我哪還有命在這兒跟你說話?」

  「那可不一樣,當初是為了保護蕭大人唯一的血脈,逼不得已才請小姐隱姓埋名偽裝成別的身分,等到有一天大人的罪名沉冤得雪,小姐當然能恢復千金身分。」海叔不以為然地道。

  微微一笑,上官頤沒有戳破海叔的奢想,現在奸臣當道,能為父親洗刷冤屈的機會渺茫啊!

  倒不如——上官頤回頭瞥了眼緊鎖的櫃子,倒不如用銀子買奸臣的項上人頭或許還快一些。

  「恩人有好一點嗎?」海叔下巴朝床上的男子努了努,音量壓得極低,深怕打擾他休息。

  「如果能熬過明天,應該就沒有大礙。」上官頤走近床邊,美眸睇向明明在沉睡中,卻又倔強緊蹙的兩道劍眉。

  回想起今晨他的執著,身體分明已經虛弱的站不起來,偏偏又急著想離開的模樣,她下意識看向自己被緊緊握住不放的手心。

  他應該不知道吧!這三年來其實她一直心心念念,希望能再見到他。

  「那就好。」海叔點點頭。「不過……」

  「海叔,你不用為我擔心,這些年來我已經懂得保護自己,瞧我現在不是很好嗎?」上官頤放柔音調,安撫一直為她擔憂的海叔。

  「小姐……」海叔還有話想說。

  「海叔,你還是先去幫忙二寶吧!他年紀輕,很多事還不夠小心,需要有人在旁邊盯著。」知道他又要開始嘮叨些什麼,上官頤巧妙地轉移話題。

  「好,二寶那孩子糊里糊塗的,我去看看也比較放心。」海叔不疑有他,轉身離開璿璣閣。

  望著海叔步履蹣跚的背影,上官頤收起燦爛的笑容,眸光微黯。

  這兩年,海叔老了好多啊!

  的確,她早就已經不是蕭府千金,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膩在娘身邊撒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再也不能對自己的未來有憧憬,當個不知世間險惡的千金小姐。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歸咎戶部尚書江喜福!

  當年江喜福貪汙瀆職的事驚動皇上,他卻卑鄙地將一切罪過全推給她為官清廉的爹。還記得那一夜,白公公捧著詔書來到府裡,宣佈皇上下令抄斬的消息,她永遠忘不了爹娘蒼白著臉接過聖旨,還要謝主隆恩的模樣。

  雖然爹爹當年已有先見之明要她先離開,但她在逃命的路上卻還是被江喜福派出的惡人追殺,最後是貼身婢女雙兒偽裝成她代她受死,她才能藏身在上官姨主事的「女兒紅」裡,不然早隨著爹娘成為黃土一坯,含恨九泉。

  當然她不是沒想過要報仇,無奈一個女兒家人單勢孤,只能眼睜睜看著江喜福逍遙法外,過著快活的日子。

  緩緩揚起羽睫,上官頤眨也不眨地凝望銅鏡中的自己,她在粉頰撲上一層又一層的厚厚脂粉,隱藏住原本清麗出塵的絕美容顏,換上連自己都陌生的臉。

  這些年她隱藏真實身分,拋棄蕭家人的尊嚴接下上官姨「女兒紅」的生意,為的就是有朝一天能幫爹娘報仇雪恨。就算這種日子再不堪、再辛苦,她也會咬牙撐下去,至少——

  她要撐到親眼看見江喜福自食惡果的那一刻。

  「殷柔……殷柔……」床榻上傳來模糊不清的囈語,上官頤插上珠釵的動作一頓,回頭瞧他的眸光頓時顯得有些複雜。

  「殷柔?」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他幾乎喚了一整天了。上官頤扶起他的頭,小口、小口地喂他喝水,溼潤他已經乾裂出血的唇。

  「殷柔……」昏迷中的冷惑心痛苦地蹙緊雙眉,彷彿夢裡的景象比他身上的傷更教他不堪。

  「殷柔?你不斷叫她的名字?看來她一定對你很重要。」上官頤直覺地撫平他緊蹙的雙眉,心中突然一刺。

  殷柔?他該不會早已娶妻或是有心上人了吧?

  不過像他模樣如此俊美的男人有妻室也是難免的,就算沒有三妻四妾,身後的紅粉知己定也是一堆……

  越想越覺得心悶,上官頤插上珠釵匆匆離開璿璣閣。

  ***

  「怎麼樣?有沒有二哥的消息?」琥珀前腳才踏進門,易羽寰已經迫不及待地追問。

  「沒有。」琥珀是名年約十六、七歲的甜美少女,她苦著臉搖搖頭,很哀怨地望著易羽寰。「我到處都問過了,沒有人見過像二當家的男人。」

  二當家是很好認的,白白淨淨、斯斯文文,愛穿一身白衫,又漂亮得像個女人似的,只要是見過他一定不可能忘記。

  「怎麼可能?」難掩暴躁的語氣,易羽寰焦急的來回踱步,「妳是查清楚沒有?」

  「回三當家的話,琥珀真的都查清楚了,兩天前江喜福的確有遇刺,但是刺客負傷跑了,現在整座城裡都在緝拿逃犯呢!」

  「什麼逃犯!妳是豬腦袋啊!」易羽寰粗聲罵道,俊逸膚白的臉龐氣得紅撲撲的。「那是二哥、妳二當家,妳跟著嚷嚷什麼逃犯。」

  「對不起,琥珀說錯話了。」被罵得無辜,琥珀可憐兮兮地噤口。

  何必對她這麼兇嘛!她只是一五一十地照著外頭的說法回答,就算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二當家叫成逃犯啊!

  「現在把二哥給搞丟了,我怎麼跟大哥交代啊?這次的買賣非同小可,對方是首輔大——算了,不說了。」易羽寰將玉骨扇往桌上重重一敲,坐了下來。

  「……」

  「任務失敗事小,二哥安危事大,現在已經不是簡單的人頭買賣,還牽涉到朝中政治,就是因為二哥行事小心,所以大哥這回才請二哥出馬,就是怕我魯莽壞事。」

  「三當家,你先別擔心,二當家不會有事的。」琥珀小聲地道。

  「二哥福大命大,當然不會有事,這還用妳說!問題是行動怎麼可能會失敗?先撇開二哥深思熟慮的個性不談,放眼整座江府又有誰能傷到二哥一根寒毛?」易羽寰越想越不對勁,他俊眸一轉,又落在琥珀身上。「官府那邊有頭緒了嗎?有什麼口風沒有?」

  「沒有,他們張貼的告示人像畫得歪歪扭扭、粗眉毛大眼睛的,和漂亮的二當家一點都不像。」

  「這樣倒好辦,代表他們根本不知道是誰幹的,也沒看清二哥的長相,」易羽寰喃喃自語,「琥珀,妳再去查查,看能不能找出二哥的下落。」

  「那三當家呢……」該不會又要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吧?

  「當然一起出去查!」易羽寰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我擔心依妳粗枝大葉根本什麼都查不出來。」

  「哦!」

  「還不快出門,在這裡磨磨蹭蹭的,二哥若是有了意外,妳能擔待嗎?!」見她還傻愣愣地呆在那兒,易羽寰拿玉骨扇重重敲她腦門一記。

  「是……」房門裡傳出琥珀的痛呼。

  ***

  當「女兒紅」裡的嘈雜漸歇,天邊漸漸露出曙光,終於得已歇息的上官頤卸下裝扮還自己清麗的素顏,尖尖的瓜子臉顯得有些憔悴。

  「……今天朱爺又來了,看樣子他真的很喜歡小姐呢!」小月邊幫上官頤梳頭,邊開心地低嚷。

  「妳真的認為朱爺很喜歡我嗎?」美眸睇她一眼,上官頤揚眉反問。

  「這是當然的,」小月用力點頭,「朱爺三天兩頭就往這兒跑,也不叫其他姑娘,就是找小姐聊聊天、說說話,小酌幾杯就離開了,這不是喜歡小姐是什麼?擺明就是特地來看小姐的。」

  斂下美眸,上官頤沒回答小月的問題,僅是安靜地拔下珠釵。

  「雖然朱爺每次前來都很低調,但我猜他肯定是王宮貴族,搞不好還是個王爺。」小月嘀咕。

  「他是不是王爺很重要嗎?」

  「當然,」小月笑咪咪地回答,「朱爺如果真是個王爺,依他喜歡小姐的程度,改天小姐會成為王爺夫人也說不定。」

  「小月,妳太天真了。」聞言,上官頤笑看她一眼。

  「難道不是這樣嗎?」小月一臉不明白。

  「當然不是。」上官頤無聲地嘆氣,笑容微凝,「妳以後就知道了。」

  就算朱爺真的是特地為了她而過來,也絕不是單純的喜歡那樣簡單。

  「頤姑娘,我幫妳送湯藥過來了,」像是怕驚動任何人,海叔輕手輕腳地端著剛煎好的湯藥上樓。「恩人有好點嗎?」

  「他還沒有醒過來,我擔心……」海叔的話狠狠敲中她最擔心的部分,上官頤搖搖頭,伸手接過藥碗。

  「恩人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海叔連忙安慰她,「我先幫他換藥,以免傷勢更加惡化。」

  「還是由我來吧!」上官頤拿過他手中的剪子。

  「這種見血的事頤姑娘不適合吧?」海叔微怔。

  「沒關係,我可以的。」上官頤仔細剪開纏在他胸前染血的白布。因為傷口尚未癒合,部分的布料和肉血淋淋地黏在一起,她費了好大的工夫才使自己的手不顫抖,傷口血肉模糊的模樣教人不忍卒睹。

  「頤姑娘……」

  「海叔,幫我把乾淨的白布和藥拿過來。」

  「是。」

  手腳俐落地重新將傷口包紮起來,上官頤凝睇他的眸光寫滿憂心,傷口在他身上,可不知為什麼,她卻彷彿比他更痛。

  「頤姑娘。」海叔輕喚。

  「嗯?」她猛然回過神。

  「妳盡管放心,恩人他不會有事的。」小姐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她心裡在想什麼他會瞧不出來嗎?

  「但願如此。」心頭沉甸甸的,像壓了塊大石,上官頤緊鎖的眉心不曾解開。

  ***

  「冬香,李爺來了,妳還不快點過來招呼。」上官頤眼尖地瞧見熟悉的人影跨出軟轎,她立刻回頭高聲喚道,唇邊的笑容燦爛卻不夠真實。

  天色漸晚,「女兒紅」上上下下又熱鬧起來,華麗的琉璃宮燈高懸,映出一室紙醉金迷的奢靡氣息,空氣裡充斥著脂粉香,數名打扮得千嬌百媚的女子在門口溫柔相迎,虛華不實的夜晚再度悄悄拉開序幕。

  「頤姑娘,本爺一言九鼎,答應過妳的事絕對做到。」李爺笑嘻嘻地朝她開口,他的臉紅得詭異,彷彿今晨的酒還未完全清醒。

  「李爺,您真是讓小女子太感動了,」上官頤笑容好甜,甜得就像刻意畫上去的面具,「今天您的酒菜免費,『女兒紅』請了。」

  「好!好!頤姑娘果然夠豪氣,」李爺聽了哈哈大笑,「但是既然上門哪有給頤姑娘請的道理,今天的酒菜多少銀子,本爺付雙倍!」

  「李爺出手真大方,我肯定要教冬香好好伺候您。」上官頤掩唇輕笑,舉手投足間千嬌百媚,白天夜晚的面貌截然不同。

  她現在的身分是上官頤,紅透全北京城的「女兒紅」大當家,做的是送往迎來的生意,當然得放下身段。

  雖然她越來越痛恨自己這張像面具般的笑臉。

  「頤姑娘……」小月忽地附在她耳邊低聲說話,上官頤表情一變,欣喜的笑容躍上唇邊,也顧不得招呼客人,腳跟一旋像蝶般往後頭的璿璣閣翩然而去。

  「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你就這樣一睡不醒。」上官頤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納入眼簾的是冷惑心坐在床邊的身影。

  聽見她清脆的嗓音,冷惑心瞇細鳳眸,疑惑地轉頭望她。

  「我不斷在想如果你真的不行了怎麼辦?我一直念著你,想再見你一面,絕對不是為了替你送終。」捂著快喘不過氣的胸口,上官頤綻出真心的笑容。

  冷惑心仔細打量眼前裝扮傃麗的女子,這一回不是他錯聽,她和他說話的語氣熟稔,彷彿他們認識很久似的。

  只是……他們認識嗎?

  「謝謝妳救了我。」薄唇勾笑,冷惑心向她道謝。

  他疏遠客氣的語氣讓上官頤有片刻的怔忡,不過也難怪,她當時為了逃命,刻意做男裝打扮,和現在的模樣有天壤之別吧?

  雖然她現在的模樣不比那時好到哪兒去。

  「你千萬別這麼說,」上官頤連忙搖搖頭,「我只是回報你而已。」

  又是這種話?冷惑心停頓了下,終於慢吞吞地問出口。

  「姑娘,我們認識嗎?」

  「你記得三年前在一間小茶棚裡救過一名落魄少年嗎?」上官頤試探地問。

  「不記得。」這些年來,很多事他都已經刻意忘記。

  「沒關係,我記得你就好,」咦?還真的忘記了。上官頤不介意地微笑,「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復姓上官,單名頤。」

  她認識他卻不知道他的名字?總覺得眼前傃麗的女子說話反反覆覆,偏偏又讓人無法對她產生戒心,就像個複雜的綜合體。

  「我姓冷……」話到唇邊頓住,他沒有將話說完。

  「我就稱呼你為冷公子吧!」上官頤也不多問,含笑在他對面坐下來。「你盡管放心在這養傷,這裡很安全的。」

  「上官姑娘,這裡是——」窗外燈火通明,絲竹樂聲和屬於女子的高亢笑聲隱隱約約傳來,教人不懷疑也難。

  「這裡是『女兒紅』,名滿京城的花樓,」這一回,上官頤的笑容沒有之前燦爛,還顯得有些勉強。「我是這裡的當家。」

 

 

第三章

  第一回見面的時候,她是髒兮兮像個小要飯的落魄少年;第二回當他們再見面,她卻搖身一變成為「女兒紅」的大當家。盡管這兩個身分天差地遠,應該都不太討人喜歡吧?

  上官頤無聲地嘆口氣,秀眉微蹙。

  如果不曾發生這麼多事,她還是蕭戶部侍郎的掌上明珠,或許她在冷公子面前就可以更坦蕩一些,而不像現在這麼不堪。

  「頤姑娘?妳有心事?」海叔眼尖地注意到她微黯的臉色,關心地詢問。

  「沒什麼,海叔別替我擔心。」上官頤連忙搖搖頭,朝他燦爛一笑。

  「是跟冷公子有關嗎?」

  「不是,海叔別瞎猜,」上官頤急急轉移話題,「海叔,趙員外有派人吩咐多準備一桌酒菜,你幫我去廚房看看好了沒有。」

  「好,」海叔點點頭,原本踏出去的腳步忽地又縮回來。「頤姑娘,是霍子棠。」海叔在她耳邊輕聲提醒。

  聞言,上官頤直覺往門外頭瞧去,眸底閃過厭惡之色。

  最討厭的人上門了。

  放眼全北京城,有誰不知道戶部尚書江喜福的勢力正盛?連底下的走狗們也跟著趾高氣揚起來,霍子棠就是其中最明顯的例子,正應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句話。

  身為江府的總管,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經過他的手,想見到江喜福,就必須巴結他這名霍總管,靠著江府的名聲,作威作福四個字已經不能形容他的德行;而他明明是殺父仇人的走狗,她偏偏不得不笑臉相迎,這點更是她心裡的最恨。

  「霍總管,您最近人紅事忙,似乎很久沒看到您了。」深吸一口氣,上官頤還是努力擠出最甜美的笑容上前招呼。

  沒辦法,來者是客,「女兒紅」既然是開門做生意,總沒有端出一張臉給人家看的道理。

  霍子棠眸光一閃,目光詭譎地瞧向上官頤,臉上的笑容教人極不舒服。

  「怎麼?頤大姑娘想我了?」他伸手就要握住她的腕。

  早明白他會有什麼動作,上官頤靈活的轉了個圈,繞到他的另一邊說話,正好避開他的祿山之爪。

  「霍總管真愛說笑,真正想您的不是我,而是夏香。」上官頤還是笑臉吟吟,臉上濃厚的粉粧掩飾住她的真正情緒。

  「霍總管裡面請,我留了最好的位子給你i。」

  回頭吩咐二寶帶姑娘進花廳,上官頤故作鎮定地在前方領路,就算不回頭,她也能敏銳地感覺出霍子棠盯在她身上的目光。

  教人渾身不舒服。

  「霍爺,那名刺客有消息了嗎?」冷不防,和霍子棠一塊兒來的男子出聲問道。

  「沒有,江大人快氣瘋了。」冷冷的回答,霍子棠臉色陡沉。

  聽見他們的對話,上官頤心兒猛然一震,耳朵不自覺地豎了起來。

  「我那一劍傷他很重,諒他再跑也跑不了多遠,」霍子棠陰冷的眸光落在上官頤背心。「人一定還在城裡。」

  「既然如此,就算翻遍整座城也要把人抓出來。」

  「這是當然。」霍子棠薄唇泛起冰冷的笑,「我不會放過他的。」

  「霍爺知道是誰想……」男子語氣頓了頓,偷偷覷了上官頤一眼才壓低音量。「暗殺江大人嗎?」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妨礙我升官發財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猛地,霍子棠冷不防從身後一把抓住上官頤的小手,他的手冰冰滑滑的,像蛇的觸感一樣,冰冷的溫度直竄入她掌心裡。「妳說對嗎?頤姑娘?」

  他輕聲問。

  「嗯?」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重重駭她一跳,上官頤臉色微白,被他詭譎陰森的眸光瞧得背心泛涼。「霍總管,您嚇到我了。」

  半撒嬌的語氣,上官頤掩飾住自己的心慌。

  他看出來了嗎?還是他本來就知道她窩藏了人,故意來這裡試探她的?

  「哦?我還以為頤姑娘是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可能被這點小事給嚇著。」似乎不是很相信,霍子棠薄唇勾起冷弧。

  「霍總管,我天生膽子小,是不禁嚇的。」微微斂下羽睫,上官頤避開他的注視,一顆心跳得惶急。

  「頤姑娘,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方才說的話對嗎?」霍子棠頓了下,話題又繞回原點。

  「霍總管方才有說什麼嗎?我怎麼都沒有聽見?」送他一朵燦笑,上官頤存心裝傻。

  霍子棠瞬也不瞬地望住她,狹長的眼眸彷彿要看進她的內心深處,最後,他忽然輕聲笑開。

  「不愧是紅遍城裡的頤大姑娘,該聽的都聽得見,不該聽的,什麼也沒聽到。」他意有所指地道。

  「霍總管,芙蓉廳到了,您裡面請吧!」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上官頤鎮定的請他進入花廳,平靜的外表下緊縮的心臟就快爆裂開來。

  「其實我一直在想,到底如何做才能一親頤姑娘芳澤?」霍總管絲滑的嗓音如影隨形,教人不禁寒毛豎立。

  「霍總管這樣說就要傷夏香的心了,您別忘了,您曾承諾只喜歡她一個,」眼看二寶終於帶著姑娘們過來,上官頤這才鬆口氣,連忙將進花廳的夏香往霍子棠的懷裡送。「夏香,霍總管來看妳了,妳可要好好招呼人家。」

  「夏香明白。」夏香聰慧地點點頭,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朝夏香使了使眼色,上官頤頭也不回地走出芙蓉廳,因為再不走,她怕再也沒機會走了。

  霍子棠沒吭聲,只是伸手擁住投懷送抱的夏香,陰柔的眸光卻瞬也不瞬地緊緊盯住上官頤匆匆離開的背影。

  「頤姑娘,妳還好嗎?他有沒有冒犯妳?」見她終於走出來,海叔立刻擔憂地上前詢問。

  「沒什麼事,海叔別擔心。」搖搖頭,上官頤面色凝重。

  小手被吃了豆腐,用力洗一洗就好了,但是……

  上官頤眸光不自覺地瞥向璿璣閣的方向,秀眉緊緊蹙了起來。

  霍子棠口裡所說的刺客分明就是冷公子,萬萬是不會錯的,看來事情比她想像中還要麻煩。

  ***

  「咦?冷公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攏了攏貂毛大氅,上官頤眼尖地瞧見後院裡熟悉的頎長身影,她緩步走了過來,在雪地裡留下淺淺的鞋印。

  細雪剛停,天空泛起魚肚白,呼出來的熱氣白濛濛的。

  「上官姑娘。」冷惑心朝她淡淡微笑,藏青色的綢緞長袍更顯得他挺拔俊秀,不過在這麼冷的天裡,他重傷未愈,只穿這麼薄薄一件會不會太單薄了?

  「冷公子是睡不著?還是剛睡醒?」上官頤仰頭望他,他濃卷的長睫下是雙魅惑人心的鳳眸。

  事隔三年了,當初十五、六歲的黃毛丫頭,如今變成一笑傾城的大美人,而他倒是一點都沒變。

  「我沒睡。」冷惑心清澈如水的眸子望入她的,清淺笑容一如當年。「我在等上官姑娘。」

  「等我?」

  「我是特地來向上官姑娘告辭的。」

  「你的傷還沒好就要離開?」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急迫,但是她忍不住。

  這些年她一直惦記著當初伸出援手的大恩人,如今好不容易見了面——

  「我很感激上官姑娘出手相救。」冷惑心答非所問。

  瞪著他人畜無害的笑容,上官頤突然有種錯覺,如果說她的笑容不誠懇,像畫出來的面具,那麼他的笑容才是真虛偽。

  「我不許你走!」看見他吃驚地揚眸看著自己,上官頤也很驚訝自己強硬的語氣。「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你的命當然我也有一半,除非你的傷好了大半,不然不許你走出『女兒紅』的大門。」

  「上官姑娘,我——」冷惑心蹙眉,他沒料到她會如此反應。

  「千萬別跟我說什麼留下來會拖累我的鬼話,」上官頤咬咬唇,傃麗的臉頰浮現一絲倔強。「我不怕的。」

  不就刺殺狗官江喜福嘛!她額手稱慶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把他往門外推?不過話又說回來,好端端的,冷公子為什麼要刺殺狗官?難不成他和狗官之間也有深仇大恨?

  沒想到自己要說的話全被她一個人說完了,冷惑心微微瞇細鳳眸,沉默下來。

  「總而言之,冷公子盡管留下來安心養傷,在『女兒紅』還沒有保不住的人。」她朝他揚眉。

  薄唇忽地躍上耐人尋味的笑,冷惑心對眼前傃麗的女子不禁另眼相看,如此豪氣干雲的話從她的小嘴裡說出來,是有那麼一些突兀。

  「冷公子在笑我?」他這笑容總算看上去有些人性了。

  「不,我不是在笑上官姑娘。」

  「不然你在笑什麼?」吃定他的個性就是溫溫吞吞的,上官頤故意眨也不眨地望住他,極認真的反問。

  「沒什麼。」對她的伶牙俐齒有些難以招架,冷惑心連忙搖搖頭。

  「這麼說來冷公子不走了?」咬了咬唇,上官頤菱唇微勾,笑意躍上眼眉。

  「暫時留下來叨擾上官姑娘。」人家都這樣說了,他還能走嗎?

  更何況依目前他的狀況離開是有些冒險,胸口的傷勢未復,倘若洩漏行蹤就糟了,還不如留下來等三弟的消息。

  「天要大亮了。」聽見他的回答,上官頤滿意地綻出甜甜的笑窩,她呵口氣,搓搓凍僵的小手。

  不走當然好,這樣她就能多看見他一陣子。

  漂亮的鳳眸斜睇她取暖的模樣,他修長如玉的大手冷不防包住她的,一陣暖意立刻緊緊包圍住她的小手。

  他、他在做什麼?

  上官頤的身子倏然僵住,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美眸怔怔望住被他包覆住的小手,粉頰飛上兩抹紅雲。

  雖然她是「女兒紅」的大當家,但除了招呼上門的客人入座外,她可是不讓客人碰一根寒毛的,而他突然就這麼握住她,恐怕不太好吧?被海叔瞧見會被罵的。

  「冷公子——」檀口欲張,本來要向他說些什麼,但望入他清澈如水的眸子後,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呀?平常她不是這樣子的。

  「上官姑娘很怕冷?」眸子裡一片坦蕩,彷彿這樣握住她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冷惑心低聲問。

  「嗯,」聽見他低沉悅耳的嗓音,上官頤心怦怦一跳,一時間連呼吸都亂了。「我本來是南方人,不習慣這種天氣。」

  「哦~~」望她的眸光是如此清澈,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唐突,冷惑心點點頭。「我們還是進屋吧!」

  「嗯。」冰涼的小手還是被他溫暖的掌心握著,上官頤能言善道的嘴如今只能回答簡單的單音,總覺得心頭軟軟的,彷彿有什麼隱隱騷動著。

  她朝冷惑心甜甜燦笑。

  見著她的笑,冷惑心不自覺也跟著揭起笑弧。

  在這麼冷的天裡,上官頤粉頰火燙,心中沒來由的有絲竊喜。

  能再遇見冷公子……真好。

  ***

  「姑娘們,接客啦!」夜暮低垂,門口兩盞大紅宮燈高懸,「女兒紅」的生意一如往常好得不得了,店門外達官貴人的軟轎排得老長,不愧為京城第一花樓。

  「二寶,紫苑廳的陳老爺不是吩咐過今天吃素嗎?」上官頤腳下步伐走得極快,傃麗的嬌顏掛著教人迷戀的甜笑,還不忘回頭叮嚀二寶。「你送只那麼大的烤鴨到他桌上做什麼?」

  「頤姑娘,咱們這裡是花樓啊!哪有人到花樓來還要吃素的?」急急跟在她身後,二寶不滿地嘀咕。

  「話是沒錯,可是人家陳老爺就是吃素啊!別囉唆了,快將陳老爺桌上的酒菜撤了,叫廚房備一桌齋菜送到紫苑廳。」

  「哦!」搔搔頭,二寶悶悶的應聲。

  「頤姑娘!今天的生意還是這麼好啊!」門外華麗的軟轎走下一名俊挺男子,清朗的眼眉間有股常人難及的貴氣,他笑吟吟的走向上官頤,身後跟著六名面無表情的黑衣壯漢。

  「朱爺大駕光臨,『女兒紅』蓬華生輝,」回過頭,上官頤美眸緩緩眨了眨,她連忙盈盈一福,跟對其他的客人態度不同,似乎顯得更加小心翼翼。「小女子還是幫您留了老位子,朱爺裡面請。」

  「本爺特地抽空來看妳的,」被喚作朱爺的男子微笑,「妳也明白本爺出入其實不太方便,何時頤姑娘有空閒過府坐坐?」

  「朱爺,您是明白人,小女子從不過府的,」上官頤語氣溫柔,卻有自己的堅持。「這是小女子的原則。」

  「呵呵!又是原則兩個字堵得本爺無話可說,無論本爺問了多少回,頤姑娘的回答始終如一啊!」朱爺也不生氣,笑著隨上官頤登上二樓,「或許就是因為頤姑娘的『原則』讓本爺欲罷不能,就算再忙也得親自過來瞧瞧。」

  「朱爺對小女子的厚愛,小女子全都明白。」咬著唇,上官頤粉唇微彎,盈盈對他一笑。

  「既然妳都明白,何時讓本爺一償宿願?」

  「小女子擔心朱爺一償宿願後,就再也沒有興趣踏足『女兒紅』,所以這是一種手段,是留住朱爺的手段。」靈活的眼珠兒一轉,上官頤四兩撥千金的回答。

  「話雖如此,本爺還是希望有天能在府裡瞧見妳。」朱爺挑挑眉,在二樓的位置坐下。這裡的視野良好,能將周遭景物一覽無遺,卻也是最隱密不教人看到他的地方。

  「朱爺,還是照舊嗎?」也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上官頤笑問。

  「照舊。」

  「明白。」上官頤輕輕關上花廳的門,燦爛的笑容微斂,眼底掠過一絲疲累。

  朱爺背景顯赫得罪不得,招呼得好是她「女兒紅」最大的靠山,要是哪天惹得他不快,「女兒紅」上上下下幾十口人說不定就要跟著人頭落地。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她要小心拿捏的地方。

  「頤姑娘!頤姑娘!妳在哪兒啊?趙公子來了。」樓下二寶高亢的聲音呼喚,人匆匆忙忙的上樓來。「頤姑娘?」

  「我在這兒!」定定心神,上官頤揉揉笑僵的粉頰,硬堆出來的笑容比剛才還燦爛。「趙公子,您快樓上請,秋香等您好久了……」

  「是嗎?我也很想她啊!」趙公子呵呵笑,連忙跟著她的腳步登上二樓。

  「您如果真想她,就要常常來,別忘了秋香,她對您可是一片癡心……」言不及義的客套話自然而然的說出口,厚重的脂粉掩去她真正的表情。

  到底什麼時候她才有機會幫爹娘報仇雪恨?到底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能脫離這樣的生活?

  她每天如履薄冰的過日子,真怕有天自己會支持不下去。

  ***

  閉上俊眸,盤腿坐在床榻上的冷惑心運氣至四肢百骸,不料才稍微提氣,胸口的劇痛讓他不禁嗆咳出聲。

  還是不行,現在還太勉強,看情形他大概還得繼續休養幾天。

  冷惑心步下床榻,眸光幽冷地投向窗外熱鬧奢華的景象。如果讓他再見到那夜暗劍傷人的霍總管,他冷惑心肯定會加倍奉還。

  「冷公子,該吃藥了,」小月捧著熱騰騰的湯藥步上璿璣閣,納入眼簾的是站在窗邊負手而立的冷惑心,她愣了愣,將藥碗放在桌上。「小姐吩咐我要請您服完藥後早點休息,這樣您的傷才好得快。」

  聞言,冷惑心俊美的臉龐沒有特殊的表情變化,他回頭朝她輕輕微笑,小月一時被他笑紅了臉。

  「謝謝。」

  「冷公子,」順著他方才的目光望去的地方正好是「女兒紅」的後花園,現在正有不少酒客和花妓在那裡輕聲調笑,小月咬咬唇,幾次欲言又止。「其實小姐、小姐她……不是您想像的那種人。」

  小姐本來是系出名門的大家閨秀,要不是被奸人所害,她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來。

  聽見她的話,冷惑心很訝異地揚眸瞅她。「妳認為我覺得她是哪種人?」

  咦?這問題怎麼又丟回來給她了?

  「小姐她雖然是『女兒紅』的大當家,可是她她她……」冷惑心清澈坦蕩的眸子望住她的,讓小月覺得是自己多嘴了。

  「她並不是——」

  哎呀!到底該如何說比較好呢!

  「不是什麼?」

  「小姐她雖然是『女兒紅』的當家,可是她從來不陪笑不陪酒,跟那些冰清玉潔的姑娘沒什麼兩樣,冷公子可別誤會她。」

  靜靜的望住她,冷惑心不懂小月為什麼突然對自己解釋起來。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王宮貴族一擲千金要小姐過府,小姐也是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她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種愛錢女子。」

  「我從沒這樣想。」總算明白她的意思,冷惑心搖搖頭。

  不!應該說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想法。

  照易羽寰的說法,他不該取名叫惑心,應該改名叫無心,因為他冷眼看待周遭的一切,如果覺得他溫和客氣,絕對不是他人好,只是沒有感情。

  換句話說,他這種人瞧上去雖然人畜無害,但若要他多殺一個人、或少殺一個人他都是無所謂的。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他心底也有一個放不下的影子。

  「冷公子,您快喝藥吧!」小月輕聲催促,總覺得眼前的男子溫和歸溫和,但有些難以親近。

  「嗯。」點點頭,冷惑心端起藥碗就口,幽遠難測的眸光再度投向窗外。

 

 

第四章

  「小子,你的傷好得挺快的嘛!」尚大夫滿意地將冷惑心的衣襟掩上,轉身寫下新的藥方。「比我想像中還要快上許多,看來頤姑娘將你照顧得很好。」

  「尚大夫!您說到哪兒去了?」這種語意不清的話讓站在一旁的上官頤微微紅了粉頰。

  她只是把他當成一般的病人照顧,為什麼大家的態度都像她意有所圖一樣?

  好吧!就算她比較關心他一些,也單純只是因為他是她的大恩人。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再過個三、五天你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尚大夫拍拍他的肩,「小子,你太瘦了,該好好補壯一點。」

  冷惑心僅是微笑,並沒有回答老大夫的話。

  「頤姑娘,」尚大夫將藥方遞給上官頤,曖昧地朝她眨眨眼。「多買些養身補氣的東西給這小子補一補,不然將來怎麼會幸福呢?」

  「尚大夫!」尚大夫此話一出,上官頤又羞又窘地跺足。

  小月立刻掩唇竊笑。

  大家老是你一言我一語的瞎起哄,就算原本沒什麼,說久了好像變成真有什麼了。

  上官頤才轉過頭,正好迎上冷惑心望過來的清冷目光,她心一跳,急忙別開視線。

  大夥兒最近是怎麼回事?老愛拿她開玩笑。不過話說回來,和冷公子被說在一塊兒,她非但不討厭,心還沒來由的有絲甜意。

  「上官姑娘,」眼底的全是她紅得詭異的嬌顏,冷惑心不著痕跡的蹙眉,旋即舒展開來,他從懷中取出繡功精細的紅色荷包,「能請妳幫我一個忙嗎?」

  他雖然感情淡薄,不代表他是感覺白癡,他明顯的感覺出眼前的美麗女子對他極有好感,卻不明白為什麼?

  她似乎對自己很熟稔,從那夜見面對他就像熟人一般,但是任他搜遍記憶仍不記得有她這個人。

  「冷公子請說。」大夥兒的取笑彷彿還在耳邊,上官頤粉頰酡紅。

  「我在這兒養傷有段時間了,我怕三弟會擔心,想請妳將這只荷包送到悅來客棧,給一位叫易羽寰的人。」他身上沒有什麼可以代表身分的東西,只好將殷柔送他的荷包拿出來了。

  「好,我明天就把荷包送過去。」點點頭要他放心,上官頤沒心機地對他甜甜燦笑。

  微微瞇細鳳眸,冷惑心看過不少女子對他笑,從不起任何的波瀾,可意外的他竟被她的笑眩惑了。

  許久不曾波動的心似乎隱隱有些不同。

  「上官姑娘,我們曾經見過面嗎?」疑惑地揚眸瞅她,這是他第二次這麼問。

  上官頤笑容微斂,凝睇他平靜的俊顏,所有的話到唇邊頓住。不知道為什麼,每每他這麼問,她心底就會有一絲受傷的感覺。

  他還真把她忘得一乾二淨啊!

  「冷公子覺得我們該認識嗎?」忽地,她的唇瓣又揚起一抹笑。

  「我不知道。」望她的漂亮鳳眸更顯狐疑。

  「是否見過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現在認識了,不是嗎?」不希望他再深究下去,上官頤回他一個不置可否的答案。

  ***

  「到現在還是沒有惑心的消息嗎?」「地獄門」大當家東方朔旋過身,鳳眸瞬也不瞬地望住易羽寰。

  「沒有,至今已經整整十天了,我就是查不出二哥的下落。」易羽寰煩躁地嘆氣。

  「你找不著,代表官府也找不著。」平靜的俊顏讀不出心思,東方朔慢條斯理地說。「別心急。」

  「我是擔心二哥的安危。」易羽寰眉頭深鎖。

  「我相信惑心。」東方朔輕輕坐下來,執起杯慢慢的滑動碗蓋。

  「嗯?」

  「我相信惑心不會有事的,」東方朔挑眉,「前日首輔大人來找過我,計畫生變。」

  「計畫生變?」易羽寰微怔。

  「這一回不是要江喜福的頭那麼簡單,他希望能找出罪證呈給皇上,由皇上來定江喜福的罪,順道連白公公一起解決。」

  「所以首輔人人不要江喜福的項上人頭了?」

  「他要帳冊。」東方朔薄唇勾笑。

  「帳冊?這東西不好到手吧?」

  「地獄門」是殺手組織,什麼時候還要兼偷東西了?

  「是不好到手,所以計畫如下,」東方朔似笑非笑,「你和惑心先想辦法潛入江府,如果真找不到帳冊,再提江喜福的人頭回來見我。」

  「那也要先找到二哥才行。」易羽寰嘀咕。

  「惑心會自己出現的,你盡管放一千一百個心。」

  ***

  「頤姑娘,妳最近的心情好像不錯,眉開眼笑的,是不是跟妳救的那名男子有關啊?」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舒服的冬陽曬在身上,連心情都變得暖洋洋的。

  冬香挽著上官頤剛從悅來客棧走出來,她笑咪咪地問。

  聞言,上官頤不禁有片刻的錯愕,吃驚地望住她。「妳——」

  她救冷公子的事應該是秘密啊!她是怎麼知道的?

  「頤姑娘,妳別擔心,我們不會說出去,」冬香笑著安撫她,「『女兒紅』就這麼大,多了個男人的事怎麼可能藏得住?」

  「冬香……」

  「妳平時對我們也挺好,我們眾姊妹不會不知感恩反過來害妳。」

  「這件事事關重大,妳們一定要保密。」輕蹙眉心,上官頤有些急切地反握住她的手。

  「我明白,最近京城風聲鶴唳,有什麼風吹草動就隨時把人抓進官府裡,這種事我們不會亂說的。」冬香理解地道。

  「他是多年前曾救過我的恩人,」上官頤笑了笑,神色有些黯然,「只不過他已經忘記我了,是我還對他心心念念的。」

  「既然是頤姑娘的恩人,也就是我們的恩人,我們不會洩漏這件事的。」冬香笑著再三保證。

  「嗯。」

  「頤姑娘,我們難得上街,不如挑些漂亮的布回去做衣服,」冬香見她終於放寬心,笑著拉她走進街上的布行。「妳看這塊布的顏色漂亮嗎?」

  「這顏色比較好看吧!」上官頤搖搖頭。

  「其實我喜歡顏色再淺一點的。」冬香拿起另一條鵝黃色的綢布卷。

  「我喜歡紅色的,紅色瞧上去比較有喜氣。」

  「誰不知道『女兒紅』的頤大姑娘喜歡紅色啊?」冬香輕笑,「不如這塊吧!顏色比妳手上的紅更漂亮一些。」

  「這個顏色的確比較漂亮,我手中的布卷顯得失色多了。」

  「當然,」布行老闆笑嘻嘻地介紹,「那種紅色是最新的染法,全北京只有咱們的布行有。」

  「是嗎?如果我……」上官頤的聲音忽地被外頭的嚷嚷聲給蓋過去。

  「閃開!閃開!沒見到江大人要過路嗎?」大街上數名彪形大漢耀武揚威地將無辜百姓全推到一邊,空出中央一條通道。「閒雜人等全都給我閃開!」

  「……又是江大人,瞧他趾高氣揚的,簡直比皇上出巡還威風!」

  「不知道他還要囂張到什麼時候?」

  「依他現在得寵的程度,再囂張個六、七年都不是問題。」

  斂下美眸,上官頤意興闌珊地放下手中的綢布卷,旁人的竊竊私語一字不漏全入了她的耳。

  老天無眼,沒讓奸人自食惡果,反而更逍遙了。

  「頤姑娘,妳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發現她不對勁的臉色,冬香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上官頤搖搖頭,「這布還要嗎?」

  「依妳的意思吧!妳不是最喜歡紅色嗎?」

  「不買了,我們走吧!」上官頤頭也不回地走出布行,正好看見江喜福的八人大轎招搖過市,轎旁還跟著十數名帶刀侍衛。

  「好威風的官啊!」冬香伸長脖子好奇地張望。

  「是好怕死的官吧!」上官頤冷冷的應。

  「頤姑娘?」冬香沒聽過她如此冷淡的語氣,不由怔住。

  「是傷天害理的事做多了,所以才如此怕死吧!」咬著唇,上官頤眼眶已經先紅了半圈。

  仇人就在眼前,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從身旁經過,她真的好氣,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頤姑娘,妳和江大人有仇?」冬香小心翼翼地問。

  「不只我,我想全天下的人應該和他都有仇吧!」上官頤緩緩揚起羽睫,含淚的美眸不甘心地瞪著八人大轎逐漸遠離。「包括妳,不是嗎?」

  聞言,冬香忽地沉默下來,神色微黯。

  「冬香,我們回去吧!」上官頤深吸一口氣,已經喪失原先的好心情。「我突然覺得好累。」

  ***

  「易公子!易公子!」見到兩位客倌終於回到客棧,店小二急急叫住易羽寰。

  「有事?」易羽寰腳步一頓,狐疑地回頭。

  「今天下午頤姑娘特地送荷包來給您。」店小二一臉曖昧地朝他擠眉弄眼,似乎好羨慕他能受到上官頤的青睞。

  「頤姑娘?」店小二笑得讓他渾身不舒服,易羽寰和琥珀交換了個不明白的眼色。

  「哎呀!就是『女兒紅』的當家頤姑娘嘛!」店小二一副要他別假正經的表情,「紅透全北京的花樓『女兒紅』啊!」

  「花樓?」先驚訝出聲的是琥珀,她癟著嘴,埋怨地瞪了易羽寰一眼。

  還說什麼是去查二當家的下落,原來人都晃到花樓逍遙去了!不管啦!她要向大當家告狀!

  「妳那是什麼表情?」易羽寰執起玉骨扇,就往她頭上狠狠敲去,「妳懷疑我去花樓?」

  「痛!」琥珀疼得齜牙咧嘴。

  「店小二,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沒去過『女兒紅』,更不認識什麼頤姑娘!」易羽寰皺眉解釋。

  「客倌,您不認識頤姑娘,她怎麼可能親自送荷包過來,還指名要交給您呢?」店小二黑眼珠滴溜溜地在他們兩人身上轉一圈。「告子說過,食色性也,您也別不好意思了。」

  真是胡說八道、亂七八糟,原本沒有的事被店小二一說彷彿跟真的一樣。

  易羽寰還要再說,不料琥珀已經先悶悶的出聲。「三當家,你就別推辭了,人家頤姑娘還『特地』、『親自』拿來給你。」語氣特別加重的那四個字。

  「琥珀,妳——」俊眸微瞪。易羽寰揚起玉骨扇又要敲她,不料她一溜煙地逃出攻擊範圍之外。

  琥珀是易羽寰一時興起撿來養的小孤女,看來已經被他寵得沒大沒小,連這種話都敢說!

  「是啊!客倌您就別推辭了,說不定繡囊裡頭是定情物。」店小二跟著附和。

  「喲~~定情物耶!」另一頭又傳來琥珀酸溜溜的聲音。

  沒好氣地回眸瞪她一眼,易羽寰俊顏染上薄薄的惱意。

  人都沒見過,哪來的定情物?

  「三當家還不快打開來瞧瞧?」琥珀不怕死的再度出聲。

  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易羽寰打開荷包,從中倒出半圓的白玉玲瓏,綁著朱紅流蘇帶的玉面上隱約有碎裂的痕跡,證明玲瓏從前本是完整的一塊,後來才裂成兩半。

  「二哥的半玉環?」頓時,他俊顏一變。

  「三當家?」琥珀立刻踅了回來。

  「店小二,你所說的『女兒紅』在哪兒?」易羽寰回頭問道。

  這塊玉玲瓏原是五年前一名女子給二哥的定情物,不過那名女子最後嫁作他人婦,而這塊玉玲瓏也碎成兩半,如今回想起來,她好像也是嫁到京城來。

  一向心思縝密的二哥這回任務會失手,該不會是因為那名女子就住在這兒,影響了二哥的心情的緣故吧?

  「要去『女兒紅』,客倌順著這條大街走到底左轉,門口高掛著兩只琉璃宮燈的就是了。」他不是去過了嗎?怎會不清楚「女兒紅」在哪?店小二雖不解,但仍沒有多問,眼神不住在他們兩人身上轉來轉去,似乎很好奇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說是主僕嘛!應該沒有婢女敢吃少爺的醋;若不是主僕,他們的關係好像又太親近了些!

  畢竟他們同住一間房嘛!

  「琥珀!」輕輕頷首,易羽寰叫喚還在發傻的琥珀。「還不快去準備。」

  「準備什麼?」琥珀一臉不明白地拍首。

  「準備去找妳二當家!」

  ***

  那首「將軍令」從早晨到傍晚,已經彈了一整天。

  璿璣閣上,冷惑心垂眸靜靜看向八角亭內纖細的身影,慷慨激昂的曲調像只無形的手揪住他的心。他不是好管閒事的人,對任何事常常是隨心所至,偏偏琴聲的主人讓他迷惑。

  那樣的琴音既悲痛又憤慨,激憤不平的情緒漲得滿滿,就像一個人被逼到絕境,再也找不到一線生機,對人世絕望、泣蒼天不公。若硬要說有什麼地方不對,就是這樣強烈的情緒不該出自整天笑臉盈盈的上官頤。

  天色漸暗,細雪紛飛。

  不曾停歇的琴音將他壓得就要喘不過氣,他並非琴音的主人,卻能深刻體會旋律間的沉痛情緒。冷惑心緩緩斂下俊眸,濃密的長睫掩住他複雜的心思,最後,他轉身拿起油紙傘,緩緩的步出璿璣閣。

  像是知道有人闖進她的私人禁地,上官頤手中的琴弦倏然繃斷,她玉手一頓,沾滿水氣的美眸睇向亭外執傘而立的白衣男子。

  所有的聲音似乎在剎那間全然靜默,亭外的天地一片銀白,冷惑心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光暈,一時間不禁讓上官頤瞧得失了神。

  四目相接,彼此的眸光中包含太多複雜的情緒,詭譎的氣氛緩緩流動,四周靜得彷彿沒有聲音。

  「天要黑了,」不知過了多久,冷惑心終於開口,好聽的嗓音打破沉靜。「上官姑娘還不打算休息嗎?」

  其實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多管閒事的站在這裡,對周遭不聞不問才像他淡然的性子啊!或許是因為她一開始就熱絡的衝著自己笑,把他當作自己人似的,所以讓他破了例吧!

  上官頤朝他綻出一朵滿是歉意的笑花。

  「我打擾到冷公子了?」她的聲音有別於平常的朝氣愉悅,顯得特別低柔,彷彿才剛哭過。

  氣溫驟降,飄落的雪花有漸大的趨勢。

  心中滑過一種異樣的感覺,冷惑心微微瞇細鳳眸,薄唇微抿。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的看她,絕美清麗的嬌顏泛著惹人心憐的笑意,還多了一股孤傲的氣息,和平時所見到開心自信、彷彿沒有煩惱的上官頤截然不同。

  「上官姑娘有心事?」不著痕跡地蹙眉,旋即舒展開來。

  胸臆間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情在隱隱騷動,他自己比誰都清楚,但這不是他樂見的情況。

  這只會讓他想逃。

  「我哪有什麼心事?只是無聊彈彈琴罷了。」上官頤笑笑,青蔥玉指有意無意地輕撫過琴弦,雲淡風輕的回答。

  收起油紙傘,冷惑心拾階而上,鳳眸裡的迷惑更深。

  現在靈氣逼人惹人心憐的她,或是夜晚一笑傾城八面玲瓏的她,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上官頤?

  如果說他對身邊的任何事都很難起興趣,那麼上官頤已經成功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她讓他感到既迷惑又好奇。

  「妳的手受傷了。」也不管是否合乎禮教,冷惑心執住她冰冷的玉手,白嫩的指尖果然血跡斑斑。

  莫名的,他心一揪。

  「照理說一般女子不會喜歡這種慷慨激昂的曲調。」她難道不覺得疼嗎?冷惑心清澈如水的眸子望入她的。

  他的掌心如此溫暖,暖和了她失去溫度的小手。

  「那麼我應該彈些什麼比較適合我?漢宮秋月?昭君怨?或許冷公子不該拿尋常女子的標準來看我。」唇瓣的笑顯得有些譏誚,上官頤的回答若有所指。

  或許是今晨看見仇人的打擊太大,過度激憤的情緒仍震蕩難平,上官頤如今實在很難再戴上任何虛偽的面具。

  上天無眼,非但沒讓害她一家的惡人得到報應,反而讓那惡人更加倡狂。

  「其實上官姑娘不像花樓女子,」沒忽略她話裡不甘心的語氣,冷惑心突然如此說道。

  「冷公子剛才說我什麼?」上官頤心頭一震,像是猛然撞進了什麼。

  「上官姑娘不像花樓女子,」不厭煩的再說一次,冷惑心修長如玉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感覺不像,氣質不像,妳不應該在這裡。」

  他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照實說出心裡的感覺。

  「哦?冷公子真是這麼想嗎?」清麗的嬌顏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她倏然揚起晶亮的美眸,眨也不眨地睇住他。「還是只是哄哄我而已?」

  「如果讓我猜,上官姑娘應該出身官宦之家,是名門之後。」冷惑心輕聲回答。

  心頭狠狠一顫,上官頤倉皇地別開視線,不讓他瞧見自己眸底盈滿的淚水。

  三年了,在「女兒紅」三年,他是唯一如此說她的男人,不愧是她心心念念的恩人,一語道破她的心事。

  一時間,她突然有種憑他知她,就算要她犧牲一切也無所謂的感覺。

  「若不是身不由己,誰願意待在這裡?」忽地,上官頤揚起一抹飄忽的笑容。

  想當年父親官拜戶部侍郎,爹娘都是有一身清風傲骨的讀書人,若他們地下有知,看到自己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竟淪落風塵,他們還會認她這個女兒嗎?

  她連承認自己的蕭姓都不敢,哪還有臉面對蕭家的列祖列宗?

  「難道上官姑娘不能離開嗎?」她不像被迫賣身到「女兒紅」,身為紅透北京的頤大姑娘,她想走應該隨時能走。

  「離開?冷公子要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到哪裡去?」聽見他的話,上官頤緩緩搖了搖頭,絕美的嬌顏浮現不容錯看的倔強。「更何況我現在還不能走。」

  她的血海深仇還沒報,又怎麼能走呢?

  又是這樣的表情,像透了他深藏心裡的女子,冷惑心不由得放開了手,一向平靜的俊顏起了不易察覺的波動。

  眼前的麗人和心中思念的影子重迭,剎那間他竟有難以承受的狼狽。

  「上官姑娘若真想離開『女兒紅』,身邊應該不乏想照顧上官姑娘一輩子的人吧?」好半晌,冷惑心終於找回聲音,硬生生將自己的思緒拉回。

  如果當年他肯做出承諾,或許現在也不會是這樣的局面了。冷惑心蹙緊眉,近乎懊悔的情緒怎麼也無法擺脫。

  「是嗎?冷公子覺得那些慕名而來的男人中,真有值得我託付終身的人?」聞言,上官頤仰頭朝他綻開絕美炫目的笑花。

  她的話是什麼意思?是在怨他嗎?冷惑心好看的薄唇掀了掀,不知道該如何回改口。

  他不笨,從她的言行中,他明白她是喜歡自己的,但是他不懂為什麼?

  他們不是才剛相識不久?對這樣的陌生人,她濃烈的情意是從何而來?

  「在這些人中……」等不到他的回答,上官頤深深凝睇他的翦水秋瞳裡帶著期盼。「會有冷公子嗎?」

  「什麼?」冷惑心不禁怔忡。

  「冷公子有喜歡的人嗎?」心中狠狠騷動著,一如她敢愛敢恨的性子,或許從三年前他救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動心。

  「嗯?」她問得直接,他反倒顯得狼狽。

  「還是冷公子早有妻室?」

  「……沒有。」上官頤的話碰觸到他的禁地,冷惑心俊顏微冷。

  他唯一深愛過的女子已經嫁作人婦,他這輩子已無心再愛其他女子。

  「如果有名女子遭惡人所害淪落風塵,可仍保持一身玉潔冰清,」上官頤咬咬唇,睇望住他的美眸蘊涵著深深的情意。「這樣的女子,冷公子會嫌棄嗎?」

 

第五章

  如果有名女子遭惡人所害淪落風塵,可仍保持一身玉潔冰清,這樣的女子,冷公子會嫌棄嗎?

  他會不會嫌棄並不重要,因為無論如何,他這輩子是無心了。

  耳邊忽地又響起上官頤幽幽的問句,站在白梅樹下,冷惑心原本平靜無波的心無端端煩躁起來。

  眼前浮現的是殷柔一雙美眸如怨似泣望住自己的模樣,冷惑心以為早已麻木的心狠狠一抽,漂亮的鳳眸倏然瞇細。

  上官頤不是殷柔,為什麼他對她的複雜情緒竟和殷柔如此相似?

  「冷公子。」說人人到,上官頤披著華麗柔亮的玉狐裘,嬌顏含笑,顯然已將昨日受傷的心情收拾好。

  人嘛!總不能老是自怨自艾的過日子,不是嗎?

  「上官姑娘。」直覺想躲,又覺得不妥,冷惑心的腳步硬生生留了下來。

  說穿了,他還沒有心理準備面對她。

  「每次見到冷公子都是在白梅樹下,看來冷公子很喜歡賞梅囉?」上官頤笑咪咪地走在他身邊,學他抬首仰望梅樹。

  淡淡幽香飄來,對他綻放的笑容是如此燦爛不設防,冷惑心劍眉一蹙,說不上心中是何感覺,悄悄退開兩步的距離。

  「是久未謀面的故人很喜歡梅,我只是跟著欣賞而已。」他淡淡回答,小心謹慎著用辭。

  事到如今,不能再讓她對他存有任何希冀,這對她是不公平的。

  「難不成冷公子在睹物思人?」上官頤隨口笑問,不料卻見到他微僵的表情。

  他那樣黯然的神情……

  「只是故人而已。」冷惑心雲淡風輕的回答,漂亮的鳳眸仍望著梅樹,沒有迎視她望過來的目光。

  「冷公子,你當真沒有喜歡的人嗎?」心中猛然升起再強烈不過的直覺,上官頤不禁再問。

  方才黯然神傷的表情,若要硬說他心中無人是騙人的。

  「沒有。」這一回,他回得乾脆,還是遲遲沒有迎視她的眸光。

  上官頤咬了咬下唇,隱隱約約嗅到不對勁的氣氛。是她多心嗎?自從她昨日一問後,他似乎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自己。

  「冷公子!」

  「上官姑娘,」先一步截斷她的話,冷惑心薄唇勾笑,卻笑得冷淡客氣。「我的傷好得差不多,該是向妳告辭的時候了。」

  「冷公子要走?」聞言,美眸猛然圓睜。

  「嗯。」大眼裡盛滿的難過不容錯看,冷惑心劍眉微蹙,頷首。

  「怎麼好端端的,冷公子突然就要離開呢?」上官頤原本清脆悅耳的嗓音顯得破碎。

  她失落的神情毫不掩飾,冷惑心不著痕跡的蹙眉,旋即舒展開來。「不是急著要走,而是該走的時候了。」

  再不離開,恐怕會讓人徒增傷心,既然無心,他又何苦折騰人家?

  「該走的時候?」她低聲重複他的話,彷彿在咀嚼他話裡的真正意思。倏然,上官頤揚眸,清亮澄澈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住他的。「冷公子急著想走,是因為我嗎?」

  她的問題來得又快又直接,冷惑心不禁怔然。

  「是因為我昨天向冷公子說的那些話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沒見過像她如此直接坦率的女子,一時間冷惑心竟被她問得有些狼狽。

  「我昨日的一番話,讓冷公子為難了?」她的聲音越說越微弱,最後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所以冷公子急著想走?」

  「我的傷好得差不多,本來就不該再叨擾上官姑娘,給妳添麻煩。」他客氣地朝她一揖。

  「我並不覺得是種叨擾,冷公子肯留下我反而覺得很高興。」

  「上官姑娘——」

  「倘若昨日的話讓冷公子為難了,冷公子就當作是笑話聽過就算了,不必真的往心裡去。」上官頤的語氣有些急切。

  她並非沒有自知之明,身在花樓就算她真的潔身自愛又如何?她身為花樓的當家總是事實啊!

  她每天晚上還是要笑臉迎人,做的是送往迎來的生意。

  「我很感謝上官姑娘的好意,但是我非走不可了。」明知道說出來的話很殘忍,冷惑心仍靜靜回答。

  相對於自己的激動,他的反應倒是很平靜,上官頤心中難免有種受傷的感覺。他想走的心好急啊!彷彿急著躲開自己。

  昨日的溫柔和氣到哪兒去了?為什麼才隔了一夜卻天差地遠?

  「上官姑娘——」

  「當然,倘若冷公子真的想走,我也不便強留,」上官頤打斷他的話,盈盈秋瞳直勾勾望住他的,彷彿要看進他靈魂深處,語氣竟意外顯得有些譏誚,「畢竟這是什麼地方,若是有辱冷公子的身分就不好了。」

  別怪她的話酸,但她的心中難免有不平啊!

  「上官姑娘,我從來沒有看輕妳的意思。」冷惑心皺了皺眉,她深深望住自己的眸光在在指控他的無情。

  他絕對沒有嫌棄她的意思,只不過——

  他的心這輩子除了殷柔恐怕很難再容納任何人。

  這是他的問題,與她無關。

  氣氛突然陷入尷尬的僵持,靜默相對的兩人誰也無話先說。

  上官頤輕嘆口氣,「這樣吧!我先去買些養身補氣的藥材回來幫冷公子調養身子,再過兩天,等冷公子的身體好一些,冷公子想走再走吧!」她綻出一抹連他也覺得勉強的笑容。

  她不想讓彼此留下不好的回憶,就算他真的要離開,至少也是笑臉吟吟的互道珍重。

  她有喜歡人家的權利,相對的,他當然也有權拒絕。

  看著她不真心的笑,冷惑心微微瞇細鳳眸,她現在故作堅強的模樣,比淚眼汪汪更教他揪心。

  「無論如何,萬事以冷公子的身體為重。」有些倉皇地睇他一眼,像是刻意壓抑什麼,上官頤旋身翩然離開。

  望著她隱入寒風細雪中的纖麗背影,冷惑心緩緩斂下眸,心意外竟有些微沉。

  一切應該都很好啊!他依照自己的意思表達要離開,順道斬斷她不該存在的情絲,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輕鬆?壓在胸口上的大石到底是因何而來?

  上官頤那樣的笑,像是有什麼東西撞進他的心裡,一時間,他突然厭惡起自己的殘忍。

  其實他不想傷害她的。

  ***

  「小姐,您不是在生冷公子的氣嗎?既然如此,又何必買這麼多珍貴的藥材回去給他補身子?」連忙從懷中掏出銀兩交給藥鋪老闆,小月拿起剛包好的藥材,轉身追上已經離開藥鋪的上官頤。

  「誰說我在生他的氣?」上官頤攏攏玉狐裘,傃麗的嬌顏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方才冷公子說要離開的時候,您明明在生氣啊!」小月嘀咕。

  「與其說是生他的氣,不如說是生自己的氣,」上官頤輕吸一口氣,「我和他又有什麼好生氣?當年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又怎麼會有現在的上官頤?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可是您喜歡他,不是嗎?」小月仰頭望她,「跟在您身邊多年,從沒見您對哪個男人這麼好過,冷公子是唯一的例外。」

  「我喜歡他有什麼用?我是什麼身分?人家又是什麼身分?」上官頤自嘲一笑,「紅透北京的『女兒紅』大當家,一笑傾城的頤姑娘,試問有哪個正經人家敢要我?小月,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那又如何?小姐不陪笑不陪酒,又沒做出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小月不服氣地咕噥,「小姐有哪點比不上人家?」

  「小月,妳別再說了,」搖搖頭,上官頤黯然一笑,「再說什麼也沒有用,我們不可能改變人家對我們的眼光。」

  「可是小姐——」小月還有話說,眼前卻被三名身著華麗的年輕男子給擋住去路。

  「喲~~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居然在大街上遇見頤姑娘?」盡管霍總管笑臉盈盈,但看在眼底就是教人不舒服。

  「霍總管?!」上官頤臉色微變,唇瓣還是硬勾出笑弧來。

  「頤姑娘出來買東西啊?要不要霍某幫忙?」霍總管不著痕跡地擋在她正前方,讓她想閃都閃不過。

  「不麻煩霍總管,我們已經買好了。」今天是楣星高照嗎?難得出個門也會遇到討人厭的煞星。

  「頤姑娘原來是出門抓藥啊?」霍總管銳眸瞥了小月手中的藥包一眼,笑得更教人討厭。「難不成頤姑娘玉體欠佳?」

  「這陣子天寒,我不小心受了點風寒,」縱使心底不悅,上官頤還是笑臉以對。「所以來藥鋪抓幾帖藥回去。」

  「哦~~」霍總管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說出來的話卻寒進骨子裡。「雖然我不懂醫術,但常識還有一些,人參這類藥材不適合受風寒時服用吧?更何況,頤姑娘拿的盡是些傷藥,怎麼看都和風寒沒有關係。」

  聽見他的話,上官頤心頭一震,她皺眉望著眼前來意不善的霍總管。

  「前些日子江大人遇襲,刺客受我一刀之後逃逸無蹤,為了追拿刺客,我下令城裡所有藥鋪只要有人買了傷藥就要向我通報,沒想到竟會在這種情形下遇著頤姑娘。」

  秀眉一挑,上官頤就算心頭慌亂也沒有表現出來。「霍總管言下之意,我就是襲擊江大人的刺客囉?」

  「頤姑娘,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霍總管搖搖頭,朝她逼近兩步,還算俊逸的臉龐靠她極近。「說出這種話,可是殺頭的死罪。」

  上官頤清冷的美眸斜眼瞅他,傃麗的嬌顏是不容錯看的倔強。

  「不然霍總管方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刺客呢!萬萬不可能是頤姑娘,這點霍某敢拿人頭擔保。」霍總管挑起她一綹青絲在鼻尖輕嗅。

  「……」上官頤強忍住厭惡不去拍開他的手。

  「但是,這不代表頤姑娘沒藏了人,收留逃犯。」霍總管慢吞吞地將話說完。

  「霍總管,這話也不能亂說,」上官頤搶回他手中的秀髮,美眸挑釁地回望他。「要說上官頤窩藏逃犯請拿出證據來!」

  「霍某只是隨便說說,頤姑娘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再說了,霍某也不相信頤姑娘是這種人。」

  「既然如此,還請霍總管讓路!」他的話越說越教人心慌,還真怕自己不在「女兒紅」裡會出亂子。上官頤挽起小月的手就要走,偏偏又被霍總管身後的兩名壯漢擋住去路。

  「霍總管,你這是什麼意思?」腳步一頓,上官頤回頭冷冷的問。

  「話都還沒說完呢!頤姑娘何必急著離開?」也不生氣,霍總管笑吟吟地回答。「只不過今兒個好不容易遇著大名鼎鼎的頤姑娘,想請妳回府一敘,咱們可以喝喝茶、聊聊天,不知道頤姑娘意下如何?」

  「霍總管應該早就明白我的規矩,」上官頤別過頭,不再多瞧他一眼,「我是從不過府的,要見人,麻煩今兒個晚上親自來『女兒紅』。」

  「我當然明白,那是頤姑娘的原則嘛!」霍總管嘿嘿笑,「不過那是在『女兒紅』,如今咱們是在大街上,該是另當別論。」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上官頤勃然變色。

  「說好聽是請,但是由不得妳拒絕。」他想一親芳澤很久了,現在終於逮到機會,他怎麼可能會放過?

  「光天化日之下,難不成你想強搶民女?」她怒斥。

  「我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那又如何?有誰敢管霍某的閒事?」霍總管得意的挑眉。

  「你——」上官頤為之語塞。

  他說得沒錯,就算他真的強擄她進府,官府也不敢插手此事,誰教他是江狗官的總管。

  「頤姑娘,我勸妳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免得到時大家都難看。」話聲還在舌尖顫動,霍總管伸手就要攫住她的皓腕。

  「上官姑娘說她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冷不防,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插入,迅雷不及掩耳地反制住祿山之爪,牢牢扣住霍總管的腕脈。

  「冷公子?」沒想到他會出現,上官頤怔怔的望住他擋在自己身前的頎長背影。

  「你是誰?」被制住的腕脈狠狠抽痛,彷彿就要廢了,霍總管痛苦得瞇起眸。「竟敢管本爺的閒事?」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官姑娘不願意去。」冷惑心沉下的俊顏足以刮下一層霜,鳳眸裡殺機乍現。

  他第一眼就認出這個調戲上官頤的家夥,就是那日偷襲他的陰險小人。

  「臭小子!想英雄救美也要掂掂自己的斤兩,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走、狗!」冷惑心好看的薄唇冷冷吐出這兩個字。

  「你——」聞言,霍總管氣紅了眼,偏偏自己的手又收不回來。「哦~~我知道了,聽聞頤姑娘在『女兒紅』裡藏了一名小白臉,原來就是你啊!」

  「你胡說什麼!」上官頤蹙眉低斥。

  「難道不是嗎?整座北京城都在傳,平常一副高高在上、玉潔冰清的上官頤,其實養了個男人在自己房裡!」霍總管瞇起狹長的眼眸。

  「這種話你是聽誰胡說的!」自己的名節被他說得如此不堪,上官頤又氣又急。

  「是冬香親口告訴我的,原本我還不相信,今天總算讓我見著了。」霍總管笑得讓人嫌惡極了,「其實說穿了,鴇兒終究還是個鴇兒!」

  聞言,箝住霍子棠的手勁加重,有種前所未有的怒焰在胸臆間燃燒,冷惑心好聽的嗓音雖然還是一派平靜,但聽在耳裡卻教人不寒而慄。

  「你方才說什麼?我似乎沒有聽清楚。」冷眼看他疼得臉色泛白,豆大的冷汗從頭額間滑落,冷惑心俊美的臉龐沒有特殊的表情。

  「放、放手!」霍總管痛得齜牙咧嘴。

  「我勸你嘴巴放乾淨,逞口舌之能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還不向上官姑娘道歉!」

  霍總管原本還想張口反駁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對、對不住,上官姑娘。」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

  「現在給你一個機會滾出我眼前,」原本想痛下殺手,但又顧忌上官頤在場,冷惑心終於鬆開手。「馬上滾!」

  揉揉被抓痛的腕脈,霍總管臉色陰晴不定的望住冷惑心,彷彿要從他的臉上瞧出什麼端倪。

  奇怪,他一直覺得這男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他究竟在哪兒聽過?

  「還不走?」鳳眸冷眼瞅他,冷惑心淡淡警告。

  霍總管嚇得縮了一下,可臨走前還是不忘撂下狠話。「你們給我記住,得罪我保證沒好處的。」

  而後,他帶著手下匆匆離開。

  見到惹人心煩的家夥終於離開,上官頤輕吐出一口長氣,萬分感謝的朝冷惑心盈盈一福。

  「多謝冷公子又救了我。」方才他若是沒及時出現,後果不堪設想。

  「又?」敏銳地聽出她的語病,冷惑心疑惑地回眸望她。

  他曾經救過她嗎?

  「不!應該說謝謝冷公子救了我。」上官頤搖搖頭,唇瓣揚起絕美的笑花。

  這是個小秘密,她將永遠藏在心底。

  「上官姑娘——」眸底映滿她燦爛的笑顏,冷惑心輕蹙眉心。其實他是追她出來的,心裡一直掛念著方才她強顏歡笑的神情。

  只是,他為什麼會捨不得見她難過?難道真是因為她倔強的神情和殷柔有幾分神似,而沒有其他原因嗎?

  「嗯?」

  那雙清透澄澈的美眸眨也不眨的望住自己,其中的情意他不會錯看,冷惑心猛然住了口,有些狼狽地別開目光。

  別這樣瞅著他,他不是她該放感情的人啊!

  「上官姑娘,」好一會兒,他終於又開口,「我不能再待下來,否則會給妳帶來很大的麻煩。」

  他和霍總管的梁子已經結下,到時霍總管一定會藉此找上官頤麻煩。既然不忍見她難過,又怎麼可能讓她陷入危險之中?就當作——

  他唯一所能為她做的吧!

  他的話讓上官頤怔然,就算嬌顏上脂粉再厚也掩飾不住她蒼白的臉色。「冷公子只是要向我說這個?」

  他只是要跟她確定他堅定的辭意?

  「嗯。」不再猶豫,他頷首。

  「我也說過了,等冷公子身子再好一些,冷公子隨時要走,我不會再強留。」心頭一陣揪疼,上官頤硬是擠出笑容。

  他就這麼急著躲開自己嗎?讓她再多見幾天都不肯,早知道昨日她不該一時激動說出心底話。

  他這一走,日後恐怕很難再相見。

  「不能再等了,對妳對我都沒有好處。」他的語氣極輕,笑容既疏遠又客氣,沒錯過她震驚的神情。

  他的離開真對她打擊這麼大嗎?倘若如此,他更該離開。

  「冷公子若真要走,就走吧!」心很痛,轉眼間淚水已盈滿眼眶,上官頤旋過身,語氣是如此輕鬆。「我沒理由要冷公子非留下來不可。」

  「既然如此……」

  「能不能請冷公子明日再離開,今夜就讓我好好的為冷公子餞別。」讓她保有一些回憶可供日後回味。

  聽見她的要求,倏然瞇細鳳眸,冷惑心不懂事情為什麼突然變得複雜起來?她幾乎是從第一眼見到他開始就對他懷有情意,但是為什麼?照理說他們應該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而她毫不掩飾的感情已無可避免的影響到他,讓他既迷惑又無法不起波瀾,只能一再的逃避。

  「冷公子不願答應嗎?」上官頤輕柔的嗓音低低傳來。

  倏然揚眸,映入他眼底的是她一臉冀盼的嬌顏。

  「一切就依上官姑娘的意思吧!」就是對她狠不下心,冷惑心無聲地嘆口氣。

  「多謝冷公子,」上官頤朝他綻開一抹笑,燦爛得讓冷惑心的心沒來由的一揪,「這樣就足夠了。」

  這樣就能讓她回憶很久很久了。

  就算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但真的足夠了,不然依她現在的身分,她還能奢求些什麼呢?所以——

  真的夠了,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第六章

  「小姐,您今天要幫冷公子餞別,那『女兒紅』的生意怎麼辦?」小月細心地幫上官頤挽起秀髮,露出她絕美清麗的臉龐。

  「不去了,請海叔向他們說我受了點風寒,不方便見客。」上官頤斂下羽睫,嬌顏寫滿失落。「都這個時候了,還管他們做什麼?『女兒紅』的大門就算今兒個不開,明天那些人還是會上門,可是有些人走了,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上官頤的聲音如此哀傷,小月怔了怔,也感染到她難過的情緒。「小姐,您就別難過了,您如果一哭,整個粧就會糊了,那就不漂亮了。」

  「誰說我要哭,」上官頤眨眨美眸,硬是將眼淚咬在眼底,「我說過會笑著送冷公子離開,就是會笑著送他離開。」

  小月皺皺眉,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只好轉身默默取來玉狐裘披在上官頤肩頭。

  其實回頭想想,小姐何必那麼倔強?每次遇著事情都往自己的心上堆,遲早有一天會承受不住了。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先過去永望亭等冷公子?二寶應該把酒菜都備好了。」小月提醒。

  「嗯,我先過去。」上官頤輕輕頷首。

  「頤姑娘!頤姑娘!事情不好啦!」人尚未走近,二寶大老遠的就嚷嚷起來,「有官府的人上門說要抓人!」

  「二寶,你先別急,有話慢慢說,」聽見他的驚呼,上官頤連忙推開房門,她蹙眉望著臉色慘白的二寶。「你說官府的人上門抓人是怎麼回事?他們要抓什麼人?」

  「就是江府的霍總管啊!他帶了好多官兵守在門口,說『女兒紅』私藏逃犯,要進來搜人!」他激動的比手畫腳,在「女兒紅」做事多年,他從沒見過大批官兵上門。

  聞言,上官頤臉色微變,她咬住唇沒出聲。

  「小姐,霍總管真是卑鄙小人,他今天下午欺負人還不夠,現在還找上門來了,您說該怎麼辦?」小月也跟著心急。

  怎麼辦?她還能怎麼辦?

  窩藏逃犯是殺頭死罪,她不可能放著「女兒紅」上上下下三十餘口不管,但是,她更不可能眼睜睜地把冷公子送到奸人手裡……

  「頤姑娘——」二寶急得頻冒汗。

  「小姐!」她不說話,底下的人心更慌。

  「你們別怕,天子腳下是講規矩的,我想霍總管再囂張也有個限度,」為今之計只有先安撫人心,走一步算一步了。「小月,妳幫我跟冷公子說一聲,就說『女兒紅』臨時出了點事,我去處理,請他一定要等我。」

  「小姐!」小月擔心的回望她。

  事到如此,她心裡還惦著冷公子。

  「記住!」上官頤冰冷的掌心抓住她的。「請他一定要等我回來。」

  ***

    冷公子,今夜戌時我在永望亭為你設宴餞行,到時我們不見不散。

  冷惑心負手而立,倚在朱紅色的窗欞邊,耳邊不斷響起上官頤低柔的嗓音,「不見不散」四個字讓他想不告而別都難。

  認識她的時日雖然不長,但摸透她言出必行的性子,他擔心這一走,她會真在永望亭等他到地老天荒。

  拾階而下,他走入永望亭裡,石桌上已備好酒菜,卻不見讓他想逃避又放不開的女人。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可能會無故缺席的。

  「冷公子。」不遠處傳來小月的呼喊,她氣喘吁吁的停下腳步,神色有些倉皇。

  「小月姑娘。」他回眸。

  「小姐、小姐要我來轉告冷公子,『女兒紅』裡出了點亂子,她必須去處理,請冷公子務必等她。」

  「『女兒紅』出事了?」冷惑心微微瞇細鳳眸,「出了什麼事?該不會是霍總管上門找麻煩?」

  「啊?」小臉露出一絲驚慌,小月連忙用力搖搖頭。「不是的,當然不是霍總管,和霍總管一點關係也沒有。」

  冷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啊!一猜就中。不過小姐千囑咐萬交代,絕不能讓冷公子知道比事,所以……

  「不然是發生何事?」漂亮的鳳眸狐疑地望住她。

  「就、就、就……」小月咬咬唇,隨口胡謅,「就是有幾位老爺多喝幾杯起了口角,小姐不得不去安撫諸位老爺,畢竟上門是客,誰也不能得罪啊!」

  她在說謊!

  冷惑心深深瞅她一眼,但並沒有戳破她的謊言。

  「我家小姐馬上就回來了,請冷公子再等一等。」小月緊張地抓住自己的衣角,擔心會被瞧出破綻。

  「嗯……」沉默半晌,冷惑心薄唇緩緩勾起笑痕。「我會等她的。」

  他就姑且等一會兒吧!否則他若貿然出現,只會為她添麻煩。

  ***

  「從什麼時候開始,咱們『女兒紅』需要煩勞各位官府大哥守門了?」緩緩步下台階,上官頤冷眼打量守在門外的官兵,尤其站在最前頭,笑容陰狠的霍總管。

  原本熱鬧烘烘的大廳裡,此時鴉雀無聲,眾人的眼光在上官頤和霍總管身上來回溜轉。

  「原來是頤姑娘,」霍總管笑吟吟,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頤姑娘不是玉體微恙,怎麼親自下樓來了?不過我這一瞧,頤姑娘的氣色還挺好的嘛!看不出有哪兒不舒服。」

  「本姑娘若是身體有哪兒不舒服,也是教人給氣病的!」上官頤撇了撇唇角,對江喜福的走狗已是忍無可忍。「咱們客套話也甭說了,霍總管,你無緣無故派一堆官兵大哥擋在我『女兒紅』的大門口,要我們如何做生意?」

  「霍某方才已經說得很清楚,難道頤姑娘的下人沒有把話帶到?」見她態度轉硬,霍總管的口氣也跟著不客氣起來。「霍某懷疑『女兒紅』窩藏刺殺江大人的逃犯,要進去搜一搜!」

  「呵!無憑無據的,哪能由得你胡來!」上官頤秀眉一挑,冷冷應道。「要搜『女兒紅』、說『女兒紅』窩藏逃犯,還請霍總管拿出證據來!」

  「證據?」霍總管冷嗤,「霍某的話就是證據,霍某就是看見逃犯躲在這兒,就是要搜!」

  「這麼說來,霍總管是擺明誣賴囉?」上官頤臉色微變。「別忘了,這裡可是天子腳下講道理的地方!」

  「霍某一向很講道理,只是沒人敢出來跟霍某講道理,」霍總管志得意滿的模樣令人厭惡。「頤姑娘,咱們廢話不多說,麻煩妳讓讓,我們要進去搜人!」

  他就是不讓「女兒紅」做生意,非把今兒個讓他難看的小白臉揪出來不可!

  「你敢!」上官頤又氣又怒。

  「我就是要這樣做,頤姑娘能奈我何?」霍總管冷笑。「要是搜不出我要的人,我就叫人天天守在妳『女兒紅』的大門口,看妳怎麼做生意!」

  霍總管欺人太甚的話一出,大廳裡眾人一片喧嘩。

  上官頤氣得嬌顏泛白,狠狠咬緊下唇。

  「霍總管,咱們『女兒紅』到底是哪裡犯到你?讓你非要和我們過不去!」

  「頤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今天在大街上意外的小插曲。妳該不會忘了吧?我說過不會善罷甘休的,沒人能讓霍某難堪還能平安無事,」霍總管挑挑眉,「現在頤姑娘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乖乖將妳的小白臉交出來;一是讓我派人進去搜到高興為止,看妳的生意還要不要做!」

  上官頤玉手在身旁緊握成拳,又一次,她恨蒼天無眼,氣自己的無能為力,總是眼睜睜看著惡人倡狂。

  「霍總管,你擺明是要欺壓良民百姓?」

  「霍某追拿的是逃犯,怎能說是欺壓良民百姓?」霍總管薄唇勾起一絲冷弧。「頤姑娘,妳到底要不要把人交出來?」

  美眸氣怒地微瞇,上官頤倔強地揚高下巴。「『女兒紅』裡沒有霍總管口中的逃犯,我上官頤交不出來!」

  「好!既然頤姑娘不肯配合——來人呀!給我進去好好的搜!」霍總管揚手,大搖大擺地坐下來。

  收到霍總管的指示,十數名官兵立刻粗魯地推開眾人,開始一間一間房的搜。

  「小姐,現在該怎麼辦?他們這樣一鬧,以後誰還敢來『女兒紅』?」小月焦急地附在她耳邊低語。

  上官頤和小月對望了一眼,她咬住唇沒吭聲。

  別問她該怎麼辦!因為她也無能為力啊!只求老天保佑冷公子別被發現。

  「等等!」忽地,二樓的花廳裡傳出男人威嚴的聲音,大夥兒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往上望,只見一名黑衣壯漢手持金色權杖站了出來。

  「朱爺……」見到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屏風後,上官頤喃喃自語。

  「王爺有令,誰都不得任意搜索『女兒紅』,當然也包括你——霍總管,」黑衣壯漢面無表情地瞅著他。「不知道北京城從什麼時候開始,是由霍總管你說了算?居然連王法也不放在眼底。」

  「王爺!」一瞧見熟悉的金色權杖,霍總管臉色大變,連忙跪了下來,他萬萬沒想到會有王爺在這裡。

  「沒想到江大人人紅勢大,連底下養的狗都如此囂張,改天我可要好好的說一說江大人。」朱爺冷冷的嗓音傳來。

  「小的有眼無珠冒犯王爺,還請王爺大人大量,放小的一馬。」不見方才耀武揚威的氣勢,霍總管伏地低聲道。

  「王爺有旨,這裡沒有所謂的逃犯,要你立刻帶人滾出去!」黑衣壯漢接話。

  「是、是,小的這就走。」霍總管咬咬牙,沒料到率眾而來卻碰到一個大釘子,以後教他在北京城如何混下去?

  他和「女兒紅」的樑子是結定了!

  霍總管狼狽的起身,一招手,一群人旋即消失在大門外。

  「小姐,幸好有朱爺在這兒。」小月捂著胸,悄悄鬆口氣。

  上官頤眸光複雜的瞥了小月一眼,沉默下來。

  真的是「幸好」嗎?她不確定。

  「多謝朱爺仗義執言,小女子謝謝朱爺。」上官頤朝屏風盈盈一福。

  「頤姑娘,」黑衣壯漢走了過來,傳達主子的話,「王爺行事一向低調,如今洩漏真實身分,自然不方便再留在這兒,還請頤姑娘隨我們回王府一趟,王爺還想和頤姑娘多聊聊。」

  「什麼?」站在一旁的小月吃了一驚,「可是小姐她從不——」

  「小月,」上官頤揚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絕美的嬌顏上沒有意外的表情,或許從朱爺出聲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心裡有底。「麻煩你回報王爺,這是上官頤的榮幸。」

  聽見上官頤肯定的答覆,黑衣壯漢難得的露出笑容。「頤姑娘果然是明白人,我這就去回報王爺,安排轎子等候頤姑娘隨行。」

  「有勞了。」

  「小姐,」見黑衣壯漢轉身離去,小月大驚失色地拉住上官頤的衣袖,「您怎麼答應他了?您不是從不過府的嗎?」

  一旦過府,小姐的名聲會大大的受影響啊!以後還能不能嫁給好人家?

  「事情都到這個地步,我不去成嗎?」緩緩斂下美眸,上官頤唇瓣綻出黯然的笑容,「小月,這是保住冷公子和『女兒紅』唯一的方法。」

  「小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小月,冷公子他正是刺殺江喜福的刺客。」輕吸一口氣,上官頤低聲道。

  「什麼?您說冷公子是……」小月震驚的瞪大眼。

  「小月,」上官頤先一步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大聲嚷嚷,「朱爺是我們唯一的靠山,我去去就回來,不會有事的。」

  小月的眉重重擰起,小姐怎能擔保她一定沒事?若真有事,小姐喊破喉嚨也沒有用吧!

  「小月,這件事妳千萬不能告訴冷公子。」她不要他對她心存虧欠,這不是她所要的。

  「可是這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小姐,您為他這麼做值得嗎?」小月拉拉上官頤冰涼的手。「更何況冷公子明天就要走了,您又何必!」

  「小月,冷公子曾經救過我,做人要知恩圖報不是嗎?」上官頤嬌顏浮現一抹倔強。「更何況冷公子的傷尚未完全痊癒,我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落入奸人手中?」

  「可是霍總管都已經走了,危機解除了啊!」小月還有話要說。

  「小月,妳太天真了,」上官頤揚起嘲諷的笑花,「霍總管會走,是因為有朱爺給我撐腰,但是萬一哪天沒有朱爺當靠山,妳以為霍總管不會再來找麻煩嗎?」

  「小姐,您說得都對,說得都有道理,可是您這樣為冷公子犧牲值得嗎?人家……人家對您根本沒這個心啊!」她不希望自家小姐繼續無謂的犧牲下去。

  小月的話重重落在上官頤的心版上,血色從她絕美的臉龐褪盡。

  「小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樣說的,我只是……」小月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禁一臉自責。

  「妳不必道歉,妳說的一點也沒錯,冷公子不但對我沒這個心,甚至還急著躲開我,」上官頤輕吸一口氣,清亮澄澈的美眸堅定的望住小月。「但是這世上很多事是沒有理由的,更沒有所謂的值不值得。」

  「小姐!」上官頤不求回報的話說得她的心頭一陣泛酸。

  「小月,我要妳再幫我一個忙……」

  ***

  「冷公子、冷公子……」從遙遠的前廳跑到位於最後方的永望亭,小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深怕冷公子因為久等不到小姐而離開了。

  「小月姑娘。」石桌上的紅燭已殘,冷惑心緩緩旋過身,平靜地望著眼前紅撲撲的圓臉。

  「幸好冷公子還在,我好擔心冷公子就這樣走了。」用力喘著氣,小月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倘若冷公子真的走了,要她如何向小姐交代?小姐千囑咐萬叮嚀要她一定得留下冷公子。

  「上官姑娘呢?」冷惑心問道。

  「小姐、小姐還有點事要處理,馬上就過來了。」小月皺著小臉,說出和上官頤串通好的謊言。「因為楚老爺喝醉酒,小姐不得已只好親自將楚老爺送回府,請冷公子務必再等一等。」

  漂亮的鳳眸瞬也不瞬地望住她的,冷惑心停頓了好半晌才又緩緩開口。「小月姑娘,事到如今妳還不肯跟我說實話嗎?」

  「啊?」小月愣住。

  「說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冷惑心的語氣平靜,早已看透她的謊言,只是不想說破而已。

  「冷公子……」聽見他這麼說,小月突然淚眼汪汪地瞅著眼前俊美無儔的男人。「小姐……小姐她被接到王爺府去了。」

  「什麼?」聞言,冷惑心微微瞇細鳳眸。

  「就在不久之前,霍總管率眾來鬧事,硬要小姐將冷公子交出來,小姐說什麼也不肯,霍總管便強行要搜『女兒紅』,還揚言若搜不到人,就要讓『女兒紅』永遠做不了生意……」小月一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一口氣全說出來。

  果然是那個小人!緩緩斂下俊眸,冷惑心濃密的長睫掩住他眼中疾閃而逝的殺氣。

  「後來是朱爺開口替小姐解圍,還將他們全趕了出去,」小月不滿地埋怨。「我原以為朱爺是好人,誰知道他馬上藉這個機會要小姐過府,小姐擔心她若拒絕會危害到冷公子的安危,所以她就答應了。」

  修長如玉的手無聲無息地在石桌上印下清晰可辨的五指掌印,冷惑心雖沒吭聲,心中的情緒卻是激蕩難平。

  「冷公子,」忽地,小月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其實前些日子刺殺江喜福的人是您吧!」

  冷惑心倏然抬首,鳳眸裡殺機乍現。

  感覺到冷惑心身上進發出來的寒氣,小月不自覺退了兩步,眼前看似溫文儒雅沒有脾氣的男人,恍若變了另一個人似的,教人感到害怕。

  「小姐早知道刺殺江喜福的人是您,所以說什麼也不讓您被帶走。」小月壯起膽子續道。

  原來她早知道他是刺客啊!

  冷惑心很難分辨心中到底是何感覺?他很清楚明白她喜歡他,但是他難以回報啊!甚至他想躲著她,從此離得遠遠的……

  他根本不要她喜歡他!

  閉上俊眸,腦海中浮現的全是她的一顰一笑,和她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冷惑心猛然回過神,這才發現飄著細雪的寒天裡,他的掌心竟泛起薄薄的冷汗。

  「小月,王爺府在哪裡?」

  「什麼?」小月一愣。

  「我問妳王爺府在哪裡?」意外自己的嗓子竟是如此低啞,冷惑心又問。

  如果她在王爺府裡遭遇什麼不幸。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

  想到此,冷惑心再也無法保持平靜,急急的走出亭外,任由冰冷的細雪灑在他臉上。

  「冷公子要去帶小姐回來嗎?」小月一聽大喜過望。原來冷公子不是全然對小姐無心的啊!

  「我——」話到唇邊又頓住,他蹙眉。

  他要去帶上官頤回來嗎?若將她帶回來又如何?

  他什麼也給不起。

  「小月姑娘,」冷惑心揚睫看她,「妳先告訴我王爺府在哪兒吧!」

  ***

  冷惑心提氣縱身,頎長的身影俐落地翻過「女兒紅」的圍牆,不料足尖才落地,他就感覺身後有人靠近。

  修長如玉的五指成勾,冷惑心一個旋身,又快又狠地襲向來人的心口。

  「二哥!是我。」易羽寰玉骨扇連忙擋住他的攻勢,腳下不禁急急退了數步。

  「羽寰?」冷惑心微怔,撤手。

  「二哥,我終於找到你了!」幸好他反應快,不然二哥那只爪子保證可以活生生的剜出他的心來。易羽寰一臉埋怨的走近他身側。「自從那天之後,我完全沒有你的消息,要不是你托人送半玉環給我,我還真不能確定你是否安好!」

  「我受了傷,暫時先躲起來。」見到是易羽寰,冷惑心的表情柔和下來。

  「你沒事就好,我就說嘛!二哥怎麼可能會有事。」易羽寰綻出燦爛的笑容。「走吧!我們先回客棧。」

  「現在?」冷惑心不著痕跡的蹙眉,眸光投向隱沒在夜色中的另一頭。

  「當然,」易羽寰用力頷首,「二哥應該還不知道吧!連大哥也來了,他正在客棧等你。」

  「東方?好端端的他來做什麼?」冷惑心眉頭鎖得更緊。

  「誰教你好些日子沒消沒息的,所以我就捎信給大哥了。」易羽寰解釋。

  「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是擔心,」易羽寰一臉正經的糾正。「二哥,你在看哪兒?瞧你魂不守舍的。」

  「羽寰,我還有點事,不能立刻隨你回客棧。」他的心裡現正有個教他又迷惑又放不下的人,他必須先去王爺府一趟。

  「有什麼事會比見大哥更重要?」易羽寰拉住他的衣袖,擺明不讓他走,好似他這一走又會消失好幾天一樣。「況且,連首輔大人也在等著你呢!」

  「首輔大人也在?」這一回,冷惑心總算認真地瞅向易羽寰。

  「是啊!計畫生變,不只是要狗官的人頭那樣簡單。」

  「羽寰,我——」

  「事不宜遲,二哥還是快點隨我回客棧吧!」易羽寰不由分說地把他往客棧的方向拉去,就怕無法向大哥交代。

  「羽寰!」

  「二哥,凡事以『地獄門』為重啊!」見他還有話說,易羽寰提醒。「你要去見什麼人或找什麼人,等回去見了大哥之後再說吧!」

  易羽寰的話讓他無可反駁。

  冷惑心抿住薄唇,輕輕抽回衣袖,緊鎖的眉心不曾展開過。

  「我隨你回去就是。」好聽的嗓音比平時來得更為低沉,冷惑心忍不住又回眸看了反方向的大街一眼,終於轉身離開。

  不是他真的冷漠,毫無感覺,只是有時候……

  由不得人啊!

  ***

  「小月,冷公子人呢?」顧不得身上的大氅還沾著雪花,上官頤一下官轎便直奔後院的永望亭,急切的腳步不曾停過。

  這一路她心急如焚,心心念念的全是在永望亭等她的男子,和朱爺對弈時她心不在焉,輸得一敗塗地;朱爺問她話時她答非所問,整個人恍恍惚惚,始終不能專心。

  一切只因為她急著想回來見他一面。

  「小姐?您回來了?」聽見上官頤的聲音,小月開心地跑出來迎接。「您沒事吧?朱爺有沒有欺負您?」

  「沒有,」上官頤搖搖螓首,「朱爺是好人,我們除了品茗對弈,他沒有對我做出逾矩的事。」

  「那就好,如果朱爺欺負您的話,我就是拚著小命也要幫您討回公道。」

  小月率直的話逗笑了上官頤。「小月,冷公子還在永望亭等我嗎?」

  「冷公子?」她的問題讓小月聽得一頭霧水,「冷公子不是去接您了?」

  「接我?」心頭一涼,渾身的血液似乎冰凍了,上官頤錯愕地回頭睇向小月。「沒有,冷公子沒有來接我。」

  「怪了,可是冷公子是這麼跟我說的,」見上官頤神色不對,小月的聲音越說越微弱,「他一直追問我王爺府在哪兒,人就匆匆跑出去了。」

  「小月,妳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冷公子沒有來接我,」上官頤臉色微白,可仍勉強擠出微笑。「妳再仔細想一想是不是有哪兒聽錯了。」

  「不可能有錯的,冷公子一聽見妳被接到王爺府就神色大變的追出去了,你們沒碰著嗎?」

  「沒有,我沒碰著他。」退了兩步,上官頤緩之又緩地搖頭,奔進早已冷清的亭內,石桌上除了未曾動過的酒菜外,掛念的人影已不在這裡。

  永望亭外的風雪再冷,也比不上她此刻心涼的感覺,上官頤扶著石桌,乏力地坐下來,淚水不知何時已蓄滿眼眶。

  他走了,居然一聲不吭的離開了,連聲再見也吝於和她說,他當真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嗎?

  「可是冷公子真的是這麼跟我說的。」小月解釋的聲音飄散在風裡,她難過地瞧著上官頤心碎的模樣。

  「小月,他走了。」上官頤輕聲喃道,三個字道出她心底最害怕的事實,淚水隨著她輕到不能再輕的語氣一塊兒往下墜,「他不會再回來了。」

  「小姐,您別這麼說嘛!」很久沒見到小姐哭得這麼傷心了,小月焦急地拿出繡帕,心疼的拭去她臉上的淚痕。「說不定冷公子等等就回來,你們只是錯過而已。」

  「小月,他不會回來了,」上官頤緊抓住她的手,冰冷的溫度讓人心驚。「妳我都心知肚明,他不會再回來了。」

  「小姐,您別難過。」見她的淚彷彿像斷線的珍珠不斷往下墜,小月整顆心都揪在一塊兒。「冷公子他……」

  至少他聽見小姐被接進王府的時候,他臉上震驚錯愕的表情她不會錯看,他多多少少對小姐是有點感情的。

  「小月,我該怎麼辦?我的心好像都被掏空了,心痛得不能呼吸。」上官頤梗著聲問,淚水模糊眼前的一切。

  「小姐,您別哭,我相信冷公子遲早有一天會回來看您的。」小月低聲勸慰。

  再多的安慰也不能撫慰她的心痛,上官頤的情緒崩潰了,哭得像個孩子。

  他真的狠心的不告而別,甚至……甚至事到如今她除了知道他姓冷,連名字都不知道。

  這教她情何以堪?

  難道身處花樓真是她的錯嗎?活該她沒有資格愛上一個人?她也是滿心的不甘願啊!爹娘的血海深仇背負在她肩上,蕭氏一門十三餘口的血債等著她討回來,倘若能夠選擇,她何嘗不想離開這裡?

  她真的好不甘心!

 

 

第七章

  「二哥,你覺得首輔大人是不是在給咱們找麻煩?」手中把玩著毫不起眼的茶杯,易羽寰皺眉詢問身旁長相毫不起眼的白衣男子,他的五官平凡無奇,教人一看就忘。「直接拿下狗官的頭就好了,何必再找啥帳冊?」

  「如果能找到帳冊就能請皇上治罪,說不定這一回連白公公都逃不掉,」白衣男子面無表情的回答,「單單殺了江喜福又如何?白公公還是能再培養另一個江喜福。」

  易羽寰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一雙漂亮的眼瞳直勾勾瞅著白衣男子。

  「二哥,以往那張好看的臉蛋看久了,如今你突然變了模樣,讓我好不習慣。」

  冷惑心冷冷的瞥他一眼。

  「這裡見過我的人太多,不換張臉皮只會壞事。」

  「但是你也別把自己易容成這副德行啊!」易羽寰嘖嘖兩聲,「先別說旁人了,難道你自己看了不難過嗎?」

  「我覺得這樣很好。」冷惑心的眸光投向客棧一樓熱鬧的大廳。

  「二哥,你還記不記得三個月前我在『女兒紅』找到你的那晚?」

  「嗯。」冷惑心不置可否的應聲。

  「那時你到底急著去找誰啊?」

  「嗯?」聽見易羽寰這麼問,冷惑心這一回終於肯正眼瞧他。

  「你到底急著去見誰?」易羽寰好奇地問。

  「那已經不重要,一切都過去了。」冷惑心不著痕跡地蹙眉,旋即又舒展開來。

  「二少爺、三少爺,」琥珀清脆的嗓音傳來,她步履輕盈地奔上客棧二樓。「我都查清楚了。」

  「坐下說話。」冷惑心朝她頷首。

  琥珀先看了易羽寰一眼,見後者也點點頭後,便在他們對面的位置坐下來。「大當家要的帳冊目前在霍子棠手中,要拿帳冊必須從他那裡下手。」

  「又是霍子棠,」易羽寰有趣地托腮微笑,「二哥,他和你真是冤家路窄啊!」

  冷惑心斜睨他一眼,當作沒聽見。

  「不過,霍子棠因為上回沒抓到二少爺和江喜福有了嫌隙,他們最近的關係惡劣,要從中破壞易如反掌。」琥珀續道。

  「要我混進江府嗎?」冷惑心挑眉。

  「嗯,你可以先來當個狐假虎威的冷總管,然後正大光明的拿到帳冊。」易羽寰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就這麼辦吧!」

  ***

  沉靜莊嚴的大雄寶殿裡靜悄悄的,空氣中飄散著一種香燭的好閒氣味。

  上官頤將手中的清香插入爐內,誠心地雙掌合十。

  「願菩薩保佑江喜福早日自食惡果,以慰爹娘在天之靈……保佑冷公子平安無事,永遠快樂順心……」

  「小姐,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去了。」見天色漸晚,在門口等候的小月忍不住小聲提醒。

  「好。」總覺得有種擺脫不去的沉重纏繞在她的心頭,上官頤仰頭深深睇了慈悲垂眸的菩薩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不早點起程,我怕天一黑就不好了,畢竟世道不好,哪裡都有強盜出現!」小月嘀咕,軟轎已經在寺廟外等候。

  上官頤沒回答小月的話,僅是默默的走著,自從冷惑心不告而別後,原本私底下就不常說話的她,如今更少開口了。

  「小姐,您快點上轎吧!」

  「嗯。」上官頤點點頭,在上轎的前一刻,前方不遠處的熟悉身影忽地引起她的注意。

  身邊所有的聲音倏然安靜下來,她的眼中只瞧得見在夕陽餘暉下,全身彷彿籠罩一層金光的白衣男子。

  「小姐?您怎麼了?大夥兒都在等您呢!」見她又失神,小月不禁輕聲催促。

  「是冷公子!」掀轎簾的手一頓,她喃喃自語,眼眶已經先紅了半圈。

  「冷公子?在哪兒?我怎麼沒瞧見。」聞言,小月左顧右盼,「小姐,一定是您錯看了,冷公子不可能在這兒出現的。」

  「絕對是冷公子,我不會認錯的。」用力搖搖頭,上官頤難掩激動的情緒。

  「小姐?」

  聽不見小月擔心的輕喚,上官頤腦中亂烘烘一片,連呼吸都急促起來,腳下的步伐不知道何時已經移了過去。

  「冷公子?」

  聽見她顫抖不確定的低柔嗓音,原本低聲交談的三人停下動作,背對著她的白衣男子先是一僵,才慢慢旋過身來。

  四道狐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姑娘想必是認錯人了,」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客氣有禮地道。「在下並不姓冷。」

  上官頤沒想到納入眼簾的是全然陌生的臉孔,不由一愣,她方才是如此的確定,不料結果卻殘忍的讓人難以承受。她輕抽一口冷氣,失望難過的情緒幾乎將她吞噬。

  她居然錯認了,可是他們的背影是如此相像啊!

  「對不起,我、我……」想道歉的話無法好好說完,上官頤喉間像梗住硬塊,吞不下也吐不出來,淚水早一步衝上眼眶。

  看見上官頤不對勁的臉色,易羽寰不禁和琥珀交換奇怪的眼色。

  「打擾公子了,是我不好,將你錯認成一位故人。」上官頤的語氣很輕,彷彿只要說重一些眼淚就會無法控制地掉下來。

  冷惑心抿緊薄唇,將她難過蒼白的表情全看在眼底,心意外的有些沉。

  難道事隔三個月,她還沒有忘記他嗎?

  「真的很對不住。」上官頤盈盈一福,血色從她絕美的嬌顏褪盡,覺得自己彷彿就快崩潰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在期望、失望中反覆煎熬,身心都已經到了極限,她到底要如何才能讓自己不再想起他?為什麼才相處一些日子,她卻心心念念無法忘懷?空蕩蕩的心口到底要如何才能再次溫暖起來?

  「姑娘。」忽地,冷惑心出聲叫住她欲離開的步伐。

  她變得好憔悴啊!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原本清瘦的瓜子臉更尖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嗎?

  說不出心中到底是何感覺,有歉疚、有懷疑,似乎又多了點心疼,種種複雜的情緒在胸臆中翻攪,一時間連他自己都迷惑了。

  她當真如此喜歡他?那麼,她又能為自己付出到什麼地步?

  還是像殷柔一樣,把喜歡兩個字掛在嘴邊,最後卻毫不猶豫的琵琶別抱!

  「公子叫我?」上官頤回頭,長睫沾染水氣。

  「姑娘是在等人嗎?」他此話一出,易羽寰和琥珀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多問,但話就是自然的脫口而出。冷惑心表情一貫平靜,修長如玉的手悄悄在身旁緊握成拳。

  他不是要躲著她嗎?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聽見他的問題,上官頤怔了怔,好半響才回過神來。

  「沒有,我沒有在等人,」上官頤唇瓣綻出自嘲的笑花,紮痛他的眼。「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因為他永遠也不會出現。」

  聞言,冷惑心心頭重重一震,一時間竟有種不敢迎視她清澈眸光的錯覺。她的話如此直接地說中他的心事,讓他有種毫無心理準備的狼狽。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他在想什麼。

  「不打擾諸位,我先離開了。」上官頤又朝他們盈盈一福,轉身消失在漫天飛舞的櫻花瓣裡。

  瞇眸凝望她漸漸遠離的纖細身影,冷惑心用力地抿緊唇線。

  「二哥,其實你認識方才那位姑娘吧!」忽地,易羽寰出聲打破沉默。

  「嗯。」冷惑心回頭瞥他一眼。

  「那你怎麼不對她說實話?」

  「沒有什麼好說的。」冷惑心衣袍一甩,朝與上官頤相反的方向離開。

  別說他冷情,但他已無法相信這世上有真愛,多年前也有位女子口口聲聲說愛他,最後卻是琵琶別抱,讓他無法再輕易相信任何女子,更無法接受她們的感情。

  所以,對於上官頤的一片深情,他只能說抱歉。

  ***

  「在下明心冷,久仰大人威名,特前來投效江大人。」江府大廳內,冷惑心雙手抱拳,不卑不亢地說道。

  江喜福瞇細那雙綠豆眼,仔細打量堂下器宇軒昂卻貌不驚人的男子。

  「你就是何大人的賢侄?」江喜福每說一句話,肥軟的下巴就不住顫動,他端起杯,輕輕滑動碗蓋。

  「是的,還希望大人多多提拔。」只是花點小功夫動動手腳,何大人真正的外甥早被狸貓換太子,冷惑心微笑回答。

  「何大人信裡都和我提過了,要我好生照顧你,」江喜福趾高氣揚地朝他努努下巴。「說吧!你有哪些本事?能幫本官做些什麼?」

  「回大人的話,說本事倒是不敢,」冷惑心薄唇勾笑,「倒是有件見面禮想送給大人。」

  「哦?什麼見面禮?」江喜福被他挑起了好奇心。

  「聽聞大人前些日子遇襲,至今仍未抓到刺客?」

  「嗯,提起這件事我就一肚子悶氣,平常霍子棠老是嚷嚷自個兒多有本事,可這回教他逮個人也辦不到,」江喜福冷嗤,「簡直白養了一條狗。」

  「大人先別動氣,」冷惑心深深一揖,唇邊的笑容顯得高深莫測,「行刺大人的刺客在下已經抓到了,犯人就在府外聽候大人發落。」

  「你抓到了?」江喜福激動的站起,綠豆眼頓時瞪得老大。

  「是的,在下逮到他了。」

  「你是怎麼抓到這名刺客?」江喜福又驚又喜,「霍子棠翻遍整座北京城也找不著,倒是惹了不少麻煩。」他指的是霍子棠得罪朱王爺,累得他上朝時還遭到一頓冷嘲熱諷。

  「霍總管辦不到的事,不代表在下也做不到,」冷惑心揚揚眉,「更何況前來投效大人,當然先要帶份夠分量的見面禮。」事實上,外頭那人是他們「地獄門」先前逮著的惡徒。

  「霍子棠辦不到的事,不代表你做不到……」江喜福反覆思量這句話,最後,他突然笑了開來,對冷惑心替他抓到刺客的事滿意極了;相對的,他對霍子棠的無能更是厭惡到了極點。「明心冷,只要你以後好好的替本官做事,本官絕不會虧待你的,哈哈哈……」

  「多謝大人提拔。」唇邊詭譎的笑容更深,冷惑心假意恭敬道。

  ***

  「小姐,您聽說了嗎?」小月匆匆越過大廳裡的人群,她用繡帕掩住口鼻,避開客人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酒臭。

  「聽說什麼?」上官頤正忙著招呼登門的客人,不是很專心地回答。

  「聽說霍子棠不再是江府總管,有人取代他的位置。」小月跟在她身後急切地道。

  「雲雲,快出來呀!孟老爺正等著妳呢!」上官頤先往樓上招呼,才慢吞吞地回答小月,「這很好啊!大快人心不是嗎?霍子棠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多年,現在失去狗官這個靠山,看他還能多囂張!」

  「小姐,霍子棠是否為江府總管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府的新總管啊~~」小月越說越心焦。「聽說這個新總管明心冷的手段比霍子棠更加殘酷,而他能得到總管這個職位,取得狗官的信任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他抓到刺殺狗官的刺客,並且將他交給了狗官。」

  「小月,妳剛剛說什麼?」上官頤心頭猛然一震,嬌顏瞬間刷白,「妳說明心冷抓到誰?」

  「他抓到刺客,並且已經將人交給江喜福了。」小月輕聲重複。

  眼前一片暈眩,上官頤粉紫色的衣袂在空中揚了半弧,小月連忙上前扶住她虛軟的身子。「妳是說冷公子已經落入狗官的手裡,是嗎?」

  「恐怕是的。」小月朝她點點頭。

  絕美的嬌顏蒼白如紙,上官頤渾身血液泛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妳從哪兒聽來的?是什麼時候出的事?」

  「消息是從江府傳出來的,千真萬確。」小月憂心忡忡地望住看起來隨時會暈厥的上官頤。「小姐,您振作一點啊!」

  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口彷彿再也吸不進任何空氣,此刻她聽不見周遭嘈雜的聲音,耳邊回響的都是小月方才說的話。

  倘若冷公子真的落入狗官手裡,那豈不是兇多吉少?依江喜福殘虐無道的個性,冷公子他……

  閉上眸,上官頤不敢再想下去,她的心痛得像活生生被撕裂成兩半。

  「貴客到~~」大門外傳來二寶瞭亮的嗓音,上官頤空洞的眸光落向外頭。

  「小姐,就是他!抓到冷公子的人就是他!」小月眼尖,第一眼就瞧見走在最前頭長相平庸的白衣男子。「他就是明心冷!」

  「他就是明心冷?」溼冷冒汗的掌心緊抓住小月,上官頤不敢置信地瞪住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男子。

  「是的,他就是明心冷。」小月十分肯定地道。

  ***

  「明總管初來乍到,一定還沒有機會好好逛過北京城吧!」邱大鵬笑嘻嘻地在前頭領路,他是江府的小管事,最懂得逢迎巴結的道理。如今總管一夕之間換人做,他當然要好好拍拍新總管的馬屁。「這間就是北京最紅的花樓,裡頭的姑娘各個美若天仙,明總管一定要來瞧瞧。」

  「哦?」不置可否的應聲,冷惑心一撩衣袍踏入「女兒紅」的大門。

  「尤其這兒的當家頤姑娘,更是個中翹楚,」另一名尾隨在他身後的男子連忙說,他伸起大拇指表示稱讚。「只可惜頤姑娘規矩特別多,連摸摸小手都不行,她只青睞王爺,聽說還曾到過王爺府。」

  冷惑心沒吭聲,沉默下來。

  上官頤會到王爺府的真正原因恐怕他比誰都清楚,這件事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對她總是帶著一絲歉意。

  「哎呀!畢竟是花樓裡的女人嘛!當然事事都向銀子看齊,人家王爺是什麼身分,她怎麼可能拒絕?別看她平時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說不定在王爺面前,叫她寬衣解帶都沒問題呢……」話越說越小聲,邱大鵬突然感覺到身旁掃來的淩厲眸光。

  奇怪!難不成明總管認識頤姑娘,要不然他怎麼多說頤姑娘兩句,他瞅他的目光直教他冷進骨子裡?

  邱大鵬忍不住偷偷覷了冷惑心一眼,後者的表情果然陰鷙難看。

  沒在意到前面兩人之間流動的詭譎氣氛,尾隨在他們身後的男子忽然興奮地高喊出聲。「說曹操,曹操就到。明總管,您真是有分量,頤姑娘親自來迎接我們啦!」

  聞言,冷惑心的眸光不由得望向正朝他們走過來的上官頤,只見她臉色似乎有些蒼白,沾染水氣的美眸彷彿有哭過的痕跡。

  「頤姑娘。」見到上官頤,邱大鵬眉開眼笑,「妳瞧我帶誰來捧場啦!江大人眼前的紅人明心冷明總管,這回妳可得好好的謝謝我。」

  「邱爺的好意,上官頤心領了,」比起他的熱絡,上官頤聲音清冷,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住冷惑心平凡無奇的臉龐。「只可惜『女兒紅』今兒個客滿,恐怕不能招待各位。」

  冷惑心不著痕跡地蹙眉,旋即舒展開來。是他多心嗎?怎麼覺得上官頤對他充滿敵意。

  「頤姑娘,妳這麼說就不對了,咱們特地來捧場,說什麼也應該騰出空位來吧!更何況今天來的不是別人,是明總管耶!」邱大鵬不滿地道。

  「正是因為來的人是明總管,『女兒紅』這座小廟容不了大神,諸位請回吧!」上官頤揚高秀眉,送客之意明顯。

  「頤姑娘,妳這豈不是給明總管難看?」邱大鵬不悅地問。

  「諸位要怎麼想都成,總而言之,『女兒紅』無法招待各位。」上官頤平靜地道。

  一想到冷公子被眼前的奸人所害,她就無法忍下這口氣!

  「上官頤,別以為妳『女兒紅』小有名氣,妳就——」

  「別吵了,」不是他錯看,而是上官頤真的對他懷有敵意。冷惑心擺擺手,示意身邊的人安靜。「我能和頤姑娘單獨說句話嗎?」他慢條斯理地問。

  「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非要私下談不可?」上官頤語帶挑釁。

  「我想和頤姑娘單獨說句話。」唇邊揚起一抹淡笑,冷惑心不疾不徐地重複。

  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眼前的男人不管是長相或動作都和冷公子截然不同,但她就是莫名的將兩人聯想在一起。

  揚睫深深看了他一眼,上官頤不甘不願地摒退眾人。

  ***

  「頤姑娘,不知道妳是否還記得我們曾有一面之緣?」環顧四周環境一圈,冷惑心笑問。

  「記得。」上官頤冷冷的應。

  「猶記得那時頤姑娘對我的態度並非如此,還說我像妳的一位故人。」冷惑心眼睛瞬也不瞬地望住她絕美的臉龐,不放過最細微的表情。

  「是又如何?那只不過是場誤會,」心中微微一痛,上官頤輕吸一口氣,強作鎮定,「如果能夠選擇,我倒希望沒見過明總管!」

  「明總管」三個字她故意說得又酸又用力。

  「頤姑娘,我不懂妳對我的敵意從何而來?」

  「明總管,那你又是怎樣當上江喜福眼前的大紅人的?」上官頤毫不修飾的反問。

  「我是捉到刺殺江大人的刺客,所以深得江大人的賞識。」

  他的回答惹來上官頤熟悉的心痛與憤怒,她眼前浮現冷惑心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眶不爭氣地紅了。

  「走、狗!」她冷嗤。

  「頤姑娘?」冷惑心不禁蹙眉。

  「江喜福魚肉百姓、搜括多少民脂民膏,人人得而誅之,而你居然將刺客交給江喜福,甘願做他的走狗!」上官頤一字一句用力地道,蒙上水氣的美眸無懼地迎視他。

  心中悄悄的嘆口氣,冷惑心斂下俊眸。

  說穿了,原來她是以為「明心冷」把「冷惑心」交給了狗官,所以才會對他懷有莫大的敵意,倘若今天來的人不是他「明心冷」,她會為了方才的話惹來天大的麻煩。

  「頤姑娘,這些話不能亂說。」他語重心長地道。

  「為什麼不能說?」上官頤揚起一道秀眉。

  「聽頤姑娘的語氣,難不成妳認識那名刺客?」

  「認識又如何?不認識又如何?不管我認不認識,我都不歡迎你!」

  「頤姑娘,妳可知我現在的身分?」她的倔強再一次動搖了他的心,冷惑心一個箭步逼近她,將她困在自己及矮牆邊,清冷的眸子深深望入她的。「得罪我對妳絕對沒有好處。」

  「明總管想太多了,我並不想從你身上得到任何好處!倒是明總管交出刺客後,從狗官那裡得到不少好處吧?」不畏懼他的威脅,上官頤倔傲地揚高小巧的下巴。

  「妳可知道單憑妳方才大逆不道的話,我就能將妳送進官府?」冷惑心心一動,她絕美的臉龐近在咫尺,他只要微微低頭就能吻住她傃紅的唇。

  「我不怕,反正這種事明總管最拿手了不是嗎?」上官頤反唇相稽。

  瞇細眼眸,冷惑心說不清心中真正的感覺。

  她當真就這麼喜歡自己?難道不怕為此惹禍上身?她越是執著,就越教他迷惑,也越想——

  試探她。

 

第八章

  「二哥,我都查清楚了,原來上回在寺前叫住你的女人就是『女兒紅』的大當家上官頤啊!」易羽寰慢條斯理地端起杯,眸光盯住對面貌不驚人的男人。

  「嗯。」冷惑心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似乎對這個話題並無興趣。

  「長得真是漂亮呢!想必她的生意很好吧!」易羽寰拿了一塊茶點入口。「二哥是怎麼認識她的?」

  清冷的眸光看向易羽寰,他一語不發。

  「憑她的長相和身段,慕名而來的客人一定不少。」

  「她不賣笑不賣身,羽寰。」他面無表情地輕聲道。這不知是第幾次了,只要聽見有人對上官頤有偏見,他胸中就會燃起熊熊怒焰。

  「二哥當真相信那種女人不賣笑不賣身?」易羽寰撇唇冷笑。

  「你到底想說什麼?」冷惑心冷冷的問。

  「虧二哥生得俊俏,偏偏遇到的女人都不好,之前一個殷柔,現在又出現上官頤,我擔心二哥又看錯人。」

  「羽寰,除了這些瑣事,你沒別的話題嗎?」眸光一閃,冷惑心瞧他的目光冷得像冰。

  他不想跟任何人談起上官頤的好或不好。

  「有,當然有,」見二哥不高興,易羽寰識相的將話題導回正軌,「首輔大人在等著帳冊。」

  「我知道,江喜福對我日趨信任,帳冊交到我手中指日可待,」冷惑心挑挑眉。「倒是霍子棠消失得太徹底,反而讓我覺得奇怪。」

  「霍子棠消失不好嗎?」

  「依他有仇必報的個性,銷聲匿跡不像他的作風,我總覺得他另有陰謀。」冷惑心抿緊唇。「更何況別忘了,他還欠我一條命。」

  「霍子棠的事我會留意的,」易羽寰頷首,「帳冊就麻煩二哥了。」

  「我明白。」

  ***

  「小姐,明總管又來了。」小月提著裙襬匆匆登上二樓,小心翼翼地附在上官頤耳邊低聲說話。「這回他是跟江喜福一塊兒來的。」

  「江喜福?」上官頤連忙抓著欄杆往下望,果然看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進「女兒紅」。

  「怎麼辦?要把他們轟出去嗎?」

  「不行,」眼見害自己一家天倫夢碎的仇人就在眼前,上官頤咬緊唇,強烈的情緒在腦臆間翻騰。「我不能這麼做。」

  江喜福是什麼人?哪受得了這種污辱,她若因一時憤怒的情緒把他們轟出去,可是會拖累「女兒紅」裡所有的人。

  「小姐?」

  「我來處理吧!」上官頤神色複雜地看了小月一眼,緩緩的步下一樓大廳。

  此時,海叔已經將他們一行人安排在花廳裡,她從門縫中悄悄望去,正好迎向冷惑心望出來的眸光。

  「大人,在下先離開一會兒。」冷惑心朝江喜福一揖,推開門走出來。「頤姑娘,我們又見面了。」他微笑。

  上官頤深深睇他一眼,旋即面無表情地別開臉。

  她應該要很討厭這個人的,畢竟是他將冷公子交給狗官,還在後花園裡強吻她,但是私心裡,她卻無法真正討厭眼前的男人。

  這到底是為什麼?

  「頤姑娘,我說過我會再來的。」等不到她開口,他自己接著道。

  「和那樣的人一起吃飯,你不覺得食不下嚥嗎?」上官頤冷冷反問。

  「每個人對自己都有種期許,我只是追求我想要的,過程並不重要。」冷惑心目光灼灼地看她,高深莫測的笑容教人無法猜透。

  「因為你的期許而賠上別人的一條性命!這樣你也無所謂?」

  「頤姑娘,」冷惑心一個箭步朝她跨近,原本是想讓她有種受壓迫的感覺,沒想到卻低估了她,上官頤無懼地站在原地,反而是他先停下腳步。「說來說去,一直令妳掛心的是那名刺客吧?難道他對妳就如此重要?」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上官頤揚高一道秀眉。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也甭繞圈子了,」冷惑心瞇細眼眸。「頤姑娘其實很擔心那名刺客的安危吧?」

  「……」

  「那名刺客跟妳有什麼關係?」

  「反正我說是什麼關係,明總管也不會信,又何必問這種問題?」上官頤似是而非地回答。

  「倘若——」冷惑心眸中複雜的光芒疾掠而逝,他故意拉長尾音。「倘若我說我能讓那名刺客活著離開江府呢?」

  「你能讓他活著離開?」有些狐疑地回望他,上官頤小手悄悄抓緊了手絹,她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真正含義。

  「雖然江大人對他恨之入骨,」冷惑心薄唇勾笑,犀利的眸光沒放過她最細微的表情。「但是人是我抓的,我能活著讓他進去,當然也能活著讓他離開,一切端看頤姑娘怎麼做了。」

  他知道自己很殘忍,但就是忍不住,他想知道眼前對自己表現得一往情深的女人,能為自己付出到什麼樣的地步?

  會不會像殷柔一樣,只是將喜歡掛在嘴上而已?

  「你要我做什麼?」上官頤蹙了眉心。

  「耳聞頤姑娘紅透全北京,不賣笑不賣身,」冷惑心刻意靠近她身旁,輕佻地挑起一繒青絲。「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妳。」

  「你要我?」聞言,上官頤有片刻的怔然。

  「是的,我要妳,」冷惑心深深凝望住她清透澄澈的美眸,嗓音低啞。「我要妳做我的女人。」

  最後一句話不經大腦的說出口,兩人表情皆是一僵,都受到不小的震撼。尤其是冷惑心,他幾乎無法再維持表面的平靜。

  我要妳做我的女人。這句話他方才是用什麼心情說的?一時之間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說這句話的人,到底是「明心冷」?還是他冷惑心?

  上官頤定定心神,感覺到自己的手心逐漸泛涼。「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得到我,你就會保證他的安全?」

  「我保證。」

  「明總管倒是很直接。」

  「我不喜歡說話拐彎抹角。」

  「……我答應你。」完全不多做猶豫,上官頤沒給自己後悔的機會。「但是你必須先讓他安全的離開。」

  如果她的犧牲能換取冷公子的平安,那麼犧牲又何妨?反正……反正她早已經一隻腳踏進泥沼裡。

  聞言,冷惑心不禁放開手中散發著幽香的青絲,他退開數步,眸光不曾稍離。

  她答應的太快,快得連他都感到驚訝。難不成為了冷惑心,她甚至賠上清白也無所謂嗎?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離開江府?」既然做出決定,她就不會後悔,這一回,換上官頤掌控主導權。

  皺皺眉,冷惑心還要說話,不料身後的房門忽然開啟,走出來的是腦滿腸肥的江喜福

  「明心冷,你在門口磨蹭什麼?還不快進來陪本官喝兩杯……」話聲一頓,江喜福綠豆眼中透出驚傃的光芒。「喲~~眼前的小美人是誰?本官怎麼從未見過?」

  原本一個橫身想擋在上官頤面前卻遲了一步,冷惑心平凡無奇的臉龐不禁浮現淡淡的惱怒。

  上官頤怔怔看著他似乎想保護自己的動作,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在騷動。

  「她是在下的朋友。」冷惑心言簡意賅的解釋,不想讓上官頤和江喜福有正面接觸的機會。

  「哦?沒想到你居然會認識如此國色天香的小美人,」江喜福貪婪地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圈。「很好、很好。」

  「大人,她不是別人,正是紅透全北京、一笑傾城的頤姑娘啊!」不知道什麼時候邱大鵬也跑出來湊熱鬧。

  陰鷙地看了邱大鵬一眼,冷惑心真想撕爛他那張嘴。

  「原來妳就是上官頤!」江喜福臉上興奮的笑容令人作嘔,「本官以往來『女兒紅』怎麼從未見過妳?」他一伸手就要抓住她的皓腕。

  「大人,別忘了我們來這兒還有重要的事呢!」準確無誤地擋住江喜福的手,冷惑心眸中殺機乍現,說出來的話卻仍謙和有禮。「咱們進去說吧!被人聽見不好。」

  他隨手帶上花廳房門,將上官頤隔絕在江喜福的魔掌外。

  上官頤瞪著緊閉的房門好半晌,最後,終於翩然轉身。

  上官頤不得不承認她迷惑了。

  明心冷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倘若他只是個貪圖名利的小人,方才他又為什麼要護著她?種種疑問不斷在她心中冒出,可卻怎麼也想不出答案。

  不過他是什麼樣的人都無所謂,只要能讓冷公子平安脫困就可以了。

  ***

  「小姐,朱爺又送來好多東西喔!」

  天色濛濛亮,當所有的喧鬧又歸於平靜,璿璣閣裡絕美的女子洗淨鉛華坐在粧檯前梳理如雲的秀髮,神色有些飄忽。

  「小姐,您瞧瞧這顆夜明珠,有鵝蛋那麼大,一定價值連城吧!」小月吃驚地仔細端詳手中圓潤透亮的珠子,興奮極了。

  「……」

  「還有這匹布,摸起來好冰涼好舒服,如果裁起來給您做夏衣,穿在身上一定涼快極了,」沒注意到上官頤不對勁的臉色,小月興奮地將朱爺送來的禮盒一一打開。「他老是送這麼多貴重的禮來,又三天兩頭請您去王府坐坐,我聽王府的老管家說,其實他有意要娶您過門呢!」

  沒回應小月開心的話語,上官頤對著銅鏡中模糊的臉龐怔怔出神。

  「如果您變成王爺夫人,到時再告訴王爺您真正的身分,請王爺幫我們主持公道,這樣不就皆大歡喜嗎?小姐,您瞧這玩意漂不漂亮?」喜孜孜地拿起一支珍珠釵,小月興高采烈的回頭,這才發現上官頤的不對勁。「小姐,您怎麼啦?悶悶的都不說話。」

  「沒什麼,」聽見小月的輕喚,上官頤猛然回過神,有些慌亂地放下玉牙梳,「妳繼續說吧!我在聽。」

  「小姐,您該不會又在想冷公子吧?」跟在小姐身邊多年,小姐的心思她當然摸得透。

  「嗯。」上官頤輕輕頷首,無聲地嘆口氣。

  「您就別擔心他了,其實今晚明總管有派人捎來口信,只是我一直沒告訴您。」她不希望小姐的一顆心全放在冷公子身上,耽誤了幸福,可見小姐鬱鬱寡歡的,她還是不得不說出這消息。

  「明心冷?」上官頤猛然抓住小月的手。「他說什麼?」

  「他說答應您的事已經辦到,問他何時能拿到報償。」

  心跳得劇烈,淚水先一步衝上眼眶,上官頤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冷公子他……已經安然離開尚書府了?

  「小姐,您沒事吧?您的臉色好難看。」小月見狀,連忙用手背測試她額間的溫度。

  「我沒事,妳先下去休息吧!」聽見冷公子已經平安的消息,上官頤終於放下久懸心中的大石,朝小月綻出微笑。

  「可是——」小月仍是不放心。

  「妳先下去吧!我靜靜的睡一覺就沒事了。」

  「是。」小月拗不過她,憂心忡忡地轉身退出去。

  「……頤姑娘是知道我會來討賞,所以刻意將人支開嗎?」忽地,視窗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

  ***

  「明總管?」上官頤飛快地回頭,不知何時冷惑心已靠坐在窗台上,晨曦照在他平凡無奇的臉龐,那雙眸子竟顯得有些妖魅。

  「頤姑娘,我是來討賞的。」輕盈地跳下窗台,冷惑心笑吟吟,笑意卻未達眼底。

  「明總管還真是迫不及待啊!」下意識按住領口,上官頤站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為了頤姑娘。」

  臉色微微泛白,她仍強自保持鎮定的語氣。「你還沒證明冷公子安全離開。」

  「我無法證明,頤姑娘只能信我了,」冷惑心眸光一閃,伸手輕撫她柔嫩的粉頰。「我派人連夜快馬送他離開北京。」

  上官頤別開臉,拒絕他的碰觸,「如此一來,我怎能確定明總管不是騙我的?」

  「我向來說到做到,頤姑娘盡管放心,倘若妳還是不願相信,我可以命人再把他帶回來,不過這一次要再把他送走就沒這麼容易了。」

  「你威脅我?」上官頤微惱。

  「這不是威脅,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冷惑心故意貼在她頰側輕聲說話,「一切端看妳怎麼做了。」

  狠狠咬緊唇,上官頤深深睇他一眼,最後,她轉身走至床邊,解開胸前的盤扣。

  「……我相信你。」原本清脆的嗓音微微顫抖。

  就算她背對著他,他也明白她現在的動作,冷惑心倏然瞇細眼眸,意外她的毫不猶豫。

  她就這麼無怨無悔嗎?

  強烈複雜的情緒在胸口翻騰,冷惑心蹙眉望著她纖麗的背影,分不清自己究竟希望她怎麼做?或是——

  自己怎麼做?

  「明總管,你要的人在這裡,」雪白的中衣落地,裸露出僅穿著抹胸的美背。上官頤輕吸一口氣,硬是將淚忍住。「我事先聲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不知道……頤姑娘心心念念的『冷公子』知道妳為他如此付出後,他會做何感想?」咬咬牙,冷惑心故意忽略心中異樣的感覺,殘忍地將戲繼續演下去。

  「他不會知道的,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上官頤翩然轉身坐在床榻上,就算在這種情況下,她仍是倔傲地揚高絕美的小臉。

  那種將一切豁出去的表情讓他揪心,依稀中,這樣的表情他似乎曾在哪裡見過?

  「明總管,你還在猶豫什麼?」上官頤揚眉問道。

  她內心當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堅強,但是事到如今,已沒有讓她回頭的餘地。

  看著她毫不珍惜自己的舉動,冷惑心胸中猛地燃起熊熊怒焰,他是不輕易動怒的,完全是因為她作踐自己!倘若今天做此要求的是別人,她是否也會答應?!

  斂下俊眸,冷惑心將暴怒的情緒隱藏得很好,他倏然貼近她柔軟的嬌軀,將她壓制在軟榻上,幽闇的黑瞳緊鎖住她的。

  「冷惑心何德何能,能讓妳這樣心甘情願的為他付出?」他懲罰性的吻重重落在她傃紅的唇瓣,語帶譏誚地問。

  她怎能如此輕易的犧牲自己?如果今天來的人不是他,豈不是讓他——

  心如刀割?!

  這是多麼複雜的感覺啊!要試驗的人是他,到頭來先心疼的人也是他。

  「冷惑心?」純屬男性的氣息印在她唇舌之間,上官頤小手害怕地抓住錦被,略顯蒼白的嬌顏卻不肯示弱。

  「那是他的名字。」易容過的平凡臉龐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

  「冷惑心……」眼眶有些熱熱的,原來在這種情形下,她才能知道他的全名。

  似乎有點諷刺呵!

  「妳當真不後悔?」如雲的秀髮披散在床榻上,映滿冷惑心眸底的是上官頤雪白細致的頸項,和泫然欲泣的絕美嬌顏。「妳為他如此付出,他不見得會領情。」

  「我從來沒冀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上官頤唇瓣揚起一抹倔強的笑花。「像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

  像他這種人?她說的人是「明心冷」還是「冷惑心」?一時之間,他被翻湧而上的愧歉所淹沒。

  當初背棄他的人是殷柔,和上官頤全然沒有關係,她只是不小心愛上他的無辜者,他卻如此殘忍的對待她。

  這是不公平的。

  「明總管又恍神了,」咬咬牙,上官頤刻意裝出不在乎的模樣。「不如我幫明總管寬衣好了。」

  「不用……」冷惑心倏然抓住她的皓腕,「我看還是算了吧!」

  算他認輸,這場戲沒有再演下去的必要。

  再演下去,已經分不清受試探的人是他?還是她?

  「我答應的事情一定做到,明總管盡管放心。」上官頤用力拉開他的外袍,與其這樣耗著,倒不如爽快一點,長痛不如短痛。

  「等等!」就在他們一拉一扯之間,上官頤眼尖地瞧見他藏在衣袍下的眼熟傷疤。「這是什麼?」她倏然翻身坐起。

  「這是——」

  「明心冷怎麼可能和冷惑心擁有相同的傷痕?」美眸圓睜,她不敢置信地瞪住他。「你到底是誰?」

  蹙緊眉心,冷惑心咬咬牙沒吭聲。

  「你到底是明心冷?還是冷惑心?」上官頤的聲音支離破碎的,如同她此刻惶惶不安的心。當初是她親自幫冷公子換藥,他胸前的傷疤她絕對不會錯認。

  「上官姑娘,是我。」事已至此,再瞞下去也沒有意義。冷惑心嘆口氣,撕下臉上的易容面皮。

  「……冷公子?」一陣暈眩,上官頤渾身的血液涼透了。淚水猛然衝上眼眶,她淚眼迷蒙地瞪著眼前欺人太甚的男人。

  腦中不斷閃過的是他在後花園輕薄自己的畫面,還有他故意試探、傷害自己的口氣,上官頤搖搖欲墜地離開床榻,嬌顏蒼白如紙。

  原來,她一直被他玩弄在手掌心呀!

  「冷公子,你好狠的心,」空洞地望著他,上官頤未語淚先墜。她覺得此時衣著不整的自己好不堪!「我喜歡你的這份情,讓你困擾到非得這樣玩弄我才行嗎?」

  「上官姑娘,事實並非妳所想像,我不是刻意易容來欺騙妳。」想伸手扶她,卻被她狠狠甩開,冷惑心發現她體溫冷得讓人心驚。

  「如果你覺得我髒、我汙穢,配不上你的身分,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犯不著用這種方式讓我明白自己的下賤!」她含淚控訴。

  她說出的字字句句都狠狠敲在他的心版上,在在控訴他的殘忍,冷惑心蹙緊眉,冷然的心因她落在頰邊的淚而狠狠揪起。

  「你真的好過分……」上官頤用錦被緊緊包裹住自己,彷彿這樣能多一些安全感,可以減低他對她的傷害。「我也是人,我也有感覺的,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上官姑娘,我會隱瞞真實的身分也是有苦衷的。」冷惑心咬牙回道。

  他從沒想到事情會演變至此,他原以為他的身分會隱藏到最後,到他離開……

  「我已不知道能再相信你什麼?」她痛心疾首道,這輩子不曾像此刻感到如此絕望。

  「我從來沒有看輕妳的意思。」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是這樣嗎?你的所作所為似乎和你說的話有天壤之別!」

  「上官姑娘……」

  「難不成你真以為我甘願委身在『女兒紅』裡是為了銀子嗎?我本名蕭頤兒,父親官拜戶部侍郎,要不是遭奸人江喜福所害,一家十餘口人頭落地,我怎麼可能在這裡?」上官頤狠狠咬住下唇,淡淡的血腥味在舌間漫開。「我會躲在這裡,完全是為了等待機會幫爹娘報仇雪恨!」

  「……」

  「你我當然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上官頤美眸淚光閃動,不甘心地凝睇冷惑心。「三年前的一個風雪天,你是否還記得出手救過一名落魄少年?」

  記憶拉回從前,冷惑心似乎有模糊的印象。

  「因為你,我僥幸逃過一死,從此我對你心心念念,期望有一天能再遇見你,這樣的心情你能明白嗎?」上官頤難忍氣憤的反問。

  她是真的喜歡他呀!愛上像他這樣的男子。

  「上官姑娘,我很抱歉,我無意如此傷害妳。」原來他們從前就見過面啊!難怪他倆一見面,她待自己就像親人一樣。

  想到自己竟是如此混帳,傷害了對他用情至深的女子,冷惑心修長如玉的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冷惑心……冷惑心……」上官頤自嘲地哈哈笑,淚水模糊她眼前的視線,「你應該叫冷無心的,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心!」

  「……」

  「你走吧!」不知過了多久,哭得心碎腸斷的上官頤終於緩緩吐出話。「就當作這件事從沒發生過,就當作……我從來不認識你。」

  「上官姑娘……」冷惑心的心狠狠一揪,想走近她,卻被她眸中的傷痛給止住步伐。

  「從此我倆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上官頤決然地道。

 

第九章

  「明心冷。」江喜福負手走過小石橋,出聲叫喚正望著湖心失神的男子。

  「大人。」聽見他的聲音,冷惑心定定心神,雙手一揖。

  「你在想什麼啊?想得如此專心?」

  「沒什麼,多謝大人關心。」還會有什麼?當然是那夜和他絕情分別的上官頤。

  他的心沉沉的,想的都是她,事到如今才知道自己用情已深。

  「明心冷,自從那日離開『女兒紅』後,本官茶不思飯不想,腦中想的只有一個女人。」江喜福的綠豆眼瞇得更小了。

  「大人想的是誰?」不著痕跡地蹙眉,冷惑心小心翼翼地問。

  「還會有誰?當然是『女兒紅』的當家上官頤,」江喜福重重嘆口氣,「說實話,本官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想收來當第十三房侍妾。」

  低垂的瞳眸中隱斂著教人不寒而慄的殺意,與冷惑心平靜的嗓音有著天壤之別。「大人,如果在下沒記錯,頤姑娘是不賣笑、不賣身的。」

  「本官當然明白,」江喜福不耐煩地橫他一眼,「但是本官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你不是和她很熟嗎?想辦法給本官弄來。」

  「大人,這似乎有些困難。」他的嗓子略顯清冷,修長如玉的手悄悄移至匕首上,如果江喜福再囉唆,他先一刀劃破他的喉嚨再說。

  「明心冷,你應該知道本官的帳房是肥缺吧?」江喜福嘿嘿笑,「如果你幫本官把她弄來,從此那位子就是你的了,這個條件夠誘人吧!」

  「大人的意思是……」按在匕首上的手鬆開了。

  「拿上官頤來換帳房的位子。」

  ***

  「你說狗官要你拿上官頤來換帳房的位子?」易羽寰托腮挑眉,似乎對這個提議感到有趣。

  「嗯。」瞧他笑嘻嘻的,冷惑心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二哥,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還不趕快將這個消息告訴上官頤?」易羽寰皺眉。

  「我有說要她嫁嗎?」冷惑心冷冷瞥他一眼,「我自己會想辦法拿到帳冊,並不需要她犧牲自己。」

  「話不能這麼說,別忘了首輔大人還在等我們的消息呢!帳冊越早拿到越好,免得夜長夢多。」易羽寰正色道。

  「那又如何?總而言之,我不會讓上官頤去涉險。」

  「二哥,聽你的口氣,你是喜歡上她了?」易羽寰揚眉。

  「……」

  「二哥,就算你喜歡她,也要以大局為重,更何況又不是真要她嫁,只是做做樣子。」

  「做做樣子?」冷惑心冷嗤,「要是換作你,你會開這個口?」

  「我會!二哥應該是最明白我的。」他用力頷首。

  「你甭說了,我不會答應的。」瞧也沒瞧他一眼,冷惑心抿緊唇線。

  「二哥,你別這麼死心眼,可別忘了我是用藥好手,保證狗官進了洞房後從頭昏睡到尾,你心愛的上官頤一根寒毛都不會少。」

  「……」

  「再說了,狗官是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易羽寰繼續遊說,「說不定她自己也很希望能為家人報仇呢!」

  「羽寰,你別再說了,我是絕對不會開這個口。」冷惑心一把抓起桌邊的長劍準備走人。

  「二哥,感情用事不是你的作風,」易羽寰下了最後一帖重藥。「別忘了,一切要以『地獄門』的利益為重,這是我們三個人約定好的。」

  ***

  「小姐,王爺又派人來問了,您怎麼還不答應?」小月蹲在快將整個璿璣閣塞滿的紅色禮盒中,一臉不明白地瞧著上官頤。「王爺夫人呢!多好的歸宿啊!」

  坐在粧檯旁的上官頤揚睫睇她一眼,絲毫沒有欣喜的表情。

  是啊!只要她答應了,就能風風光光的嫁進去當王爺夫人,她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為什麼那聲允諾她遲遲回答不出來?

  難不成事到如今,她還在等著那個傷她至深的男人?還在執迷不悟?

  「小姐?」久等不到上官頤的回答,小月忍不住出聲。

  「小月,妳先下去吧!讓我靜一靜。」

  「哦!」小月不甘不願地起身。小姐最近怪怪的,動不動就要一個人靜一靜。

  她從前不會這樣的。

  看著小月關門離去的背影,上官頤起身走近那堆得半人高的禮盒,眼眶不爭氣地紅了。

  她真的就要這樣嫁了嗎?從此和冷惑心分道揚鑣?!

  「上官姑娘。」身後傳來好聽的低沉嗓音,冷惑心躍窗而入。

  「你還來做什麼?」見到是他,清脆的嗓音冷了三分,她背過身。

  「我有件事想請上官姑娘幫忙。」早料到她冷淡的反應,冷惑心不著痕跡地蹙眉,旋即舒展開來。

  「哦?」

  「是有關……」他話聲一頓,狐疑地環顧快將房間塞滿的錦盒。「這些東西是——」

  「王爺府送來的禮品,」上官頤故意輕快地道,朝他綻出最燦爛的笑容。「王爺他想迎我過門。」

  「是嗎?」俊顏微微一僵,冷惑心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妳答應了?」

  「冷公子認為呢?」上官頤忍不住語帶嘲諷,「像我這種女子好不容易有了好的歸宿,當然要答應囉!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裡任人嫌棄。」

  「我從來沒有看輕上官姑娘。」咬咬牙,他重申。

  「冷公子是否看輕我並不重要,反正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話說得決絕,淚水卻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我們已經毫無瓜葛。」

  「言下之意,上官姑娘答應王爺的求親了?」冷惑心忍不住追問。

  因為他傷她太深,所以嫁給誰都無所謂了嗎?

  「我不該答應嗎?」上官頤揚眉反問。

  抿緊薄唇,冷惑心望著眼前絕美的女子,「恭喜」兩個字始終說不出口。

  「冷公子,你還沒說找我何事?」見他不對勁的臉色,上官頤總算出了一口怨氣。

  他也會感到心痛嗎?

  「算了,已經不重要了。」他搖搖頭,心中充斥著強大的失落感。

  她即將成為王爺夫人,再說什麼已是多餘。

  「既然人都來了,冷公子乾脆把話說清楚。」上官頤微笑。

  漂亮的鳳眸深深看她一眼,冷惑心照實將自己的身分和為什麼找她的理由全盤托出。

  他考慮了好久,煎熬了一整晚,才做出前來找她商量此事的決定,而他故意漠視私心裡想見她一面的心情。

  「冷公子這次前來,是要我答應嫁給江喜福?」聽完,上官頤眨也不眨地望住他。

  「上官姑娘不是想報父仇?將帳冊交給首輔大人是最好的辦法。」

  「你既然知道江喜福和我有血海深仇,你還要我下嫁?」以為心已不會再痛,沒想到仍是這樣的痛。

  「這只是一場戲,我會事先準備好摻入迷藥的酒,到時妳只要誘他喝下便可。」冷惑心解釋。

  「冷公子,」上官頤輕輕喚他,走至他身前。「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上官姑娘直說無妨。」她的眸光如此清透澄澈,彷彿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你當真要我嫁嗎?」她問得真切。

  「嗯?」

  「我只要冷公子的一句話,你真要我嫁給江喜福嗎?」她輕聲問。

  「所有事前的準備我都會……」冷惑心被她的眸光瞧得有些狼狽。

  「我只問——」上官頤截斷他的話,「你要我嫁嗎?」

  「……如果上官姑娘肯幫忙,在下感激不盡。」咬咬牙,他說出違心之論。

  「是嗎?你要我嫁?」上官頤深深凝望他,眸中包含太多複雜難懂的情緒。

  「上官姑娘……」

  「好,我嫁!」上官頤翩然旋身不再看他,淚水已然潰堤。「冷公子,請你回去轉告江喜福,請他準備八人大轎來迎娶我。」

  「上官姑娘,王爺那裡……」沒料到她會答應,冷惑心不禁一怔。

  「既然是冷公子的要求,我怎麼可能拒絕?王爺那兒我自有說法,」她也想狠下心不理他,但是再見到他時又心痛、又心動的情緒逼得她幾乎發狂。「冷公子請回吧!我會遵守諾言。」

  這樣也好,她已經好累、好累,就讓所有的事情做個結束。

  「我會做好一切準備,絕對不會讓江喜福有機會碰上官姑娘一根寒毛,妳盡管放心。」冷惑心低聲道。

  「無所謂,我已經不在乎了。」傃紅的唇瓣揚起一抹飄忽的笑容。

  ***

  紅巾蓋頭,龍鳳燭光搖曳。

  上官頤身著大紅喜服靜靜坐在床榻旁,房門外傳來的喧鬧聲一點都不真實,她小手緊握的,是寒氣逼人的鋒銳匕首。

  其實她會如此乾脆的答應冷惑心不是沒有原因——

  她已打定主意今晚要和江喜福同歸於盡。

  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上官頤背脊一僵,冰涼的小手緊握住匕首。

  從紅色蓋頭下望出去,停在她面前的是雙黑色布靴。

  「走吧!我帶妳離開這裡。」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終於開口。

  聽見熟悉的好聽嗓音,上官頤激動地掀起紅巾,圓睜的美眸驚愕地望住眼前似乎有些憔悴的男人。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仔細裝扮過的她更是美得教人不敢直視,冷惑心不著痕跡地蹙眉,朝她伸出手。「我不可能讓妳嫁給他的。」

  喉中像梗了硬塊,吞不下也吐不出來。上官頤好久才找回聲音。「別忘了,是你開口要我嫁的。」

  「我後悔了,我辦不到,」冷惑心俊美的臉龐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我不是沒有感覺的人,我不會讓妳嫁給江喜福。」

  美眸裡慢慢泛起淚光,上官頤輕吸一口氣,倔強地別開臉。「我不走。」

  「不走?」他錯愕。

  「是的,我不走。」上官頤毫不猶豫地道。

  她已經沒有心再讓人傷害了,也沒有力氣再回去過那樣的日子,與其行屍走肉的過下去,她寧願和江喜福同歸於盡。

  「由不得妳,快跟我走。」她心灰意冷的表情狠狠紮痛他的心,冷惑心一把握住她的皓腕。

  「冷惑心,你沒有資格要我走,」上官頤用力收回手,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當初是你要我嫁的!」

  「但是我現在要妳走,」顧不得會抓疼她,冷惑心這一回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肯放開。「我不會讓妳作踐自己!」

  「你放開我、放開我!」上官頤奮力掙扎,冷銳的匕首鏘一聲掉落地面。

  頓時,兩人的動作一僵。

  「原來這就是妳的打算?」冷惑心變了臉色,前所未有的怒氣在胸臆間燃燒。「妳要和狗官同歸於盡?」

  上官頤咬緊唇,別過小臉。

  「回答我!」冷惑心咬緊牙根,要她面對自己,「妳是不是想和他同歸於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會在乎嗎?」上官頤譏誚地反問,「我只是你達成任務的棋子不是嗎?」

  「如果我當妳是棋子,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裡。」冷惑心氣得氣血翻湧,彷彿自己一張口就會嘔出鮮血來。

  一想到她竟有這種傻主意,他就駭得全身血液泛涼。

  「不然你當我是什麼?好玩的玩具?得意有個傻女人對你如此死心塌地?」

  「我喜歡妳,」被她咄咄逼人的嘲諷語氣逼到無處可退,冷惑心咬咬牙,說出心底話。「我只是不能信任感情,所以才會忍不住試探妳,我……我並不是真心想傷害妳。」

  心頭重重一震,上官頤怔怔的望住他,不敢相信方才所聽見的話。

  原來……他對自己也是有情意的。

  「所以不管妳願或不願,我都不會讓妳留下來,」一向平靜的俊顏難得流露強烈的感情。「更別提妳的傻主意!」

  「來不及了,堂已經拜了,還有你的帳冊怎麼辦?」

  「帳冊我自己會想辦法弄到手,妳是非走不可,」冷惑心深深望入她的眸,握住她的手就像從前般溫暖。「很抱歉曾做了很多傷害妳的事,但我是無心的,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妳。」

  上官頤眼睛瞬也不瞬地望住他漂亮的鳳眸,任彷彿滴不盡的淚水哭花了臉上的脂粉,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算她沒用吧!有他這句話,從前種種的委屈她都不在意了。

  垂眸望住她傃紅的唇,冷惑心心一動,俯頭深深吻住她的。因為今夜一別,他們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了。

  江喜福是不可能會放過上官頤,他必須盡快找出他的罪證呈給首輔大人。

  「記住,」不知過了多久,冷惑心輕輕退開,清冷的瞳眸中有著不容質疑的堅定。「不管我做出什麼決定,都是為了妳好。」

  她和殷柔不同,她肯為他犧牲所有,這樣的感情螫傷了他,也螫傷了她自己。

  不讓她有說話反駁的機會,冷惑心點住她的昏穴,抱著她隱入門外的夜色中。

  ***

  「二哥,你把新娘給藏在這兒,回去怎麼跟狗官交代?」扮成車夫模樣的易羽寰靠在門邊小聲嘀咕,「別忘了咱們還要帳冊呢!」

  為什麼每次做壞事都有他的份啊?這樣會不會太苦命了點?

  「狗官那兒我自有辦法,你別操心,」冷惑心將昏迷的上官頤輕輕放在床榻上。「洪嫂,麻煩妳照顧她了。」他回頭和守在一邊、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說道。

  「二當家,我會的。」洪嫂點點頭。

  「等她醒來後,千萬別告訴她我的行蹤。」

  「是。」

  「為什麼不跟她說啊?」易羽寰又有意見了,「你不是喜歡她嗎?討回去做老婆不就行了?」

  「我希望她能把過去不開心的事都忘了,等她醒來後,回復過去蕭頤兒的身分,而不是『女兒紅』的當家上官頤。」濃密的長睫掩住他複雜的心思,冷惑心低聲解釋。

  「可是這樣對她會不會太不公平?你就這麼把她丟下,說不定她想跟著你!」易羽寰還有話說。

  「我去拿帳冊了。」猛地截斷他的話,冷惑心旋身離開房內,刻意逃避這個話題。

  他曾經對她做出很傷人的事,並不認為她跟著他會幸福。

  「怎麼拿?你和上官頤同時消失,江喜福一定會懷疑到你頭上,你還能輕易的取得帳冊嗎?」

  「哼!那就來硬的吧!」冷惑心輕吸一口氣,鳳眸裡冷光乍現。「拿刀抵著他的脖子,看他交不交出來!」

  ***

  濃密的長睫顫了顫,上官頤倏然睜開美眸,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床頂。

  上官頤連忙翻身坐起,全然陌生的環境教人心驚。猛然回想,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冷惑心深情的吻!

  冷惑心他人呢?

  破舊的房門被輕輕推開,探進門的是洪嫂圓圓的笑臉。

  「姑娘,妳醒了?」

  「這裡是……」上官頤匆匆下床,絕美的嬌顏透著一絲驚慌。「我怎麼會在這兒?」

  「是一位公子送妳來的。」洪嫂微笑,「妳不用擔心,這裡很安全。」

  「那送我來的公子呢?」

  「他走了。」

  「走了?」血色瞬間刷白,上官頤雙肩一垮,「他走了?」

  「嗯,他囑咐我好好照顧妳後就離開了。」洪嫂解釋。

  「他有沒有跟您說他要去哪兒?我要到哪裡找他?」小手緊抓住洪嫂的衣袖,上官頤不爭氣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沒有。」洪嫂見她掉淚,忍不住輕聲勸她,「姑娘,妳別哭啊!」

  「所以,他把我一個人丟下了,」聽不見洪嫂勸慰的聲音,上官頤的聲音顯得空洞。「在他說喜歡我後,把我一個人留下來了。」

  「姑娘?妳沒事吧?」洪嫂輕拍她的肩,「別難過了。」

  心空蕩蕩的,一如他當時離開的時候。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在表白之後又一走了之?她真的不懂他在想什麼?

  「姑娘,或許那位公子有他的苦衷,」見她哭得傷心,洪嫂也心軟了。「他不是故意要扔下妳的。」

  哭紅的美眸怔怔望著洪嫂,委屈的淚水再度湧上眼眶。

  「如果姑娘有心,或許還能見著他的。」洪嫂語帶保留地道,「妳就別再哭了。」


  三日後,首輔大人將江喜福和白公公的證據罪狀呈給皇上,龍顏震怒,江喜福、白公公罪及九族,蕭氏一門沉冤得雪。

 

第十章

  細雪紛飛的臘月天,天地凍成一片霜白。

  「大堯,你知不知道那位客倌究竟來多久了?」店老闆窩在火爐旁,用下巴努努坐在角落的黑衣人。

  「不知道,」大堯搖搖頭,「好像今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他就來了吧?」

  「哦!這麼算來也一個多月了。」店老闆點點頭。

  「是啊!他天一亮就來,坐到咱們打烊才走,應該是在等人吧!」

  「天氣這麼冷,誰會沒事跑出來閒逛啊?」店老闆狐疑地咕噥,「你知道他等的人是誰嗎?」

  「我有問過,」大堯搔搔頭,「他回答的我聽不懂。」

  「他說啥?」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欠他一輩子的人。」

  「哦!敢情是來討債的,所以堵在這個官道口等他……」店老闆摸摸鬍子。「大堯,你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好像是馬蹄聲!」大堯側著耳朵聽了好一會兒。

  「那你還不快去招呼客人上門,」店老闆瞪他一眼,「只知道躲在這兒跟我取暖。」

  「哦!」大堯不情願地應聲,搓著手臂來到店門口。「客倌裡面坐。」他熱絡的招呼。

  「奔雷交給你照顧了,」男子的嗓音落在好聽的中音段,「一壺熱茶,一籠包子。」

  「是,馬上來。」眼前的客倌不是第一次來了,手中的長劍和那匹特別高大的駿馬是他最明顯的特徵。

  「客倌,你的熱茶和包子。」將馬伺候妥當後,大堯端來熱食。

  「謝謝。」男子對他點頭微笑,伸手摘下帽。

  霎時間,大堯的眼睛瞪得好大。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眼前俊美的相貌的確教人雌雄莫辨,大堯越說越大聲。「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客倌,我懂你的意思了。」

  角落的黑衣人聽見他的叫喊,激動地站起來。

  「店小二,你——」冷惑心蹙眉,不懂他在鬼嚷什麼。

  「客倌,有人等你好一段日子了。」大堯解釋。

  「等我?」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何時會經過這條路,是誰在這裡等他?

  「你欠他什麼,快還一還吧!」

  「還?還什麼?」冷惑心眉頭蹙得更深。

  「用你的一輩子來還。」倏然,他身後揚起幽幽的嗓音,「這是你欠我的。」

  一時間,心好像猛然撞進了什麼,冷惑心回頭。

  「那一夜就這樣拋下我,讓我在全然陌生的地方醒來,這就是你回報我的方式嗎?」蕭頤兒淚眼迷蒙地凝睇他。「又一次不告而別,這一回我連去哪裡找你都不知道。」

  「上官姑娘,我——」沒想到會再遇見她,冷惑心千言萬語全化作雲淡風輕的一句問候。「妳還好嗎?」

  「當然不好,我可能會好嗎?」蕭頤兒咬緊唇,深深望住他的美眸充滿埋怨。「我一直、一直找你,卻不知從何找起,最後只能等在這裡,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我以為妳不會原諒我。」冷惑心不著痕跡地蹙眉,「所以——」

  「我是不想原諒你,自從喜歡上你之後,我就一直追尋你的身影,追得我……」蕭頤兒吸吸鼻子,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快撐不下去了。」

  「上官姑娘。」

  「皇上已經還我爹娘清白,如今我的名字是蕭頤兒。」

  「蕭姑娘,」冷惑心無聲地嘆口氣,慚愧自己總是讓她哭泣。「我無心傷害妳,我那夜說的全是肺腑之言,我是真的喜歡妳,但我也不想再繼續傷害妳。」

  「冷惑心,我只問你一句話,其餘的廢話我都不想聽,」蕭頤兒紅通通的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的,「這一回,請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蕭姑娘請說。」

  「冷惑心,你到底要不要我?」蕭頤兒將淚水含在眼底,「你若是不要我,我馬上就走,從此不再出現……」她的話尚未說完,整個人已被納入溫暖的懷抱裡。

  「我怎麼可能不要妳,」冷惑心緊緊抱住她,內心激動不已,這期待已久的人兒啊!「這一年我來回江南與北京,就是想見妳,可卻又怕見妳。」

  「這麼說你是要我囉?」聞言,蕭頤兒的淚像斷線珍珠般滾落,埋怨地瞅他,「那你會不會再不告而別?」

  「我保證,我絕不會再丟下妳。」冷惑心輕吻她的額。

  「那我勉為其難的相信你,」蕭頤兒也緊緊回抱住他,眼眶好熱好熱,一年來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相信你不會再拋下我。」

  大堯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男人裝扮的人緊緊抱在一塊兒,動作僵硬地走回店老闆的火爐旁。

  「大堯,客倌伺候好了沒有?」店老闆隨口問道。

  「伺候好了。」大堯點點頭,忽地,他像想起什麼,「老闆,你上回說我欠你什麼?」

  「欠我一輩子唄!除了我,誰會雇你這個大懶鬼!」

  聞言,大堯面色鐵青地坐了下來。

  老闆,我會努力工作來回報你的,不要抱在一起行不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