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05 00:15:45花夢綾

♡ 小說*呢喃 - 將軍沒良心 α

簡介

 這個偷兒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把第三隻手伸到他身上,摸走他的荷包!  
 而且她的技術還真不是普通的“普通”,馬上被他給人贓俱獲,  
 不過算她幸運,他沒心情給她一頓教訓,  
 打算跟她要回荷包後,就叫她直接滾蛋,  
 但她是嫌活得不耐煩嗎?居然直接昏倒在他懷裡!而且一昏不起……  
 真是煩人哪!  
 要是換作以前,他老早就將她一腳踹開,讓她去跟牆角的耗子作伴,  
 可……一看到她那張可憐兮兮的蒼白小臉蛋,  
 他就是狠不下心,甚至……他還多事的將她送到客棧去歇息,  
 不但如此,還讓她繼續躺在他的身上舒舒服服的睡到飽!  
 不,他一定是瘋了!  
 他得趕緊遠離這個老是讓他反常的姑娘,  
 否則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的一世英名就毀啦……


楔子

  幽闇的深夜裡,宏偉氣派的將軍府被烈火熊熊包圍,妖魅的火舌竄燒天際,形成詭譎恐怖的景象。

  身穿征袍的俊逸男子震驚地翻身下馬,思考完全停擺,當他終於討平一直不肯降服的百鳳城,披星戴月連夜趕回,迎接他的卻是……

  月繫!他最心愛的月繫一定還在府裡!

  俊逸男子冒著危險衝進將軍府裡,當他終於找到倒臥血泊中的白衣女子,他的心跳幾乎停了,緊縮的喉頭發不出聲音,胸口痛苦得彷彿就要爆裂開來。

  “月繫,醒醒!月繫,”抱起早已冰涼的軀體,他輕拍她的臉,該是意氣風發的俊顏滿佈哀傷。“月繫,醒一醒,我依約回來了,你快睜開眼看我啊……”

  “月繫!”

  月繫,他最最心愛的女人,他居然連她最後一面也見不著,如果他能早一點趕回來就好了,如果他再快一點……

  “月繫!”發自內心深處的哀傷呼喚劃破深夜,卻喚不回已杳芳魂,緊抱住她的手不住顫抖,鳳眸血絲滿佈。

  究竟是誰下的毒手,誓必要他血債血償!

  “軒轅將軍,咱家等您好久了。”不知何時將軍府外已被大陣仗的宮人包圍,陳公公看著軒轅熲抱著月繫從府內走出來,用獨特的尖細嗓音說道。

  “是你。”軒轅熲瞇細黑眸喑啞出聲。

  不是他疑心,陳公公來的時機真是太巧了。

  “軒轅將軍,咱家是奉皇上之命來的,請您接旨吧!”

  “奉皇上之命?”

  “是的,軒轅將軍,快過來接旨啊!”陳公公又喚。

  依依不捨地放下月繫,軒轅熲感覺到空氣中不尋常的氛圍,他一步一步跨下台階,鳳眸犀銳如刃。

  “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護國大將軍軒轅熲通敵叛國有辱皇恩,罪誅九族,念及功在國疆,賜毒酒一壺,欽此。”

  “我通敵叛國?”腦中轟隆一聲,軒轅熲咬緊牙根俊顏陡沉,眸光危險的瞇起,“我替皇上立下多少汗馬功勞,誰敢說我通敵叛國!”

  膽小如鼠的陳公公被他猛然一喝嚇得連連後退,“軒轅將軍,這是王上下的令,您逼咱家也沒有用啊!”

  冷肅的俊顏足以刮下一層寒霜,軒轅熲抿緊薄唇。

  “唉!軒轅將軍,難道您不明白功高震主這句話的意思嗎?”偷偷覷他一眼,陳公公忍不住長嘆。

  功高震主?!

  “的確,您是替闕陽國立下無數功勞,但是您的存在對皇上而言有如芒刺在背,如今您的聲望比皇上還要高,麾下的千萬大軍又只效忠您一人,何時都有謀反的可能,這樣您明白了嗎?”

  “不!我不明白。”他咬牙回答。

  “皇上下令派禁衛軍過來整肅將軍府,就是怕您有謀反之心。”

  “我對皇上一片赤誠,何來謀反之說,分明是有人惡意陷害!”

  “軒轅將軍……”

  “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我不服,更何況月繫和將軍府裡三十餘條性命都是無辜的!”胸臆間氣血翻湧,他冷聲道。

  “罪誅九族啊!將軍。”陳公公輕聲道,卻不敢明說被他拒婚的芙蓉郡主三天前病逝了,這對向來疼愛芙蓉郡主的皇上而言是一大重創。

  腦中一片暈眩,眼前蒙上濃濃紅霧,他終於明白當天下已歸服王上,他也不再有利用價值了,他的赤膽忠心最後竟換來一句功高震主,怒啊!

  “哈哈哈哈哈……”回想起王上在御書房同他說過的話,希望他能分憂解勞的殷殷期望,先替年幼繼位的王上處理掉虎視眈眈的王爺們,不惜大動干戈一統天下,可卻換來功高震主一句話。

  軒轅熲怒極反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軒轅將軍,您還是接旨吧!將軍府現在已被盛將軍帶領的禁衛軍重重包圍,您是逃不走的,王上有說,只要您乖乖聽命,會替您蓋個將軍塚供後人瞻仰。”陳公公被他笑得心驚膽跳,退得更遠。

  “你剛剛說什麼將軍?”笑聲倏然停止,軒轅熲厲聲反問。

  “就是和您徵戰沙場的盛將軍啊!”陳公公私心裡也是替他深深惋惜,但皇命難違啊!

  盛將軍!同朝還有哪個盛將軍,不就是他親如手足的盛鍥嗎?呵呵,多麼可笑啊!

  當他的赤膽忠心落得功高震主,他最信任的部將竟是第一個背叛他!軒轅熲胸臆怒火翻騰,喉頭一甜,當場噴出一大口鮮血。

  “我是不會接旨的!”抹去唇邊血絲,軒轅熲鳳眸冷冷睇向出現在門口的盛鍥,冷冽如冰的劍鋒直指向他。“盛鍥,要取我的命,自己來拿!”

  “軒轅熲,你當真以為自己有通天的本領可以活著出去?只要你一死,大將軍之位非我莫屬!”面對他殘酷寡絕的眼眸,盛鍥陡然後退一步。身為軒轅熲的副將多年,這個眼神他並不陌生,當年朝平一戰一夜殺盡數千敵兵的男人就是這種眼神。

  盛鍥大手一揮,四周立刻出現手執弓箭的禁衛軍,“我早已布好兵馬,就算你插翅也難飛。”

  “你在後退呢!盛鍥,難不成你會怕我嗎?”是誰很早以前就告誡他盛鍥天生反骨不能相信,他已經想不起來,此時他只恨自己瞎了眼睛,竟錯把豺狼當兄弟。

  手中寶劍一揮,陳公公立刻人頭落地,火光熊熊的將軍府邸,再次掀起腥風血雨……

 

第一章

  兩百年後 闕陽國 朝平城

  “該死的小叫化子!膽敢來本店偷東西,是嫌命太長嗎?!”粗聲咆哮從龍鳳客棧傳出,手拿掃把的店小二不客氣的將偷偷摸摸溜進客棧的小乞丐掃地出門。“去去去!快滾!別在這兒惹人厭!”

  “小氣鬼!吝嗇鬼!”一群衣衫襤褸的小乞兒不服氣地頻頻回頭扮鬼臉,更加激怒拿著掃把的店小二。“心地壞、心眼差,難怪你天生註定麻子臉!”

  “你們這些小叫化子真該死!再說我就一掃把打死你們!”店小二怒氣沖沖地追出客棧。

  “啊啊……快跑啊!麻子臉要打人啦!”三、五個小乞兒叫鬧成一團,腳下飛快地溜過大半個縣城。

  “哎哎!大福、二福,你們冒冒失失的想跑哪兒去?”跑最快的兩個小乞兒一頭撞上迎面而來的瘦弱少年,被撞疼的少年連咳了好幾聲。

  “若易哥哥!”大福、二福沒想到會撞見熟人,兩個人急忙拍撫他的背。“對不起,撞疼你沒有?”

  若易哥哥長他們六歲,個子卻沒比他們高多少,加上身子骨單薄,真擔心被這樣一撞,會把他的細骨頭給撞斷了。

  “我沒事,倒是你們在慌張什麼?”蘭若易的樣貌相當清秀,細眉大眼,然而彎彎的嘴唇淡無血色,皮膚白皙近乎透明,底下的青色血管隱約可見。

  有種病懨懨的感覺。

  “剛剛三福肚子餓得受不了,所以溜進龍鳳……”二福沒心機,有人問就老實說。

  “二福,閉嘴!”大福連忙警告。

  “你們又去偷東西了?”不用聽完也知道什麼事,若易皺眉。

  “若易哥哥,我們不是故意的,”大福可憐兮兮的皺眉,“我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三福、四福年紀小禁不起餓,五福又一直哭,誰知道壞心的麻子臉寧願把東西丟了也不肯給我們,所以我和二福才……”

  “噓!噤聲。”大福話還沒說完,若易一手推一個,將兩個小蘿蔔頭塞入暗巷裡。“麻子臉過來了。”

  兩個小乞兒一聽急忙捂住嘴拚命往牆邊貼。

  若易纖細的身子和他們靠得極近,淡淡的藥味竄入他們鼻內,大福、二福睜眼瞪著他細得彷彿一碰就會斷的腰肢,總覺得他的身體可能永遠好不了了,明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卻比他們這些三天兩頭沒吃飯的小蘿蔔頭還瘦!

  “麻子臉走了,你們可以出來了。”若易踮起腳尖望了又望,確定安全之後才開口。

  “若易哥哥,你的病是不是更嚴重了?”二福輕拉他的布腰帶,很擔心地問。

  他們是無父無母住在土地公廟的小孤兒,整座城裡也只有若易哥哥對他們好,如果連若易哥哥都走了……

  聞言,若易回過頭,含笑輕輕抹去二福臉上的髒汙。“我沒事,不就老毛病,你們別擔心。”

  “是呀!若易哥哥會長命百歲、壽與天齊,你別咒他!”大福不悅地瞪他。

  笨蛋二福老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二福只是擔心,你別罵他。”若易笑了笑,蒼白的瓜子臉笑起來有生氣多了。“你們老是這樣不行,萬一被麻子臉逮到,可不是一頓排頭能了事。”

  “但是我們的肚子真的好餓喔!”二福噘嘴。

  若易咬咬唇,瞇眼望向外頭烈陽高照的大街。

  的確,他不贊成偷東西,但已逝的爺爺曾是名滿江湖的名偷兒,據說還偷過皇帝的玉璽,雖然他的功夫沒有爺爺好,但畢竟身上流著爺爺的血脈,也承襲了大部分的本領。

  如果他有餘力幫助這群孩子就好了,但是他沒有,他手上多餘的銀子都拿去買藥了,他不爭氣的身子啊……長命百歲、壽與天齊是不可能了,能活過二十就該偷笑……

  “大福、二福,你們去把三福、四福、五福找回來,然後乖乖的在土地公廟等我,知道嗎?”就算再不喜歡偷東西,可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做,就當做善事吧!找個有錢人偷,他們不痛不癢,卻能讓大福他們飽餐好幾頓。

  “若易哥哥要買好吃的回來?”兩個小蘿蔔頭一聽,眼睛瞬時變亮。

  “對,我會帶雞腿回去給你們。”揉揉他們的頭,若易催促他們快去找其他同伴。

  “好!”大福、二福立刻喜孜孜的轉身就跑。

  有好東西吃囉!

  見他們跑開,若易才慢吞吞地往大街方向走,一接觸到陽光,他明顯地瑟縮了下。

  唉!日光太盛,他果然兩眼花花,希望等等別出紕漏才好!

  ***

  “……抱歉、抱歉,撞著你了。”若易迎面撞上一名一看就知道從外地來的男人,他踉踉蹌蹌地穩住步伐,心中不禁一陣嘀咕。

  奇怪!那男人看似削瘦,怎麼撞上去像撞上一堵牆似的,把他給撞得頭暈眼花的。

  軒熲沒吭聲,僅是直覺伸手扶住搖搖晃晃的瘦弱少年,鳳眸瞥過他清秀病氣的五官。

  “謝謝!謝謝!天氣熱,我很容易頭昏。”說著說著,若易眼看又要往他身上靠,只不過他還來不及摸著他的人,軒熲就已先一步拎起他的領子,讓他碰不著自己。

  “謝謝……”若易眨眨眼,沒想到男子會在大街上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起來。

  不過沒關係,在方才的剎那間,他已經摸走男子的荷包,感覺起來沉甸甸的,裡頭應該有不少銀子,他還很好心的留下兩錠給他做盤纏,天底下應該沒有賊兒像他這麼好心吧!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抹去額上的冷汗,若易作揖再作揖,“我走啦!”

  冷汗是真,走路搖搖晃晃撞到他是假,他果然還是不宜曬太陽,才在大太陽下走沒多久便渾身冷汗直流。

  “慢!”見他想走,軒熲準確無誤地抓住他的細腕。

  “呃,公子有什麼指教?”他的聲音低啞又冷冰冰的,聽起來教人頭皮發麻。

  “東西先還給我。”軒熲冷冷的說。

  打從他心懷不軌的朝自己撞過來開始,瘦弱少年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他的眼中,他當然沒錯過他偷荷包的小動作。

  “公子說笑了,我拿了您什麼東西呀?”想他是天下第一神偷的唯一傳人,怎麼可能會被抓包?若易裝出一臉無辜。

  “我說,東西還我。”因為喪失耐心而加重手中的力道,軒熲冷冷重複。

  “痛痛痛!你抓痛我了。”疼得眼眶含淚,若易急急低呼,淡無血色的唇顯得更慘白。

  感覺手中比女子還要纖細的腕骨彷彿一掐就碎,軒熲皺皺眉,總算放鬆他的手。

  真是麻煩!

  “把荷包還給我。”不想再與他糾纏不休,軒熲將話挑明瞭說。

  一年前明政清廉的丞相大人遇害身亡,消息震驚全國,軒熲奉江大人之命追緝兇手夜魈,在這一年來足跡越過大半個闕陽國,好幾次眼看就要抓到夜魈,最後卻又被他狡猾逃脫。

  據可靠線報,如今夜魈應該就躲在朝平城裡,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想起夜魈,軒熲的心不禁一陣浮躁。誰會相信誓不兩立的兩人,一年前曾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什麼荷包?”聞言,若易心一跳,表情更無辜。

  不想再多言,軒熲大手直探他胸前,打算自己把荷包拿回來還來得省事。

  他、他、他在摸哪裡呀?蘭若易又羞又窘,蒼白的頰泛起詭譎的紅暈,他胡亂地拍打男子的手,連忙維護自己的貞節──呃,胸前。

  “我的荷包……”開始按捺不住脾氣,軒熲還來不及變臉,眼前瘦弱的少年突然很恐怖的嗆咳起來,那種用力的咳法好似要把整個心肺咳出來似的,虛軟的身子直接倒向他懷裡。

  “你──”原以為他又故意裝病,軒熲正想厭惡的甩開,卻發現在如此炙熱的天氣下,懷中的少年卻渾身泛涼,冷汗把他的衣服都浸溼了。“你沒事吧?”

  到嘴邊的斥責竟變成關心的詢問,真是違背他本意!

  “一點都不好……”聲音細不可聞,若易有氣無力地應聲。唉!好端端的怎會突然頭暈呢?看來他的身子是越來越差了。

  眼前昏黑一片,他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往他懷裡倒。只不過──

  這下可好,哪裡不好倒,他竟暈倒在這冷酷的男人身上……

  ***

  嗯~~涼風拂來,暑氣全消,胸口也不再那麼疼了。若易粉唇揚起一抹滿足的笑容,他果然還是不宜見光啊!還是這種宜人的溫度最適合他了。

  “……若是醒了就快些起來,我還等著你把荷包還我。”

  耳邊傳來低沉冷淡的嗓音,半夢半醒的若易皺眉,似乎不高興有人打擾了他的美夢。

  “再不醒來,別怪我直接把你扔到大街上。”冷淡的聲音又說。

  行行行!他醒來總可以吧!無情的家夥!

  濃密的長睫扇了扇,若易悠悠轉醒,逐漸清晰的視線落在身旁低頭喝茶的男人身上。

  嚇!怎麼會是他?!若易頓時清醒大半。

  他知道這裡,這裡是龍鳳客棧二樓靠窗最好的座位,緊鄰美麗的月曦湖畔,涼風半著花香陣陣拂來,難怪他覺得暑氣全消。

  “甘心醒來了?”軒熲冷冷睇他一眼,語氣嘲弄。

  依他的個性,他是該把眼前的瘦弱少年扔下不管,但他終究還是把他扶進來了。

  就算他是一時發現自己還有惻隱之心好了。

  “咳咳咳……我……”吞吞口水,若易就像隻舌頭被叨走的貓特別安靜。

  “身體這麼差,做偷兒不適合吧!”軒熲冷冷的說,就算他完全不懂醫,也明白他的身子一定很弱。

  偷東西還昏倒在苦主身上,嫩賊一隻!

  被嘲諷得雙頰一陣發熱,若易不情願地從懷中取出軒熲的荷包,放在桌上深深一鞠躬。“對不起。”他誠心道歉,卻眼尖的發現軒熲掛在腰間的腰牌。

  原來他是大內密探啊!難怪她的小把戲馬上被他揪出來,偷他東西簡直是自尋死路。

  先瞥了眼荷包,軒熲揚眸看若易呈九十度躬身。

  “謝謝你搭救,我先告辭了。”低著頭,若易輕聲說,恨不得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確定不等晚點再走?外頭日頭正烈,你的身體受不了吧!”軒熲的聲音不冷不熱。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還有人在等我……”他的話令若易更尷尬,將頭垂得更低。

  “死叫化子,上午才打過你們,現在又敢來,真的嫌命太長嗎?”忽地,客棧一樓傳出震耳怒罵聲,“看我不打死你們。”

  “麻子臉,你以為我們愛來嗎?若易哥哥在樓上,我們是來找他的。”小孩的尖銳嗓音高聲回答。

  “這裡沒你們說的若易哥哥,快給我滾!”

  “我親眼看見若易哥哥被人帶上樓,我親眼看見的!”

  聽見爭執聲,若易緊張地憑欄向外望。“大福?二福?你們來做什麼?”

  “若易哥哥!”一見到若易,兩個小蘿蔔頭顧不得店小二拿著掃把追在後頭,咚咚咚就往二樓跑。“我剛剛看見你暈倒了,我還以為你……”

  二福哽咽的說不完整,緊抓住若易的布腰帶。

  他還以為若易哥哥會像娘一樣,一暈過去就不再醒來。

  “死小乞丐,居然還敢上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店小二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頭,用鼻孔看人的高傲模樣讓人討厭。

  “他們是來找我的,你別欺負小孩子!”若易才剛從昏迷轉醒,大聲一點說話都覺得吃力,他像母雞般將兩個孩子護在身後。

  店小二上上下下將他的粗衣打扮打量一回,眉頭深鎖。

  想他們龍鳳客棧是多高級的地方,一頓餐飯下來常常是普通人家好幾個月的收入,豈是眼前一臉病容的瘦弱少年吃得起的?

  “喂!你有沒有銀子啊?沒銀子的話一塊兒滾!”有銀子便是爺,店小二沒好氣地問。

  “走就走。”腳仍有些虛,若易高傲的揚起下巴。

  人窮沒關係,最重要的是骨氣!

  “呿!沒銀子還一副了不得的模樣。”店小二嫌惡的嘀咕,不忘冷嘲熱諷。

  “沒銀子,金子總可以吧?”冷冽如冰的語氣幽然響起,一道金光貼著店小二的頸旁倏然飛過,叮一聲硬生生嵌入樑柱中。

  霎時眾人一片靜默,大夥兒瞪著那片大半沒入柱中的金葉子,冷汗悄悄滑過背脊。

  有金子的確很了不起,但真正讓人目瞪口呆的是方才他掠過店小二的距離,只要再近一分,店小二豈不當場被劃破喉嚨?!

  不愧是大內密探,殺人只在剎那間。

  店小二臉色發白的捂住脖子,到現在仍覺得冷風颼颼。

  “滾!”軒熲面無表情的下令,將最後一口茶水吞入腹中。

  囉囉唆唆吵死人了,狗眼看人低的狗奴才。

  ***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若易點起油燈,摘下布帽,披泄一頭墨黑如緞的長髮,白日的瘦弱少年立刻搖身一變成為清麗柔弱的女子。

  “爺爺,若易今天讓您丟臉了,您一代名偷的名聲被若易給砸了。”點起香,若易在爺爺的牌位前拜了又拜,語氣裡無奈多於慚愧。

  如果爺爺知道她今天不但失風被逮,還很尷尬地暈在人家身上,他肯定會氣得從墳裡跳起來吧!

  但是沒辦法,誰教她的身子不爭氣呢?

  拿起廚櫃裡的藥包,她很認命的走到屋後煎藥,她的破身子啊!一日不吃藥便少一日可活,有時候她不禁會想,這世上就剩她孤伶伶一個人,她活得這麼辛苦做什麼?反正吃再多藥也好不了,只是一天拖過一天。

  小泥爐傳出濃鬱的藥味,若易百般無聊地望著星空,夜風拂過她的長髮,額心淚珠型的朱色胎記隱約可見。

  “咦?月是紅色的?”倏然放下苦到讓人反胃的藥汁,若易發現今晚的月色和往常不同,呈現恐怖詭譎的腥紅色,讓人瞧見不自覺打從心底發毛。

  月色晦暗,必有妖孽!這是爺爺在世時最常念在嘴邊的話。

  咻一聲,有抹黑影從隔壁屋簷跳過,那種彎曲矮小的身型不像是人,嚇得若易立刻躲回房裡,又忍不住探出頭來。

  聽說……聽隔壁的大娘說,最近城裡不太平靜,有好幾名少女無故暴斃,渾身血液都被吸乾了,官府至今遲遲抓不到兇手,該不會──

  該不會就是她方才瞧見的東西吧?!

  心念一轉,若易飛快地衝回房裡,俐落地將長髮全塞進布帽,追著黑影離開的方向來到大街。

  夜已深,靜寂的街道飄著淡藍色的薄霧,若易放慢步伐警覺地左右張望。

  對!她的確有些好管閒事,但如果能替官府抓到兇手,豈不是好事一件?別看她身體病弱,不發病的時候也挺厲害的。

  所以千萬別在這時候發病啊!

  “……軒熲,你這樣苦苦追我到底是為什麼?就因為朝廷給你區區幾兩的銀子嗎?咯咯咯……”陰惻惻的笑聲忽遠忽近地響起,在深夜裡顯得更加駭人,“念在我們曾是同儕的份上,要不要也加入我的行列,保證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你的臭錢我一點也不希罕,”軒熲冷冷答道,持劍的大手平穩。“夜魈,你為什麼要殺丞相大人?他有哪一點對不起你?”

  “不為什麼,就是為了白花花的銀子,我們為他賣命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還不如有一箱金銀財寶來得逍遙快活。”夜魈挑眉回答。

  額角青筋暴跳,軒熲咬緊牙,怒火中燒,就為了錢財,他可以不顧道義的痛下殺手,丞相大人待他不薄啊!

  他真的是他所認識的夜魈嗎?

  “夜魈,識相的話把幕後指使者供出來,或許我還能幫你說幾句好話,讓你到時死得乾脆點。”

  “嘖嘖嘖!你有這個本事嗎?好大的口氣啊!哈哈哈!”黑影逐漸清晰,幻化成人形,夜魈自負地瞅他。“一直以為我們就是不斷被比較的兩個人,軒熲,你追捕我也一年了,你真以為你比我強嗎?”

  “無關誰強誰弱,”軒熲薄唇揚起一抹冷弧,“你是無法從我手中逃走的,這是原則問題。”

  “原則、原則,你這個人就是死板不知變通,原則能讓你逍遙快活?能讓你過好日子嗎?”

  屋簷上兩抹黑影數度交手,地面卷起一陣冰寒刺骨的冷風,若易吃驚地捂住嘴,明眸緊盯住其中一名熟悉的削瘦身影。

  那雙銳利犀冷的眼睛她認得,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不過他怎會……

  “咦?還有其他人?”夜魈眼尖的瞥見躲在牆角的若易,立刻十指如勾迅速朝她俯衝過去。

  “耶?”她可以抓抓小毛賊,但功夫太高強的敵人她沒辦法呀!依他們說話的內容判斷,夜魈應該是赫赫有名的殺手吧?她的身手逃命還可以,要硬拚的話……

  若易嚇得臉色一白,連連急退數步,直到身後貼牆,再也無路可退。

  完、蛋、了。若易明眸緊閉,兩腿不爭氣地發軟。看來她要提早去見閻王爺爺了。

  “別想走!”說時遲、那時快,緊追而來的軒熲持長劍先一步擋下他的攻勢,冷銳的劍氣狠狠掃過夜魈胸前。當他猛一回頭發現是若易時,眸底一絲驚訝的情緒疾掠而逝。

  白日遇見的瘦弱少年怎麼會在這兒?方才的對話他又聽見多少?

  一時大意被軒熲冷銳劍氣掃過的夜魈負傷飄出數丈之外,他面色陰鷙,顯然已經動怒。

  “軒熲,沒想到你的身手更好了,”像是意外自己竟會被他傷著,夜魈捂著傷處,狹長的黑眸瞇細。“但想要抓我,你還早得很呢!”

  “站住!別想跑!”眼看夜魈反身消逝在黑夜裡,軒熲舉步欲追,卻臨時想起還有一名麻煩家夥暈倒在牆角。

  該死的!

  不得不回到小屋旁的角落,軒熲靜靜垂眸望住嚇暈過去的若易半晌,最後,他終於不甘願地撈起她,削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

  ***

  “醒一醒,喂!”用冷水潑向躺在草地上、蒼白清秀的瓜子臉,軒熲在溪旁的大石坐下,漂亮的黑眸冷冷瞅著她。“人還活著嗎?還是死了?”

  “唔……”被沁涼的溪水一潑,若易迷迷糊糊睜開眼,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刺眼的烈陽,她像個小老太婆般動作遲緩地坐起身。

  “你到底是什麼人?是誰派來的,為什麼跟蹤我?”還沒搞清楚狀況的若易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冷森的長劍已經抵在自己頸前,她驚詫地迎上男人冷漠的黑眸。

  這男人的性情怎會變化這麼大?還來不及感謝他救了自己,他馬上又要取她的性命。

  “我沒有跟蹤你……”話還沒說完,若易感到劍鋒更逼近一分,她眨了眨明眸,聲音變得微弱,“我發誓,我真的沒有跟蹤你。”

  “既然不是跟蹤我,你三更半夜為何會出現?”低沉的嗓音還是平靜無波,若易相信就算要他下一刻就殺了她,他的眼皮子也不會撩一下。

  他真的是大內密探嗎?看他樣子比較像殺手吧?

  “我看見紅色的月亮,所以……”她咕噥著。

  “說實話!”他冷冷警告。

  “我說的是實話啊!”害怕的閉眸,若易很委屈的扁嘴,“我真的是看見紅色的月亮,又想起隔壁大娘說過最近城裡不太平靜,所以想出去抓賊。”

  “抓賊?就憑你?”薄唇揚起一抹譏誚的冷弧,軒熲語氣嘲諷。

  “我的身手在朝平城算不錯了,”若易不服氣地嘀咕,“我還幫衙門裡的王捕頭捉過好幾個壞蛋呢!”

  “叫賊抓賊,我倒該去問問衙門裡的王捕頭是幹什麼吃的?”

  “……”乾脆負氣不說話,若易瞪著眼前狗眼看人低的家夥。

  “你的名字?”冷冷睇她一眼,軒熲收劍入鞘。

  看她的樣子不像說謊,他也相信對方不會派出一名膽小如鼠的少年出來辦事。

  “蘭若易,蘭花的蘭,若是──”

  “以後少管閒事,很多事是你管不得的,”沒等她把話說完,軒熲拍開草屑起身,“昨夜要不是我,你的小命早就不保。”

  “我知道,謝謝你。”這世上最讓人吐血的事莫過於向眼前趾高氣揚的家夥道謝。若易不禁咬牙切齒的想。

  “還有,如果你還想留著這條小命的話,昨夜聽見的對話勸你忘得乾乾淨淨。”軒熲挑眉。

  “我昨天有聽到什麼嗎?我什麼都沒聽到吧!”停了兩秒,若易悶悶出聲。

  “反應挺快的嘛!”薄唇微揚綻出一抹淡笑,軒熲翻身上馬,“真是個乖孩子。”

  可惡!誰是乖孩子啊?她悄悄捏起拳頭。

  只恨功夫不如人!功夫不如人哪!

  “軒熲。”

  “什麼?”耳邊突然聽見他的聲音,若易反應慢半拍的抬頭。

  “軒熲是我的名字,有天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朝她揚了揚眉,軒熲一夾馬腹,很乾脆的轉身閃人,獨留下馬蹄後滾滾煙塵。

  “咳咳咳咳……”誰會想再跟他見面啊!若易厭惡地揮開塵埃,沒好氣地瞪住他的背影。

  不過說也奇怪,自從遇見他後,她的額心就一直隱隱發燙,從前不會這樣的。

  肯定是被他的驕傲自大給氣的。

 

第二章

  朝平城裡亂烘烘的,像是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一群人圍在衙門口交頭接耳、神秘兮兮,一個個神情凝重。

  “王大哥,”若易輕拍前方壯碩男子的肩,清亮的明眸眨呀眨的,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城裡發生什麼事了嗎?今天的氣氛怪怪的。”

  王捕頭聞聲回頭,當他看清問話的人是若易後,粗獷的臉龐表情微鬆。“原來是蘭老弟啊!”

  “不就是我嗎?”蘭若易笑咪咪的指著自己的鼻尖,不放棄的又問:“城裡是不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唉!就是……”王捕頭深深嘆氣,欲言又止。“不!其實也沒什麼。”

  “王大哥,您話說一半讓我更好奇了,究竟怎麼了?”

  “這是朝廷裡的大事,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王捕頭眉峰深鎖。

  “您不說,我當然不明白,您說說看嘛!”她肚子裡的好奇蟲蟲已經全然被挑起。

  “其實──”王捕頭警覺地看看四周環境,終於壓低音量,“簡單說起來,就是有位朝廷密探在追捕惡賊的過程中,和對方雙雙跌落白岩谷底,現在大夥兒正在煩惱該如何去救人呢!”

  “白岩谷?”心頭一跳,若易一顆心沒來由的有點慌,“您是說那個深不見底的白岩谷?從那兒掉下去還有救嗎?”分明必死無疑。

  “若那惡賊摔死就算了,是他罪有應得,但是密探總是要救吧!”王捕頭不自覺又嘆口氣,“只怕他是兇多吉少了。”

  舔舔乾澀的唇,若易笑容頓時有點僵。“王大哥,您口中的朝廷密探不會剛好是軒熲吧?”

  “蘭老弟,你認識軒大人?”王捕頭驚訝地瞪大一雙銅鈴眼。

  蘭若易腦中轟隆一聲,只覺眼前一黑,是因為烈陽太盛的緣故嗎?她又開始頭暈眼花了。和他分開才短短不到兩天的時間吧?他臨行前討人厭的自負笑容彷彿還在眼前,如今他卻跌下深不見底的白岩谷了。

  明明和他認識不深,眼眶卻拚命掉出淚來,額心疼得像被烈火燒過,若易胡亂地抹去淚痕,不懂自己究竟怎麼回事?

  的確,她的心很軟,小時候養的土狗死了,她就難過得好幾天吃不下飯,但也不必為了才見過兩、三次面的男人哭成這副德行吧?!

  “蘭老弟,你怎麼哭了?你和軒大人很熟嗎?”沒想到他會不避諱地在自己面前掉眼淚,向來粗手粗腳的王捕頭頓時慌了手腳。

  “不,不熟,”她怎麼可能和那個目中無人的家夥熟呢?但是該死的,這流不完的眼淚是怎麼回事?“我只是為他感到可惜罷了!我實在太佩服軒熲對朝廷的赤膽忠心,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她隨口找理由。

  那個男人就是這樣,闕陽國的一切就是他的生活重心,從來沒想過自己……

  腦中念頭才閃過,若易驚愕地捂住唇,不明白自己怎會有剛才的怪想法,她和軒熲分明就不熟,又怎會知道他是什麼樣的男人?

  不行、不行了。她哭得頭昏腦脹,從爺爺過世後,她就再也沒這麼哭過了,若易拋下一臉錯愕的王捕頭,很傷心的沿路哭回家。

  她真的和軒熲一點都不熟啊!為什麼聽見他跌落白岩谷的消息會哭成這副德行呢?

  誰來告訴她為什麼?!

  ***

  他從來不相信人會有前世今生,他真的不相信。

  但摔落白岩谷後他足足昏迷了一個月,好多模糊又清晰的影像不斷在他眼前閃過,感覺像作了好長的夢,卻真實得彷彿曾經在他身上發生。

  生死交關的瞬間,像把鎖悄悄開啟他塵封最深處的記憶,喚醒他前世的靈魂。

  夜魈!他修長如玉的手緊握成拳。

  軒熲削瘦頎長的身子輕靠在窗邊,過於平靜的俊顏教人讀不出此刻他心中的想法。

  “看來軒大人的身體已好上許多,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房門被推開,滿臉皺紋卻顯得和藹可親的老人走進房內,身後跟著一名提著藥箱、模樣討喜的娃兒。

  “白大夫。”猛然回過神,軒熲抱拳作揖,立即上前迎接。

  “坐下吧!你可是才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白大夫笑呵呵地說,“我來看看你的傷好了沒有?”

  “托白大夫的福,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軒熲自動伸出手讓他把脈。

  “嗯,軒大人果然非平常人,傷勢好得相當快,再靜養一、兩個月就能像往常一樣了,”白大夫撚髯微笑,“說實話,當時老夫並沒有把握救回軒大人,如今看來你已沒有大礙,老夫感到十分欣慰。”

  “勞煩白大夫了。”

  “只不過老夫行醫大半輩子,仍不明白為什麼軒大人會一夜白髮?”白大夫偏頭沉吟,“真教人疑惑。”

  “或許……是我想起不該想起的事吧!”薄唇揚起一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痕,軒熲低語。

  “軒大人,你方才說什麼?老夫聽不清楚。”這不是他第一回見到軒熲,卻覺得此刻的他和從前所認識的軒熲不同。

  說話語氣不同、態度不同,甚至他不禁懷疑連內心深處的靈魂都不同。

  “白大夫,你相信人有前世嗎?”漂亮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住白大夫,軒熲忽地問道。

  “這句話從軒大人嘴裡問出來真讓老夫驚訝,”白大夫溫和的眸光一閃,“軒大人怎麼會如此問呢?”

  “只是好奇罷了,”軒熲微笑,“白大夫相信嗎?”

  “老夫活了大半輩子,當然相信輪回之說。”

  “你相信?”

  “軒大人,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事了?”白大夫試探地問。

  “在昏迷的日子裡,感覺像作了一場好長的夢,卻又十分真實。”軒熲含蓄地回答。

  “傳說人投胎前都要喝下孟婆湯,將前世的愛恨糾葛忘得乾淨,也有人說在生死交關的瞬間,太強的執念會讓人恢復前世的記憶,想起上輩子的事情。”白大夫挑眉。

  “哦?”如此說來,他執念極深了?

  “軒大人,相不相信,完全是看你自己。”微微一笑,白大夫似是而非的回答。“這世上很多事情是說不出理由的。”

  ***

  “若易哥哥,你老是在發呆呢!你有心事?”看著若易老是望著遠方發怔,大福終於忍不住問。

  “誰?我嗎?”猛然回過神,若易的頭搖得像博浪鼓,“我哪有發呆?”

  “明明就有,最近的若易哥哥老是心不在焉,對吧?二福?”大福用手肘推推坐在一旁猛啃包子的二福。

  “嗯嗯。”被推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到底是為哪樁,但他還是很配合的應和。

  “乖乖吃你的包子。”若易佯怒地瞪他一眼,轉身幫五福拍去嘴邊的碎屑。“……唉!”但是不自覺地,她長長嘆氣。

  自從得知軒熲的死訊後,她整個人就一直提不起勁,心裡更像破了個大洞。半年過去了,軒熲也該變成枯骨一具了吧?可她卻還是放不下。

  “大福、二福,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們,我先回去了。”無精打采地站起身,若易又嘆口氣。

  “我們會的。”大福、二福乖巧的應聲。

  “嗯。”若易放下油紙袋,慢吞吞地走出土地公廟。

  廟外豔陽高照,她不禁瑟縮。

  好熱。朝平城的季節和其他地方不同,沒有春夏秋冬四季的區別,只有夏冬兩季,夏季時候熱得快脫層皮,冬天來臨時保證帶棉被出門都不夠暖。

  若易右腳才慢吞吞地踏出去,忽地一匹高壯黑馬飛快地從她面前疾奔而過,卷起的煙塵讓她吃了一口沙土,慢半拍回過神的她不禁叉腰怒斥。

  “喂!在城裡騎馬,難道不怕撞出人命啊?”怎麼會有這種草菅人命的惡劣家夥!

  前方策馬狂奔的男人聽見她的聲音突然停止,遲疑地掉轉馬頭,緩步踱過來。

  已經心悶氣躁好幾個月的若易雙手環胸,夷然不懼地瞪著來人,一副準備和他把命拚的神情。

  “我道是誰在大街上拉開嗓門大吼,原來是你這個莽撞的小子。”低沉嘲諷的嗓音響起,若易不禁睜圓明眸瞪著馬上背光的男人。

  這個聲音她不會錯聽,是──軒熲?!

  “不出聲,變啞巴了?”軒熲語帶挑釁。

  “你、你、你……”結結巴巴,若易指著他的手抖啊抖的。

  “你那是什麼表情?”薄唇勾起冷弧,他挑眉。“活像見鬼似的。”

  “你沒死?”好不容易找回聲音,若易指著他的鼻子大喊。

  皺皺眉,軒熲對她的語氣不甚滿意。“我沒死似乎讓你失望了?”

  “你、你、你這個混帳家夥!既然活得好好的,是不會出聲啊?”又氣又急、又驚又喜,若易激動的跳腳。

  原來這家夥活得好好的,為什麼王大哥沒跟她說,害她白白掉了那麼多眼淚。

  ***

  迎面拂來的微風裡帶著甜甜花香,軒熲望向樓外清澄美麗的月曦湖,豔陽下波光粼粼,他的思緒忽地飄得好遠,胸臆間漲滿複雜的情緒。

  就算經過了百餘年歲月,美麗動人的月曦湖仍靜靜沉睡在此,依稀間,他似乎還瞧見月繫纖麗的身影出現在湖畔,仰頭羞澀地朝他笑著,景象如此清晰,彷彿只是昨天的事情。

  月繫,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不知道她現在還好嗎?

  “呃──”氣氛有點怪,坐在他正對面的若易數度想出聲,卻又不得不將話吞回肚裡。

  眼前的軒熲為何會有如此哀傷的眼神?哀傷到把她的心都擰疼了,那種感覺就像歷經千百年的生離死別一樣,好沉好沉,沉得她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若易甩甩頭,拚命甩開自己的怪念頭,他的樣貌還很年輕,哪來千百年的生離死別?不過他還是冷淡得好,與其他冷得像冰珠子,總比他現在哀傷的模樣好上千萬倍!

  “軒熲,你很喜歡月曦湖嗎?”不讓他這樣繼續望下去,若易決定出聲打斷他,以免自己先眼淚氾濫成災。“你知不知道月曦湖是有故事的。”

  隨便說什麼都好,就是別讓他再這樣哀傷下去,她的心都快要裂成兩半了。好奇怪,平時很正常的她一碰上他就會變得不正常。

  “……”軒熲緊蹙眉,似乎有些惱怒她的打擾。

  “你可知道月曦湖從前不叫月曦湖?”猜他應是從外地來的,她好心的告訴他此地的典故。

  還是冷冷睇著若易,軒熲選擇沉默以對。

  “在很久很久以前,約莫兩百多年前,月曦湖不叫月曦湖,”捧著頰,若易望著樓外湖光瀲艷的景色,轉述小時候常聽爺爺說的故事。“那時闕陽國裡有位驍勇善戰的護國大將軍,他在這個湖畔遇見一名絕美的女子,對她一見傾心,那名女子的名字就叫月繫。

  “聽說當時護國大將軍功在國疆,好多好多公主和名門閨秀都想要嫁給他,就連芙蓉郡主也不例外。偏偏護國大將軍誰也不愛,獨鐘出身平民的月繫,甘冒觸怒聖顏的風險,拒絕皇上的指婚,執意要迎娶月繫進門,還把這座湖改名為月繫湖,代表此心映此湖,他對月繫的愛永不改變之意。”

  若易的聲音越說越輕,淡色的菱唇不自覺揚起一抹笑弧。

  要說成年在沙場奔走的男人會有多俊美爾雅她才不信,保證是大老粗一個!但是她就是好喜歡護國大將軍獨鐘月繫的故事,小時候愛,長大後也愛。

  打從出生她的身子骨就不好,大夫說她活不過二十歲,所以爺爺把她當男孩子養。唉!沒辦法,誰會想娶像她這樣短命的人當老婆呀?可是她真的好憧憬這樣鐘情一人、也被人深愛獨鐘的濃烈感情……

  不過,看來她這輩子是得不到了,呵呵!

  聽著若易細柔的嗓音,軒熲斂下俊眸,既熟悉又陌生的畫面紛紛閃過眼前,王上硬要把芙蓉郡主嫁給他的情景、他當場甩頭走人,獨留下龍顏震怒的皇上……

  軒熲不自覺地握緊杯,太陽穴狠狠抽疼,有太多記憶一時間全塞進他的腦裡。

  芙蓉郡主啊~~印象中他不討厭她的,她沒有一般皇族教人難以忍受的驕慢,還記得她總是用雙盈盈秋瞳欲言又止地望著他,不知道她後來好嗎?

  “不過這個故事的結局是悲劇,”若易深深嘆口氣,眼神有些空洞。“就在迎月繫進門的一年後,護國大將軍不知為何通敵叛國,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曾經輝煌宏偉的將軍府邸一夜之間燃燒殆盡。”

  “我沒有通敵叛國。”咬著牙,軒熲冰冷的嗓音宛若從地獄響起,激動的情緒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什麼?”

  “我沒有通敵叛國。”他一用力,手中的杯倏然爆裂,狠狠嚇了若易一跳。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若易手忙腳亂地攤開他的手掌,深怕他的手被碎片割傷。“我說的是護國大將軍,又不是你。”

  這家夥會不會聽故事聽得太入迷,還把自己當成故事的主角!

  “總而言之,自從護國大將軍被判叛國罪後,再也沒人敢稱月繫湖,而是月曦湖了。”她沒好氣地一口氣說完,仔仔細細又將他的掌心看過一回。

  幸好沒事。

  軒熲妖魅的眸光冷冷瞪她,彷彿對她的話異常惱怒。

  “怎麼?你有話要說?”若易被他瞪得有些心驚肉跳,通敵叛國罪又不是她判的,這樣瞪著她也沒用啊!更何況這是百年前的事了,他這麼激動做啥?!

  “我走了,”初醒的魂魄承受不住如此激盪的情感,軒熲倏然站起。“放心,銀子我會付。”雖已是前世的恩怨,但原來自己還是會氣憤難平啊!

  “你沒事吧?是不是我說錯話了?”見他俊顏微僵,活像見了鬼一樣,若易急急跟著站起。

  早知道就不說了,就讓他哀傷的望湖望到死好了!呸呸呸!她不該說“死”字的,大吉大利,童言無忌。

  映入眼簾的是她緊張兮兮的表情,軒熲微微瞇眸,他們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為什麼用如此憂心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過,他也懶得深究原因。

  “不用擔心我,先擔心你自己吧!”一隻腳在鬼門關前閒晃的破少年還有餘力管他人閒事。

  “可是你──”

  “我說不必管我了。”語氣微冷,軒熲甩袖離去。

  ***

  “月繫……月繫……你在哪裡啊?”嬌小瘦弱的身子半伏在偌大的木箱拚命翻動,她攤開一卷又一卷的畫軸,不是她要找的就往後扔。

  “不是這幅,也不是這幅……”拚命丟、拚命丟,眼看身後的畫軸已經堆成一座小山丘,“咳咳!終於找到了!”她開心的低呼。

  用力喘著氣,若易氣虛地走至桌邊坐下,端起放涼的藥汁當茶水喝。

  “果然是大美人,所謂的傾國傾城就是這般吧!”托著香腮,若易不禁讚嘆,著迷地望著畫中國色天香的美人。

  同是女兒家,怎麼差這麼多呀!人家眉似柳、瑤鼻菱唇,而她則一副蒼白消瘦的病模樣,真是天差地遠……天差地遠哪!

  不過也正因為畫中的人美,所以她小時候瞥過一眼就記起來了,想當初爺爺不知是從哪兒偷來的?很寶貝的藏在大木箱裡。

  “明天拿給──咳咳咳咳……拿給他好了,反正我也用不著。”也沒細想送這幅圖給他會有多奇怪,就是覺得很理所當然,可能跟他聽見月曦湖故事後的激烈反應有關吧!

  “咳咳咳咳,怪了,怎麼喝了藥還咳成這樣?”若易邊咳邊嘀咕,胸口緊得難受。“該不會抓藥的人少放了藥材吧?明個兒絕對要去問清楚。”

  小心翼翼地收好畫軸,若易吹滅油燈,很認分地早早上床去也!

  ***

  “有人在嗎?咳咳,有人在裡頭嗎?”用力拍向緊閉的房門,若易一夜咳啞了喉嚨,聲音比平常聽起來更有氣無力。

  “是你?”慢吞吞地拉開房門,軒熲第一眼就看見她扶在門邊猛咳的模樣,他不自覺蹙緊眉頭。“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早,我來找你了。”若易朝他綻開燦爛的笑容,蒼白的瓜子臉頓時顯得有生氣多了。

  聞言,軒熲眉鎖得更緊,語氣略顯冷淡。“找我有事?”

  “我來送東西給你的,”腳有些發軟,若易索性靠在門旁說話,“特地贈給有緣人。”

  “回禮?”面無表情,軒熲還是一副會凍死人的語氣。“不必了。”他很乾脆的拒絕。

  “態度真冷淡,我可是瞧你對月曦湖挺有興趣,才特別送你的喔!”若易嘀咕。

  “誰說我對月曦湖有興趣?我對它一點興趣都沒有!”軒熲語氣更冷。

  “話別這麼說,我送東西給你,你只要回答我幾個問題就好。”若易笑咪咪地回答。

  “我說不必了,我沒興趣。”軒熲冷冷答道,眼看又要關門。

  “慢慢慢!”若易急忙一個跨步,身體硬插入門縫。“先瞧瞧嘛!說不定你很喜歡。”

  像是很忍耐地望住他,軒熲沉默下來。

  “這幅畫保證絕無僅有,我可是把你當朋友才送你這份大禮,”若易從身後取出畫軸,很得意地慢慢展開來,“畫中絕美的女子,就是月曦湖……”

  “月繫!”她的話還未說完,軒熲俊顏倏變,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彷彿要把她的手骨給捏碎。“你為什麼會有這幅畫?”

  “痛痛痛!這是人肉,會痛哪!”若易含淚低呼,急急要他放手,“快斷了,再不放真的要斷了。”

  “抱歉,”回過神,軒熲總算鬆開大掌,緩了緩語氣。“這幅畫哪兒來的?”

  “你怎麼知道她是月繫?”揉揉被他弄疼的手,若易狐疑地反問。

  這幅畫既沒落款又沒署名,要不是小時候聽爺爺說過畫中的女人就是月繫,誰知道是誰呀?!

  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兒怪。

  “你為何有這幅畫?”還是重複同樣的問題,軒熲鳳眸微瞇。

  “……家傳之寶。”眼珠子轉了轉,她語帶保留的回答。

  爺爺留給她的東西算家傳之寶吧!總不能老實說他們蘭家世代都是小偷,不知打哪兒偷來的。

  “家傳之寶?”軒熲壓根不信她說的話,當年將軍府一夜燒盡,怎還會有東西留下?

  “你先告訴我,為什麼你知道畫裡的女人就是月繫?”感覺很毛耶!

  “這幅畫並沒有畫完,左下方有個極小的注記。”頓了下,他隨口胡謅。

  “這幅畫我看過很多次,從不見什麼注記呀!咳咳咳……”若易好奇地湊過去,不料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便俯身劇烈的咳嗽起來。

  “又咳!你還好嗎?”見她咳得痛苦,他皺眉。

  “嗯,咳咳,甭理我,一會兒就好了。”胸口咳得好痛,但若易還是硬擠出笑臉。

  “你沒服藥嗎?”再一次對他軟了心腸,軒熲大手從後扶住他的腰身,忽然覺得他的身子似乎比一般少年來得嬌軟。“我陪你去看大夫吧!”

  “不礙事,還死不了。”

  “我陪你去看大夫。”無視他的抗議,軒熲隨手把畫軸擱在桌上,將他往門外帶。

  雖然他看上去一臉薄命相,但他還是希望他的身體能再好一點,因為在這世間,應該還有很多值得他留戀的事。

  應該還有很多吧……

 

第三章

  “小武,我又來了,”走進藥鋪子,若易開心地打招呼,“喬爺爺在嗎?”

  “咦?原來是蘭姑──若易呀!”小武一見到她進門立刻堆滿笑,發現她身後跟著一名打扮詭異的陌生男子後,即機靈改口。

  “小武,喬爺爺在嗎?”若易笑咪咪地靠在櫃檯邊,顯然逛藥鋪和逛自家後院一樣熟絡。

  “喬大夫剛出門去了,你找喬大夫有事?”

  “當然有事才來找喬爺爺呀!沒事我才不上門,”若易嘀咕,“這裡是藥鋪,你當是飯館啊!”

  小武皺皺眉,“你上回不是才拿過藥,這回又不舒服啦?”

  “我還想問你呢!老實說,你是不是少放藥材?怎麼我吃了藥一點用也沒有?”若易瞪他。

  “若易,你可別嚇唬我,上一回喬大夫把你的藥量又加重了,你不會完全沒感覺吧?”小武緊張兮兮地問。

  “我……”心頭忽地一跳,總覺得心慌慌的,若易蹙眉瞪著他,偏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藥量加重,她怎麼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反而更難受了?

  “若易,跟你一塊兒進門,大熱天戴著帽子遮頭遮臉的男人是誰?”刻意壓低音量,小武好奇地問。

  “他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哦?”尾音拉得長長的,小武忍不住將軒熲上上下下打量一圈。

  “蘭若易,大夫不在嗎?”見他們兩人在櫃檯邊竊竊私語,軒熲開口問道。

  “嗯,喬大夫不在,我抓藥就行了,”若易揚聲回答,匆匆回頭,“小武,再把我的藥量加重一些吧!不然一直猛咳也不是辦法。”

  “不行,這是藥,你以為喝糖水啊?”小武狂搖頭,“沒喬大夫的允許,我是不──”

  “叫你加重你就加重,不許有意見!”若易低聲警告,明亮的水眸沒好氣地瞪住他。

  “你這分明是在為難我嘛!”小武嘆口氣,頓時成了苦瓜臉。

  喬大夫不再任意加重藥量,如果出了事誰擔待?!

  “給他配最好的藥吧!”冷不防,軒熲冷淡的嗓音插入他們對話之間,櫃檯桌面猛然出現一錠金元寶。

  “耶?”又、又是金子?!若易看看金元寶,又瞧瞧俊顏藏在黑巾後頭的軒熲,她表情僵硬。

  她窮得都快啃樹根過日子了,他家裡則是挖到金山嗎?隨隨便便拿出來都是黃澄澄的大金子!

  “我不用你幫忙,普通的藥材就行了,”若易連忙把金元寶推回去,“呃,小武記帳!”

  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是名偷,偏偏她就是討厭做偷兒,難怪她一貧如洗、兩袖清風,連買藥錢都得記帳。

  幸好喬爺爺人好,不會和她計較這點錢。

  “我說拿最好的藥。”語氣還是一樣平靜,但是若易就是能感覺出隱斂在黑巾後頭兩道犀利的眸光,彷彿正在惡狠狠地警告她。

  “我沒理由拿你的錢。”她越說越小聲,最後識相的閉嘴。

  “我不會要你還的。”軒熲冷冷回答,很率性地轉身離開。

  他還不知道他窮嗎?

  “……抓最好的藥吧!”從沒見過這樣不把金子看在眼裡的人,若易拋下應聲抓藥的小武,三步並作兩步地跟在他身後。“你這樣做我不知怎麼報答你。”

  “我用不著你報答,”垂眸望著她清秀的臉龐,軒熲輕哼。“在這世間應該還有很多你想做的事,對你自己的身體好一點。”

  咦?她對她的身體不好嗎?只不過偶爾偷懶沒服藥罷了!藥汁那麼苦,會偷懶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你呢?你最想做什麼?”她笑問。

  “沒有。”

  “說嘛!每個人都有最想做的事,你一定也有。”

  “我沒有。”

  “一定有,說一兩件來聽聽。”

  “沒有就是沒有。”

  “一定有,別害羞,說來聽聽。”她就像隻攆不走的蒼蠅,跟在他身後追問。

  “……”猛然旋過身,就算隔著黑巾,她也知道軒熲那雙妖魅的眼眸正瞬也不瞬地瞪住自己。

  被瞪得心底發毛,若易的聲音瞬間很不爭氣地收小。“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這男人的眼睛啊……有股將人吸卷進去的魔力,偏偏生氣起來會嚇得人家雙腳發軟。

  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他不懂為什麼眼前的少年可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功夫堪稱一流。

  “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不問了。”別再用那雙恐怖的眼睛瞪著她,她會怕的。若易自討沒趣地踅回藥鋪。

  惡人無膽,說的應該就是她這種人吧!

  “……我想去見一個人,是我非見不可的人,”就在若易決定放棄的同時,軒熲獨特低啞的嗓音響起,她驚訝地回頭。“只不過我不確定是否真的該去見她。”

  想見……又不敢見,若是真見了又如何?喝下孟婆湯的月繫還會記得他嗎?

  自從恢復前世的記憶後,他一直覺得心底有種說不出的遺憾,就像個永遠也填不滿的洞,任他思前想後,當年他放不下的月繫應該是唯一的理由。

  倘若他曾那麼深愛過月繫,今生他一定也會想再見到她吧!

  明明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又身處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為什麼軒熲頎長削瘦的身影瞧上去那麼寂寞?她看得心都揪疼了。

  是不是有人曾說過這麼一句話,只有寂寞的人才看得見寂寞……若易緩緩眨了眨大眼。

  “想見就去見吧!一個大男人彆彆扭扭的多沒有男子氣概啊!”她想也不想地大聲回答,彷彿想用大嗓門把他的寂寞驅走。

  很怪,真的很怪。這一回再見到軒熲,他簡直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前的他狂妄自負,驕傲到讓人咬牙切齒的地步;如今他再回來卻帶著滿身孤寂,像個歷經滄桑的男人。

  摔下深谷後會讓人有截然不同的轉變嗎?

  若易的嗓門很大,連路人都好奇的佇足觀望。

  軒熲揚眸瞪她,從來不曾如此丟人過,他真後悔自己將心思說出口,簡直是對牛彈琴!對若易這種頭腦簡單的人來說,他的世界太過複雜。

  他不會懂!

  “事情沒那麼簡單,笨蛋!”他不應該是會輕易動怒的人,偏偏他還是忍不住開罵。

  “我、我是笨蛋?”沒料到會挨罵,她呆住,她是好心耶!誰教他看上去那麼寂寞!若易很不服氣地噘嘴,吼回去,“我才不是笨蛋呢!”

  ***

  “我說軒熲、軒大人,你話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有多困難?”手中拎著小藥包,若易小嘴裡念個不停,擺明對那句笨蛋很不服氣。“你想見的人住得很遠嗎?”

  “不會。”能到達的距離都不算遠,世上最遠的距離是死別。這種失去的滋味他已經深深嘗過一次,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還是痛徹心腑。

  “哦!還是你欠他銀子沒還?所以你不想去見他?”沒辦法,她的生活貧苦,連帶想到的也和銀子有關。

  “我像欠錢不還的人嗎?”聲線更冷,軒熲隱藏在黑巾下的俊顏微微扭曲。

  “也對,動不動就拿金子出來的人是不可能欠錢的,”若易吐吐舌尖,感受到他身上迸發出來的殺氣。“問問……問問而已嘛!誰教真正的原因你也不肯說。”

  “沒什麼好說的。”腳下步伐加快,軒熲甩開身後嘴巴念個不停、快把他逼瘋的若易。

  若易給他的感覺很奇特,讓一向不喜別人接近的自己可以忍受有他在身邊,但是有時他倆之間的親近感又會讓他心慌,彷彿他們早已認識好幾輩子。

  他不是個容易敞開胸懷的人,他不習慣這種感覺,尤其不記得上輩子有認識這麼一名麻煩精。

  “哎哎!走慢點,我都快跟不上了,”要小跑步才追得上他的速度,若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扶著牆忍不住又嗆咳起來。“別忘了我是病人。”

  “……”頭也沒回,軒熲黑色的削瘦身影消失在大街擁擠的人群裡。

  “等等我!別走啊!”眼看他的背影被一層層人群淹沒,若易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慌,她想追上去,不料一陣暈眩襲來。

  “等等我……”烈日當頭,她腳軟地沿著牆邊慢吞吞前進,她見不得光啊!“別走,別丟下我……”

  前方無人回應,軒熲早走得不見蹤影。

  “不行了,頭好暈,”若易瞇眸望出去,眼前萬頭鑽動,偏偏就是沒有軒熲的身影。眼眶熱熱的,心頭有點酸,這種感覺像是被遺棄了。“走不動了。”

  “小氣鬼,也不肯等我一下,”小嘴嘟嘟囔囔,她索性蹲下來抱住腿,將小臉埋入膝間。“沒肝沒肺沒血沒淚的家夥!”

  人潮來來往往,好幾次撞疼她單薄的身子,她的頭更暈了,已無力站起。

  好吧!就讓她暈死在大街上好了,反正她就是一個人孤伶伶,沒人疼沒人愛……

  倏然,一雙黑色布靴出現在她眼簾,若易眨眨眼,反應遲鈍地抬頭。

  “你的病到底會不會好?該不會一輩子都這樣吧!”冷著聲,軒熲咬牙問,不懂自己到底在生哪門子的氣。“身體真的有差到這種地步嗎?”日照猛烈一點就暈倒,這樣以後怎麼娶媳婦啊?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男人!

  很想拋下他,又擔心他真的暈倒在大街上一命嗚呼。心情複雜得連自己都驚訝。

  他啥時開始對這個不爭氣的家夥牽腸掛肚了?

  “真好,你回來了。”明眸很不爭氣地閃動著淚光,若易直覺撲上前拉住他的衣袍一角。

  還掉眼淚呢!軒熲氣怒地想,好端端的掉啥眼淚,又不是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偏偏──

  偏偏他的眼淚還挺讓人心憐。

  念頭方轉,軒熲的心猛然一驚,他可沒有斷袖之癖,就算若易長相再清秀,畢竟也還是個男人啊!一個男人該死的有什麼好同情?

  “快起來!”強忍住一腳踹翻他的衝動,軒熲近乎粗魯地一把拉起若易,話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就算是清秀少年,在大街上抱住一個大男人的腿能看嗎?

  “你回來了!真好。”眼前的世界白濛濛的,像籠上一層薄霧,若易小手緊緊抱住他勁瘦的腰身不肯放開,心中覺得安心,可下一刻旋即失去意識。

  “該死的!”軒熲忍不住低咒出聲,大手飛快撈住下滑的嬌小軀體。

  他好輕,輕得彷彿沒有重量,軒熲兩道劍眉不禁狠狠鎖在一起──

  這家夥又該死的暈倒在他身上!

  ***

  陰冷潮溼的山洞裡,水珠一滴一滴滴落石上,濺起小小的水花,一抹模糊的黑影盤坐在深處的角落裡。

  “可惡,可惡的軒熲!”黑影憤怒地大喊,怨毒的聲音在洞穴裡不住回盪,“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身上可怕交錯的傷疤滿布,全是那天和他交手後留下的戰跡,夜魈捂著傷處搖搖晃晃的起身,輕微牽動傷口都會讓他疼得齜牙咧嘴。他沒有軒熲的好命,可以正大光明的接受醫治,只能躲在見不得光的山洞裡暗自療傷。

  不過,從白岩谷摔下來的瞬間,他似乎看清了一些東西,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打從第一眼見到軒熲開始,對他就極端厭惡。

  原來他們之間的過節,從上輩子就結下了。夜魈枯瘦的爪子緊握成拳,狹長的黑眸狠狠瞇細。

  那個男人,不管什麼時候都很討厭哪!所有的恩怨,就把它一次解決吧!這一回,他還是會奪走他最心愛的東西,誰教──

  他真的很喜歡看他痛苦的樣子呢!

  哈哈哈哈……

  ***

  空氣裡飄散著濃郁藥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從無邊黑暗中悠悠轉醒,若易緩緩眨了眨明眸,反應遲鈍地望著陌生的床頂,忽地,她飛快地翻身坐起。

  還好、還好,帽子還在,衣物完整,但──這是哪裡?

  若易輕手輕腳地下床穿鞋,越過屏風,瞧見托腮假寐的軒熲,即使在房裡,她發現他還是戴著那頂礙眼的笠帽,桌面上熱騰騰的藥碗飄著濃濃藥香。

  這應該是他的房間吧?每次從門口望去沒啥感覺,現在才知道原來龍鳳客棧的上房這麼大,還有個很漂亮的玉屏風呢!

  若易很認分地端起藥碗,不怕燙的咕嚕咕嚕灌下一大口,這可是她的救命藥,少喝一天都不行。她悄悄在他身旁坐下,明眸眨也不眨地凝睇眼前彷彿睡熟的男人。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一回她再遇見軒熲,他頭上的笠帽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曾卸下,就算是待在房裡亦然,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滿肚子好奇,若易小手偷偷摸摸地靠近他帽檐,想要掀開,眼看奸計就要得逞,軒熲鳳眸卻冷不防睜開,嚇得她當場僵住。

  “你在做什麼?”俊顏面無表情,他冷冷的問。

  “呃,我……”她的手還停在他帽前,若易眼珠子心虛地轉了轉,想不出好藉口。

  手就在他的帽子前,她還能做什麼?

  “才稍微活過來,就滿肚子歪主意。”軒熲輕哼。

  “我只是……”啞口無言,若易委屈地扁嘴,“我喝藥。”然後再次拿起藥碗。

  虧她還是天下第一神偷的唯一傳人,連人家頭上的帽子邊都摸不著。

  爺爺,孫女兒讓您丟臉了,嗚嗚……

  “今晚我總覺得會出事,你乖乖待在房裡等我回來,不許到處亂跑。”軒熲起身,冷眸不曾離開過分專心喝藥的若易。

  “那我在你房裡等你嗎?”清秀的臉龐表情微僵,她不確定的重複。

  三更半夜的,她這名未出嫁的閨女留在男人房裡等人不太好吧?

  “你有疑問?”軒熲挑眉。

  “沒,我會乖乖等你回來的。”咬咬唇,若易接收到他警告的訊息,很聰明的狂點頭,不再多表示意見。

  “沒問題就好,”推開窗,軒熲仰首望向泛紅的月色,漂亮的鳳眸危險地瞇細,他很難得的解釋。“不讓你出去,是怕顧不到你。”

  “月色晦暗,必有妖孽。”

  “什麼?”他倏然回頭。

  “這句話是爺爺生前常說的,月色晦暗,必有妖孽。”她只是自言自語,他沒必要反應這麼大吧?

  “古靈精怪。”薄唇不自覺揚起一抹淡笑,他又哼。

  說他笨,有時也挺有小聰明的。

  “咦?你笑了?認識你這麼久,我第二次見你笑耶!”瞪住他的笑,若易嘀嘀咕咕,“笑不是很好嗎?偏偏平常愛板起棺材臉。”

  “笨蛋!”濃眉緊蹙,他又罵,立刻斂起笑容。

  又罵她笨!若易不服氣地噘嘴。她到底是哪兒笨了?

  “總而言之,關好門窗乖乖等我回來,聽見沒有?”軒熲瞪她。

  “嗯。”若易用力點頭。

  見她安分的答應,軒熲一把抓起床旁的長劍,頎長的身影掠出窗外。

  照理說和他一同摔落白岩谷的夜魈已經伏法,他沒理由還如此不安,而丞相大人的命案也暫時宣告終結,但是為什麼他心中就是不踏實?這種感覺和丞相大人遇刺當晚一模一樣。

  “這兒是三樓耶!你就這樣跳出去……”她急急奔至窗邊,不料窗外早不見他的蹤影。

  耶?他的功夫果然很好!來無影去無蹤,要不是和他熟了,會以為他是鬼吧!老是神出鬼沒的……

  搬過椅凳坐到窗邊,若易很認命地繼續喝藥。

  不用問也知道他應該是要去抓上回見到的黑衣人,回想起黑衣人淩厲歹毒的招式,她不禁皺眉。

  軒熲他……可千萬別出事啊!她可不希望再狠狠哭掉兩大紅的眼淚。

  ***

  身影無聲無息地翻入房裡,夜魈眸中劃過一絲驚訝,若是他探聽的沒錯,這應該是軒熲的房間,可房裡的卻是名姑娘。

  短暫遲疑過後,夜魈一步一步靠近坐在窗邊的纖細背影,枯瘦尖銳的爪子逼近她雪白頸項,極淺的笑容浮現唇邊。

  就算不是軒熲又如何?這種時間能待在他房裡的女人,對他而言應該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誰?”感覺身後有人靠近,若易飛快回頭,當她看清來人後,小臉瞬間刷白,藥碗從手中掉落,應聲摔個粉碎。

  “你……”嚇得說不出話來,驚跳起來的若易連撞翻椅凳都不自覺,她無路可退,纖腰抵住窗欞。

  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啊!又是你!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嘻嘻嘻……”夜魈詭譎冰冷的笑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看來我們可真有緣。”

  什麼緣會這麼恐怖,這分明是孽緣吧?這種詭異的緣分她寧可不要。

  “你別再過來!”嚇得明眸含淚,若易的話語帶著顫抖。“你不準再過來。”

  有沒有搞錯啊?!軒熲不是出去抓他嗎?怎麼到頭來他就在他房裡?!

  “你很怕我嗎?為什麼要怕我呢?”夜魈慢慢逼近若易,很享受這種狩獵的快感,獵物恐懼的神情總是令他感到興奮。“我不會馬上殺你的,別怕。”

  若易越聽臉色越白,渾身血液泛涼,不爭氣的淚流滿腮。

  嗚嗚……救命啊!她不想當這個惡魔的晚餐哪!

  “快滾開!快……啊~~”眼看夜魈烏黑的爪子就要碰上她的頸項,受驚過度的若易身子一時失去重心,翻身跌落窗外……

 

第四章

  這是什麼感覺?!一顆心惶惶不安,彷彿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軒熲倏然旋身,夜風吹亂一頭此雪還要白的長髮,月光下,立在屋簷上的他顯得妖魅冷酷,渾身迸發寒徹心骨的殺氣。

  不遠處,似人非人的黑影匆匆跳過屋頂疾掠而逝,手中抓著軟綿綿的不明物體。

  “誰?”鳳眸裡幽光乍現。軒熲移動的速度比他還要快,眨眼間已經停在夜魈面前。

  “是你?!”當他看清來人是夜魈時,不禁怔住。

  夜魈居然還活著?!

  “軒熲,你那是什麼表情,難不成再看到我讓你很驚訝嗎?”夜魈諷刺地挑眉,“憑什麼你活得好好的,我卻必須死呢?”

  “遊戲結束了,夜魈。”飛快斂起心神,軒熲好看的薄唇微掀,吐出的話語字字如冰,長劍平穩地指向他心口。“就算你之前逃過一劫,今天不會再有相同的好運。”

  “軒熲,你真的很煩啊!為什麼你非要在我面前礙眼不可?”夜魈狀似遺憾的搖頭嘆息,“為什麼上輩子的軒轅熲如此,這輩子的軒熲一樣討厭呢?”

  黑瞳倏然一縮,軒熲薄唇微抿。“原來你也想起來了。”

  “看樣子我們已經有了共識,嘖嘖嘖,那我們之間的帳是否該好好算一算?”

  “不管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我都不會放過你,”軒熲面無表情地回答,“如今是你該償命的時候了。”

  “聽你說話的語氣,哪裡像以前高傲自負的軒熲?看來深藏在你體內的嗜血靈魂也蘇醒了,”夜魈輕吸口氣,“現在和我說話的人是誰?真是軒熲嗎?還是我該稱呼你為軒轅熲?”

  “廢話少說,月繫和將軍府上下三十幾條人命,我一次討回來!”軒熲冷冷的道。

  “將軍府三十多條人命關我何事?那明明是皇上下的令呀!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吧?更何況將軍之位本來就該是我的,我的本領可不比你差,真不懂王上當初為何會瞎了眼的看中你!”夜魈冷哼。

  “因為‘忠義’兩個字,不懂嗎?不過這兩個字恐怕比不上榮華富貴在你心中的重要性,”軒熲抿緊薄唇,“過去的事我不想追究,只要你償命就好。”

  “哈!你辦得到嗎?軒熲。”抓緊暈厥過去的若易,夜魈後退一步,“你還是先瞧瞧我從你房裡抓到什麼東西吧!”

  “夜魈,把人放下。”

  “我不會放開她的,有本事過來把她奪回去呀!”夜魈桀桀怪笑,抓起手中軟綿綿的軀體。

  藉著晦暗不明的月光,軒熲終於瞧清夜魈抓住的人,他心頭猛然一跳,俊顏微變。

  面色慘白如紙的若易雙眸緊閉,眼睫還隱隱泛著淚光,瞧上去可憐兮兮的,少了平時的青色布帽,一頭烏亮的青絲散落,纖瘦的身子像失去生氣的破布娃娃般,被夜魈拎在掌中一動也不動。

  軒熲的心沒來由的緊揪,想到他平時既膽小又愛哭,不知見到夜魈時受到多大驚嚇?!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軒熲犀利的眸光緊緊盯住若易毫無血色的臉龐。

  不行!因為太過憂心反而無法定下心神,他竟無法確定若易的生死。

  “嘖嘖!瞧瞧你那是什麼表情?看來她真是你很重要的女人,沒想到百餘年後相同的情形重新來過一回,之前的月繫、現在的這女人……”夜魈笑得很開心。

  聞言,軒熲心重重一震。

  若易他──已經不行了嗎?

  “是月色太暗,讓你兩眼昏花嗎?”軒熲故作鎮定,冷冷反唇相稽,腦中不斷想著該如何解救若易。“明明是個男人,你卻把他當成女人。”

  “哇哈哈……”夜魈笑得張狂,笑聲尖銳刺耳。“軒熲啊軒熲!你連是公是母都分不清哪!”

  “吵死人了!”軒熲長劍怒揮,冰冷的劍氣瞬間撕裂空氣直逼夜魈。

  “慢!”笑聲陡停,夜魈急急飄出數丈外,挑眉。“軒熲,你膽敢再輕舉妄動,別怪我拿這女人來擋劍。”

  “就說他是男人,你耳背嗎?”軒熲再次逼近他,怒問。

  “軒熲,看清楚,她像男人嗎?”夜魈得意地將若易舉高,存心讓他瞧仔細。“她若是男人,你不就是女人了?”

  “可惡!”鳳眸瞇細,軒熲胸臆間怒火陡升。

  的確,如今再看一回,長髮散落的若易完全不像男子,完完全全的女兒態。難怪她動不動就掉眼淚!難怪她的身子比一般少年來得嬌軟……

  咬緊牙,他更氣了。

  “不管他是男是女,人都給我放下來!”軒熲咬牙警告。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夜魈拿她做人質而惱怒,還是因為她瞞他性別而惱怒!

  “我偏不要,我要在你面前把她撕裂成兩半,”夜魈挑眉大笑,“別忘了,我最喜歡看你痛苦的樣子!”

  “你敢!”在夜魈有所動作前,軒熲眨眼間已經閃至他身前,冰冷的劍鋒飛快地抵住他的脖子。

  “動手啊!快動手啊!軒熲,”夜魈狹長的眼眸正得意的向他示威,“你現在可以一刀殺了我,但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是眼睜睜看她摔得粉身碎骨,你捨得嗎?哈哈哈……”夜魈將若易的身子重重擊向天際,她纖細的身子就像隻折翅的蝶般迅速地墜落……

  他當然可以殺了他,但卻得眼睜睜看著她捧成肉泥,在這兩難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

  “該死的。”沒有猶豫,軒熲牙一咬,迅速飛身接住若易墜落的嬌軀,等他再回頭,夜魈早已不見蹤影。

  又被他逃走了!

  “很漂亮呢!”耳邊傳來細不可聞的聲音,軒熲聞聲回頭,只見若易微微睜開眸,似乎十分著迷地望住他,淡無血色的唇瓣揚起一抹笑弧。“你的髮……比雪還要白的髮,真的很漂亮呢!”

  月色下,他隨風狂舞的雪白長髮形成一種魅惑又勾動人心的畫面,這一幕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當然,如果她還能活命的話……

  “你──”軒熲還來不及怒斥出口,懷中的女人卻很不賞臉的再度失去意識,螓首無力地靠向他胸懷。

  “真是個笨蛋!”他怒哼。

  她都命在旦夕了,居然還有心情管他的髮色!

  不自覺抱緊懷中的嬌軀,軒熲足尖輕點,幾番起落回到龍鳳客棧。


  “喬大夫,她的病能醫好嗎?”

  “年輕人,難道若易不曾告訴你,她的身子熬不過二十?”

  “你是指她活不過二十歲?”

  “用藥養的身子,能熬多久就是多久,誰也沒有把握。”

  “她的家人呢?既然她身體病弱,怎麼不見她的家人照顧?”

  “若易的爺爺,也就是她唯一的親人,三年前已經過世,現在的若易孑然一身。”

  孑然一身啊!原來她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年輕人,藥方我已經寫好了,照上頭的方式煎藥,一日六回……”

  ***

  “唔,好痛、好痛……”全身的骨頭彷彿被狠狠拆開後又重新拼回,最後的記憶裡,她似乎是被當成東西般被丟來丟去。

  若易含淚吃疼的坐起,赫然發現錦被下的自己已經換上女裝。

  直覺拉起錦被蓋住胸口,她蒼白的瓜子臉浮現兩朵紅雲。

  呃,是誰幫她換的衣服?雖然她胸前很扁,但多少還是有點起伏,這下子不被看光光了?!

  希望不是喬爺爺,雖然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但也不太好吧!

  “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會這樣一睡不醒。”見屏風另一頭有了動靜,軒熲慢吞吞地繞過來,手中端著她再熟悉不過的藥碗。

  他的語氣還是同樣冷淡嘲弄,雪白長髮如緞般披散腰際,瞧上去非但不突兀,反而更加魅惑人心。

  “啊……”難掩驚豔,若易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住他,著迷的眸光一刻也離不開。

  見她一臉傻樣,軒熲心中更惱。

  “你怎麼會是女人?”他粗聲問。

  如果早知道她是女人,他就不會放她一個人在客棧……不!應該說早知道她是女人,他根本不會和她有牽扯!害得他先前還對自己產生疑惑,居然會對名少年感到心憐!原來搞了半天,她分明就是個女人!

  被他沒好氣的聲音嚇回神,若易小心翼翼地接過藥碗,偷偷覷他一眼,表情委屈。

  “這要問我娘,她把我生下來時就是女的了。”性別又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

  廢話!

  “蘭若易你──”軒熲氣得一陣暈。

  他不該生氣的,偏偏一面對她就是很輕易的洩漏出情緒。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瞞我?”他咬牙問。

  氣人啊!彷彿一張口就會氣到吐出血來。

  小口小口啜飲苦到反胃的藥汁,若易一張小臉皺成苦瓜臉。“你也沒問我啊!問我我就會說了。”天啊!這藥是經過改良嗎?怎麼比從前苦上千百倍。

  “身為一個姑娘家,成天跟著我到處跑,不怕被人說閒話嗎?”回想起她又是抱他大腿又是抱他腰的,他更惱。

  “爺爺從小把我當男孩子養,沒人知道我是女的,你別怕。”若易向他拋去一抹大可放心的笑容。

  不是這個問題吧!

  “成天裝扮成男孩子的模樣,不擔心以後沒人敢要嗎?”他輕哼。

  “你放心,我不打算嫁人。”若易還是笑臉吟吟。

  “不打算嫁人?”他微怔。

  “你想……會有人願意娶我這種動不動就暈倒,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當媳婦嗎?更別提傳宗接代了。”她笑得明眸彎彎。

  不能嫁人生子對女人來說應該是很難過的事吧?為什麼她卻笑得如此燦爛開懷?如果她當真不嫁人,不就真的得永遠一個人孤伶伶?

  “真搞不懂你!”想起喬大夫的話,軒熲胸臆間無端又起怒火。

  “搞不懂我什麼?”

  “這是你第二次見到夜魈吧?難道你不怕?不會怪我害你受到牽連?”他倏然俯下身,雙臂撐在她身側,雪白髮絲垂落她胸口,俊美的臉龐近在眼前。“對我異於常人的外表你也不為所動,你會不會表現的太過平靜?難道你不好奇我的身分?說不定哪天我會一劍把你給殺了!”

  越是不懂越是氣惱,他故意嚇她。

  他靠得好近,呼吸裡都是他的氣息,若易睜圓明眸,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

  頭暈眼花、頭暈眼花……可是這種頭暈眼花和從前的頭暈眼花不太一樣,有點興奮、有一點甜蜜,還有一種快窒息的感覺。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雖然她清澈透亮的美眸直勾勾地望著自己,但軒熲就是知道她的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有……”眨眨眼,若易連忙回神,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她努力思考他的問題。“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滿頭華髮,但也可能跟你從鬼門關前繞過一圈有關,如果你想說自己就會說了,犯不著我多嘴去問吧?”

  “哼!”真多歪理。

  “至於你口中的夜魈……我很怕,怕死了,自從遇見你們兩個後,我嚇昏的時間比清醒時還多,但是那又如何?我還是活得好好的啊!我本來就是薄命的人,對一個隨時準備去見閻王的人來說,很多事都會看得比較開,我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怨你。”她老實回答。

  換句話說,隨時準備失去的人,想當然耳對於不幸的接受度也比其他人還來得高。

  停頓半晌,彷彿確定她沒有說謊,軒熲終於悶悶開口,濃密的長睫掩住他真正的心思。“……把空藥碗給我。”

  “哦!”她乖乖遞上藥碗。

  “你休息吧!喬大夫說你需要多休養。”旋過身,軒熲語氣冷淡。

  古靈精怪的怪丫頭!偏偏他就是無法反駁她的話。

  “那個……”她叫住他。

  “嗯?”

  “我有個小小的問題。”若易吞吞吐吐。

  “說!”鳳眸斜睨她。

  “我的衣服……我本來不是穿這衣服,醒來後卻變成這身……”她不好意思的說。

  皺緊眉,他完全聽不出她話裡的重點。“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是喬爺爺幫我換的衣服嗎?”若易委屈的扁嘴。身為女人,關心一下自己的貞節也是難免的嘛!何必那麼兇?

  “不是。”軒熲回得乾脆。

  “不是喬爺爺?”她呆住。

  軒熲清冷的眸光向她掃去,若易頓時僵住。

  “那天晚上你的衣服全溼了,若是不幫你換下的話,你會受寒的。”他面無表情的解釋。

  “所以衣服是你、你,你換的?”粉頰狠狠燒燙起來,若易這輩子的臉色不曾這麼紅潤過,她結巴地道:“那、那我不該平卻很扁平的……”

  “嗯。”他毫不考慮的頷首。

  太過分了,她說自己扁平,他還點頭!若易一臉埋怨。

  “……全被你看光了。”她扁嘴嘀咕。

  軒熲忍不住揚眸瞪她,俊顏微窘,惱怒的甩袖走人。“如你所說,因為很扁平,所以什麼也沒看見。”

  他騙人!

  若易懊惱地瞪住他的背影,緊緊抱住錦被。

  他會這麼說肯定是看光了,不然怎會知道她真的很扁平?!

  ***

  “已經好久沒看見軒轅大哥了,你最近似乎比較忙呢!”站在鏡花拱月橋上,年約十四、五歲的麗色少女緊張地絞著素手,清澄透亮的美眸沒有勇氣直視眼前俊逸高大的男子。

  “最近奉皇上之命……”軒轅熲話到嘴邊頓住,決定還是別告訴她戰爭的殘酷,換個方式回答,“皇上封我為護國將軍保衛國疆,所以比較少時間待在城裡。”雖是皇上親口下的禦令討平四國,但是這樣回答最好。

  “原來軒轅大哥已經是頂天立地的大將軍了,”少女粉唇微彎,笑得有些羞澀,顯然很替他高興。“我以後不該再稱呼你軒轅大哥,該尊稱你為軒轅將軍才對。”

  “你不必這樣稱呼我。”鳳眸難得染上暖意,軒轅熲輕聲回答。

  “軒轅將軍要保衛闕陽國,想必會遇到很多危險,”麗色少女輕吸口氣,這是今天她第一次有勇氣迎上他的目光。“從今而後我會天天替軒轅將軍祈禱,祈求天神保佑將軍平安。”

  她天真的回答讓他失笑,軒轅熲打從心底喜歡她溫柔貼心的性子。“你不必這麼做的,我會保護我自己。”

  “不!我要,”麗色少女像賭誓般地回答,美眸裡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會天天替將軍祈禱,我要將軍平平安安的……”

 

第五章

  “軒大人,您是說夜魈還活著?”

  聽見門外隱約傳來熟悉的說話聲,若易悄悄推開房門,果然看見王捕頭正和軒熲低聲談話。

  “我和夜魈交過手,千真萬確不會錯,”軒熲將懷中的信交給捕頭,“這封信麻煩你幫我交給江大人,務必幫我傳達此事。”

  “是,我會親自送過去,那軒大人您……”

  “我留下來繼續追捕夜魈,”話聲微頓,軒熲的鳳眸忽地望過來,正好迎上若易。“你還沒睡?”他問。

  見兩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若易揉揉鼻子尷尬地走出來。“天氣悶,我睡不著。”

  “蘭老弟,你的身子好些沒有?”王捕頭一見到她就笑容滿面,很熱情地拍拍她單薄的肩。“你的事我都聽軒大人說了,沒想到夜魈竟會抓你當人質,當時情況真是危急啊!”

  看著王捕頭大手熟絡的搭住若易的肩頭,軒熲劍眉微蹙,心裡沒來由有些不悅,清冷的眸光瞬也不瞬地望住她略顯蒼白的瓜子臉。

  “是啊!幸好有軒熲──呃,我是說幸好有軒大人,我才能撿回一條小命。”她乾笑兩聲。

  “軒大人,我在這裡替蘭老弟感謝你的救命之恩,雖然他做事莽撞,但是是個好孩子,曾幫了我不少忙呢!”

  “哦~~”不置可否的挑眉,軒熲清冷的眸光依然沒移開她低垂的小臉。

  “他對軒大人也是無比景仰,上一回您意外跌落白岩……”

  “王大哥,您別說!”心頭一驚,若易連忙截斷他的話。

  “若易,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呢?”軒熲的語氣好輕,就像雪花般溫柔,偏偏她聽在耳裡就是一陣頭皮發麻。

  “是啊!為什麼不能對軒大人說呢?”王捕頭一臉不明白,“上回軒大人生死未卜的消息傳回朝平城,你不是哭了好幾天,還親自隨我下白岩谷尋人嗎?”

  “你哭了?”軒熲的鳳眸微訝地望住她,似乎有些受寵若驚。

  “我、我──”千萬別問她為什麼而哭,她也不知道呀!

  眼淚就像自己有意識般滾落,當時的感覺痛徹心扉,覺得人生失去重心。這樣矛盾的心情維持整整半年,直到又遇見他……

  “我當時也覺得男孩子哭很窩囊,可是見他哭得傷心,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只能在一旁安慰他。”王捕頭搖搖頭,“幸好軒大人鴻福齊天、安然無恙,這小子總算又活過來了。”

  別說了、別再說了。若易粉頰燒燙,完全沒有抬頭直視軒熲的勇氣。

  “沒想到你對我真是情深義重啊!”軒熲挑眉,語氣似真似假。

  轟一聲,熱氣全往臉上冒,若易忍不住揚眸瞪了他一眼。什麼情深義重,她只是一時淚水氾濫,千萬別會錯意。

  “蘭老弟,你也要好好謝謝這位大恩人,為了就近照顧你,軒大人還特地要你搬來客棧住。”王捕頭笑呵呵的揉揉她的髮心。

  “王大哥,我會的。”勉強擠出笑容回應,若易很心虛地避開軒熲的目光,雖然也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心虛?但是就是被瞧得心裡直發毛。

  “王捕頭,若易病體初愈,應該讓她多休息,”總覺得王捕頭的動作太過親匿,軒熲忽地大手一撈,直接將她圈回身邊,沒發覺這樣的舉動佔有意味濃厚。“你該回房了,若易。”他輕柔地警告。

  真不懂她到底有沒有身為女子的自覺,明不明白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大半夜的與男人勾肩搭背成何體統?!

  瞪著他扶在腰間的手,若易瞬間僵住,很明顯地感受到王捕頭吃驚的目光。的確,他是應該吃驚,一個大男人摟著另一個男人的腰當然要覺得吃驚。

  “你的手……”若易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一雙美眸眨呀眨的。

  “晚安,若易。”俊顏笑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軒熲漂亮的鳳眸眨也不眨地望住她,其中隱含的淩厲警告只有她明白。

  耳旁傳來細細的抽氣聲,一旁大驚失色的王捕頭急急別開臉,豆大汗珠直滑過額際。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簡直就像含情脈脈深情對望……

  那兩個都是男人哪!沒想到他最敬仰的軒大人竟有如此癖好!不過蘭老弟也真是的,為什麼不拒絕呢?

  難怪軒大人墜谷的時候他會那麼傷心,原來他們是……

  “是,我馬上回房。”不用多問也知道王大哥誤會什麼,若易惡狠狠地瞪了罪魁禍首一眼,不甘不願地踅回房裡,還不忘重重的關上門。

  那家夥是神經沒接好還是吃錯藥?做出會讓人誤會的舉動,幸好王大哥的嘴不碎,要不然明兒個軒大人有斷袖之癖的流言保證傳遍街頭巷尾!

  ***

  “軒熲,你有沒有覺得路人看我們的眼光怪怪的?”匆匆跟在軒熲身後,若易面色古怪地低聲問,“你沒感覺到嗎?”

  “沒感覺。”走在前方的軒熲頭也不回地扔下話。

  “可是明明常大娘、陸老伯他們看我們的目光就是很奇怪,別說你真的沒感覺,”若易鼓著臉頰嘀嘀咕咕,“都是你莫名其妙做了怪舉動,他們肯定誤會了。”

  聞言,軒熲猛然旋過身,走路東張西望的若易差點一頭撞進他懷裡。

  “好端端的,怎麼忽然不走了?”像是為了證明她和他絕對清白般,若易立刻跳開一大步距離。

  冷眼看著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動作,軒熲說出來的話冷冰冰的,“是你不知道檢點還怪到我頭上來?三更半夜和名大男人勾肩搭背傳出去能聽嗎?我可是為了你的貞節著想。”

  “你話可別亂說,我是哪兒不檢點了?我和王大哥清清白白的以兄弟相稱,”若易沒好氣的反駁,“我們之間可沒你想像中那種不乾不淨的關係。”

  他摟她就可以,王大哥搭她的肩就不行,這豈不是矛盾?

  “我什麼都沒想。”他瞪她。忽地,他瞇細鳳眸,“聽你這麼說,你和王捕頭很熟?”

  “當然熟,他是我大哥囉!”

  鳳眸危險的瞇細,她的回答讓軒熲覺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是對他有意思嗎?聽見他生死未蔔的消息哭得死去活來的,怎麼又和王捕頭這麼熟了?

  “軒熲,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啊?”見他表情微變,若易防備的問。

  “沒,”深深睇她一眼,軒熲面無表情的甩袖走人,“你和誰熟都不關我的事。”

  怪了,是她的錯覺嗎?這句話聽起來有些酸呢!

  “軒熲,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遲疑了下,若易三步並作兩步跟在他身後。

  “告訴我什麼?”

  “從鬼門關前晃過一圈回來的你整個人都變了。”咬咬唇,她老實回答。

  “我變了?”微微蹙眉,軒熲並沒有回頭。

  “從鬼門關前回來後,你不再像我第一次見到的軒熲。你身上不再有軒大人的浩然正氣,取而代之的是妖魅的氣息,感覺起來像……”

  “像什麼?”

  “像仇恨的味道。”若易低聲說,突然有些心驚膽跳。

  “你覺得我很恐怖?”這一回,軒熲終於停下腳步,靜靜望住她。“你會怕我?”

  “我才不會怕你,”若易皺眉反駁,“我只是這麼覺得而已。”

  自溪邊一別的軒熲雖然說話自負得令人氣惱,但總還有點人味,不像現在的他這樣──

  妖里妖氣。

  “……或許你說得對,我已經不是你所認識的軒熲,不是那個會讓你哭得傷心欲絕的男人,”薄唇揚起一抹飄忽的笑容,此時的軒熲瞧上去好陌生,“說不定軒熲已經死了,從那麼高的山谷摔下去誰不會死呢?如果軒熲死了,那麼現在站在你眼前的男人又是誰?”

  聽著他說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若易整個小臉全皺在一起。

  什麼叫不是會讓她哭得傷心欲絕的男人?她本來就跟他不熟啊!會拚命掉眼淚她自己也覺得意外,更何況他若不是活著,那是她活見鬼囉?

  是日光太盛,把他腦袋給曬昏了嗎?所以才會說一堆奇奇怪怪的話。

  負氣地瞪著和她四目相接的男人,若易額心的淚珠型胎記又狠狠燒疼起來。

  ***

  “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你會怎麼辦呢?”緊緊握住他厚實的大掌,月繫輕輕偎入他溫暖的懷裡。“你還會記得我嗎?還是把我忘記?”

  “我不會忘記你。”男人的語氣堅定,“絕不忘記。”

  “聽見你的承諾真教我心安呢!”月繫唇邊泛起甜美的笑花,“我們下輩子也在一起好不好?這一輩子、下一輩子,永永遠遠都要在一起。”

  “嗯,我答應你。”

  “如果下輩子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來找我,一定要喔!”

  “放心,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

  “軒熲?”

  軒熲優雅地托腮,幽深的眸光望得好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軒熲?”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喚他了,若易有些懊惱地鼓起臉。

  “……”

  “軒熲!”

  “嗯?”總算回過神,軒熲眸光落在氣鼓鼓的若易身上。

  “你在想什麼?我喚你好多次了。”若易嘀咕。

  很少見他有如此溫柔的神情,肯定是想到其他的女人。

  “你喝完藥了?”靜靜看她半晌,他不答反問。

  咬住唇,若易瞪著碗中黑呼呼的藥汁,悶悶出聲,“軒熲,你覺得……你還會留下來多久?”

  “直到我要離開那天為止。”軒熲起身踱至窗邊,語氣還是同樣淡然。

  這句不是廢話嗎?

  “軒熲,你會不會有天突然不告而別?就這樣一聲不吭不見了?”

  “不會,”軒熲不著痕跡的蹙眉,語氣像哄孩子般。“你別胡思亂想,快把藥喝了。”

  瞪著他削瘦頎長的背影,若易好不容易說出心底話。“軒熲,其實你很急著走對吧?你一直掛念著夜魈,是我絆住你了。”

  她雖然粗枝大葉,不代表她真的笨,他的心思她清楚。這兩天來他雖然沒表現在臉上,但她感覺得到他心底的浮躁。

  聞言,軒熲不禁回頭。

  “你看我的身體還沒好,所以才勉強留下來對吧?”她輕聲問。

  “……夜魈還活著,代表江大人交代的事還沒有結束。”遲疑片刻,軒熲含蓄的回答。

  “你一定要抓到他?”

  他深深睇她一眼,“丞相大人對我和夜魈恩重如山,我們的關係亦師亦父,我怎麼也不能原諒夜魈的忘恩負義,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親手抓住他!”除此之外,百年前的血債也應該一起算一算。

  他要離開的事實讓她很不舒服,她的胸口好悶,沉得快喘不過氣,眼眶也無端端發熱。

  不會吧?他只是要離開而已呀!又不是永別,她不會又要開始掉眼淚了吧?

  “軒熲,其實你不必顧慮我,我能照顧我自己。”她堆起笑顏,雖然笑得有些僵硬。

  “如果我走了……”話到舌尖頓住,軒熲眉頭鎖得更緊。

  她應該不會有事吧?

  “去做你該做的事,我並不是你的責任,別忘了你的身分是軒大人,本來就要懲奸除惡。”輕吸一口氣,若易朝他甜甜微笑。“更何況夜魈不在這裡,我不會有事的。”

  “若易。”

  “男兒志在四方,別被小事絆手絆腳。”緊緊咬住下唇,若易顫抖的聲線洩漏她的不安。

  怪了,她何時變得這麼愛哭?當初聽他掉下白岩谷也哭,現在聽他要離開,她還是想哭。

  軒熲靜靜回望她泛紅的美眸,眸光裡包含好多他既陌生又熟悉的情緒,最後,他有些狼狽地避開她的注視。

  這種強忍淚水送他離開的情景似曾相識,他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別管我、別管我,”她不要他感覺歉疚。“身體不好的人總是比較愛哭,不用放在心上,千萬別因為這種小事又絆住你,我從前也是一個人,現在一個人也會好好的。”

  “若易,你真的沒關係嗎?”劍眉微蹙,他低聲問。

  “我當然沒問題,”若易故作無事的笑問,“怎麼了?”

  “若是真的沒有關係,為什麼要掉淚?”她淚眼迷蒙的可憐模樣映入他的黑瞳,那滴淚彷彿是滴在他的心裡。

  “我有哭嗎?我才沒──咦?”撫上粉頰感覺到一片溼涼,若易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早已淚流滿腮。

  “若易?”

  “你要出遠門,身上總要帶些乾糧以免路上餓著了,”慌亂地站起,若易笑容更燦爛了,偏偏止不住的淚水先一步洩漏她真正的情緒。“我去吩咐店小二準備。”

  簡直就像落荒而逃,若易頭也不回地匆匆奔出房。

  ***

  眼前的世界好模糊,若易孤伶伶坐在湖邊,哭腫的美眸顯得空洞,激動的情緒到現在還未平復。

  會不會上輩子的她認識軒熲,所以這一世才會對他有極深的情感?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她就覺得他們認識好久好久了,他的呼吸、他懷抱的溫暖,一切是那麼的熟悉。

  倘若他們上輩子真的相識,那他們又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竹馬青梅?情人?朋友?還是有緣無分的戀人?

  種種念頭閃過腦海,她如何也想不出答案,思緒更混亂,額心更是痛得教人想掉淚。

  其實她的額心是傷疤而不是胎記吧?胎記怎麼會無緣無故的發燙發疼?

  她想不透,真的想不透啊!

  ***

  “你……”拿著店小二包好的乾糧,若易甫推開房門,就見到軒熲收拾好的包袱,所有的話冷不防全吞回肚裡。

  他打算離開了?這麼快?

  “你沒事吧?”見她的眼眶還是紅通通的,他心裡無端一陣煩躁。

  “我沒事,就是淚水太過豐富而已,”若易勉強笑了笑,總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她將懷中的乾糧遞給他。“這是給你的。”

  “謝謝。”軒熲接過手。

  “小事一樁,這是我唯一能幫你做的,”心好慌,腦袋也空白一片,若易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深怕自己又忽然掉下淚來。“那麼……請你一路小心。”

  “我會的。”軒熲深深睇她一眼。“保重。”

  “嗯。”她輕輕點頭。

  “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有吩咐小武送新的藥過來,別忘了按時服藥。”

  “我會,”氣氛沉窒得近乎窒息,若易深深吸口氣,“我不是小孩子,我懂得照顧自己。”

  深深睇她一眼,軒熲拿起行囊推開房門。

  的確,他只是暫時離開,等正事辦完還是可以再回來,沒必要這樣離情依依,但是他心裡的不安是怎麼回事?

  好像曾經他也如此向人告別,那卻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但他前世認識若易嗎?

  前世記憶他已恢復大半,並沒有眼前愛哭又膽小的她的存在啊!

  “軒熲!”身後忽地傳來若易的急喊,他回眸。

  “沒什麼,我只是、只是……”見他深不見底的眸子望住自己,若易好急,偏偏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珍重。”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化作一句珍重。

  “我會的。”不著痕跡地蹙眉,旋即舒展開來,軒熲終於長腿一跨邁出房外。

  他……真的離開了。

  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若易嬌軀一震,旋即手腳虛軟地扶著桌邊坐下。

  眼眶裡漸漸凝聚水氣,眼淚一滴兩滴三滴落在手背。

  房子裡好安靜,她又回到孤伶伶一個人了,就像從前一樣。

  不過她早該知道的不是嗎?軒熲只是個過客,他遲早會離開,唯一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傷心。

  原來她真的會這麼傷心。

  吸吸鼻子,若易胡亂抹去淚痕,淚眼模糊地看向屋頂,不斷強迫自己深呼吸。

  一切都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和從前一樣,她的生活只是回歸原點,她還有大福、二福、三福他們,她已經好久沒有去看他們了,她可以繼續當個愛管閒事的若易哥哥。

  她一定會恢復從前平靜的生活,一定會的……

  房門再次無聲無息地推開,軒熲削瘦頎長的身影就站在門口,過分沉靜的俊顏教人瞧不出心思。他靜靜望住背對門口而坐,小小肩頭一聳一聳、似乎哭得很慘的若易,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唉!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就是知道自己前腳一走,她絕對會在背後偷偷掉眼淚,一種莫名的情感緊緊纏繞住他的心,讓他欲離開的步伐始終邁不出去。

  除了月繫外,她是唯一讓他牽腸掛肚的女人。

  “為什麼又哭?”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出聲。

  “軒熲?你怎麼回來了?”若易直覺回頭,表情既驚喜又尷尬,淚水鼻涕全混在一塊兒,她連忙用衣袖擦臉。“你忘了東西?”

  “不是。”看著她哭得醜醜的小花臉,軒熲鳳眸微瞇,竟無法深究內心軟軟騷動的是什麼。

  “那……”若易不知所措地看看空空如也的房內。

  “聽喬大夫說你沒有其他親人?”頓了下,他皺眉問,“就你一個人?”

  “嗯。”聽他這麼問,若易眼眶又開始淹水,她扁嘴。

  她是孤伶伶一個人。

  “若是如此,要你離開這裡,你應該也沒有捨不下的人吧?”她該不會留戀王捕頭吧?

  “啊?”

  “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能陪你多久,但是你不怕辛苦的話,”墨黑色的眸子深深望入她的。“就跟我一道走吧!”

  他真不該自找麻煩的,追逐夜魈途中一路危險重重,夜魈極可能拿若易來要脅他,他提出這個建議就像背個拖油瓶在身上,簡直自找苦吃!

  但是,只要想到自己這一走,沒人可依靠的若易可能病死在某個深冬夜裡無人發覺,他的心就無端端一陣難受。

  他對她的感情如此複雜,一如他與她的命運糾葛,此刻他幾乎能確定他上輩子一定認識她,偏偏他想不起她是誰。

  “跟你一道走?”晶瑩的淚珠還沾在眼睫,若易的神情又開心又驚訝。

  “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夜魈你是見過的,若是跟著我,你必須隨時都有面對生命危險的準備。”他警告。

  “我跟你走!”毫不猶豫立刻點頭,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像斷線珍珠嘩啦啦往下墜,若易又哭又笑的。“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你在胡說什麼?”沒想到會換來這樣的答案,軒熲心頭微震。

  別沒事把話說得跟承諾一樣。

  “我很高興你回來了,”破涕為笑的若易不顧禮教重重抱住他,眼淚鼻涕全沾在他身上。“真高興你沒有丟下我,我好討厭一個人孤伶伶的感覺。”

  她的話狠狠敲進他內心,軒熲欲撫過她長髮的手頓在半空,最後終究心軟地環住她。

  “你哭什麼?真是笨蛋……”

 

第六章

  夜魈狀似悠閒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狹長的眼眸望向窗外漆黑的深夜。

  他沿途留下蛛絲馬跡,就是要引誘軒熲追來,他喜歡見他又氣又惱,偏偏拿他莫可奈何的表情。

  很久很久以前,久得記憶都模糊了,那段時間他和軒轅熲在戰場上是肝膽相照、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闕陽國的大半江山都是他倆攜手打下的,直到軒轅熲的官越做越大,被封為護國大將軍,他卻必須屈就在他之下的時候,嫉妒的種子終於茁壯發芽,甚至連月繫都選擇了軒轅熲,不甘與怨憤的情緒再也難以隱藏。

  軒轅熲大概一輩子也無法想像其實他也愛著月繫吧!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因為對軒轅熲的恨,讓他不惜親手結束月繫的生命,讓月繫深切明白她所做的決定是個多麼大的錯誤。

  軒轅熲所擁有的一切應該都是屬於他的,不管是他的榮華富貴還是女人,從前如此,現在亦然。為什麼明明旗鼓相當的兩人,杜丞相就是特別偏愛軒熲呢?

  也因為如此,他原本對杜丞相的敬愛之心,轉化為濃濃的恨意,只有殺了杜丞相才能泄他心頭之恨。

  夜風拂來,暗香浮動,夜魈好整以暇地閉眸,薄唇卻揚起殘酷的笑意。不管是軒轅熲或是軒熲,他都厭惡透頂,他會親手結束他的性命!

  ***

  “呼呼……”體弱的身子好久不曾如此勞累,若易粉頰染上病態的紅暈,氣喘吁吁的沿著蜿蜒小路往前走。

  “你沒事吧?”一直跟在她身後保持一步之遙的距離,軒熲語氣雖然淡漠,漂亮的鳳眸卻不曾稍離她纖細的身子。

  “我沒事,你不必顧慮我,”若易笑得明眸彎彎,即使揮汗如雨,她也沒有一絲抱怨。“這點路還難不倒我。”

  有他就好了,她能在他身邊就好了,她是真的這麼想。

  靜靜看著她半晌,軒熲冷不防摘下笠帽戴在她頭上,任一頭如雪般的長髮披泄。

  “給你戴著吧!多少能幫你擋去陽光。”他淡淡的說。

  “咦?你不戴沒關係嗎?”若易受寵若驚的睜圓美眸。

  “荒郊野嶺不會有人,無所謂。”

  “謝謝。”手扶著笠帽,若易笑得更甜,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的側顏。

  “別這樣看我。”被她目不轉睛的眸光直盯著看,軒熲不自在的皺眉。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的髮色很漂亮。”陽光照射在他身上,白髮閃爍耀眼的銀色光華,美麗得讓她移不開目光。

  “我的髮色?”軒熲睨她一眼,薄唇揚起笑痕。“難道你不覺得奇怪?為什麼我一頭華髮?”

  “嗯,我很好奇,你要告訴我原因嗎?”若易笑咪咪問。

  “不要。”他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

  不想告訴她還問,故意吊人胃口,小氣鬼,藏有秘密不說。

  沒錯過她生氣的表情,軒熲挑了挑眉,換個話題。

  “若易,你相信人有前世嗎?”

  “嗯?”她有些訝異地回頭瞅他。

  “你相信人死後真的會投胎轉世嗎?”他又問。

  “這個問題從你嘴裡說出來真讓人驚訝,不過我相信有前世,”若易拉開帽檐,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額心淚珠型的紅色胎記,他微怔。“這個胎記,自我生下來就有了。算命的告訴我,是因為有個很愛很愛我的男人在我的額心留下一滴淚,所以我一出生就帶著前世的印記。”

  “前世的印記?”他若有所思地望住她的胎記,總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隱隱撩動。

  可惜生前他來不及見月繫最後一面,也來不及留下深愛過的印記……

  “那麼你呢?你相信人會投胎轉世嗎?”若易笑咪咪地反問。

  “我相信,”軒熲太過平靜的俊顏顯得有些高深莫測,“我的白髮也是上輩子留下來的印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若易皺眉,他的話太艱深難懂。

  他的白髮也算胎記嗎?

  “你不必懂,你只要記住我說過的話,到時就算發生什麼事也不會太驚訝。”軒熲微笑。“你會想遇見他嗎?那名曾經深愛過你的男人。”

  “嗯?”

  “你會想再見他嗎?”

  “我曾經很想再見他一面,尤其是爺爺過世的時候,我真的好想見他,常常幻想他在做什麼?是否也在某個角落不斷找尋我?”若易輕吐一口氣,眸光微黯,“那時的我真的太寂寞了。”

  “現在呢?難道你不想見他?”

  “現在不會了。”搖搖頭,若易朝他燦爛一笑。

  “為什麼?”他微訝。

  “因為我已經遇到比他更重要的人了,”若易深深望入他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瞳,“這樣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

  “這回換我不懂你的意思。”軒熲皺眉。

  她這麼說,代表月繫也不會想再見到他嗎?

  “其實我也不太懂,”若易乾笑兩聲,心底暗惱他像根笨木頭,她表示得還不夠明白嗎?“只是想這樣說而已。”

  不想見他,是因為她現在已經有了更重要的人,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想不通嗎?

  “笨蛋!說些連自己都不懂的話。”軒熲忍不住低罵,卻感覺若易的話也在他心底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我不是笨蛋,你才是木頭呢!”若易小小聲嘀咕。

  ***

  才剛聽見軒轅將軍入宮的消息,原本想避開的她匆匆離開皇兄的御書房,卻不料才轉過長廊就和他正面迎上。

  皇宮內苑明明很大,為什麼偏偏會碰著面呢?又為什麼真的想見的時候,卻永遠見不著呢?

  “末將見過郡主。”軒轅熲也很意外會遇見眼前的絕色麗人,聽說她因為玉體微恙已經很久不出紫苑宮了。

  “軒轅將軍。”她盈盈一福。

  “許久不見,郡主似乎瘦了。”複雜對望的兩人總不能一直沉默下去,軒轅熲先開口。“你的病好些了嗎?”

  說瘦是含蓄了,原本就清麗的她,如今單薄得讓人心驚。

  “我很好,多謝軒轅將軍關心。”

  “禦醫是否已經找到醫治郡主的方法?”

  “我是心病,不可能痊癒了,”她微笑,語氣輕得彷彿隨風飄散,軒轅熲明顯一僵。“倒是軒轅將軍才舉行大婚,應該和將軍夫人甜蜜之時,怎麼會入宮?”她神情平靜,將心痛掩飾得很好。

  “我奉聖上之命,明日帶兵討伐不肯降服的百鳳國。”

  “軒轅將軍新婚燕爾,皇兄卻要你立刻出兵?”

  “是。”

  不禁沉默下來,她當然明白皇兄會這麼做完全是想為被拒婚的她出口怨氣。出發點雖好,她卻不覺感激。

  他不愛她,她也不會因此怨他,她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深深戀著他了。

  “軒轅將軍,皇兄脾氣雖壞,卻不失為好皇帝,請你多擔待。”她歉疚地看著他。

  “末將對皇上一片忠心。”毫不猶豫,軒轅熲斬釘截鐵地道。

  “有軒轅將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咬咬唇,她終於下定決心,因為她明白自己若不這麼做,皇兄絕對不會輕易罷休。“軒轅將軍,我決定答應東雀國太子的提親。”

  “郡主?!”心頭一震,軒轅熲俊顏微變。

  “我若嫁過去不但闕陽國多一個盟國,我想軒轅將軍也不用再對我感到虧欠。”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安心的和月繫雙宿雙飛。

  “郡主,萬萬不可,東雀國遠在千里之外,氣候酷寒,你的身體……”奇怪吧!皇上要將她許給他的時候他斷然拒絕,如今聽她決定下嫁東雀國,他卻心如刀割。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不是只把她當成妹妹看待嗎?

  “軒轅將軍,你會不會覺得從前的我們比較快樂?”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她綻開淺淺的笑花,“當你還是我的軒轅大哥的時候。”

  ***

  “軒熲,你已經知道夜魈在哪兒了嗎?”捶著泛酸的腿肚,若易喘著氣擦去額角的汗珠。

  “我知道,他故意留下線索,要跟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軒熲斜眼睇她。“你應該累壞了吧!”

  “我說過不礙事,你不用特別顧慮我。”若易搖搖頭。“看還有多少路,我們直接過去吧!”

  見她的臉髒得像只小花貓,軒熲直覺伸手擦去她臉上的髒汙,沒有多想這個動作有多親匿,不料又看見她額心淚珠型的朱色胎記。

  望著她的胎記,他怔忡。

  因為深愛而在她額心留下一滴淚,上輩子留下來的印記啊!

  “軒熲,怎麼了?”很少見他發呆啊!

  “不,我沒事。”倉皇移開視線,軒熲眼尖地發現前方不遠處白煙裊裊,似乎有間木屋。

  若是只有他一個人露宿野外當然沒有問題,但是現在多了若易,他不得不多做考慮。她可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他不能放任她這樣下去。

  “若易,我們今天找戶人家借宿吧!”他微笑。

  “咦?不睡樹下了嗎?”若易有些吃驚。

  “夜寒露重,總是睡外頭也不是辦法,前方有間屋子,我去問看看,你在這裡等著。”

  “我跟你一道去。”說什麼也不肯單獨留下,若易拖著酸疼的雙腳走在他前頭。

  “你──”

  “你一臉冷漠,誰敢借宿啊?”若易嘀嘀咕咕,“還是我來吧!”

  “隨你吧!”當然明白這是她的體貼,知道他不喜歡與外人親近。

  軒轅熲扶住她纖細的臂膀,讓她走得更輕鬆。

  夕陽餘暉將他倆的背影拉得長長的,望過去有種說不出的恬適。


  “你們要借宿啊!”微胖的中年婦人來來回回將他們打量過一回。

  “是的,我們兄弟趕著要進城,這方圓十里又只有您一戶人家,所以想跟您借宿一晚,”若易從懷中掏出軒轅熲先前拿給她的銀子,借花獻佛是她最會做的事。“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中年婦人深深看他一眼,又瞧瞧站在後頭不發一語的軒熲。“大龍,這對年輕人想借宿一晚,應該沒問題吧?”她拉開嗓門問。

  “歡迎、歡迎,”年約四十出頭、身材壯碩的大龍從屋後走來,他抹去額上的汗珠,懷中抱著剛劈好的木柴。“銀子就不必了,小事一樁。”

  “這怎麼好意思呢!”若易笑得燦爛。

  “快進來,入夜後外頭很涼的,”大龍熱情的邀他們進屋,“寒舍就這麼點大,委屈兩位睡咱們閨女那間房。咱們閨女進城找她表姊,房間正好空著呢!”

  要同睡一房啊?若易直覺回頭看了軒熲一眼,粉頰無端發燙。

  其實這兩天他們也一起露宿野外,但是那時天大地大不覺奇怪,現在兩人要同擠一間房,好像有點……

  “無妨,我睡哪兒都成,房間給你睡吧!”似乎明白她的顧慮,軒熲先一步開口。

  “我們是兄弟,同擠一間房也無所謂。”總不能她睡得舒服,卻要他睡柴房吧!若易急急說,卻收到軒熲投來的警告眸光。

  “大龍,”中年婦人若有所思地望著若易,精明的眸光似乎把她給看透了,“我有些話跟你說。”她在丈夫耳邊低語一陣,只見大龍恍然大悟的頻頻點頭。

  “其實你們是喬裝打扮的小情人吧?”大龍笑呵呵地說,一副過來人的語氣。“我妻子一眼就看出這位是個姑娘家,怎麼?父母不答應你們的婚事,所以一同私奔嗎?”

  “我們不、不是……”沒想到會被人誤會,若易雙頰瞬間發燙,連說話都結巴了,“我們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他們瞧上去像私奔的小情人嗎?

  “哎!別害羞,我們也年輕過,想當年我岳父也不答應我們的親事,我們一賭氣也跑了出來,”大龍豪氣地拍拍軒熲的肩頭,“做爹娘的總是想得比較多,好好跟他們談總是有機會的。”

  “我們真的不是私奔的小……情人……”若易話越說越小聲,卻發現軒熲薄唇似乎揚起一抹有趣的笑痕。

  不幫忙解釋就罷了居然還笑!見她又羞又窘很好玩是嗎?

  “你們在外頭奔波,一定沒能好好吃上一頓,”見她承認自己是女兒身,微胖的中年婦人親熱地挽起她的手往後頭走。“我燒個水讓你先洗洗澡,再準備些好吃的給你們飽餐一頓,我家閨女的年紀也和你差不多,看見你就像看見我家閨女……”

  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熱情,若易不知所措的被拉著走,她不斷回頭望,卻瞧見軒熲竟和大龍愉快地坐下來。

  不過原來他們像私奔的小情人啊!這句話聽得她心裡又慌又甜,軒熲沒有反駁,是不是也有點意思呢?

  腦袋裡亂烘烘一片,再想下去粉頰就要燒起來了,她忍不住又回頭覷向軒熲,卻正好迎上他望過來的深邃眸子。若易心一跳,頓時忘了呼吸。

  她對他,似乎真的很心動哪!

  ***

  酒過三巡,熱情好客的大龍終於肯回房休息,軒熲也才得以起身,掀起房間的布簾打算進房歇息,卻被眼前所見給震撼住。

  “很奇怪嗎?其實我自己也不習慣,”坐在妝檯前的若易急忙起身,小手不安地握在身前,緊張地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大娘說什麼也要我換上女裝,所以……”剩下的話她說不出來,窘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雖然只是毫不起眼的粗布碎花衣裙,然而若易的女裝打扮仍讓軒熲感到驚豔,清秀娟麗的瓜子臉嬌美動人,臉色不再蒼白,反而有些紅撲撲的,小蠻腰不盈一握,和以前的粗魯少年有如天壤之別。

  “我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奇怪嗎?”看他都不出聲,她直覺的猜想,這應該算是她第一回著女裝,她甚至連走路都不會了。

  “不會,”瞇細鳳眸,軒熲好半晌才出聲,嗓音是連他自己都意外的喑啞。“這樣的你很……漂亮。”

  “漂亮?真的嗎?你真是這樣想?”他的稱讚讓她有信心多了,她眨了眨美眸,“還是只是哄我?”

  “我從不說謊。”他挑眉。

  “謝謝。”粉頰飛上兩朵紅雲,若易輕聲道謝。

  忽地,他轉身。“我看房間還是讓給你吧!”

  他不是現在才知道她是女兒身,甚至為了幫她換下溼衣裳,他連她半裸的模樣都見過,卻沒有像現在如此深刻的感覺到她是名女子。

  現在的他和從前的他有何不同嗎?他心中那份悸動又是怎麼回事?

  “軒熲,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若易急急叫住他。

  “房間給你睡,我睡外頭。”他頭也不回地回答。

  “好不容易有地方住,你應該也想好好休息吧!”若易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她蹙眉。“不要因為我換了女裝覺得尷尬,不管我穿什麼,我都是蘭若易呀!”

  “別忘了房裡只有一張床。”閉閉眸,他回答,似乎有些惱她沒自覺。

  “在床中間擺條棉被就行了,更何況你也不會對我做出逾矩的舉動,”若易話說得很急,卻不敢抬頭看他。“你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軒熲瞄了房裡不算大的床榻一眼,輕輕拉開她的手,沉靜的俊顏教人猜不透心思。“你先睡吧!”他平靜地說。

  “軒熲。”他還是堅持己見嗎?若易心一急想再拉住他,不料卻被長裙絆了腳,直接跌向他懷裡。

  “笨蛋!就算你穿女裝還是一樣莽撞。”要不是自己眼明手快護住她,她極可能會撞傷自己,軒熲忍不住咬牙低罵。

  這一回若易沒有反駁,僅是紅著臉瞪著他的胸前,發現他抱住自己的姿勢好親匿,耳邊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還有混著酒氣的男性氣息。

  臉好紅,心好熱,頭暈暈的,若易像舌頭被叼走的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大掌下是十足嬌軟的柔馥身子,軒熲有片刻恍神,旋即像碰觸到什麼不該碰的東西般倏然鬆手。

  “你先睡,我出去走走。”不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軒熲旋身離開,俊顏畫過一絲狼狽。

  他們之間,好像有東西隱隱變質了,他卻毫無心理準備。

  ***

  叩叩叩!叩叩叩!

  急速的敲門聲響驚醒倦極睡著的若易,她迷迷糊糊坐起身,發現清冷的房裡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軒熲沒有回來。

  “誰啊?三更半夜大聲嚷嚷。”大龍隨手披件外衣出來開門,“來了、來了,甭敲了。”

  “大龍叔,是我,”門外是小廝打扮的年輕人,他焦急地跨進屋內。“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不好?非要你大半夜的來敲門?”大龍皺眉看著他,因被打擾好眠而隱隱有了火氣。“有事不能明天再說嗎?”

  “明天?等到明天就來不及了,”年輕人不安地來回踱步,臉色微微泛白。“或許現在就來不及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沒頭沒腦的說一堆,我還是沒聽懂。”

  “你也知道最近城裡不太平靜,有很多姑娘家遇害,官府到現在還沒抓到兇手,”年輕人吞吞吐吐,“大龍叔,你要鎮定一點……”

  “怎麼?是不是憐兒出事了?”越聽心頭越慌,大龍臉色倏變。

  “憐兒姑娘被抓走了,聽親眼目睹的更夫說,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黑影把她抓走的,我一得到消息就火速趕來通知你……”年輕人不忍的說。

  “我的憐兒呀……”跟著出來的大龍嬸一聽見噩耗,傷心的半暈過去。

  “大娘,你要撐著點,大娘……”躲在簾後的若易連忙衝出來扶住她癱軟的身子,“大娘……”

  “憐兒,我的寶貝憐兒啊……”大龍嬸哭得傷心欲絕,手緊緊抓住若易不放,“我就擔心她會遭遇危險啊!沒想到不幸還是發生了……”

  “大娘,你堅強點,憐兒姑娘說不定沒事。”若易低聲安慰。

  “我的憐兒啊!嗚嗚……”

  “大娘。”大龍嬸難過的模樣把她的心都哭擰了,若易只能抱住她,卻不知從何安慰起。

  更夫所看見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黑影,肯定是夜魈不會錯,若是軒熲現在在這裡就好了。

  軒熲一定會有辦法幫助大龍夫婦的。

  聞言,大龍臉色刷白,激動的抓住年輕人的臂膀,“現在呢?憐兒人在哪裡?”

  “聽說官府已經派人去找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憐兒姑娘的消息。”

  “我馬上進城,我也要去找憐兒。”大龍二話不說的將衣服穿妥,“我和你一塊兒去。”

  “大龍叔,你現在去也沒用,官府已經去找人了,就交給官府去辦吧!”年輕人趕忙阻止。

  “憐兒如今生死未蔔,我怎能放心?不行,我要跟著你進城。”

  “大龍叔,你跟著我回去,誰來照顧大龍嫂?”

  “這……”大龍回頭看向幾近崩潰的大龍嬸,眉頭蹙緊。

  “你和大龍嬸等天亮再進城吧!這期間若是有任何消息,我會盡快來告訴你。”年輕人無聲長嘆。“大龍叔,憐兒吉人天相,她不會有事的。”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已經急得不知所措的大龍喃喃自語,眼角泛起男人淚。

  憐兒,他捧在掌心呵疼的寶貝女兒呀!

  “怎麼回事?”熟悉的低沉嗓音傳來,軒熲頎長削瘦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他的面色有些白,外衣濡溼的貼在身上,魔魅的黑眸瞬也不瞬地望住正低聲安慰大龍嬸的若易。

  “軒熲!”像是快滅頂的人看見浮木,若易直接撲進他懷裡,單薄的身軀不住顫抖。

  他身上的溫度好冷,完全不能安撫她心裡的不安。

  “若易,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她撲得又猛又急,幾乎把他撞疼了。軒熲穩住步伐,直覺伸手環住若易,感覺到她不穩的情緒。

  “大龍叔的女兒被夜魈抓走了,”淚眼朦朧,若易將小臉埋進他的胸懷,玉手緊抓他的衣襟。“你救救她吧!”

  大龍叔和大龍嬸都是好人,別讓如此殘忍的事發生在他們身上啊!

  夜魈?

  黑瞳倏然一縮,軒熲平靜地看向大龍。“她被抓走多久了?”不用多想也知道這是他故意下的戰帖。

  “約莫兩個時辰。”年輕人回答。

  緩緩斂下鳳眸,濃密的長睫掩住他複雜的心緒。“太遲了。”

  “什麼?”若易瞬間僵住,含淚的明眸震驚地望住他的,“憐兒姑娘她──”

  “已經太遲了。”太過平靜的俊顏教人摸不透他真正想法,軒熲輕聲重複。

  姑且不論憐兒姑娘被抓走的時間,能從夜魈手中逃脫的人從來也只有若易一個人而已!

  若易眼前一陣地轉天旋,要不是有軒熲抱住她,她可能也會癱軟在地吧?耳邊聽見大龍嬸肝腸寸斷的哭聲,若易整顆心都揪緊了。

  只是為了個人喜好而濫殺無辜的人,這種人怎能讓他逍遙法外?!

  她絕不放過他!

 

第七章

  “你不用再說了,我不答應。”冷著臉轉過身,軒熲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絕。

  “為什麼?”若易急急站到他跟前,明亮的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

  “你的主意愚蠢至極又自不量力,我萬萬不會應允,你甭問了。”

  “但這是最快的辦法啊!是你說我曾見過夜魈,他不會輕易放過我,那麼由我來誘他出現是再好不過。”

  “你不用再說,反正我不會答應。”他心浮氣躁地回答。

  “身為男人,你怎能如此畏縮?”若易又氣又急,“今天是憐兒受害,明日不知是誰?你應該要當機立斷!”

  他畏縮?!軒熲倏然瞇細黑眸,鐵青的俊顏足以刮下一層霜。他才不畏縮,他只是單純想保住她的小命。

  “難道要有別的姑娘受害,你才會想通嗎?”

  “抓夜魈的事我自會想辦法,用不著你干涉。”

  “等你想到方法不知要多久,就先拿我當誘餌吧!”若易態度堅決。

  “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抓到夜魈了,更不會有其他人受害,”軒熲冷冷瞪她,氣怒難消的甩袖走人,“總而言之抓夜魈的事不用你擔心,你乖乖養病就行了。”

  “軒熲。”見他完全不給商量的餘地,若易負氣地跺足。

  頭也不回,他越走越遠。

  “軒熲!”

  “……”

  “行!你不接受我的建議也成,反正我半夜就是往大街上這麼一站,看夜魈會不會自動找上門來。”氣不過,若易對著他的背影大吼。

  原本走遠的頎長身影果然迅速踅回,軒熲用力抓住她的肘,黑眸冷銳如刃緊緊鎖住她的。

  “你就這麼想死?”真氣人,氣得他頭都暈了,軒熲咬牙切齒地問。

  “我不想死,可是我更不想看其他人受害,”深深吸氣,若易強迫自己直視他教人害怕的冰冷目光,“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要拿自己當誘餌,你有沒有想過後果?”難掩心中激盪難平的情緒,他手勁之大,幾乎要把她的骨頭給捏碎了。“一旦落入夜魈之手,你如何全身而退?”

  他不斷想著該如何保護她,她偏要往閻王掌心裡鑽。

  “我有你啊!軒熲,”硬是不喊疼,若易放柔語氣,眸光裡盡是對他的信任。“我知道你會保護我,別忘了你是赫赫有名的軒大人。”

  “哼!”軒熲暴怒地放開她的肘。

  她倒是很敢賭,但他不敢!

  上回能從夜魈手中救回她純屬幸運,如今要再拿她當餌,他完全沒有把握再救回她,更何況依夜魈偏激殘忍的性子,難保不會拉著她玉石俱焚,這不是存心要他──

  心如刀割嗎?

  “軒熲。”

  “……”

  “軒熲,”輕輕拉住他的衣袖,若易冰涼的額靠向他堅硬如山的背,輕柔的語氣試圖安撫他震怒的情緒。“你應該聽喬爺爺說過吧!我活不久了,倘若我能有機會替大家做些好事,為什麼不去做呢?這輩子多積點福德,或許來世我的身體會健康許多,就不會再當個薄命人。”

  “你想死也犯不著非死在我眼前不可!”好看的薄唇微掀,他冷冷吐出話。

  可以說他早看透生離死別,也可以說他最看不透,那種椎心刺骨的痛,他不想再承受一回。

  如果他永遠再也見不到這名蠢女人的話……

  “軒熲,我又不一定會死,我相信你一定會保護我的,”若易握住他冰涼的手心。好奇怪,他的手竟比她還冷呢!“我相信你。”

  緩緩斂下俊眸,軒熲猶豫好久才回握住她軟綿綿的小手。

  “軒熲,我們就這樣說定吧!”若易淡無血色的唇瓣浮現一抹笑花,語氣無比輕快,彷彿勝利就在眼前。“等天一亮我們就進城,我們去把夜魈繩之以法,幫丞相大人報仇。”

  她倒是很相信他啊!但他卻不能同樣的相信自己。拿她當餌,只要走錯一步,就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挽回。

  “軒熲,我在等你的回答。”她輕聲問。

  揚眸望向漸漸泛起魚肚白的天邊,天地間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最後,他閉眸嘆息。

  “即使我不贊同也不能阻止你,那麼……一切就都依你的意思吧!”

  ***

  “這裡的氣氛真的好奇怪,每個人看我們的目光都充滿敵意,”天亮一進城,若易立刻感受到周遭不友善的視線,她秀眉微擰。“大白天的,卻幾乎沒有店鋪開門做生意。”

  “夜魈這陣子都在這裡出沒,已經有不少姑娘受害,他們不歡迎外地人也是難免,”軒熲語氣淡然,“我們先找間客棧投宿,其他的事再討論。”

  “他昨晚才抓走憐兒姑娘,今夜會再出來活動嗎?”

  “我不能確定,”語氣有些冷,似乎還在惱怒她的一意孤行。“先別管夜魈,找間客棧投宿才是重點。”長袍一撩,他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頭。

  望著他削瘦頎長的背影,若易有些委屈的扁嘴,自從他答應她的要求後就是這副模樣,冷言冷語。她也是一片好心啊!

  “軒熲,你還在生氣?”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

  “若是沒有,為何說起話來冷冰冰的?”

  “反正我說的話你也聽不進去,我又何必浪費唇舌?”前方傳來凍死人的聲音。

  啊啊~~還說沒生氣,明明就有。

  “軒熲,我知道我自願當誘餌這件事是有些莽撞,但你沒聽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句話嗎?”她小聲嘀咕。

  “你就這麼想入地獄?”軒熲霍然旋身,就算隔著黑巾,她仍能想像他陰鷙震怒的表情。“你看過地獄嗎?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景象嗎?”

  怒啊!他想保她周全的心情抵不過她自找死路的死腦筋。

  被他犀利的三連問嚇得說不出話,若易美眸緩緩眨了眨,有些心驚膽跳。不管他平時多平靜,一旦生起氣來還是挺恐怖的。

  “難道你看過?你知道地獄長什麼模樣?”她不服氣地咕噥。

  “你猜啊!猜我見過沒有?”薄唇揚起諷笑,怒極的軒熲拂袖離去。

  “你當然沒有,”若易大聲反駁,她好討厭他那種笑,讓人覺得既孤寂又疏離,明明就在眼前,卻彷彿永遠都碰觸不到。“沒有!”

  軒熲沒有回答,眸光抓住一抹一閃即逝的鵝黃色纖麗身影,緊澀的喉頭擠不出任何聲音,劇烈跳動的心臟把他的胸骨都撞疼了。

  是月繫嗎?那抹身影像極了月繫!

  “軒熲,告訴我你沒看過地獄,”若易不放棄地跟上來,“你沒看過對不對?”

  認識他也有些日子了,當然感覺得出他和平常人不太一樣,但是她不願去深究,就怕發現真相後,他們之間的距離會變得遙遠。

  她不要看見他那種嘲諷的笑、不要聽見那些奇怪的話。

  “軒熲?”

  腦中有個聲音不斷吶喊著要他追上那抹鵝黃色身影,但他的腳就像生了根般未動,突然沉默下來。

  “怎麼?你看見什麼了?”她直覺朝他所看的方向望過去,空蕩蕩的大街連個人影都沒有。

  “沒事,我們進客棧吧!”軒熲搖搖頭,話雖如此,他忍不住又朝月繫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才走過的女子真的是月繫嗎?

  “你遇見熟人?”若易狐疑地問。

  “是我錯看,誤以為遇見故人。”斂下眸,濃密的長睫掩去他複雜的心思,他往反方向離開。“快跟上,我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

  細細畫上柳眉再塗上胭脂,這是若易第一次如此細心打扮自己,為的卻是引誘夜魈上當。

  夜風拂過,身著粉藕色衣裙的她輕輕轉了一圈,額心淚珠型的朱色胎記若隱若現。

  瞥見她額心的胎記,軒熲又有片刻的恍神,某種模糊複雜的感情充滿胸臆,到底是什麼卻無法厘清。

  “如果要反悔,現在還來得及。”緊握住她纖細的皓腕,他低語。

  “我不後悔。”若易搖搖頭。

  “我會在你附近,夜魈一旦現身我會立刻抓住他,應該不會有問題。”他皺眉,不懂這句話是說給她聽抑或是自己?

  “嗯。”毫不猶豫地點頭,若易清秀的臉龐不見一絲懼意。“我相信你。”

  “若是發生什麼意外,千萬記住,保住自己為要。”他叮嚀。

  “軒熲,不會有意外的,”若易粉唇揚起一抹笑花要他放心,“一切都會很順利。”

  深深睇她一眼,他沉默不語。

  曾幾何時,她在他心中已然如此重要。她以身涉險,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就算第一次出手殺敵,他也不曾如此害怕過。

  “這把匕首帶著,”他從懷中取出匕首放在她掌心,“以防萬一。”

  “嗯。”遲疑了下,若易還是收下。

  “你真的不再考慮嗎?”臨出門前,他不放心地又問。

  “我已經下定決心,”若易笑容燦燦,一點都不像是要做誘餌的人,“有你在身邊,我不會有事的。”

  ***

  夜很黑,空氣裡飄浮著濃到化不開的血腥味。

  狂風吹亂軒熲一頭如雪的長髮,黑色長袍有多處撕裂的痕跡,露出血肉模糊的傷處,鮮血一滴一滴自他持劍的手滴落,在地面形成駭人的血窪。

  軒熲妖冷的鳳眸瞬也不瞬地看著夜魈,渾身迸發冰冷的殺氣。

  “嘖嘖!軒熲,瞧瞧你現在多狼狽啊!”夜魈冷笑,縱然他的情況不比軒熲好到哪裡去,左肩深可見骨的劍傷,和腰腹受到的重創。他黑得發亮的爪子緊扣住若易,雪白頸項沁出腥紅血珠。“你我最大的差別,就是你的假仁假義,你明明就不是如此好心的人,為什麼要裝出一副好人樣呢?”

  “夜魈,你的話變多了,”冷冷持劍向他,軒熲嗓音陰冷如刃。“放棄吧!今晚你是逃不走的。”

  “軒熲,該說你變陰險呢?還是說你變聰明瞭?居然知道用這女人誘我出來,”夜魈越說越惱,眼看爪子就要穿透若易的喉嚨。“難道你不怕我拉她一起死?”

  “唔……”喉間傳來尖銳的劇痛,若易倒抽一口冷氣,無法發出聲音。

  軒熲面無表情。“就算你殺了她,我也不會放過你。”

  “言下之意就是我殺了她,你也不痛不癢囉?”夜魈故意試探。

  “你應該最明白我,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抓你的決心,”眼看若易疼得面色泛白,軒熲心一擰,但仍強迫自己不動聲色。“你殺她也好,不殺她也罷,都與我無關。”

  語氣雲淡風輕,心裡卻惱起自己竟會答應若易這該死的蠢主意!

  因大量失血,此時的軒熲持劍的手好冰,冰得有些僵了。他明白如今夜魈說什麼也不會放開她這個保命符,所以他腦中思考的不再是捉拿夜魈,而是如何保她平安。

  “人家小姑娘為了你甘願涉險,你冷漠的態度真教人傷心,”夜魈像是很惋惜地嘆口氣,眸裡歹毒的光芒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他倏地拔身而起,一手將若易擋在身前,一手急急朝他攻去。“小姑娘,你聽見沒有,這種男人沒心沒肺,你還是及早看清吧!”

  “卑鄙!”軒熲對於他的攻擊只能消極防守,因為無論他如何動作,一定先傷到被當成擋箭牌的若易。

  烏亮的爪子濺起一連串血珠,軒熲重重後退兩大步,胸前傷口血肉模糊。

  “軒熲!”明白他是顧忌自己才會受傷,若易頓時急紅了眼。

  “啊!你又受傷了,嘖嘖!看來你對她不是嘴裡說的那樣不在乎嘛!有她當我的盾牌,你簡直毫無還擊之力,哈哈哈……”夜魈得意的大笑。“好、好,這樣真好。”

  殘破的身軀彷彿不堪使用,軒熲瞇細眸,感覺到自己的行動變得遲緩,再這樣下去,甭說抓到夜魈,就連保住若易都有困難。

  可惡啊!要不是若易在他手裡,他不會如此狼狽。

  “我倒要看看為了這個姑娘,你能撐到什麼時候。”夜魈再次朝他撲去,尖銳的爪子招招陰狠致命。

  “軒熲!你還手……快還手,你不用管我,”若易又氣又急地哭喊。都是她,要不是她出的餿主意,軒熲也不會受傷,“軒熲!”

  溫熱的血珠飛濺至她頰邊,混著淚水一塊兒滑落。

  “軒熲!”她難過地大喊。

  “你看,你把她都惹哭了,”夜魈滿意的舔去爪上的血珠,有種勝券在握的快感,他冷眼瞧著渾身傷痕累累的軒熲。“不過你有沒有告訴人家,你早有了心上人?欺騙姑娘純真的感情不好喔!”

  咬著牙,軒熲仗劍撐起搖搖晃晃的身軀,魔魅的黑眸狠狠瞪住夜魈。

  “小姑娘,你知道這男人是誰嗎?別傻傻的被騙了,軒轅大將軍有沒有告訴你他最愛的人是月繫,除了月繫,他不會再對任何女人動心?你可千萬別自作多情。”夜魈故意細聲細氣的說。

  “你瘋了嗎?胡言亂語,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若易怒問,嬌小的身子不斷掙扎。

  “軒轅熲,你果然玩弄人家小姑娘的感情,”夜魈故意說得埋怨,彷彿真和若易站在同一陣線。“你沒跟她說自從摔下白岩谷後,你前世的記憶便蘇醒了,軒熲就是軒轅熲,而你最愛的女人永遠只有一個,就是月繫。”

  “……”

  “月繫已經死了一百多年,屍骨早成黃土一坯,軒熲他怎麼可能愛月──”怒罵夜魈的話倏然頓住,像是突然領悟了什麼,若易美眸含淚,震驚地看向軒熲。

  等等!夜魈方才說什麼?軒熲就是軒轅熲?!眼前一陣地轉天旋,過度吃驚的若易幾乎暈厥。

  他就是軒轅將軍?!

  兒時的記憶重回腦海,她赫然想起爺爺告訴她的故事。是呀!她怎會忘了護國大將軍的名字就是軒轅熲呢?所以他那日才會在龍鳳客棧強調自己沒通敵叛國,才會用那麼哀傷的眼神望著月曦湖……

  但是他為什麼偏偏是軒轅熲?只愛月繫一個人的軒轅熲……

  難以忍受的悲傷瞬間將她吞噬,她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小姑娘,看你吃驚的表情該不會不知道他是誰吧?”夜魈真是愛極了這種挑撥離間的把戲,“有沒有很心痛啊?”

  “軒熲,他說的都是真的嗎?”若易難以置信地輕聲問,淚水模糊她的視線,聲音支離破碎的,“什麼前世記憶恢復、什麼軒轅大將軍,那些都是真的嗎?”

  複雜地望著若易蒼白的小臉,軒熲咬緊牙,無話可說。

  “我說的當然是真的,你看他也沒反駁。”夜魈不忘扇風點火。

  “夜魈,你廢話說完沒!”軒熲怒道,若易空洞心碎的眼神狠狠擰痛他的心。

  的確,他沒有說出實情,當然也沒有拒絕她喜歡他的心意,那是因為他自己也迷惑了,而不是存心欺瞞。

  她額心的淚珠型印記總是有意無意的撩撥他的心緒,他卻不知道為什麼!那月繫呢?他允諾這輩子也要在一起的月繫怎麼辦?

  “啊!咱們軒轅大將軍動怒了,因為我不小心說出實情嗎?”夜魈幸災樂禍的問。

  “夠了,別再說了!”若易尖聲大喊,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腮。她的額心好痛,痛得彷彿就要裂開了,一種很深很深的傷痛在心間爆開,那是種等了好久好久,最後卻被遺忘的傷痛。

  難怪他問她相不相信前世今生,原來他早已看透,在他心裡早有了很重要的人,那個人就是月繫。

  那麼她呢?誰來告訴她她該怎麼辦?

  “軒熲,別管我,殺掉夜魈吧!就是他殺了你最心愛的月繫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淚流不止,若易低聲哀求,胸臆間滿溢的傷痛快將她逼瘋了,她才認識軒熲沒多久,卻有種等了他千百年般的哀傷……

  等了千百年啊!

  “是呀!殺掉我吧!軒熲,你的任務不就是要殺掉我嗎?為什麼猶豫了?”夜魈開心地再次向他撲去。“有本事就動手啊!軒熲!”

  “夜魈!”見他明明近在咫尺,偏偏拿他莫可奈何,軒熲咬咬牙,一退再退,只擔心若輕舉妄動會不小心傷到若易。

  尖銳的烏爪撕裂空氣,帶起一片駭人血霧,軒熲一道左胸延伸至腰間的傷口瞬間染紅衣襟,他咬緊牙,還是沒有還手。

  “軒熲,瞧瞧你現在的模樣,簡直就像隻落水狗,”夜魈笑的得意,眼泛紅光,“再殺你一回,比當年更教我興奮。”

  “你的能耐就只有這樣嗎?就這樣而已,對我來說不痛不癢,”抹去唇邊血漬,軒熲冷冷反諷。“從以前到現在,你的伎倆都低劣得教人惋惜,註定成不了大器。”

  “你胡說什麼!你真以為比我強嗎?”徹底被激怒,夜魈尖聲大吼,“我方才只是玩玩,還沒使出全力。”

  “我等你放馬過來。”沉靜的俊顏教人猜不出真正心思,軒熲語氣嘲弄。

  “該死的軒熲!”他最恨的就是軒熲這種傲視天下的神情,夜魈陷入瘋狂地朝他衝去,思緒在現在和前世交錯來回。

  他哪裡比不上他?!他有哪一點比不上軒轅熲?!王上看重他,月繫喜歡他,憑什麼?!

  薄唇緩緩揚起一抹冷弧,軒熲持劍的左手平舉向前。他是故意激怒夜魈,等他擊中自己的那一刻,他就能乘機救回若易。

  “還手,軒熲!”事情發生的太快。不忍看他再被夜魈逼得無招架之力,若易把心一橫,忽地抓住夜魈的手腕,任寶劍狠狠穿透自己,直接貫入夜魈的心臟。

  “你……”完全沒算到她會賭上自己的性命,夜魈睜大血紅色眼珠,無法置信地瞪向寧願犧牲的若易。

  她用自己的命賭上他的命!

  “若易!”親眼目睹此景的軒熲駭得肝膽俱裂,為了讓她和夜魈分開,他不得不立刻拔出長劍,噴出的血霧把眼前的世界都染紅了。“若易!”他大喊。

  他不需要她救……他不用啊!

  眼明手快地抱住她軟倒的身軀,失去血色的小臉狠狠擰痛軒熲的心,他曾說過就算要死,也不準她死在他面前,這樣教他、教他……

  怎堪承受?!

  耳邊隱隱回盪的好像是軒熲喚她的聲音,但她已經聽不真切,她只覺得眼前好黑好黑,像有隻手握住她的腳踝不斷拉她往下沉淪,眼前飛快閃過好多片段,有她、有軒熲,還有她不曾見過的地方……

  獨鐘月繫的軒轅熲啊!這個認知讓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就快要死去……


  熲,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忘記我呢?

  額心的淚珠是你留下深愛過的印記,卻任我的魂魄孤獨輪回,遲遲等不到你……

  熲,你在哪裡?你還愛我嗎?還記得我嗎?

  若是愛我,為什麼要向其他女人許下永世承諾?

 

第八章

  兩百年前 闕陽國 皇城

  “郡主、郡主,軒轅將軍來了,”宮女難掩興奮的登上鏡花拱月橋,“他來找王上了。”

  “軒轅將軍?”悠揚的琴音倏然停止,芙蓉嬌顏泛起兩抹紅暈,果然看見高大俊美的軒轅熲正和王兄緩緩並肩走來。美眸裡映的全是他意氣飛揚、狂狷不羈的俊顏,芙蓉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額心的朱色胎記微微發熱。

  “郡主,看來您真的很喜歡軒轅將軍,不如您請王上允婚吧!”宮女福兒掩唇偷笑。

  “是呀!請王上允婚,您就能明正言順當將軍夫人,就不用偷偷瞧著他了。”另一位宮女跟著起哄。

  “你們不許胡說,若被人聽見怎麼辦?”又羞又窘,芙蓉佯怒瞪著她們,卻沒發現軒轅熲已然站列她跟前。

  “末將見過郡主。”軒轅熲不卑不亢的躬身,弧形優美的薄唇似笑非笑。

  “軒轅將軍。”一時心跳呼吸全亂了拍,芙蓉心慌意亂的回禮。

  “芙蓉,”皇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幼妹。“軒轅將軍才幫王兄打了勝仗,你可要幫王兄彈奏幾首最拿手的曲子慰勞將軍。”

  “是,王兄。”從沒如此緊張過,芙蓉按在琴弦上的纖指竟微微發顫。

  “有勞郡主了。”也不矯情拒絕,軒轅熲朝她頷首微笑。

  “將軍別客氣。”眼瞳映滿他的笑顏,她連細白的頸子都羞紅了。芙蓉輕吸一口氣,青蔥玉指緩緩撥弄琴弦,動人琴韻流泄。

  那是個春暖花開的好天氣,漫天落櫻飛舞,下起粉色的櫻花雨,美好得宛如夢境,御花園裡有她,有王兄,還有她心儀的男人。

  她心戀已久的軒轅大哥。


  “王上,您這是逼微臣了。”御書房裡傳來充滿壓抑的低沉嗓音,軒轅熲抱拳躬身,渾身繃得好緊。

  “朕將最疼愛的王妹許配給你算逼你嗎?”皇上龍顏震怒,他很容忍地望著堂下的軒轅熲。“軒轅熲,你別不識抬舉!”

  “皇上,微臣已有婚約在身,皇上的好意,微臣銘感五內,還望皇上收回皇命。”

  “你已經有婚約了?”聞言,皇上微微瞇細黑眸。

  “是,初秋時微臣將迎娶民女月繫過門,望皇上成全。”軒轅熲不卑不亢地回答。

  “哼!”皇上冷哼,他面色鐵青地踅回龍座,修長的指尖不住敲著書案。禦房裡倏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靜默堂下的軒轅熲堅硬如山不發一語。

  “既然你已有婚約在身,朕也不好太過苛求。”緩緩的,皇上終於開金口。

  “謝皇上恩典。”

  “慢,朕話還沒說完呢!”皇上挑挑眉,彷彿做了最大讓步。“不如這樣吧!朕總不能讓你做個不忠不義之人,你所說的月繫,朕就容你收她做偏房,這樣總行了?”

  “皇上,恕微臣無法從命!”軒轅熲身軀一僵,毫不猶豫地道。

  “大膽軒轅熲,難不成你要堂堂芙蓉郡主做小!”皇上勃然大怒地站起。

  “回皇上的話,芙蓉郡主金枝玉葉,怎能委屈……”

  “哼!要不然你想怎麼做?”

  “只不過微臣與月繫先有婚約在前,微臣萬萬不會再娶其他女子進門,”軒轅熲牙一咬,“望皇上成全。”

  “該死的軒轅熲,”俊顏微微扭曲,皇上惱怒地指著他,“芙蓉哪一點比不上賤婦月繫,竟容你如此糟蹋!”

  “芙蓉郡主身嬌體貴,是微臣高攀不上。”

  “你──”氣得眼前一陣暈,皇上怒氣沖沖地步下堂來,“你膽敢違逆朕的意思,難道不怕朕拔你官勳?”

  “即便如此,微臣甘願承受也不會娶芙蓉郡主進門。”

  “軒轅熲!”

  “恕微臣告退。”他不留情面的當場轉頭走人。

  “軒轅熲!”

  不理會身後龍顏震怒的皇上,軒轅熲長腿一跨邁出御書房,卻不料正面迎上面色蒼白的芙蓉郡主。

  “軒轅將軍。”芙蓉盈盈一福,顫抖的聲線洩漏她不穩的情緒,她勉強擠出笑容。

  方才他和王兄的對話她全聽見了。

  冷冷瞅她一眼,軒轅熲拂袖而去。

  滾燙的淚珠無聲無息地滴落頰邊,芙蓉咬緊唇,心好痛,像是碎成千片萬片,他不曾用如此冷漠的態度對她。

  原來啊!軒轅將軍早有心儀的女子,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王妹,你怎麼來了?”皇上匆匆追出房外,一見到她傷心難過的模樣,他不免慌亂。“唉!你別哭,剛才的對話你都聽見了?”

  “……”

  “別難過,王兄一定幫你作主,叫軒轅熲迎你過門可好?”

  “算了,皇上,”輕吸一口氣,她朝他綻開一抹蒼白的笑容,“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強摘的瓜不甜,既然軒轅將軍心儀月繫姑娘,我們應該成全他們……”

  ***

  “不好了、不好了,”福兒匆匆奔過長廊,面色慌張地登上鏡花拱月橋,“大事不好了。”

  “福兒,有話慢慢說,”芙蓉拉住福兒的手,“到底是什麼事讓你慌慌張張?”

  “是軒轅將軍戰情告急,”福兒苦著小臉,“因為百鳳國地處沙漠中心,我方大軍面臨軍糧斷絕的窘境,軒轅將軍還中了毒,聽說是被敵軍派去的奸細所傷。”

  “你說什麼?”臉色微變,芙蓉郡主倏然起身。“皇兄呢?皇兄怎麼決定?”

  “皇上他……”福兒吞吞吐吐,“皇上並沒有要派糧的意思。”

  “是嗎?”芙蓉郡主斂下美眸。她的皇兄真的很疼她呢!為了幫她出氣,不惜讓軒轅大哥困守沙漠,分明想用另一種方法逼死他。

  “福兒,我要去找皇兄,”芙蓉郡主才想走下鏡花拱月橋,立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立刻過去。”

  “郡主,您現在的身體──”福兒連忙扶住她。

  “我一定要去。”她堅持。

  她如果不去求皇兄,軒轅大哥肯定會……

  “不必了,朕已經來了,”皇上輕哼,大步跨上橋,“芙蓉為什麼想見朕?別說又是為了軒轅熲。”

  “芙蓉見過皇兄。”她盈盈一福。

  “免禮,”皇上連忙扶起她嬌弱的身子,“瞧瞧你,站都站不穩了,還想幫他說話,也不想想是誰把你害病了。”

  “皇兄,請您派軍糧好嗎?”芙蓉郡主幽幽低語,“聽說前方戰況危急。”

  “百鳳國離這裡有千里遠,就算朕派軍糧,遠水也救不了近火。”皇上冷哼。

  “可以的,只要皇兄肯派出軍糧,一定能救軒轅將軍。”

  “要朕派糧,你是為了軍情告急,還是為了軒轅熲?”

  “兩者都要救。”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別傻了,朕是不會派糧的,”皇上黑眸瞇細,“軒轅熲既然敢拒絕你的婚事,他就必須想到有這一天。”

  “不能嫁給軒轅將軍,是皇妹福薄,”芙蓉悄悄將方才宮女削梨子的小刀握在掌心,“與軒轅將軍無關。”

  “皇妹不必再說,皇兄心意已決。”他擺手。

  “皇兄真的不肯派糧?”

  “君無戲言。”

  “那麼芙蓉只好用命償給將軍,”芙蓉用刀鋒抵住自己的頸項,神情堅決,眼睫淚光閃動,“既然將軍是因芙蓉而死,芙蓉當然以命相賠。”

  “你這是做什麼?你這是威脅朕?”皇上龍顏大怒,氣怒地瞪著她。

  “芙蓉請求皇兄派糧。”她二話不說直接跪了下去,銳利的刀鋒在頸旁劃出淡淡的血痕。“皇妹拜託皇兄。”

  “好、好、好,虧朕如此疼你,你卻拿自己的性命威脅朕,”明白她固執的性子,皇上憤怒地拂袖而去,“朕讓你這一回,朕會派出糧草,但是你最好身強體健的活著,只要你稍有差錯,我絕對拿軒轅一家賠你的小命。”

  “謝皇兄恩典。”芙蓉淚眼迷蒙地謝恩,難過的哭倒在地。她不是故意要傷皇兄的心,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啊!

  ***

  “咳咳……咳咳咳……”

  “郡主,夜深了,您還是早點休息吧!”福兒連忙幫跪在佛堂前的芙蓉披上外衣。

  “福兒,有軒轅將軍的消息嗎?”

  “聽說自從皇上派糧後,我軍士氣高昂,拿下百鳳國只是時間早晚。”

  “那麼軒轅將軍呢?他的傷勢可有好轉?”她擔心地握住她的手。

  “奴婢有將郡主吩咐的藥材托人帶過去,將軍不會有問題的。”

  “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芙蓉眼前又是一片暈眩,她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看來她的身體是真的不行了,但是她好擔心自己若是走了,向來言出必行的皇兄真的會要軒轅大哥一家償命。

  “軒轅將軍福大命大,當然不會有事,”福兒喉頭微微發緊,“郡主,您還是先歇息吧!您已經跪在這兒大半夜了,再這樣下去身體吃不消的。”

  “不行,我睡不著……咳咳咳咳咳……”一陣突如其來的猛咳讓芙蓉咳彎了嬌軀,站在一旁的福兒急急輕拍她的背,卻難過的發現原本就纖細的郡主變得更瘦了。

  “啊!是血!”赫然看見白絹上腥紅的鮮血,福兒大驚失色的低呼,連忙攙住她孱弱的身體。“郡主你……”

  “噓,別說,別跟任何人說,”芙蓉反握住她的手,掌心冰涼的溫度令人心驚,“尤其是皇上……”

  “奴婢明白。”

  “你先幫我鋪床吧!我等一下就睡了。”

  “是。”福兒小心翼翼鬆開手,不料前腳剛離開,芙蓉卻軟綿綿地直接倒向地面。

  “郡主──”聽見聲音的福兒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扶起她,卻感覺到芙蓉的生命一點一滴在急速流失,她梗聲大喊,“快請禦醫,郡主暈過去了!郡主、郡主,您快醒醒,別嚇福兒呀!”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天地不斷急旋,她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軒轅將軍不愛她呀!連帶她的心也死了。一個心死的人對人世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活著也只是具空殼而已。

  只要軒轅將軍沒事就好,只求他平安無事……

  ***

  她像是作了場好長好長的夢,夢裡的她總是在哭,就算醒來後不復記憶,那份悲傷還是深深留在心底。

  若易長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美眸。

  原來她還活著啊!

  陌生的床頂、陌生的地方,還有疼得彷彿像被重新拼回過的身體。

  夕陽餘暉斜斜照進房裡,映滿一地金光,若易想坐起,一陣劇痛立刻蔓延四肢百骸,她悶哼一聲,吃痛的倒回床榻。

  聽見細微的聲響,假寐中的軒熲倏然驚醒,急急靠近床邊,眸底盡是不會錯看的擔憂。

  “你終於醒了。”他喑啞地開口,略顯冰涼的大手覆上她額際,一向態度平靜的他難得狼狽。

  “……嗯,”見到他關心的俊顏,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湧上心間,若易不由紅了眼眶。“我竟然還活著。”

  “笨蛋!你胡說什麼,”咬緊牙,他忍不住低罵,聲音是連自己都意外的沙啞。“我曾說過不許死在我面前。”

  那種感覺……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準備百年後再來一回。

  “我本來就是薄命的人呀!你應該比誰都瞭解。”若易朝他擠出燦爛笑容,卻有種好想哭的衝動。

  她到底是怎麼了?還是夢見什麼了?所有的記憶斷斷續續,無法拼湊完整,她只知道心好傷好傷,難過得無法自己。

  “不準再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軒熲警告,最不想聽到她說這樣的話。“你會長命百歲的。”

  她不會懂這些日子來他有多提心吊膽,那是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原來癡癡等一個人清醒的日子會是如此煎熬,直到她終於能開口和他說話,他壓在心中的大石才放下。

  “軒熲,我昏睡多久了?”

  “一個多月。”

  “原來這麼久啊!”若易眨眨明眸,顯得有些失神,“難怪我覺得作了好長的夢。”

  “嗯,你的確睡了很久,久得讓我以為你──”不會醒來了。最後一句話梗在喉間並沒有說出口。

  “軒熲,你真的是護國大將軍嗎?”怔怔望著床頂,若易故作不經意的問。

  “嗯?”

  “你若真是軒轅熲,那我該怎麼辦呢?”眼神有些空洞,她低語。

  她最最景仰的軒轅熲、只愛月繫的軒轅熲、不可能分心給她的軒轅熲……

  可惡!連問他對她是否有那麼一點點喜歡的勇氣都沒有,淚水悄悄順著眼角淌落,她連忙用力抹去。

  她的問題深深刻在他的心版,他卻沒有答案。

  “軒熲,夜魈伏法了嗎?”

  “嗯。”他輕輕頷首。

  “接下來你要怎麼辦?”他的靈魂若是百年前的軒轅熲,那麼他會愛她嗎?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彷彿更遠了。

  怎麼辦?他不懂她的問題。

  “你想去見轉世後的月繫?”她輕聲問,語氣好空洞。

  聞言,軒轅熲眸底閃過一絲驚訝。

  “你曾說有個很想見、又不敢見的人,其實就是月繫對吧?”她的語氣好酸澀。“也對,曾經那麼深愛她的你,當然會想去見她。”

  “嗯。”遲疑了半晌,軒熲終於應聲。

  “如果──我是說如果,”不安地咬緊唇,若易的聲音好低,卻剛好讓他聽見,“如果我不希望你去見月繫,你會答應嗎?”

  別去見月繫,把她當成他現在最重要的人可以嗎?他和月繫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現在的他是軒熲而不是軒轅熲啊!

  他可以把愛分給她嗎?

  “我不能答應你,”這一回不再猶豫,軒熲無聲嘆息,“我一定要去見她。”

  ***

  “爺爺!為什麼我額頭上有這個胎記?隔壁的小毛笑我是醜八怪。”小若易踮起腳尖不開心地問。

  “別理小毛,你有這個胎記代表前世的小若易是很幸福的,”蘭爺爺笑呵呵的抱起孫女兒,“因為有個人很愛很愛小若易,所以在你的額心留下一滴淚,有一天他會憑著這滴淚找到你。”

  “那個人會來找我?”偏著頭,小若易不確定地問。

  “會,他這麼愛小若易,他一定會來找你。”


  爺爺騙人!

  根本沒有人在她額心留下一滴淚,根本沒有人會來找她,不管過了多久她還是孤伶伶一個人。

  “你在想什麼?”看到眼前蒼白的小臉若有所思的望著遠方,軒熲輕聲問道。

  回過神,若易深深凝睇他隱藏在黑巾後的俊顏,熟悉的心痛又起,腦中想起讓她心碎的回答。


  我不能答應你,我一定要去見月繫。


  “沒什麼,也沒什麼好想的,”若易的語氣還是同樣輕快,她將失落的情緒隱藏的很好,她踢踢馬腹,讓它走得更快些。“我們這一路不斷向西走,難不成你已經知道轉世後的月繫在哪兒?”

  “景鳴城。”頓了下,他回答。

  “在沙漠的另一邊啊!”若易輕輕訝了聲,淡無血色的粉唇揚起一抹飄忽的笑意。

  “你笑什麼?”

  “軒轅將軍,你還記得景鳴城嗎?”若易回眸望他,平靜的神情瞧不出心思。“你最後一場戰役。”

  “嗯。”沒明說他討厭聽她用軒轅將軍稱呼他,感覺把他們的距離都拉遠了,軒熲不著痕跡的蹙眉。

  如今他是軒熲,而不是軒轅熲。

  “景鳴城易守難攻,讓向來無所不利的你在景鳴城遇到最大困難,苦攻三月,身負箭傷,軍糧斷絕……”

  “你如何知道?”向來不動聲色的俊顏終於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嗯?”

  “你如何知道我在景鳴戰役中曾身負重傷?”他瞇細黑眸。

  知道景鳴城久攻不下不足為奇,但是知道他曾受重傷則起人疑竇,那時他受傷一事是軍中機密,消息並沒有外泄,就怕傳出去會影響軍心。

  “我就是知道,”若易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

  那樣清澄透亮的眸光總覺得似曾相識,他卻想不起在誰身上見過,軒熲眉頭鎖得更緊。難不成他恢復的前世記憶裡遺忘了什麼?

  “軒熲,”咬咬唇,若易欲言又止,說來說去還是同樣的老問題。“你就這麼想去見月繫?”

  “當初不是你要我放手去做才像大男人嗎?”笑了笑,他四兩撥千金的回答。

  是,她是曾經說過。若易從來不曾如此後悔自己的大嘴巴。但是那時她還沒有……

  愛上他!

  “軒熲。”短暫的沉默過後,她又喚。

  “嗯?”

  “我額心的胎記,真的不是你留下的?”她的聲音很低,他卻聽得很清楚。

  有些吃驚地揚眸,冷不防迎上她複雜難解的眸光,他定定看著她額心的朱色胎記半晌,一時間自己竟也迷惑了。

  “軒熲,你還沒回答我。”

  “不是我。”說不出心中到底是什麼感覺,他直覺回避她的視線。

  “是嗎?不是你。”他的回答讓她的心好傷,有種好深好深的悵然,若易黯然斂下美眸。

  是的,她問了蠢問題。獨鐘月繫的軒轅熲,怎麼可能是在她額心留下印記的男人?但是如果那個人不是軒轅熲,她面對他時滿溢心問的哀傷又是怎麼回事?

  她真的不懂。

  “若易,此去景鳴城路途遙遠,你病體初愈,能受得了嗎?”清清喉嚨,他換個安全的話題。

  “你想拋下我嗎?”若易反問。

  “我不是──”

  “曾說過不知道能陪我多久的你,現在打算把我一個人留下來嗎?”原來他倆還是得分開了。

  “我沒說過要把你一個人留下來。”軒熲咬牙回答,整個心緒都亂了。

  “雖然我不希望你去找月繫,但若是你非去不可的話,我也會陪你去的。”感覺左胸的傷口再次滲出血來,應該是傷口又裂開的關係吧!若易忍住痛,硬是不肯喊痛,馬腹用力一夾,氣惱地走在他前頭。

  因為希望能陪在他身邊,就算心痛也要去,這種微小的奢求他能明白嗎?

  獨愛月繫的軒轅熲明白嗎?想去見月繫的軒熲能明白嗎?

  ***

  “客倌,您的藥已經煎好了,”店小二鞠躬哈腰笑得諂媚,小心翼翼捧著手中金光四射的金元寶,“您還有其他吩咐嗎?”

  “這裡離景鳴城還有多遠?”軒熲將送來的藥碗放至若易面前,溫聲問。

  “走路約莫還要十天的路程吧!若是騎馬的話快一些,三天就到了,”店小二瞄了眼坐在一旁默不吭聲的若易。“您跟夫人是騎馬還走路呢?”

  “我們不是夫妻,我們是──”話還沒說完,軒熲立刻感受到若易望過來的清冷眸光,他無聲嘆口氣,明白他此時說什麼都不對。“算了,你先下去吧!”

  “是,客倌您慢用。”捧著黃澄澄的金元寶,店小二心滿意足的退下。

  “怎麼不喝藥?”待店小二關上房門,他回頭問。

  “不想喝,”心情欠佳的若易推開藥碗,“天天喝藥,不管吃什麼都是苦的。”連帶她的心也是苦的。

  “你不喝藥如何養好身體?”他皺眉。

  “無論喝多少藥,我的身體也好不了,這一點你心知肚明。”離景鳴城越近,她的心情就越浮躁,明白他離開自己的日子近了。“別再浪費藥錢在我身上。”

  “就算無法根治,起碼能讓你好好活著,”是他的錯覺嗎?總覺得她在無理取鬧。“快把藥喝了。”

  “不喝,”倔強地抿唇,若易將小臉撇向一邊,“不喝就是不喝。”

  “你是存心找麻煩?”心頭有些惱火,他問。

  “反正你見著最心愛的月繫後就會離開了,又何必假意在乎我的生死?”明知道他是真的關心自己,偏偏管不住自己的牙尖嘴利,若易酸溜溜地反問。“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和月繫雙宿雙飛,你就不要再對我好,那樣我會更難受。”

  是,她說的話很酸,但她心裡頭的苦誰能明白?

  她愛他,愛得很深很深,深得彷彿融入骨血裡,偏偏他心裡只有月繫一個人。

  月繫啊!為什麼偏偏是月繫?

  為什麼是她永遠也比不過的女人?!

  “你覺得我對你的關心是虛情假意?”軒熲俊顏微變,聲線陡沉。

  他對她若是虛情假意,當她為自己寧願受那一劍時,他就不會駭得神魂俱散。難道她以為這一路他會比她好受嗎?他的心不斷搖擺,其中的掙扎又是她能明白的嗎?

  他放不下月繫,更放不下她。眼看離景鳴城越近,他卻陷入兩難。

  見他魔魅的黑眸惱怒地瞪著自己,若易眼眶不爭氣的紅了半圈,她負氣地別開視線。

  房間裡的氣氛好沉悶,沉悶得讓人窒息。

  “……軒熲,求求你不要去見月繫好嗎?”不知過了多久,若易細不可聞的聲音終於響起,帶著哽咽。“我並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請你別去見她好嗎?”

  她明白一旦軒熲見到月繫,就會永遠離開她身邊。

  徹徹底底的離開。

  聞言,他忍不住揚眸看她。

  “求求你……”將眼淚咬在眼底,她輕聲重複。

  她一直想假裝不在乎,但終究無法做到。她在乎,她比誰都在乎。

  “你快把藥喝了吧!”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是因為他自己也沒有答案,軒熲煩躁的起身。

  喀啷一聲,若易用力將藥碗掃向地面,含淚的明眸直勾勾瞪住他。她的胸口因情緒激動而劇烈起伏,額心灼燙。

  為什麼是月繫?為什麼偏偏是她永遠也比不上的女人,悲傷的情緒逼得她快發狂了。

  “軒熲,你非愛月繫不可嗎?”若易狠狠咬住下唇,嘗到淡淡的血腥味。“對你而言,我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

  “在你心裡,難道就沒有一絲絲喜歡我?”聲音好輕,彷彿風一吹就散了,若易淚眼迷蒙地問。“可是我愛你啊!軒熲,為了我能不能別去見她?”

  聽見她對自己的告白,軒熲心頭微震,胸臆間複雜的情緒翻湧。

  “我不知道,若易,”他低啞地開口。“我分不清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

  聽見他的回答,若易的心碎了,碎成千片萬片,甚至還能清楚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呵!你真愛月繫,”重傷未癒的身體承受不了如此激盪難平的情緒,淚流滿腮的若易眼前一片暈眩,連忙扶住桌邊撐住不穩的身子。“無論我說什麼也不能阻止你。”


  熲,為什麼?為什麼你忘記對我的允諾?為什麼……


  腦中不斷響起同樣的疑問,心痛難忍的若易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暈厥。

  “你沒事吧?”軒熲發覺她的不對勁,頎長的身子欲動。

  “別過來,如果你還愛著月繫,就求你別過來吧!”拒絕他的碰觸,急急後退的若易背抵上床柱,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心中湧起好深的哀傷,已經分不清在這身軀殼下的靈魂是若易、是芙蓉,還是更久以前被他遺忘的人?

  “……我去吩咐店小二重新煎藥。”手停在半空,卻沒有勇氣碰觸她。若易傷心欲絕的神情徹底撩動他的心,卻也讓他更迷惑。

  悄然無聲地,軒熲轉身離開,獨留下背他而坐的若易。隔著薄薄門板,卻是各自複雜難解的情緒。

 

第九章

  景鳴城

  “沒想到城外蕭條荒涼,城裡倒是繁榮景象。”踏入景鳴城裡,若易輕聲道。

  隔著一道大紅城門,裡外的景象截然不同。

  熱鬧的大街上攤商林立,吆喝聲此起彼落,賣瓜果的、賣首飾的,讓人完全無法想像城外是片一望無垠的荒漠。

  軒轅熲不免訝異的回眸,自從那天爭執後,這是她三天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景鳴城是這片沙漠中唯一的綠洲,城裡的物資不虞匱乏,這也是為什麼當時我久攻不下的原因,”軒熲解釋,“景鳴城主堅持守住城門,我方大軍卻面臨兵糧飲水短缺的問題,讓我傷透腦筋。”

  “但你是名滿闕陽的護國大將軍,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你,”若易淡無血色的粉唇微微一笑,難得好心情的沿街閒逛,“咦?這是什麼瓜?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沙漠綠洲所產的瓜果本來就特殊,你沒見過總是難免。”見她心情似乎有好轉的跡象,軒熲溫聲回答。

  這樣比他們這幾天劍拔弩張的氣氛好多了,她還是笑起來好看,相對的他也放心。

  “原來月繫就轉世在如此繁榮的景鳴城裡。”話題一轉又繞回月繫身上,她笑咪咪地說。

  “若易──”

  “軒熲,陪我逛逛好嗎?”不讓他把話說完,若易輕輕挽住他的手,笑得明眸彎彎,“我第一次來景鳴城,好多東西都很新鮮。”

  總覺得她的態度有點怪,偏偏哪兒怪又說不上來,軒熲皺眉。

  “你不願意?”她眨了眨美眸,輕快的語氣一如從前,彷彿之前的爭執不曾存在。

  “沒有不願意,你想逛我就陪你逛吧!”薄唇勾起一抹淡笑,他回答。

  “好,”笑容更甜,甜得有些不真實,若易用力點頭,“那我想先嘗嘗豆腐腦兒的滋味。”話才說完,她立刻拉他到旁邊的攤子坐下。

  小販立刻熱情的過來招呼。

  “老闆,來兩碗豆腐腦兒。”若易笑咪咪道。

  “好,馬上來。”

  “趕了大半天的路,坐下來吃豆腐腦兒最好了。”她笑著對他解釋,濃密的長睫巧妙地掩住她真正的心思。


  但是我不能愛你,若易,你對我的愛我無以為報。


  她的心早在三天前聽到這句話時就死了,連淚都流乾了。

  其實她沒有什麼好難過不是嗎?她從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會是孤獨的,軒熲的出現只是場意外,並不會改變什麼。她從前最喜歡的也是軒轅熲的深情啊!

  與軒熲相識短短數月,她卻有種認識一輩子、歷經滄桑的錯覺,感覺自己已經蒼老好幾十歲。罷了、罷了,深愛月繫的軒熲就讓他繼續深愛吧!只要他好就好,她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只不過──

  小手捂上狠狠抽疼的傷口,她私心裡真的好希望在她額心留下印記的男人就是軒熲,好希望自己曾被他深愛過,這種渴望強烈到把她的心都擰疼了。

  就讓我佔用軒熲半天吧!月繫,等到日落的時候,我會把他還給你的。

  借給她半天就好,借她半天她就心滿意足了。

  囫圇吃完豆腐腦兒,若易像趕時間般匆匆拉著軒熲逛過賣著各式新奇物品的長街,中途還央求他買了好大顆、從來沒見過的翠綠色瓜果,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解決,若易索性一路抱著走,最後還特別去參觀百鳳國最後城主的故居。

  “為什麼我們非來這裡不可?”俊顏難得出現變化,軒熲咬牙問。

  “因為客棧掌櫃介紹我們來逛的呀!”若易表情有些無辜,“怎麼?有沒有仇人相見、份外眼紅的感覺?”

  “笨蛋!”忍不住低罵,軒熲輕哼一聲拂袖而去。

  好久沒被他罵笨蛋了,感覺好熟悉,若易心頭沒來由一陣微酸,但仍故作無事的追過去。

  “軒熲,你在想什麼?”親熱地挽住他的手,她笑問。

  “沒什麼。”

  “軒熲,你明明心底有事卻不說。”她皺眉嘀咕,像隻蒼蠅黏在他身旁。

  “真的沒什麼。”他搖頭。

  他只不過想起從前種種突然覺得有些諷刺,一將功臣萬骨枯啊!

  “討厭,已經黃昏了。”若易瞇細美眸,望著夕陽餘暉照在景鳴城歷經風霜的黃土色城牆,她悵然地低喃。

  “黃昏有什麼不對嗎?”陪她逛過大半個景鳴城,時間當然不早了。

  “軒熲……”用力吸口氣,她輕聲喚。

  “嗯?”

  “我想我們就到這裡吧!”緩緩的,若易鬆開他的手。“就到此為止吧!”

  ***

  緣分這種事真的很奇妙不是嗎?

  如果那一天她沒有刻意撞著軒熲、如果她沒有突然發病,他和她就不會相遇了。

  如果那一天她沒有遇見他……

  “到此為止?我不懂你的意思?”方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說變就變?軒熲皺眉。

  “我想我還是沒辦法陪你去見月繫,”眼睫泛著淚光,她仍是朝他燦爛一笑,“我原以為可以,但我發現我真的做不到,所以我們還是在這裡分開吧!從此分道揚鑣,誰也不欠誰。”

  也是該把他還給月繫的時候了……啊!不能說還,因為軒熲從來就不屬於她。

  “你在胡說什麼,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能到哪裡去?”聽見她說要走,心裡沒來由的發慌,軒熲怒斥。

  “我無所謂啊!沒有任何親人的我到哪兒不都一樣?”若易笑著反駁,“軒熲,你不用對我感到愧疚,我可不想當你的包袱。”

  “笨蛋!我從沒說你是我的包袱,”又急又怒,卻又摸不透她心底在想什麼。“別再說什麼分道揚鑣的傻話。”

  “軒熲,一心要去見月繫的你,為什麼不讓我走呢?在我還沒認識你之前,我一個人也活得很好,不是嗎?”

  “……”

  “你不肯放開我,卻又不肯愛我,這樣只會讓我更難受。”她皺眉低語。

  “若易。”

  “你放心的去見月繫吧!不用顧慮我,我相信她一定在等著你,”就像她等著在額心留下印記的男人,一直等著等著……“千萬別讓她像我一樣失望。”

  “笨蛋,拖著這樣病骨的你一個人能去哪裡?”想握住她的手,卻被她先一步避開,軒熲咬緊牙。“一日不喂藥就少一日可活,要如何一個人活下去?”

  眼前世界模糊一片,她倔強地不肯讓淚落下。“我會一個人好好的活下去。”

  “我說過我會陪著你!”望著她蒼白的小臉,他真氣惱她的倔性子。

  聞言,若易心頭微震,淚珠滾落頰邊。

  原來他心底多少還是掛著她呀!這樣她就該要心滿意足了,人是不可乙太貪心的。

  “但是你能陪我多久呢?”若易後退兩步,強迫自己和他拉遠距離,不然她怕自己會不爭氣地撲進他懷裡。“軒熲,你走吧!我一個人會很好的。”

  “蘭若易!”

  “軒熲,你別再靠過來,倘若你再靠近我,我會傻得以為你對我是有感情的,”若易淚眼朦朧的笑說,“如果你不愛我,就請你放開我吧!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緊抿的薄唇不發一語,軒熲瞬也不瞬地望著沙漠燦金色的夕陽照在她嬌小的身軀上,瞧上去既孤單又哀傷。

  她想走,在他心底掀起滔天巨浪,難以言喻的不安包裹住他,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軒熲,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若易朝他深深一鞠躬,淚水無聲滴落地面,迅速被黃土吸收。“謝謝你,軒熲。”

  不再多看他一眼,就怕自己脆弱的模樣被他看見。她望向天邊的彩霞,胡亂抹去淚痕,搖搖晃晃往反方向走。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煢煢白兔,東走西顧呵!”

  軒熲欲追上去的腳步停下,整個人僵住,他聽見了她說的話。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

  “好熱,真的好熱,頭暈眼花的,”沉重的腳步再也無法移動,抱著翠綠瓜果的若易索性躺了下來,抬起一隻玉臂遮住刺眼的光芒,“都已經黃昏了,怎麼還這麼熱啊?”

  這一回,她和軒熲算是徹底分開了吧?

  見過月繫後的軒熲,不知道會不會從此和月繫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把她忘得乾乾淨淨。

  忘得乾乾淨淨……等她到了陰曹地府,孟婆湯她一定喝特別大口,她也想忘記啊!她再也不要帶著讓人如此心痛的愛,她什麼都不要再記得。

  淚水順著眼角滾落,想到再也見不著軒熲,她的心就好酸好熱,心痛得無以復加,結果到頭來他什麼也沒留下,只從他身上討來一顆大綠瓜。

  早知道……早知道那一天她就別當什麼偷兒,不當偷兒就不會遇見軒熲,沒遇見軒熲,她就不會一個人可憐兮兮的在異地掉眼淚了。

  軒熲不知道見著月繫沒有?他們有沒有痛哭流涕的抱在一起?有沒有滄海桑田的感慨?不知道軒熲心底還有沒有念著她?

  唉!不想了,越想她胸口的傷越痛。

  好熱啊!太陽到底什麼時候才會下山?她的頭好暈,整個人好不舒服。乾脆她就躺在這兒熱死好了,熱死後她就能喝孟婆湯,從此以後什麼都忘記……

  什麼都不想記得了。

  ***

  站在籬笆的另一頭,一身湖水綠、背他而立的纖麗女子就是轉世後的月繫吧!

  不知站在這兒多久了,軒熲一動也不動,眸子緊望住女子的一舉一動。

  他是真的想見她嗎?為何他的腳步始終踏不出去?

  眼前不斷浮現若易甘願捨身保他的那一幕,還有她單薄脆弱消失在夕陽裡的身影,心中煩煩亂亂,都是擔憂她拖著病骨往後一個人該如何生活,會不會連今年冬天都熬不過?

  他心心念念的月繫就在眼前,他卻滿腦子想著另一個女人……

  頎長削瘦的身影不動如山,任輕風撫過他如雪的長髮,軒熲閉上眸,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是若易淚眼婆娑的模樣。

  原來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他看不明白而已。或許他無法完全忘記曾深愛過的月繫,但是他已經有了更重要的人。


  因為已經遇到更重要的人。


  薄唇勾起淡到不能再淡的笑痕,軒熲倏然旋身,白髮在空中揚起美麗的半弧,記憶裡若易似乎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他卻後知後覺沒有發現。

  他承諾會一直陪著她的。

  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正在整理花圃的月萌抬起絕美的臉龐,若有所思地望著籬笆另一頭。

  方才是她的錯覺嗎?總覺得有人站在後頭看著她,那種感覺好熟悉,彷彿是她等待已久的人。

  月萌直覺想追過去,身後卻響起溫柔的呼喚。

  “月萌,”年輕男子匆匆從屋內奔出來,俊逸的臉龐滿是欣喜,“你爹已經答應我們的婚事,我馬上回去請娘來提親。”

  “是嗎?真是太好了,”月萌嬌羞一笑,立刻被甜蜜的氣氛所感染,但她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眼空無一人的籬笆那頭,心中似乎有些悵然,“真是太好了。”

  “嗯,”年輕男子充滿愛憐地握住她的手,“我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絕不辜負你!”

  ***

  咦?惱人的熱氣不見了,是太陽下山的緣故嗎?

  若易反應遲鈍地抬開遮住眼眸的玉臂,冷不防望住一雙深不見底的妖美黑眸。

  “你、你……”呆呆的望著他,若易緊縮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是因為她太想念,所以眼前出現幻覺嗎?因為她太想念剛分手的軒熲,所以才會看見他站在面前。

  “笨蛋!”俊顏微變,軒熲忍不住低罵,目光無法自她哭得很醜的小花臉移開,整顆心都軟了。“這就是你好好照顧自己的方式嗎?原來你照顧自己的方式就是在烈陽下曬成乾屍。”

  “軒……熲?”被罵得肩頭微縮,美眸緩緩眨了眨,淚水很不爭氣的先一步自紅通通的眼眶裡滾落。

  會罵人,不是幻覺,真的是軒熲站在眼前。

  “明知道不能待在太陽下,為什麼還躺在這兒?”沒好氣地將她拉進懷裡,軒熲緊緊抱住她,用力得彷彿想將她揉入骨血裡。“你是存心糟蹋自己嗎?”

  如果他沒及時找到她,她就打算在這裡曬到天荒地老?然後變成乾屍?

  鼻子裡嗅進的都是他的氣息,若易僵硬的任由他抱著,好害怕自己一動美夢就會破滅。

  “軒熲,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去見月繫?”她不確定的問,那他只是忘了什麼東西,或只是來看她一眼,最後還是要離開嗎?

  “我有去找月繫,但終究沒有見她,”咬緊牙,他低語,“我發現在我心中……已經有了比她更重要的人。”

  額心的胎記好燙,若易聽了眼淚更是拚命掉個不停,一顆心又酸又軟。“在你心中還會有誰比她更重要?”她忍不住酸溜溜的問。

  “就是你呀!笨蛋,”雖是低罵,但語氣裡充滿寵溺,他無聲嘆口氣。“我站在月繫屋前,腦中想的全是你,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你。”

  “真的嗎?還是哄哄我而已?”她故意又問。

  “我從不說謊。”他瞪她。

  “這是夢嗎?軒熲?”伸手抱住他勁瘦的腰身,若易說什麼也不肯放開,好似永遠都流不盡的淚水浸溼他衣襟。“其實這是夢吧!所以你才會回到我身邊。”

  “這不是夢,你感覺不出來嗎?”軒熲輕輕抵住她的髮心,“我保證會陪你到最後,絕不孤單留下你。”

  他說會陪她到最後?

  聞言,若易將他摟得更緊。

  如果有他陪她到最後,那麼就算她註定薄命也沒關係,就算到了地府喝下孟婆湯,她也絕對不會忘記軒熲!

  “軒熲,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回來吧?”若易淚眼婆娑地凝睇他,“先說好,我不要你的憐憫喔!”

  “我若是對你沒感情就不會回來,我的心腸還沒有軟到這個地步。”望著她額心的淚珠型胎記,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軒熲心底發酵,隱隱有種錯覺,這滴淚是他好久好久以前留下的。

  因為幾經轉世被錯過的她,執念極深的魂魄禁不起一次次辜負,才會變成如今身子骨單薄的若易。

  “我喜歡你,若易,”他輕輕吻住她的唇,他的唇溫很涼,卻有股溫暖熨燙進她的心底,“或許我對你的喜歡已經到了愛的地步,甚至超越我的想像。”

  他說愛她了!若易落下激動又開心的淚。

 

 

第十章

  春暖花開,風和日麗。

  若易半瞇著眸,舒服地躺臥在軒熲的大腿上,任溫和的春陽將她的粉頰曬得紅撲撲,耳邊偶爾傳來魚兒上勾的聲音。

  “軒熲,你釣到魚了嗎?”著迷地望著他如雪般的長髮泛著一層銀光,她懶洋洋地問。

  “嗯。”

  “軒熲,那我們晚餐有魚吃了嗎?”

  “沒有。”軒熲回得乾脆。

  “咦?”好奇的翻身坐起,若易皺眉看著魚簍裡兩條沒自己小指長的小魚兒,“軒熲,就這兩條啊?”

  “嗯。”或許他有徵平天下的能力,但是對於釣魚,他的表現真乏善可陳。

  “軒熲,你還要釣多久,我有點困了。”像隻小貓般又窩回他腿邊,她語意不清的咕噥。

  這幾年來她的身子在軒熲的細心調養下已經好很多,至少不會一見光就頭暈眼花,卻還是常常感到疲累。

  “想睡就先睡吧!等我再釣兩條就回去。”大掌輕柔地覆上她的眼,為她擋住刺眼陽光。

  “軒熲……”不知過了多久,若易又喚。

  “嗯?”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很傷心?我的意思是說……”她聲音倏然收小,“倘若有天我真的走了,你也不必太難過,你一定會遇見比我還要好的女子。”

  “……”不著痕跡地蹙眉,軒熲垂眸看向被自己掌心遮住大半的小臉。

  要他愛別人,然後再錯過嗎?

  “軒熲,你為什麼不說話?”聽不見他回答,若易輕聲問。

  “笨蛋,你會活得好好的,不許胡思亂想。”他低斥。

  “可是喬大夫說──”

  “喬大夫說你活不過二十歲,如今你都二十五了,這樣不算活得好好的嗎?”

  “也對,我都二十五了,”若易心有所感地嘆口氣,“二十五歲已經是老姑娘了,隔壁的春桃才二十,都生了兩個胖娃娃了。”

  “怎麼?你也想要胖娃娃?”他不置可否的挑眉。

  “有個胖娃娃玩也能解悶嘛……耶?軒熲,你幹嘛把我抱起來?”身子突然騰空,若易連忙摟住軒熲。

  “你不是說要胖娃娃嗎?我們回家生娃娃去。”薄唇勾起一抹魅惑的笑痕,軒熲提氣縱身,頎長的身子往溪流另一端急掠而去。

  “咦?我只是說說而已,犯不著那麼認真吧?”若易羞紅了粉頰,“那魚呢?你不釣魚了嗎?”

  “不釣了,反正你也不愛吃,”軒熲寵溺的聲音隨風飄散,“今天晚上我們上龍鳳客棧吃飯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