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當我在另一個新聞台書寫著年幼時的點點滴滴，忽然，又想起了他...。

小葉，他是在我五年級分班的那年，湊巧轉進我班級的同學。
還記得升上六年級的那一年，我們的座位總是三張桌子合併著，六個人成一小組的形式。
那時候，月英和純純、建男和小葉、還有我和某個如今已不復記憶的男生，六個人坐在一塊兒。

純純常帶著父親出國為她帶回來的小東西分送給我們當禮物，也許是一張Hallo Kitty貼紙，也許是兩枝星星娃娃的粉紅和粉藍色鉛筆，對當時物質並不豐裕的的我們而言很是新奇。
建男坐在我對面，我還記得他最愛半熟的荷包蛋，每每打開飯盒，他第一個動作總是拿筷子戳破蛋黃，和白飯攪和著，然後一臉滿足地欣然入口，完全無視於月英的白眼。
『你那樣子好像在吃鼻涕喔...。』月英老是這樣對他說。

而小葉，瘦瘦的臉頰上有塊約莫兩公分的明顯黑色胎記，我們常好奇地圍觀研究，為什麼胎記上會有那麼多細細的毛髮生生不息地生長著？
毛髮很細很細，像極了自然課本上的一張圖片，那土司麵包上的黴菌。
他的成績老是墊底，常常在走到講台領考卷時，分數看也不看一眼地便主動伸出左手心，讓藤條印子紅咚咚地烙在掌心裡。
他總是蠻不在乎的說，反正唸了書不及格也是挨打，沒唸考零分還是挨打，索性放課後都窩在公園逗留玩耍，也不想回家面對家徒四壁的窘境。

偶爾他會逃學，因為他不覺得學校有什麼樂趣，寧可帶著幾枚偷來的銅板窩在遊樂場打一整天的電玩；雖然過幾天後總是會被警察叔叔乖乖地拎了回來，臉上多了幾塊瘀青印子，但他還是依然故我，滔滔不絕地說外面的世界比學校好。
直到那一天，他彷彿從這個世界蒸發了...。

在他又逃學後的第三天，原本不引以為意的我們，卻見到袁老師進了教室後，在講台上，面色凝重的說，早上，有一位年邁的老先生來到學校，手裡握著一塊塑膠布製的名牌。
那名牌，是小葉的。

根據校方的了解，小葉自小父母離異，跟著父親生活的他，幾乎三餐都以泡麵果腹，但多半時候，他連吃的都沒有。
逃家的那天，他那嗜酒如命的父親在酒過三巡後又出手毆打他，然後爛醉如泥地丟了一百塊，要小葉像往常一樣再去幫他買酒，便倒頭呼呼大睡。
只是這一次，小葉並沒有再聽話地走到巷口雜貨店，也沒有再回家了...。

老先生說，那晚他和老伴因睡不著相偕在夜裡散步，無意間發現睡在公園草叢堆木椅上的小葉。
夫妻倆的同情心油然而生，擔心這年紀與自己孫子相仿的孩子被蚊子叮咬，也怕他受涼了，便將他搖醒，帶他回家，並準備了一床溫暖的舖子。
老先生以賣麻糬為業，不倚靠兒女的供養，他用一塊塊白白QQ的麻糬，獨力挑起了和老伴的生計，雖然生活並不寬裕，但勉強能自給自足。

也因而，當他們將小葉帶回家後，櫥櫃裡看來捉襟見肘沒什麼可招待小朋友的食物，老先生便抓起幾塊玻璃櫃中層層疊放的白麻糬，細心地用抹刀劃開，填入芝麻糖粉，稍微黏合後用花生粉裹了裹，給飢腸轆轆的小葉墊墊肚子。

而或許是夫妻倆商議著隔天一早便報案處理的談話被小葉聽見了，深怕被逮回家後又挨揍的小葉，清晨五點便躡手躡腳地起床。
輕眠的老先生在睡夢中聽見樓下大廳傳來的聲響，揉著惺忪的雙眼下樓查看，赫見小葉已經偷偷地打開了他收放在玻璃櫃下的錢箱，手中握著幾張50塊鈔票和少少的銅板。
他大聲喝止，小葉猛然受了驚嚇，急忙抓起玻璃櫃中幾片白麻糬，跟著錢幣一同胡亂塞進口袋，打開大門拔腿就跑。

老先生追了出去，拉扯中扯下了他制服上搖搖欲墬的名牌，一個站不穩便跌倒了。
小葉慌慌地回過頭看著他，本想扶他起來，卻又怕被抓住，心一橫便沒命地轉身逃跑。
於是，他循著名牌上學校班級資料，和警察叔叔一同來到學校。

老師感慨的說，老先生很扼腕也很難過，他一直自責沒有先對小葉了解他逃家的原因，讓他們自以為善意地要送他回家，卻造成了他的恐懼。
老先生說，他本想在那天早上多做一些花生麻糬，讓小葉帶著回家吃；他希望他知道，這個世界仍有許多溫情，不要輕易地放棄自己的未來。
可是，在他還來不及為小葉包一塊有著飽滿餡料的麻糬時，他就如驚弓之鳥般地逃離了...。

然而那無甜無味，被小葉塞在口袋裡沾了銅臭氣味的白麻糬，一個十多歲大的孩子，怎麼嚥的下去呢...？
他來到學校，不是為了追究偷竊的事情，只是想告訴我們這些孩子，一定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幸福...。

...我望著右側懸空的座位，心底萬般慨然...。

後來，我曾經聽說小葉在計程車聚集休憩的高架橋下，偷了敞開通風的車子裡的金錢，被運將們發現圍毆了一頓，扭送法辦的途中再度被他掙脫。
而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聽見關於他的消息。
直到畢業，我們都沒有人再見過小葉了。

隨著歲月流轉，他的故事，也慢慢像陽光下的水漬，不著痕跡地蒸發了...。
只是每當我走過如今已愈來愈少見的麻糬攤車，聽著那一聲聲清脆的『喀喀喀...』聲響，便彷彿提醒著我，屬於那個夏夜的傷心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