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天下聞之一】但為君故、第一章(2)
公孫卓「哼」了一聲，生怕人認出他似的，特意找了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遲遲未拿下他的笠帽，還覺得有人從暗處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華恩抱著孩子坐在他身邊，把他的笠帽摘下。「阿卓，別老是帶著笠帽，好似你多嚇人。」
「爹爹抱抱！」公孫若吵著要公孫卓抱抱，華恩笑覷他，他用力咬牙，才抱著這個女兒。
店裡客人又繼續交談，帶小二上了茶和熱食，公孫卓老低著頭喝茶，不時覷週遭的人。
隔壁桌有個漢子用力拍了桌子一下，直說：「江家三小姐被人劫走，二小姐又中奇毒，聽說是『一品紅』幹得好事……」
「『一品紅』？」眾人被這三字迷住。
「是呀，『一品紅』近年幹得壞事可多了。聽說洛南有名的大夫對二小姐身上的毒都束手無策－－」
「是呀。若是妙手大公子在，
一旁人嘆了口氣，「只可惜大公子四年前無緣無故從江湖中消失，也沒再聽人說起他曾在哪裡出現過，江老爺現在可急壞了。」
公孫卓險些將茶杯握碎，眸子難掩怒意。華恩握緊他的手，說：「你別在意，都多少年了……」
「恩兒……我、我……」公孫卓撇了撇嘴，多有不甘、怒意還有慚愧。
公孫若哇哇大哭：「爹爹好可怕！若兒要娘抱抱！」
店裡客人都看著他們那一桌，公孫卓只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嘎聲大吼：「小二，結帳。」他將一帶銀子丟在桌上，戴上笠帽，正要走出小鋪子時，那個直盯著他們的青衫客訝道：「啊，我記起來了，你是公孫家大公子－－公孫卓。」
公孫卓身形一僵，低頭看著這身穿著。
他已刻意換上粗布藍衫，戴上笠帽，怎麼還有人認出他的身分？他頭一次腦自己沒有老二和小三那樣精妙的易容術。
眾人大駭，數雙眼睛直盯著公孫卓僵硬的身影，雖說是一身簡樸的裝扮，仍不掩卓越的氣質。
公孫卓瞇著眼，乾笑數聲，回頭笑瞅著那名青衫客。「呃……這位大俠恐怕認錯人了。在下不過是個尋常莊稼人，今兒帶著妻小和遠房親戚回鄉省親的。」
他沒打算繼續和那名青衫客解釋下去，正要離去時，卻看到有個粗野漢子到了小舖，那個漢子看上了華恩，不懷好意的笑了數聲。
公孫卓忖了一下，發覺這人四年前見過，還想玷汙華恩！思及此，怒火中燒。
小二冷汗涔涔，連忙說：「客倌，您……」眼前那個夫人生得好看，鋪子裡也有個姑娘呀……
小二連忙上前阻止，可是漢子力氣大，一把就推倒他，公孫卓壓著怒氣扶起小二。
丹鈺和懷流光握住劍柄，以身擋住華恩，不讓那個漢子看到她和兩個孩子。那個漢子瞇起眼珠，不悅的「哼」了數聲。
公孫卓沉了眸子，忍住怒氣。
那個漢子吼著，要丹鈺和懷流光閃開，公孫若「哇」的一聲大哭，緊抓著華恩。
正當那個漢子要出手抓住公孫若時，丹鈺和懷流光出手檔下，公孫卓大怒。
「你好樣的！四年前給你的教訓還不夠麼？」公孫卓大吼，那個漢子身形一僵。
「大、大公子……」
「四年前你想玷污我夫人，今日你又對我夫人有意，顯然是四年前給你的教訓還不夠！」
「不、不……大公子……」
公孫卓捉住他的衣襟，低吼：「我就帶你去官府！」
鋪子裡的人均訝，公孫卓真在此呀。那青衫客沉吟一會，說：「看上去，此人可是慣犯？」
小二連忙說：「公子說的不錯，這人……連官府也拿他沒輒。」公孫卓冷哼一聲，點了幾處他身上的大穴。
「公子真是公孫家大公子？」那青衫客問，這江湖上能稱上「大公子」的人也只有公孫卓了。
「嗯。」公孫卓壓低笠帽，無意回應，也叫人難揣測他的表情。公孫卓發現，華恩正噙著笑看她。莫非她是故意的嗎？公孫卓忽而起了這念頭，只覺得左胸莫名發疼。
青衫客又說：「四年未聞公子於江湖上行走，本來眾人還以為大公子是退隱江湖－－」七年前江二小姐已然心繫於大公子，與江老爺也有些交情，大公子應可看在這情份上……
「對，公孫家大公子娶了妻後，就已萌生退隱念頭，而今也無意攜家帶眷走天下。」公孫卓溫笑。在眾人耳裡，公孫卓這笑聲一樣如以往瀟灑，只是聽在華恩耳裡多了點苦澀。
華恩垂眸，抱緊在懷裡的公孫若。
青衫客遲疑了一下。大公子娶妻是七年前之事，那時大公子正值有所為的年歲，僅因娶了妻就想退隱江湖？但四年前，還曾聽說大公子繫妻走江湖呢！
「但是四年前大公子還繫嫂夫人遊歷……」
「拙荊自幼鮮少出遠門，在下四年前不過是拙荊四處看看，無意涉足江湖事，而今也一樣。」
其中有個著青綠勁裝的小姑娘問：「傳言大公子醫術精妙，能讓人起死回生，又是極富仁心，怎聽見
眾人大駭，這小姑娘竟然出言挑釁公孫家大公子！
「師妹，說話當心些！」青衫客低斥那個小姑娘，覺得她說話忒也大膽，竟不將名揚天下的公孫家大公子放在眼裡！
那小姑娘撇了撇嘴，便向公孫卓道歉。
「無妨。」公孫卓溫文的笑了笑，「姑娘，江胡傳言本就是兩分真實八分假，能將人誇大成這樣，妳也不覺誇張嗎？抱歉，江二小姐身上的毒，既然洛南有名大夫都束手無策，那在下恐怕也沒辦法。」他回眸對華恩他們說：「恩兒，走吧，可不能誤了時間。」再說，他無意再與江老爺扯上關係！
華恩抿緊了唇，和公孫若和公孫驊說了一些話，公孫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兩個孩子笑呵呵的跑去抱住公孫卓。
「爹爹，娘說洛南有很多好玩的，若兒想看！」她抬起頭，鼓著圓潤的雙頰瞅著公孫卓。
而公孫驊的小眼中也露出期待的眼神。「爹……我也想……」
公孫卓別過頭，再三忖了一番，才答應那青衫客，去錦繡山莊為
青衫客見他答應，口氣雖是萬分無奈，但也歡喜，直道：「多謝大公子，江老爺肯定會很高興。」
公孫卓別過頭。「你也別高興太早，說不定二小姐身上的毒我真的沒法子解。」
「嫂夫人，多謝。」青衫客自然知道如果沒有華恩的幫忙，公孫卓也不可能答應，便向她連謝了數聲。華恩淡笑不語。
在華恩一問之下，那名青衫客說他叫路修，那個小姑娘是他的師妹蘇明明，才知道他們是要去錦繡山莊探望的人。
他們知道公孫卓願繫家同行時，對公孫卓一家子多有尊重，也不讓華恩吃太多苦。
華恩自然知道公孫卓其實不太高興，一路上只有默默看著公孫卓冷淡的目光。這天晚上，眾人皆睡了，華恩卻發現公孫卓不在她身邊。
她幫孩子蓋好被子，穿上外衣再披了錦裘，找公孫卓，發現黑暗樹林間有忽明忽滅的火光，她瞇眼細瞧，公孫卓正坐在那裡對著火發楞。
公孫卓聽到漸進的腳步聲，抬頭一看，見華恩披著錦裘款款走來，他垂下眸子，看著火堆。「妳怎麼還不睡？」他忽而輕笑，「今天未能進城，只能委屈妳露宿了。」
「我覺得興奮，睡不著。」華恩就坐在他身邊，他身子一僵，隨及放鬆。
「因為我答應去錦繡山莊？」公孫卓將枯枝往火裡一丟，火忽明忽滅，靜靜等她的回答。
華恩說：「不僅如此，我也因孩子高興而高興。」她垂了眸子，抿緊了唇。她說得隱諱，不知道公孫卓知不知道她的意思。
見他睜大眼傻愣的模樣，料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說些什麼，又問：「你會冷嗎？」
「恩兒，我自小習武，哪裡怕寒？」公孫卓呵呵笑著，牽起她的手，就這麼緊緊握著，深怕她下一刻就從他的身邊消失。
「是呀，瞧我說笑了。」華恩頓了一下，又說：「你有沒有過我們將來應該是過怎樣的生活？」
公孫卓一頓，看著華恩泛紅的小臉，發出爽朗的低笑聲。「還能是怎樣的生活？不就是我們一家子在谷裡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兒子長大後娶妻，女兒長大後就嫁人，兒孫滿堂……」
「如果孩子喜歡出來走走呢？」華恩又問，這麼說應該很明白了。
公孫卓怔住，看著華恩那雙澄澈的眸子，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握緊纖手的那隻手，又更用力些。
「如果孩子喜歡出來走走看看，你說怎麼樣？」
他苦澀一笑：「那就讓他們出來走走看看，增長見識也好，不然向他們的爹一樣……什麼都不會。」
「阿卓明明很厲害呀，世人都稱你『妙手公子』。」
「打四年前我就不這麼想了，再說，『公子』一稱，也是世人知道我是公孫家子孫才這麼稱的。」他嘲謔說著，不苟同世人的想法。是的，自四年前那事情發生後，他不再認為他能勝任「妙手公子」一稱……
公孫卓忽而淺淺一笑，偷親了她一口，「妳快去睡吧，不然晚睡了對身子不好。」
華恩知道他是不想再說下去了，偷偷覷他一眼，他的臉有一半沒入黑暗，神情落寞，華恩看了也是心有不忍。
她已經泛了淚光，可惜他不知道，咬著下唇，雙唇不塗胭脂而紅艷，嘗到一點腥甜的味兒……
「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太晚休息。」她壓低嗓音，忍著淚，不讓他發現她這時的表情。她站穩腳步，回眸一笑，盈盈離去。
公孫卓怔然，捏了自己的臉頰一把，感到有些疼痛，所以他應是沒看錯。恩兒哭了麼？怎麼哭了？
他想上前去，可是全身居然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華恩的身影消失。
華恩只走了沒幾步，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落下，她壓低了聲音，生怕讓公孫卓聽到。
「少夫人，您別哭了，大公子就是死腦筋。」
丹鈺從黑暗中走出來安慰她。她與懷流光自幼跟在大公子身邊，對於大公子那個木頭腦袋真是又氣又惱。十年前爺帶著夫人離開時，還特別叮嚀他們，要細心些、要敏銳些。
華恩一顫，臉上多了紅暈。「妳全聽去了？」
丹鈺尷尬的咳了幾聲，說：「屬下有職責保護大公子
「其實十年前的事情家裡人都沒有要瞞他，怎麼他都不想去想？」華恩一顫，「四年前的事情我也不怪誰，實在是那時情急，我逼他的，可是後來我不也好好的在這？」
「少夫人不在意，可大公子在意，您定是知道，才要大公子去錦繡山莊醫
華恩咳了數聲，臉色在月光下愈顯蒼白，她看著摀著嘴巴的手，掌心上有了一點鮮紅。
「少夫人－－」
「妳別告訴他。」華恩微微一笑，「我這不是好好的麼？這樣他才能無後顧之憂的醫治
「少夫人……」丹鈺從懷裡拿出一個黑色瓷瓶，倒出一粒藥丸給她，「少夫人，這是三主子要石總管帶給屬下的，聽說這是宮中御用的藥物，能先壓制少夫人毒發。」
華恩瞇著眼，頭有些暈。
「您儘管放心，三主子說這藥對身子有益，聽說這還是仙醫之後所調製的。」
華恩噗哧一笑：「小三兒真是……我的狀況可不比著風寒吶。」她抬頭看了一下月牙，輕輕柔柔笑了。「哪天遇到石大哥，替我向他和小三兒道謝。」
丹鈺搔了搔頭。有時她真搞不懂，三個主子到底是感情好還是不好，他們常常持劍相向，口出惡言，還在江湖上放話詆毀彼此名聲，尤其是二姑娘已經被說成人盡可夫，但見誰需要幫助的時候，又是偷偷摸摸的在後頭幫助，然後再補上一句「我就是喜歡看你欠我人情的樣子」，不然就說「你值幾斤幾兩重值得我捨身救你，少臭美了」……
她嘆了一口氣，誰叫當年籤運不好，沒有出山去求神拜佛，抽中公孫家，不然她肯定和琅家的主子們在高原上消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