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兒微微一笑：「老伯願意診治這對姊弟，小三兒自會報恩。煩老伯先給這位姊姊診治。」

　　老伯看了看華恩一眼，又見華澤的臉色，便知華澤的病情較重，但聽到三卿這麼說，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先替華恩診脈。

　　「華小姐只是身子骨稍差，著了點風寒，只要照這帖藥方喝就好了。」老人順手在紙上寫了一帖藥方。

　　小三兒亮著玄玉似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瞅著老人蒼老的臉。「老伯，小三兒從頭到尾都沒說出這對姊弟的姓氏，您怎知她是華小姐？」

　　老人冷汗涔涔，小三兒哼哼笑了數聲，只說：「老伯，小三兒說笑的。您繼續看吧。」

　　華恩卻覺得，小三兒可不像是在說笑，倒像是有意無意探問消息。

　　「那位小弟可不能吹風，不然風寒會加劇，到內室吧。」

　　小三兒笑道：「石天驚，你進去看著。」他們看著老人和石天驚進了內室，小三兒嘆了一口氣，輕問：「華姊姊有想過要去哪裡嗎？」

　　「公子，小女子在蜀境有親戚，小女子正想帶舍弟去蜀境投靠親人。」

　　「妳別去，他們不會收留妳的。」小三兒忽然開口。華恩怔然的看著他。小三兒坐在椅上，背著窗戶，窗外的光將他的輪廓描了一層銀邊，小三兒的黑瞳沉浸在微弱的光線中，更顯深邃。他垂了眸子，掩去心思。「妳想想妳現在是落難千金，身上無分毫盤纏，能平安到蜀境麼？況且，華家經營紅繡布莊向來好好的，在地方上頗得名聲，定是得罪商場上什麼人，妳那些華家親戚想保命都來不及了，怎會收留你們姊弟？」

　　華恩心裡一突，只覺得嘴裡有一點腥甜。怎覺得眼前的人兒一點也不像只有七八歲的孩子？

　　「公子怎認為我華家人都是重利輕義？我華家雖為商家，可也是讀過聖賢書。」她挺直腰幹，不瞬目的看著小三兒。

　　小三兒的眸子裡先是露出驚艷，然後笑瞇瞇的掩去心思。「不如這樣，我借華姊姊一筆盤纏，再讓人護送你們至蜀境找華家親戚投靠。」

　　「公子，小女子與你非親非故……」

　　小三兒笑意不減反增，有意無意說著：「這年頭想找個好心人可真不容易。」

　　華恩知道小三兒是在暗指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非得接了他的好意。「多謝公子好意。」

　　小三兒饒富趣味的打量華恩好一會兒，不久，石天驚背著華澤出來，又和老人交談一會兒，才跟著小三兒離去。

　　馬車又是一路顛簸，到了小三兒在驪都的別莊。小三兒先是讓華家姊弟在別莊養病，待病好時，又命人護送華家姊弟至蜀境投親。

　　這日，小三兒依然一身白衣，一頭烏黑的長髮沒有高梳，他斜臥在榻上，轉著乳白色的杯子。石天驚就在一邊看著小三兒，眸子裡不帶情緒。

　　小三兒的眼裡生了一點興致，似是自言自語低喃：「不知道華家姐弟現在可好，可我就想要他們知道……世人都是自私的。」嗚，他不得不承認，他也是有私心的，誰叫他是名優秀的商人呢？

　　石天驚臉一沉，看著小三兒那張清秀的臉，即使心裡有多大的不滿，也不好說出口。那對華家姐弟能好到哪兒？

　　明眼人都知道這主子打著什麼心思呀！呃，當然不包括大公子和那個「命在旦夕」的華家小姐。他心裡確實偷偷為那對姐弟掬了一把同情淚。

　　小三兒瞇著眼睛，看著小案上的棋局，嘆了一口氣。

　　半晌，有個奴僕扣了房門，道：「三主子，華家姐弟求見。」

　　小三兒眉一挑，興致全來了，呵呵笑道：「快快，快請進來。」

　　奴僕開了門，華恩帶著華澤入了房。小三兒坐起，衣裳有些凌亂，一頭長髮如瀑流下，增添不少嫵媚和俊逸。

　　只聽他輕靈的聲音響著：「華姊姊不是繫弟去蜀境投親了麼？」

　　華恩的秀臉上浮上一層窘色。「公子，小女子在蜀境的伯父和叔父……不便收留我們。」

　　小三兒垂了眼眸，歛去黑瞳裡的笑意。「這樣呀……」他轉著手裡的茶杯，突然停下。

　　「是這樣的……小女子願意為奴為婢，回報小公子的大恩大德。」華恩跪下，像小三兒磕了幾個響頭。「可是小公子……舍弟可不能為奴，奴婢願意終身為小公子做牛做馬，只換舍弟將來能出人頭地……」

　　從前她的爹娘教導她，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小三兒不僅幫他們找了大夫，還出盤纏給他們到蜀境投親，這點恩是要報的。

　　只是，她絕對不能耽誤澤弟的前途－－

　　「嗚！華姊姊快別這麼說，快起來呀！」小三兒的臉上露出燦笑，連忙扶起華恩。

　　華澤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的姐姐。「姊姊，我也可以做事……公子，我能做事，我姊姊吃不了多少苦，我願意代替我姊姊！」

　　小三兒頓時眉開眼笑：「瞧你們這對姐弟，把我小三兒說成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啦！」

　　華恩臉一紅，低頭不語。

　　「好好，華家姐弟總得讓小三兒知道如何稱呼你們。」小三兒笑瞇瞇的，又輕輕的走回榻上。

　　「小女子叫華恩，舍弟華澤。」

　　小三兒輕輕念了他們的名字數遍，臉上漾著童稚的笑，說：「好個『恩澤』！你們會些什麼？」

　　華恩微愣。

　　小三兒笑道：「華姊姊總有拿手的事情吧？」那雙眼睛俏皮的眨了又眨。

　　華恩臉一紅，扭著袖子。「……奴婢該會的，我都不會。」

　　「華姊姊誤會了，華姊姊只管告訴小三兒妳拿手什麼，小三兒自會幫妳安排個工作。」

　　原來是這樣。華恩鬆了一口氣。「……我會女紅，也會下廚……會算一點帳……」

　　算帳？小三兒呆住，覷起眼睛打量華恩。依他所知，天下富家是將家產交由男子管，女人只要會琴棋書畫、讀一點書即可，而這個華姊姊竟然會算帳？

　　「妳會算帳？」小三兒半信半疑問，睜大了眼睛瞅著她。

　　「是。小女子曾有個相差八歲的哥哥，聽先父說，先母產下哥哥後身子虛弱，將來不易受孕，先父先母一向疼愛哥哥，後來聽說哥哥不甚墮馬而亡，本以為華家斷了血脈，可後來先母又受了孕……先母又產下舍弟和另一個弟弟。先父先母認為小女子與舍弟為上天恩賜給華家的，自幼便教導小女子與舍弟讀書和經商之道，算帳也是其一。」

　　小三兒聽得津津有味，臉上的笑又更加粲然。他家就是少了個會算帳的！「會算帳呀……呵呵呵，華姊姊，你們以後儘管叫我『小三兒』，『我家裡人』都是這麼稱呼我的。」他說得別有意味，帶著笑凝視華家姐弟。

　　「公子願意收留咱們姐弟了？」華恩格外驚喜。

　　只見小三輕輕點頭，又說：「華姊姊既有一手好才華，小三兒自然不能掩埋這塊寶玉。這樣吧，華姊姊可願意當我大哥的貼身婢女？也可願意『暫時』當小三我的師傅，交我詩詞書畫？喔，還有我爺爺喜歡詩詞書畫，華姐姐有空可以和我爺爺說些這文人東西。啊呀，華姐姐當然也能隨時監督華家弟弟的功課。」

　　石天驚愕然。果然沒錯，他家主子非得把大公子吃得死死的才甘心。有個「十年之約」還不夠，還要加一個華小姐？

　　華恩「啊」了一聲。

　　「華姊姊，妳也是出身大家，應該知道貼身婢女都做些什麼才是吧？」小三兒眨了眨無辜的眼睛，擠了一點點的淚珠，看了真叫人心疼。「就跟在主子身邊，形影不離，說不定看妳貌美……就會讓妳『榮登寶座』。」

　　華恩已是及笄的姑娘，從前也曾聽底下婢子說起她們無論如何都要討男主子歡心，也大概知道「侍妾」這麼一回事，她臉一紅，小三兒後來說的話也沒注意在聽了。

　　小三兒精明笑著：「華姊姊儘管放心，我大哥是個正人君子，將來妳要有意婚嫁，小三兒自然準妳，當然妳婚嫁之事還是由我做主。」他大哥不僅是正人君子，還是根傻木頭哩！

　　「我、我知道。」可是這和算帳有什麼關係？華恩一頭霧水。

　　小三兒微微一笑：「知道就好。華姊姊儘管『無後顧之憂』的照顧我大哥。」他轉著茶杯，這一年來，他難得這麼高興過。呵呵，他們家現在又有樂子可看了。

　　「這……奴婢明白了。」華恩自然知道自己該改口。

　　小三兒皺起眉頭，直說：「別稱什麼奴婢不奴婢的，我不喜歡！而且，我大哥也不喜歡！華姐姐儘管大大方方的，而且我們家主僕之間呀……真沒分很開的，而且……還有點親密。」他說到後頭，甜膩膩的笑了，小眼睛都笑彎了。

　　「是……奴、我知道了。」

　　小三兒伸了個懶腰，瞟著呆愣在那的華澤，唇邊勾出一抹足以勾魂的笑。

　　華恩看著那樣的小三兒，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實傻了。

　　她覺得，小三兒那樣的笑可不像是天真孩童才有的笑，倒像是－－

　　奸計得逞的笑。

　　三年過後，小三兒的話成真。

　　華恩果真以「公孫卓的貼身丫環」身分榮登「公孫少夫人」的寶座。成婚之日，老二和小三分別送上嚇死人不償命的賀禮。

　　所謂「放線釣魚」，指的就是公孫卓和華恩吧，而那個得利漁翁－－正是小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