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07 23:59:00小魚兒

愁予的詩

風箏去了,留一線斷了的錯誤: 留我們未完的一切,留給這世界, 書太厚了,本不該掀開扉頁的; 這世界,我仍體切地踏著, 沙灘太長,本不該走出足印的; 而已是你底夢境了……

 

第一輯 微塵集 老水手 不是為了 對著這細雨的黃昏 水 故鄉和女人 難堪的寂寞 靜靜的城角 在你生活中 和打發一些 兩排榕樹掩映下的小街道 已不能分離 遲暮的情緒 你不懂 你同樣渴念 你提著舊外套 但你很熟悉 也同樣厭棄 張著 你翻起所有的記憶 但你沉默 困乏而空幻的眼睛 也許突然記起 而你的沉默就是筆 你上岸來了 兒時故鄉的雨季吧 在你 你不過是 哎─_ 所有踏過的港口上 想看一看 故鄉的雨季 在你底長眉毛 這片土地 你底心也潤濕了 和嘴角的皺痕上 這片不會浮動的屋宇 我猜想 你寫著詩句……. 和陌生得 我們讀不出 無所謂陌生的面孔 這些詩句 但我們聽得見 這堶惘麥蘅籅 憂鬱與啜泣。 ─馬公城 想望 推開窗子 我想著那邊城的槍和馬的故事 我們生活在海上 北方原野上高粱起帳的季節 我們笑在海上 我想著 我們的個歌聲也響亮在海上…… 那灰色的城角閃金的閣樓 一步一個痕跡的駱駝蹄子 那遠處的沙岸,鷗鳥和旗 而我也想著江南流水的黃昏 那帶著慰問和離緒的 湘江岸上小茶館的夜 出出進進的牆帆,我愛呀 和黔桂山間抒情的角笛……。 海浪打傲了我的生活 推開窗子 (啊,回憶是希望的蜜啊!) 我們生活在海上 但,推開窗子 窗扉上是八月的島上的叢蔭 我們生活在海上 但啊,我心想著那天外的 夕陽已撒好一峽密接的金花,像長橋 陸地── 搭向西方,搭向希望。 - 旅夢 我從雨地來 以帶淚的眼頻頻問詢 這堙A已晴得很久 然後,我們曾交換簡單的言語 道上飛揚著沙土 把異地的塵土,抖落在自己的家門 太陽下的池塘閃著金光 車向前途顛跛著 我底心在焦急地躍動 我從雨地來 我想,久別的村子是近了 我底眼還濕潤著 翻過前面禿禿的山崗 像車上的窗玻璃 也許還要爬過一道橋樑 靜臥著長串的水珠 我想,那碾臺吱吱的聲響 我想:我該看見那片土地了 我將聽見…… 榆樹圍成廣大的打麥場 哎,我從雨地來 車停處,妻從樹下奔來 我底眼是濕潤而糢糊的 我想,孩子也已長大了 這堿O誑人的風沙的晴季 在?上,正扶著老母向我張望 不必讓我驚醒吧 然候我們默默擁抱著 我仍走在異鄉的土地…… -- 神曲 春來啦 於是…… 冬眠的人呀,看花吧,而且折花吧 你打開門了 櫻花祇有五日,桃李也不長久 滿懷的感恩與幸福 春神旋舞過山林莽野 工作,工作呀,為了生存,生命的延續 也低徊在你小小的宅第了 你是撒種的,你是放羊的 你的籮牆,你的窗 你是與春光嬉逐去談戀愛的 你如蓓蕾未綻的雅淡的眉間 然而…… 春神是一等諂媚的神 又有誰聽到關門的聲音 她取悅你以聲音,以彩色 又有誰聽到春神與喪神竊竊的私語呢? 以香噴噴的空氣 一樁殘酷的交易進行著 與暖和和的溫度 我們,已被寫進賣身契了 「當然,他們已支付了他們的年華 泥土軟得像糕,誘你,等著你 春的質料是時間,求遠兌換,絕不給予」 草地像水果盤子 春神,這一等狠心的神 小溪像酒,像乳,像愛你的人叫名子 這一等的奸商如此保證著 生命中的小立 我苦惱於溪中清亮的影子 把千萬句話語 黯然間撕碎隔夜的薔薇 千萬張日曆上出納的感情 色與香已和漣光共逝了 化一個沉默 ──我倚著橋欄小立。 伸出右手 有微微豎琴掙斷的絃音 凝望遙遠的雲天 ──我在十字架前小立。 我驕傲我跳出灰色的海: 「眼神和低語」 哎,刻著 「堆滿叮嚀的別離」 「殞星美麗 我不再用口哨吹奏這些憂鬱 笑著殞落的星星更美麗」 ──我倚著碼頭小立。 拍拍兩間的歲月 抖落一身塵土 ──我底靈魂 撫著我底墓碑小立。 - 貝殼 那血肉鑄築的城池 像龍宮一樣 那時 隱閉堂奧於海底 縱然被孩子們任意撿拾 於是 滿身斑爛的年輪啊 巧匠裝成虛幻的盆景 唯有水族們相互地數著 也許僅為鑲作少女的胸飾吧 或僅刻一個親暱的名子…… 多少彩色的歲月 而縱使成為一種靜物 層層地包成生命的蕾 我們要怒放生命的全花 盼望一次海嘯來 在沙灘上 我們便怒放生命的全花 在沙灘上 將有潮汐?古地拍擊 我們多欣然在陽光下 雷電光榮地閃耀 從容就死 代代的漁歌歡唱下 熱切於呈獻的── 這些原始的家屋啊 即骨格也是寶石 將被歷史遷入 即臟器也是舍利 即一聲叱吒也是忠義 自由底歌 我所知道的, 我知道大風暴的夜堙A 都是些古老的事了: 我如碎了殼的蝸牛蜷曲著, 我像從墓地醒過來…… 當宇宙的主權被 陽光以彩虹換來的時後, 是否你們都相信黑色的謊言, 我是醒了,如一株苗…… 如出自鸚鵡底嘴角呢? 而那時 我所記得的是一個美的概念, 有卸了甲冑的騎士, 它也有完整的形象, 有放下絃子的歌人, 如我屋頂的碑; 正忙過一個暴君的葬禮而休息…… 也有成排與成行的字體, 然而,那已是模糊的了。 那該是萬民憎惡而喜悅的葬禮啊! 而這些 真的都是古老的事了麼? 真理的歌 有人叫我幸福,叫我歡樂。 若是你竟「愚蠢」的以我 而我是沒有名字的。 為你一閃生命的綴飾, 我只有深深的腳印, 我常常是死亡,使你戰慄。 而祇印在歷史的路上。 若是,你竟固執你底「愚蠢」, 你呀,你就是我的名子, 我常走在人類的災難之後, 一步步印上了歷史! 在貧瘠的土地上,我撒種, 在血濃的地方便開出花來, 而那花也是沒有名字的。 娼女 我認得出妳,妳是東街的娼妓, 我說,都市的律法不是妳的, 曾為孩童們嘲罵追逐過…… 都市的文明也不是妳的, 我看見妳走進矮門的百貨店, 通衢上僅有微弱的陽光 買了盒廉價粉,又低頭走出來…… 也不是妳的呀。 為了怕見更多的人眼的妳, 你用蘊有著遲疑的倉促的腳布 繞行了小巷, 拐向街隅的小巷,一閃, 那麼,都市的甚麼是妳的呢? 那褪色的花裙不見了。 揣想妳在夕陽媦陳貌漱葑﹛A 那兒沒有妳底家,和妳底親友 揣想著孩童們嘲罵時妳的記憶, 那條陋巷是污濁而泥濘的, 年華,田園,遙遠了的一切啊…… 然而,妳卻像覓見了草塘的孤雁, 那麼,還有甚麼是妳的? 向這車輪衣角的大街 投下自安的一瞥…… 騎電單車的漢子 每個黃昏他必馳過,這一列街屋 這是那兒來的漢子呢? 戰爭年代的倚們婦人 不出征的男兒 愛看急急的行色 電單車馳過戰爭年代的黃昏 歪帽子的風塵 倚們的婦人 咀嚼著! 武士夢 ──軍校入伍期滿對鏡而作 想起塞邊的小潭被黑鬚的山羊獨飲 除卻眸子更深沉 啊,對著鏡子,鬍碴兒也黑了 依稀是兒時的風沙與刀馬 腰間,閃著佩劍 還依稀是童年的誓言 成年來到的時後 去!殺漢奸……。 失落得真夠多 可終究,那武士的夢 已完成了 - 大農耕時代 我愛月姐兒的園藝 那海岸上的浪花帶,它是的 是分植有個性的山影于水中的 辛苦了忙著收割的漁夫 慕記起這是大農耕時代 逐浪逐花割取血肉的果實 多著單一栽培的植物── 那四十磅白報紙上的鉛字,也是的 卻辛苦了領薪水的文化鑑賞家 以尺子和顯微鏡研究每個細胞的染色素 -- 颱風板車 阿爹,阿爹,要上坡啦 這個當口一根頭髮千鈞重 風頂著頭蓋著臉雨水真真大 忽然衝出一群小學生 你要用力往上拉 他們揹著書包赤著腳 我在後頭推著越推越害怕 左邊三個右邊四個把板車夾在當中 推呀!推呀!他們大聲喊 風更大雨更大上坡更斜啦 用力!用力!他們真是夠勇猛 板車一寸一寸往上爬 汗水雨水從臉上一起灑 「好!」 阿爹呀,用力拉,千萬不要鬆一下 我的眼流著淚嘴里霹靂似的叫出聲 我兩臂酸了用肩扛 我兩腿累了屈著行 可是阿爹不聲不響讓我心里驚 阿爹你叫我阿牛我高興 大家一齊用力,板車終於到了頂 可是我沒有水牛那麼能 可是阿爹卻趴在地上臉色轉了青 世界這麼大怎麼只有我們兩個人 小學生歡呼著回家啦 連烏鴉也不來叫一聲 風雨還正大 板車越爬越慢,越有千斤重 阿爹慢慢坐起來終於說了話 阿爹啊,千萬不能讓它停 阿牛啊,前面……就要…… 下坡啦! 板車越重越是爬不動 你看…… 阿爹的胸已和地面貼了平 咱們!…… 這最後一秒要是撐不住 還…… 板車滾下高坡就要人的命 行嗎? 風更大啦!…… 雨更大啦!…… 阿爹呀!…… 板車停下來啦!…… 哎呀!停下來啦!…… 我的骨頭……要……散……了…… - 命運 我不能要求 只要它不滾出那隻 我擲下的兩個骰子 無數曲線拱成的碗, 是一顆紅心,或著 則我一朝疲倦的手 是十三個黑色的麻點。 便不再因尋找而殭冷。 當我復活的時候 我臨死的時候, 而當我復活的時後, 一切都充實了,我覺得…… 我發現那幼稚的思想, 和可笑的音節啊! 我贈給世界最後的一句詩, 於是,我又把它撕了 我將萬分的得意。 然而,我一旦死去, 我便不再復活……。 捲簾格 三月夜的天原上,無數城堡的界石閃亮著; 我們都在猜,哪一個星座是妳的故鄉。 人家說,來自仙禽座的姑娘愛穿鵝黃的衫子; 所以,我笑了,那不是生著翅膀的掘井人麼…… 第二輯 邊塞組曲 城堡 戍守的人已歸了,留下 百年前英雄繫馬的地方 邊地的殘堡 百年前壯士磨箭的地方 看得出,十九世紀的草原啊 這兒我黯然地卸了鞍 如今,是沙丘一片…… 歷史的鎖啊沒有鑰匙 我的行囊也沒有劍 怔忡而空曠的箭眼 要一個鏗鏘的夢吧 掛過號角的鐵釘 趁月色,我傳下悲戚的「將軍令」 被黃昏和望歸的靴子磨平的 自琴弦…… 戊樓的石垛啊 一切都老了 一切都抹上風沙的 一九五一,野風 野店 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 有松火低歌的地方啊 黃昏堭劓_一盞燈 有燒酒羊肉的地方啊 有人交換著流浪的方向…… 啊,來了── 有命運垂在頸間的駱駝 有寂寞含在眼堛漁客 是誰掛起的這盞燈啊 曠野上,一個矇矓的家 微笑著…… 一九五一 -- 牧羊女 「那有姑娘不戴花 當妳唱起我這支歌的時後 那有少年不馳馬 我底心懶了 姑娘戴花等出嫁 我底馬累了 少年馳馬訪親家 那時── 黃昏已重了 哎── 酒囊已盡了……。 那有花兒不殘凋 那有馬兒不過橋 殘凋的花兒呀隨地葬 過橋的馬兒呀不回頭……」 一九五一 -- 黃昏的來客 是誰向這邊馳來了呢 撩起沉重的黃昏 這埵釭膝萿漯仄 讓我點起燈來吧 和睡意矇矓的駱駝 像守更的雁 讓我以招呼迎你吧 你也許是來自沙原的孤客 但我已是老了的旅人 多情而爽朗的 而老人的笑是生命的夕陽 邊城的孩子 孤飛的雁是愛情的殞星 你也許帶著被放逐的憂憤 擰著鞭子似的雙眉 然而,你有輕輕的哨音啊 輕輕地── 一九五一 -- 小河 收留過敗陣的將軍底淚的 沙原的風推不動你 收留過迷途的商旅底淚的 你沉重而酸惻的嘆息 收留過遠謫的貶官底淚的 月下,一道鐵色的筋 收留過脫逃的戍卒底淚的 使心灰的大地更懶綿 小河啊,我今來了 我自人生來,要走回人生去 而我,無淚地躺在你底身側 你自遙遠來,要走回遙遠去 隨地邊理我們拾來的歌兒 我們底歌呀,也遺落在每片土地…… 一九五一 -- 琴心 我多想望妳打開百葉窗的扉子 像酒,浸我相思 像睜眼的星星閃出天堂的光 使蒼白了的又染綠 我多想望妳張起那一天音符的網 像風,蝕我記憶 安我腳步,慰我憂傷 使過往的春天都覆遍落葉 第一次我卸下鞍箭繫住馬 離別已裝滿行囊 為妳;不是眼波,不是笑 我已不能流浪 只是叮噹的聲響 我寧願依著影子像草垛 夜夜,夜夜 任妳把我生命,零星地 不經意地 織進網 我多想望啊 當暮色又吸盡一天的雲彩…… -- 第三輯 山居的日子 俯拾 臺北盆地 基隆河谷像把聲音的鎖 像置於匣內的大提琴 陽光的金鎖匙不停地撥弄 鑲著綠玉…… 在雲飛的地方 裸著的觀音山 我也伸長我底冰斧 遙向大屯山強壯的臂彎 為那七彩的虹弓綴一根弦 施著媚眼 而這歇著的大提琴 向左再向南看過去 卻是世間最智慧的詞令者 便是有著沉沉森林的 對著偶來的人,緘默──。 中央山脈的前襟了 一九五二•關渡 山外書 不必為我懸念 我是來自海上的人 我在山…… 山是凝固的波浪 (不再相信海的消息) 來自海上的雲 我底歸心 說海的沉默太深 不再湧動 來自海上的風 說海的笑聲太遼闊 一九五二,關渡 - 山居的日子 自從來到山堙A朋友啊! 展在頭上的是詩人的家譜, 我的日子是倒轉了的: 哦,智慧的血系需要延續, 我總是先過黃昏後度黎明。 我鑿深滿天透明的姓名。 唱啊!這堣ㄘ曲高和寡。 每夜,我擦過黑石的肩膀, 立於風吼的峰上, 唱啊!這堣ㄘ曲高和寡。 一九五二,關渡 落帆 啊!何其幽靜的倒影與深沉的潭心 這時,在竹林的彼岸 兩條動的大河,交擁地沉默在 漁唱聲堙A一帆嘎然而落 我底,臨崖的窗下…… 啊,何其悠然地如雲之拭鏡 啊!何其零落的星語與晶澈的黃昏 那光明的形象,畢竟是縹緲而逝 何其清冷的月華啊 我乃脫下輕披的一襟 與我直落懸崖的清冷的眸子 向潭心擲去,擲去── 以同樣如玉之身,共游於清冥之上。 一九五二,關渡 崖上 虛無在崖上時,對著我 不必猜澈,你耳得之聲 彷彿這樣歌著…… 不必揣摩,你目遇之色 啊── 不必一詠三嘆,啊,為你薄薄的存在 不必為人生詠唱,以你悲愴之曲 若是,朋友,你不曾透視過生命 不必為自然臨?,以你文彩之筆 來呀,隨我立於這崖上 不必謳歌,不必渲染,不必誇耀吧! 這堛滯w─ 風是清的,月是冷的,流水淡得晶明。 果真你底聲音,能傳出十里麼? 與乎你底圖畫,能留住時間麼? 你當悟到,隱隱地悟到 時間是由你無限的開始 然則,即千頃驚濤,也不必慨賞 一切的聲色,不過是有限的玩具 即萬里雲海,也不必訝讚 宇宙有你,你創宇宙── 果真,啊!你底眼,又是如此的低微麼? 啊,在自賞的夢中, 時序和方位,山水和星月 應該是悄然地小立……。 不必指出,啊,也不必想到 一九五二,關渡 結語 我來結束我底偈語了, 啊,妳收拾行囊的春天呀! 這無休止的謎呀! 看我── 想起家鄉的雪壓斷了樹枝, 「二十餘年成一夢 那是時間的靜的力。 此身雖在堪驚!」 想起南海晨間的星子 能否,我隨著你 如紫竹掩一泓欲語的流水…… 早一點兒離去, 山太高了,雲顯得太瘦, 早一點兒離去! 何力浮得起鵬翼?只見, 一隻紅色的蟬,靜靜地蛻著, 自翅被「剎那」染黑了。 一九五二,關渡 探險者 靜,從聲音中走出來, 啊,這兒的山,高聳,溫柔。 這兒的山,和低流的水, 樂於賜予, 葛里克達的夜, 這兒的山,像女性的胸脯 我們底車停了。 駐永恆的信心於一個奇蹟, 我們睡著,美好地想著, 帳蓬如空懸的鼓, 征一切的奇蹟於一個信心。 鼾聲輕輕摸響它; 愛靜的蕃社的精靈們, 不安地躍上樹梢搖晃著。 一九五三 -- 紅的,藍的 像已死的螺貝們仍陳列於海灘的 紅的,藍的﹙屍體﹚…… 像歷史仍標示著那已打完了仗的 紅的,藍的﹙箭頭﹚…… 我,流浪得如此奔疲, 仍要記著 那兩瓣唇底紅菱 和眼睛底藍的海…… -- 北投谷 月遺落遍地的影子, 雲以織手拾了去, 夜是濃濃的,溫溫的,像蓬鬆的髮。 銀河在這埵略U了瀑布, 撒得滿山零碎的星子, 北投,像生了綠苔的酒葫蘆, 這小小的醉谷呀,太陽永不升起來。 - 港邊吟 雨季像一道河,自四月的港邊流過 以整個陽光的立體和亮度 我散著布,像小小的鮀魚 除圓與直角,及無數 穿游在路旁高大的水藻間 耀耀的小眼睛,這港的春呀 我吹著水泡,一面思想,一面遊戲── 繫在旅人淡色的領結上 與牽動這畫的水手底紅衫子 我思念,晴朗的日子 而我遊戲,乘大浪擠小浪到岸上 小窗透描這畫的美予我 大浪咆哮,小浪無言 以雲的姿,以高建築的陰影 小浪卻悄悄誘走了沙粒…… -- 小溪 偃臥在群草與眾花之間 當我散步,你接引我底影子如長廊 浮著慵悃的紅點和流著年輕的綠 當我小寐,你是我夢的路 像是流過幾萬里,流過幾千個世紀 夢見古老年代的寒冷,與遠山的阻梗 在我憂鬱的眼神最適宜停落的線上 夢見女郎偎著小羊,草原有雪花飄過 像一道放倒的籬笆 而且,那時,我是一隻布穀 像彩帶束著我小圍底腰 夢見春天不來,我久久沒有話說 殞石 小小的殞石是來自天上,羅列在故鄉的河邊 像植物的根子一樣,使綠色的葉與白色的花 使這些欣榮的童話茂長,讓孩子們採摘 這些稀有的宇宙客人們 在河邊拘謹地坐著,冷冷地談著往事 輕輕地潮汐拍擊,拍擊 當薄霧垂縵,低靄鋪錦 偎依水草的殞石們乃有了短短的睡眠 自然,我常走過,而且常常停留 竊聽一些我忘了的童年,而且回憶那些沉默 那藍色天原盡頭,一間小小的茅屋 記得那母親喚我的窗外 那太空的黑與冷以及回聲的清晰與遼闊 -- 七月 蝟集的星,瘦的雲,呀,缺乏水份的思想, 小巷如醉漢的脈搏, 我們,都擠不出,這七月的密度。 七月的熱量如血, 重磅的謊言,落向人間, 而這一串頂著開花太陽的 開花的熱浪,興起人間的渴念, 七月日子的大行列呀, 於是藍天微扯起裙角, 已走過我們底前院啦。 一絲兩絲的風,誘人們以綠色。 縱是腳步輕盈, 我們,卻耽於彼之密度埵w睏了, 獨案上撕日曆的小手, 才清醒地 把一份期待舉起。 三年 阿拉伯宮的神話早已結尾了, 我才知道,有更長於一千0一夜的童話: 何我們千百個窗戶的籬笆 牽牛,螢火,落葉── 仍無一扇門? 啊,已三代了的生命,而我們 牽牛花的手握著綠意輕然伸過去, 何其大方地吝嗇著呀! 流螢悄悄飄過去, 聖誕,天開了,又是一個聖誕, 落葉摟著風也舞過去了, 何我們千百個窗戶的籬笆 聖誕的小鈴鐺,又搖過一串祝福, 仍無一扇門? 何我們千百個窗戶的籬笆 仍無一扇門? 寒喧,是駕以微笑的初馭者, 當然不同於我們輕車熟徑的相顧, 即招呼也該有個邏輯的手勢呀, 自然不是我們無意的眼神。 - 愛,開始 自從愛情忸怩地開始,小蓮莉, 追蹤你的 你生命底盈盈的眼,才算迷人了, 那一週的七個日子; 喲,十七歲,好一個動人的初戀呀。 追蹤你的 那七根絃上的戀歌; 春天日深,眉叢也更濃, 追蹤你的 相思不也重了麼? 那年青的七個心竅的狂熱; 自從愛情忸怩地開始, 追蹤你的,喲,蓮莉呀, 喲,小蓮莉,好一襲珠綴的長裙呀。 妳不讓曳揚在腳後的長裙垂落麼? 引起宇宙間最最綺麗的追蹤: 當你跑上生命最高的海拔, 追蹤你的 那時,你甚麼也不看見, 那七星的永恆的光亮; 那時,將是一片雲海了…… 島谷 眾溪是海洋的手指 山崖高得難以仰望 索水源於大山…… 植物們靜靜地倒掛 這堿O最細小的一流 中午的陽光一絲絲透入 很清,很淺,很活潑與愛唱歌 遠處以雲灌溉的森林 沉沉地如含一份洪荒的雨量 蔭影像掩飾一個缺陷 把我們駐紮著文明的帳蓬掩蔽 第四輯 船長的獨步 海灣 瀚漠與奔雲的混血兒悄步於我底窗外, 這潑野的姑娘已禮貌地按下了裙子。 可為啥不起你底臉, 你愛春日的小瞌睡? 你不知岸石是調情的手, 正微微掀你裙角的彩綺! 一九五四 -- 我以這輕歌試探你 說海島是海洋的隱宮, 我想以這輕歌試探你, 夏夜是隱宮的重幃; 我聽過你的鈴聲,你的槳聲。 說遠來的河道是隱宮的曲徑, 你悄悄地自言自語…… 小魚的泡沫是我的足音。 一路上我拾著貝殼, 我呀,撩不開這重幃, 像採集著花束向你走近; 卻感到你微微地?息。 呀,你使我如此地驚喜, 原來竟是這麼個黑裙的小精靈。 - 小小的島 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 雲的幽默與隱隱的雷笑 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春的國度 林叢的舞樂與冷冷的流歌 淺沙上,老是棲息著五色的魚群 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 小鳥跳響在枝上,如琴鍵的起落 難繪那兒的午寐有輕輕的地震 那兒的山崖都愛凝望,披垂著長藤如髮 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 那兒的草地都善等待,撲綴著野花如?盤 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 那兒浴你的陽光是藍的,海風是綠的 要不,我去了,我便化作螢火蟲 則你的健康是鬱鬱的,愛情是徐徐的 以我的一生為你點盞燈 一九五三 - 船長的獨步 月兒上了,船長,你向南走去 一九五三,八月十五,基隆港的日記 影子落在右方,你祇好看齊 熱帶的海面如鏡如冰 若非夜鳥翅聲的驚醒 七洋的風雨送一葉小帆歸泊 船長,你必向北方的故鄉滑去…… 但哪兒是你底「我」呀 昔日的紅衫子已淡,昔日的笑聲不在 而今日的腰力已成鈍錯了 一九五四 - 貝勒維爾 你航期誤了,貝勒維爾! 陸地和海搶去所有的繁榮 太耽於春深的港灣了,貝勒維爾! 留這一涯寂寞給你 整個的春天你都停泊著 今年五月的主人,不是繁花是戰爭 說要載的花蜜太多,喂,貝勒維爾呀: 你那升火的漢子早已離去 貿易的風向已轉了…… 貝勒維爾呀,哎,貝勒維爾: 大隊的商船已遠了…… 帆上的補綴已破了…… 舵上的青苔已厚了…… 一九五四 - 水手刀 長春藤一樣熱帶的情絲 一把古老的水手刀 揮一揮手即斷了 被離別磨亮 揮沉了處子般的款擺著綠的島 被用於寂寞,被用於歡樂 揮沉了半個夜的星星 被用於航向一切逆風的 揮出一程風雨來 桅蓬與繩索…… 一九五四 - 如霧起時 我從海上來,帶回航海的二十二顆星。 赤道是一痕潤紅的線,你笑時不見。 你問我航海的事兒,我仰天笑了…… 子午線是一串暗藍的珍珠, 如霧起時, 當你思念時即為時間的分隔而滴落。 敲叮叮的耳環在濃密的髮叢找航路; 用最細最細的噓息,吹開睫毛引燈塔的光。 我從海上來,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 迎人的編貝,嗔人的晚雲, 和使我不敢輕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區。 一九五四 - 晨景 新寡的十一月來了, 披著灰色的尼龍織物,啊!雨季。 不信?十一月偶現的太陽是不施脂粉的。 港的藍圖曬不出一條曲線而且透明, 一艘乳色的歐洲郵船, 像大學在秋天堛漁晡晼A 而像女學生穿著毛線衣一樣多彩的 紅、黃、綠的旗子們,正在── 哎哎,一定是剛剛考進大學的女學生, 多是比較愛笑,害羞,而又東張西顧的。 一九五四 - 星蝕 一九五三年,啊,竟有了兩次, 月亮在白晝插足於地球與太陽之間, 那是日蝕了,像我們幽暗的小別。 今年還不能計算出尚有多少月蝕, 那失去清輝的時辰像小小的魘夢。 但在我的曆上有那麼個藍色的夜晚, 永被記憶也僅逢一次的是你: 悄悄的,一分鐘的,當翹起薄薄的唇的, 星蝕── 剎時宇宙凝定了,我失去了呼吸……。 - 小詩錦 恕我巧奪天工了, 恕我以詩織錦, 我欲以詩織錦…… 我欲巧奪天工了…… 綴無數的心為音符, 調皮的眼神如星, 割季節為樂句; 含蘊的笑像月。 當兩顆音符偶然相碰時, 垂落於錦軸兩端的, 便迸出火花來, 美麗──是不幻的虹; 呀!我底錦乃有了不褪的光澤。 那居為百色之地的: 是不化的雪──智慧。 一九五三 - 相思 我底, 莫放進離愁吧! 你底, 莫放進歡愉吧! 在遙遠的兩地, 祇要輕輕地 卻如對口的剪子 把夢剪斷 絞住了…… 你一半,我一半……。 - 戀 傳說: 我們並比著出雲, 宇宙是個透藍的瓶子, 人間不復仰及, 則你的夢是花, 則彩虹是垂落的宛蔓 我的遐想是葉…… 銀河是遺下的枝子…… - 除夕 十九個教堂塔上的五十四隻鐘響徹這小鎮, 這一年代乃像新浴之金陽轟轟然昇起, 而萎落了的一九五三年的小花, 僅留香氣於我底箋上。 這時,我愛寫一些往事了: 一隻蝸牛之想長翅膀, 歪脖子石人之學習說謊, 和一隻麻雀的含笑的死; 與乎我把話梅核兒錯擲於金魚缸堛漕ヾC 一九五四 - 晚虹之逝 我是圓心,我立著, 我在計算兩個極點, 太陽在我頭頂的方位劃弧。 把一道天然的七彩弧放在西方, 我是海的圓心,我立著, 但黃昏說是冷了! 最淺的藍在我的四周劃弧。 用灰色的大翻襟蓋上那條美麗紅的領帶。 一九五四 - 雪線 廊上的風的小腳步踩著我午睡的尾巴, 所以,我是雪線以上的生物。 一枝藤蔓越窗了…… 春的睫毛竟掩上我的窗, 我採一個守勢,將鏡子掛在高處。 如果說白眼球算得詛咒, 對了,我要我小雪山的夢呢! 哪哪,我把鏡子掛在高處。 別離的日子刻成標高; 我的離愁已聳出雲表了。 一九五五 - 晚雲 七月來了,七月的晚雲如山; 又像是冬天, 仰視那藍河多峽而柔緩。 匆忙的鵪鶉們走卅里積雪的夜路, 趕年關最後的集…… 突然,秋垂落其飄帶,解其錦囊: 搖擺在整個大平原上的小手都握了黃金。 一九五四 - 鐘聲 七月來了,七月去了…… 穿白衣歸家的牧師, 七月遺下我們。 安詳地擦著汗, 八月來了, 我們默默地聽著,看著 八月臨去的時候 安詳地等著…… 卻接走那個賣花的老頭兒…… 終有一次鐘聲堙A 於是,小教堂的鐘, 總有一個月份 安詳地響起, 也把我們靜靜地接了去……。 一九五四 - 第五輯 夢土上 雨絲 我們底戀啊,像雨絲, 遺落在那堛滯w─ 在星斗與星斗間的路上, 我們底戀啊,像雨絲, 我們底車輿是無聲的。 斜斜地,斜斜地織成淡的記憶。 而是否淡的記憶 曾嬉戲於透明的大森林, 就永留於星斗之間呢? 曾濯足於無水的小溪, 如今已是摔碎的珍珠 ──那是,擠滿著蓮葉燈的河床啊, 流滿人世了……。 是有牽牛和鵲橋的故事 遺落在那堛…… 一九五0 - 歸航曲 飄泊得很久,我想歸去了 我要歸去了 彷彿,我不再屬於這堛漱@切 天隅有幽藍的空席 我要摘下久懸的桅燈 有星座們洗塵的酒宴 摘下航程堻怮嶊澈H號 在隱去雲朵和帆的地方 我要歸去了…… 我的燈將在那兒昇起…… (註)斯培西阿海灣:雪萊失蹤處 每一片帆都會駛向 斯培西阿海灣(註) 像疲倦的太陽 在那兒降落,我知道 每一朵雲都會俯吻 汨羅江渚,像清淺的水渦一樣 在那兒旋沒…… 一九五一 - 鄉音 我凝望流星,想念他乃宇宙的吉普賽, 在一個冰冷的圍場,我們是同槽拴過馬的。 我在溫暖的地球已有了名姓, 而我失去了舊日的旅伴,我很孤獨, 我想告訴他,昔日小棧房炕上的銅火盆, 我們併手烤過也對酒歌過的── 它就是地球的太陽,一切的熱源; 而為甚麼挨近時冷,遠離時反暖,我也深深納悶著。 一九五四 - 偈 不再流浪了,我不願做空間的歌者, 寧願是時間的石人。 然而,我又是宇宙的遊子, 地球你不需留我。 這土地我一方來, 將八方離去。 一九五四 - 定 我將使時間在我的生命堸h役, 對諸神或是對魔鬼我將宣佈和平了。 讓眼之劍光徐徐入韜, 對星天,或是對海,對一往的恨事兒,我瞑目。 宇宙也遺忘我,遣去一切,靜靜地, 我更長於永恆,小於一粒微塵。 一九五四 - 客來小城 三月臨幸這小城, 客來小城,巷閭寂靜 春的飾物堆綴著…… 客來門下,銅環的輕叩如鐘 悠悠的流水如帶: 滿天飄飛的雲絮與一階落花…… 在石橋下打著結子的,而且 牢繫著那舊城樓的倒影的, 三月的綠色如流水……。 一九五四 - 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那等在季節堛漁e顏如蓮花的開落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一九五四 - 港夜 遠處的錨響如斷續的鐘聲, 雲朵像小魚浮進那柔動的圓渾……。 小小的波濤帶著成熟的慵懶, 輕貼上船舷,那樣地膩,與軟。 渡口的石階落向幽邃, 這港,靜得像被母親的手撫睡。 燈光在水面拉成金的塔樓。 小舟的影,像鷹一樣,像風一樣穿過……。 一九五三 - 夢土上 森林已在我腳下了,我底小屋仍在上頭, 雲在我底路上,在我底衣上, 那籬笆已見到,轉彎卻又隱去了。 我在一個隱隱的思念上, 該有一個人倚們等我, 高處沒有鳥喉,沒有花靨, 等我帶來的新書,和修理好了的琴, 我在一片冷冷的夢土上…… 而我只帶來一壺酒, 森林已在我腳下了,我底小屋仍在上頭, 因等我的人早已離去。 那籬笆已見到,轉彎卻又隱去了。 一九五四 - 風雨憶 露重了, 尚憶及我們湘水的橫渡, 夜百合開了; 南來的風突吹落我們底傘, 我底眼睛睜得大大的,亮亮的,想你…… 小舟祇是斷橋,浪太大了又有何用? 想如穗落的日子,想那些小事, 尚憶及你黯然地說: 想你在風中掠著短髮的小立之姿, 傘落了,像別離一樣, 想你扯著裙角說,我累了, 我們都失去了依靠…… 就在山腰上找塊石頭坐下來……。 哎,風雨的日子對我們太長了, 傘落之後,我們都像濕土的葵蓮, 記得河邊風雨的小徑, 各懷著陽光的夢等待…… 你挑燈挽我夜行, 等待,等待 風由竹林奪去你手上的光, 而,朋友啊!你說這些不都是小事麼? 我笑了,因我誇言我底眼是燈, 是的── 要走,你必靠我扶持, 記得你賭氣淋著雨,說: 露珠就這樣乾了, 我寧願回去……。 百合就這樣謝了……。 露太重了,像淚珠滾下唇邊, 百合花的嘴張得太大,像在驚訝。 - 賦別 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 雲出自岫谷,泉水滴自石隙, 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 一切都開始了,而海洋在何處?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獨木橋」的初遇已成往事了, 念此際你已回到濱河的家居, 如今又已是廣闊的草原了, 想你在梳理長髮或是整理濕了的外衣, 我已失去扶持你專寵的權利; 而我風雨的歸程還正長; 紅與白揉藍於晚天,錯得多美麗, 山退得很遠,平蕪拓的更大, 而我不錯入金果的園林, 哎,這世界,怕黑暗已真的成形了…… 卻誤入維特的墓地…… 你說,你真傻,多像那放風箏的孩子 這次我離開你,便不再想見你了, 本不該縛它又放它 念此際你已靜靜入睡。 風箏去了,留一線斷了的錯誤: 留我們未完的一切,留給這世界, 書太厚了,本不該掀開扉頁的; 這世界,我仍體切地踏著, 沙灘太長,本不該走出足印的; 而已是你底夢境了…… - 第六輯 採貝集 晨 鳥聲敲過我的窗,琉璃質的罄聲 一夜的雨露浸潤過,我夢堛甄贗[裟 已掛起在牆外高大的旅人木 清晨像躡足的女孩子,來到 窺我少年時的剃度,以一種婉惜 一種沁涼的膚觸,說,我即歸去 一九五七 - 下午 啄木鳥不停的啄著,如過橋人的鞋聲 整個的下午,啄木鳥啄著 小山的影,已移過小河的對岸 我們也坐過整個的下午,也踱著 若是過橋的鞋聲,當已遠去 遠到夕陽的居處,啊,我們 我們將投宿,在天上,在沒有星星的那面 一九五七 - 草履蟲 落過一次紅葉,小園堛漪謢漎O軟軟的 那原生的草履蟲,同其漂蕩著,是日影和藍天 閒下來,我數著那些淡青的鞭毛 欲撿拾一枚,讓它划著 划進你的Album 這是一枚紅葉,一隻載霞的小舟 是我的渡,是草履蟲的多槳 是我的最初 一九五七 - 靜物 斜斜倚靠著的 一列慵態的書 雨水開始浸蝕壁圖 一幅 參差的高度 是種內省的階梯 脫釉的陰天 一具令人索然的 甜意流下來 盛于 最後的杯中 空的眠床 是軟軟的灰色偎襯著我 引誘著蜂足 是淡黃色的假的蜜 而我便祇是一個陳列的人 是陳列 且在賣與非賣之間 我也是木風為伴的靜物 在暗澹的時日 我是攤開扉頁的書 標題已在昨夜掀過去 一九五七 - 採貝 每晨,你採海貝於,沙灘潮落 我便跟著,採你巧小的足跡 每夕,你歸來,歸自沙灘汐止 濛濛霧中,乃見你渺渺回眸 那時,我們將相遇 相遇,如兩朵雲無聲的撞擊 欣然而冷漠…… 一九五九 -- 姐妹港 你有一灣小小的水域,生薄霧於水湄 你有小小的姐妹港,嘗被春眠輕掩 我是驚蟄後第一個晴日,將你端祥 乃把結伴的流雲,作泊者的小帆疊起 小小的姐妹港,寄泊的人都沉醉 那時,你與一個小小的潮 是少女熱淚的盈滿 偎著所有的舵,攀著所有泊者的夢緣 那時,或將我感動,便禁不住把長錨徐徐下碇 一九五九 -- 一0四病室 ─有一次在閒話中談到還鄉的方式因子豪 是川人,我建議說:「拉縴回去」 藤猶在身 便桅也似地 且蒐羅天下名泉 瘦見了年輪 終成熟於小枝 環立四鄰成為釀事 妹子 吮吮善擷的手指吧 妹子 總要分住 莞然於冬旅之始 便分住長江頭尾 拊耳是辭埠的舟聲 那時酒約仍在 在舟上 來夜的河漢 一星引縴西行 重量像仙那麼輕少 回蜀去 巫山有雲有雨 一九六三 -- 清明 我醉著,靜的夜,流於我體內 星辰成串地下垂,激起唇間的溢酒 容我掩耳之際,那奧秘在我體內迴響 霧凝著,冷若祈禱的眸子 有花香,沁出我的肌膚 許多許多眸子,在我的髮上流瞬 這是至美的一剎,我接受膜拜 我要回歸,梳理滿身滿身的植物 接受千家飛幡的祭典 我已回歸,我本是仰臥的青山一列 一九五九 -- 嘉義 小立南方的玄關,儘多綠的雕飾 小立南方的玄關,雨在流落了 褫盡襪履,哪,流水予人疊蓆的軟柔 北迴歸的圍牆上,瑟縮地棲息著 匆忙的旅者,被招待在自己的影子上 來自北方的小朵雲,一列一列的 那女給般的月亮,說,我要給你的 便匆忙的死去,那時你踩過 你舞踊的快樂便是一切 那流水,你的足?便踩過,許多許多名字 一九五九 -- 左營 酉時起程的蓬車,將春秋雙塔移入薄暮 那時,久久的沉寂之後,心中便孕了 季節對訴,以顛跛,以流浪的感觸 黎明的聲響,因那是一小小的驛站 這是一段久久的沉寂,星天西移 垂蛛在遊絲上搖著,鐵馬樣的搖著 湖山在腳下東轉,竟牽動黑色的連峰如齒輪 不知怎的,那時間的絃擺嘎然止住 啊,一輪古城垛,被旋為時間的驛站 頃刻,心中便響起了,黎明的悲聲一片 一九五九 -- 貴族 別劫去我的憂鬱;那個灰色的貴族; 別以陽光的手,探我春雨的廉子, 我不愛夕照的紅繁縷,印做我的窗花, 我住於我的城池,且安於施虐白晝的罪名, 別挑引我的感激,儘管馳過你晚風的黑騎士, 別以面紗的西敏寺的霧,隱海外的星光誘我: 你該知道的,那灰色的貴族── 我不欲離去,我怎捨得,這美麗的臨刑的家居。 一九五六 -- 當西風走過 僅圖這樣走過的,西風── 當落桐飄如遠年的回音,恰似指問輕掩的一葉 僅吹熄我的蠟燭就這樣走過了 當晚景的情愁因燭火的冥滅而凝於眼底 徒留一葉未讀完的畫冊在手 此刻,我是這樣油然地記取,那年少的時光 卻使一室的黝暗,反印了窗外的幽藍。 哎,那時光,愛情的走過一如西風的走過。 一九五六 -- 允諾 誰識!西風與落葉輕微的一觸 那人,他來自遠方,在遠方友人的農場 愛在草叢仰臥的絕症人 曬最後一個秋季的陽光 誰辨!草絲與髮絲,衣裳與泥土。 他便是那一觸的允諾 便疑似覆蓋,疑似灰揚 疑似他在遠方靜靜地睡熟…… 一九五六 -- 生命 滑落過長空的下坡,我是熄了燈的流星 正乘夜雨的微涼,趕一程赴賭的路 待投擲的生命如雨點,在湖上激起一夜的迷霧 夠了,生命如此的短,竟短得如此的華美! 偶然間,我是勝了,造物自迷於錦繡的設局 畢竟是日子如針,曳著先濃後淡的彩線 起落的拾指之間,反繡出我偏傲的明暗 算了,生命如此之速,竟速得如此之寧靜! 一九五六 -- 度牒 這是故居的園林,石?通向圮廢的廟宇 我再再地斷定,我們交投的方言未改 今夜你同誰來呢?同著 那蒲團與蓮瓣前的偶立 來自風雨的不羈,抑來自往歲的記憶 或笑聲中不意地休止 啊,你已陌生了的人,今夜你同風雨來 額上新的殿堂已醮起,而哪兒去了 我心的廢廈已張起四角的飛簷 我們昔日油紙的度牒 那高懸薄翅的鐵馬,你要輕輕地搖 輕輕地,啊,那是我夢的觸鬚 一九五五 未題 無聲地匯流著,在一三月的雨天 而我底── 是我們臂上的靜脈的小青河 我正忙於打發,灰塵子常年的座客 以坦敞的每個角落,一一安置你的擺設 一環環的漩渦,朵朵地跳出來 跳出你開著南窗的,心的四房室 啊,那小巧的擺設是你手製的 安閒地擱在,那兩宅心舍的,那八間房室 一九五五 -- 梵音 雲遊了三千歲月 反正已還山門 且遲些個進去 終將雲履脫在最西的峰上 且念一些渡 一些飲 一些啄 而門掩著 獸環有指音錯落 那六乘以七的世界 是誰歸來 在前階 ﹙啊 鐘鼓 四十二字妙陀羅﹚ 是誰沿著每顆星托缽歸來 首日的晚課在拈香中開始 乃聞一腔蒼古的男聲 隨木魚游出舌底的蓮花 在引罄的丁零中響起 我的靈魂 不即不離 一九五七 媳婦 媳婦兒的家曾是昔日的花轎 而雪披的遠山 仍是舊歲的寒衣 顫慄了門深柳枝垂的巷子 仍在多上坡的雲脊…… 葦簾捲著 空堂約好燕燕的佳期 翼的路了無消息 是一疊唱片樣轉而不眩的下午 無耐梅香總趁日斜時候 啊 燕燕 一圈呢語一圈笑 推衾欲起的媳婦便悵然仰首 呀 未粘好的風箏猶擱案頭…… 一九五七 第七輯 知風草 天窗 每夜,星子們都來我的屋瓦上汲水 星子們都美麗,分佔了循環著的七個夜, 我在井底仰臥著,好深的井啊。 而那南方的藍色的小星呢? 源自春泉的水已在四壁間蕩著 自從有了天窗 那叮叮有聲的陶瓶還未垂下來。 就像親手揭開覆身的冰雪 啊,星子們都美麗 ──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 而在夢中也響著的,祇有一個名字 那名字,自在得如流水…… 一九五七 情婦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 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 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 我要她感覺,那是季節,或 祇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 候鳥的來臨 或許,透一點長空的寂寥進來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 或許……而金線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的。 一九五七